直到六日午夜时分,熊谷次郎直实与平山武者所季重,都在后面军本部待命。熊谷直实叫儿子小次郎直家来,说道:“由此进攻,非得滑落险崖,难于分清谁夺头阵。何不改由土肥次郎奉命前进之播磨路,赶至一谷为先驱。”小次郎曰:“应该如此。儿直家亦有此想,正欲禀告。然则可即动身前去。”熊谷道:“当然当然。平山亦在此军中。此人最喜单打独斗,不喜群战。谁去窥探平山动静?”于是派了一个下人前去。果不其然,平山早已准备出发,正在自言自语道:“别人不知,我季重绝不落人后,非打头阵不可。”马夫喂着马,不耐烦道:“此马吃草何其慢也。”乃以鞭鞭之。平山道:“不可如此。此马一生,今夜恐怕是最后一夜。”说罢便骑马出发了。
下人跑了回来,急忙报告此事。熊谷道:“果然不出所料。”说着,也立刻出发了。熊谷身穿褐色直垂,外罩茜红革缀铠甲,背负红色防箭布袋,骑着人叫权太的栗毛骏马。小次郎身穿薄染泽泻叶纹直垂,上披纯白、淡绿、藏青三色革绳排缀铠衣,骑着名叫西楼的白月毛马。掌旗手身穿淡黄绿色直垂,上披黄地染樱革缀铠甲,骑着黄瓦毛马。他们左边俯瞰直落的深谷,靠右边行进,沿着年来人迹罕至的田井畑古道,来到了一谷海岸。夜色已深,只见土肥次郎实平所率的七千余骑,已在一谷附近的盐屋扎了营。熊谷从海边趁黑悄悄地溜过了盐屋,出现在一谷城堡西门之前。其时夜色更深,城中敌人毫无动静,己方亦无一骑跟来。
熊谷直实叫儿子小次郎过来,告道:“有意争头阵者甚多,人人皆自诩非我莫属。勿以为只有直实我一人。虽然多已攻到近处,但皆在等待天明。即在此时此刻,附近定然亦藏有伺机而动之人。总之,先通报名号再说。”便骑马靠近盾垣,大声自报名号道:“武藏国人熊谷次郎直实、小儿小次郎直家,一谷前阵是也。”平家方面则交代道:“嘘。别出声。让敌人马足站到疲乏不堪,让敌人射尽所有箭支。”完全置之不理。
不久,背后来了一个骑马的武士。问来者是谁。答道:“是季重。”“问者是谁?”“是直实。”“喔,熊谷殿何时到此?”答道:“直实垂暮即来。”平山道:“季重亦早该来此,却为成田五郎所欺,因而耽误至今。成田虚情假意,发誓死则同处,愿为心腹。相伴同行时,又相劝道:‘太不该。平山殿,请放弃欲打头阵之念。若有意争为先锋,须有我方军势跟随在后。如此,无论立功或阵亡始有人知。如果单人匹马冲入敌阵,死无见证,有何意义?’细听其言,似颇有理。便先登上小坡,让马头朝下,等待我方军队。成田亦随后上来,以为将并辔而行,谈论会战之事,却非如此,仅冷冷瞪我季重一眼,倏而向前驰去。至此才知受骗。此人大概自己有意抢得先锋。不觉已超前五六段。唯其所骑之马似甚羸弱,不如我马强壮,故只加一鞭,瞬即追上。斥之曰:‘卑鄙之徒,竟敢骗我季重此人。’便不再理会,想已远远抛之在后,不见我背影久矣。”
熊谷、平山等五骑耐心伺机而动。不觉东方发白。熊谷虽已通报名号,却觉得也应让平山听见,所以又上前到盾垣边,再度大声喊道:“前已通报过,武藏国人熊谷次郎直实与小儿小次郎直家,愿为一谷前阵。平家武士中有自命不凡者,可向直实冲来,冲出来,一比高下。”平家武士们听了,互相点头道:“时机已到,可将通宵达旦,在门外自报名号的熊谷父子捉来。”于是,自愿参与者谁?以越中二郎兵卫盛嗣、上总五郎兵卫忠光、恶七兵卫景清、后藤内定经为首,共有武士二十余骑,打开城门冲了出去。
今日,平山身穿鹿斑细目纹染直垂,上披绯红革缀铠甲,背挂二条圆纹防箭布袋,骑着人称目糟毛的名马。旗手身穿黑革缝缀铠甲,头戴护颈盔帽,骑着锈月毛马。平山通报道:“保元、平治两次会战先锋,武藏国人平山武者所季重是也。”便与旗手二骑,大喊大叫,齐驱冲向敌人。熊谷驰前,平山随之。平山驰前,熊谷随之。两人你前我后、我推你撞,互不相让。气势如火熏天。平家武士始终受制于人,被打得落花流水,眼看毫无胜算,一转身迅急退入城内,将敌人挡在城门外。
熊谷的马腹部中箭,痛极而狂蹦乱跳。熊谷趁势跃下,站在地上。儿子小次郎直家自报“行年十六岁”之后,进攻到盾垣前边,马鼻几乎碰到敌人。不幸左腕中了敌箭,跳下马来,与父亲站在一起。父问:“如何小次郎,受伤乎?”儿答:“然。”父教之曰:“时时抖动铠甲,必使片片扣紧,不得留有穿箭之隙。头盔护颈斜垂。谨防敌箭射进盔内。”熊谷拔下还垂在铠甲上的箭,抛在一边,双眼瞪着城内,大声喊道:“自去冬离开镰仓以来,直实此命已献与兵卫佐殿,决心曝尸一谷矣。在室山、水岛二战立下大功之越中次郎兵卫在否?上总五郎兵卫与恶七兵卫在否?能登殿何在?功名因所遇敌人而定高下。非人人可为对手而立其功也。直实在此,过来,请过来。”叫喊不已。
越中次郎兵卫盛嗣听得不耐其烦,身穿所爱装束:斑染藏蓝直垂,罩以红色丝缀铠甲。骑着白苇毛马,慢步朝熊谷走来。熊谷父子怕被分散,紧紧并肩站在一起,举刀横在额前,一步不退,只顾前进。越中次郎兵卫大概自认难敌,倏地折了回去。熊谷看到,急道:“喂,彼非越中次郎兵卫耶?与直实对打有何不好?来。一对一,一比高下。”应道:“岂能尽如君意?”还是转回去了。恶七兵卫景清看在眼中,说道:“真是公子少爷,懦弱行径。”便要骑马出去对打。有人挽其铠袖,劝阻道:“主将为顾全大局,不在乎此种单一对手。个人胜负并不重要。”所以终于没出去应战。
其后熊谷换乘了备骑,驰来奔去,大声叫阵。平山则在熊谷父子激战时,趁隙让马休息片刻,然后又上阵厮杀。平家武士骑马者不多。箭楼上的兵士虽然集中目标,射箭如雨下,但敌人寥寥无几,己方人多势众,难于瞄准。平家方面虽然一再下令出马应战,只因平家之马骑时多而喂食少,且在船上站立过久,都显得呆钝不灵。熊谷与平山的坐骑都是细心饲养的壮硕大马,只要一鞭,便可踢倒对方,所以平家武士敢出来对抗者一骑也无。平山因其贴身旗手中了箭,一怒之下,冲进敌阵,取下了该射箭兵士的首级。熊谷也大有斩获。
熊谷虽然先到一谷城堡,但是城门未开。平山虽然后到,城门开时却抢先进去。因此熊谷与平山在一谷冲锋中,谁是第一谁是第二,意见分歧,迄无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