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曾左马头听到战败的消息,觉得不能置之不理,便亲自率领一万余骑,奔向山阳道而去。
平家武士备中国人濑尾太郎兼康,在一次北国之战中,为加贺国人仓光次郎成澄所掳后,交由其弟仓光三郎成氏负责看守。濑尾是闻名的刚烈之士,力壮身强。木曾殿云:“不可失去此一男子汉。”惺惺相惜,并未砍杀。而且濑尾之待人接物,显得心地善良,仓光也因而慎重地加以照顾。但对濑尾而言,恰似苏武之被囚于胡国,李陵之不能回返汉朝。远托异国,昔人所悲。韦韝毳幙,以御风雨。膻肉酪浆,以充饥渴。夜不能寐,昼勤终日。尽管免于伐木刈草之劳,也只能奉命行事,权当顺民。但暗中却窥闲伺隙,盼能乘其不备,杀敌逃回,再谒旧主一面。濑尾如此煞费苦心,实在可悯又可怖。
有一日,濑尾太郎求见仓光三郎曰:“自去年五月以来,承免贱命于一死,今后无论对方是谁,一旦有战事,当率先上阵,为木曾殿捐躯疆场。兼康所领备中国濑尾是马草丰饶之地,何不告诸木曾殿而受领之?”仓光以告。木曾殿道:“其言也感人至深。然则汝可以濑尾为先导,前往备中,顺便备妥马草。”仓光三郎恭谨奉命,高兴之余,立刻率兵约三十骑,以濑尾为先导,驰向备中国。
濑尾嫡子小太郎宗康臣事平家,听说父亲已被木曾殿释回,便召集年来家臣部属约五十骑,驰往迎接。在播磨国国府遇见,乃相伴同行。一行在备前国的三石驿站投宿。濑尾的亲友送来了酒。当夜终宵饮酒作乐。仓光三郎以及看管濑尾的武士三十余人,都被灌得醺然大醉,卧倒不起,个个糊里糊涂丢掉了脑袋。备前国是十郎藏人的领国,在其国府的代理国司也受攻击而死。
濑尾于是散播传言道:“兼康获释回来。所有愿意尽忠平家之人,等木曾殿下来时,应该在兼康领导之下,请各以一箭射之。”备前、备中、备后三国的高龄武士,原已让备有战马、武器的家人出去参加平家军,自己留在家中过着隐退的生活。但是现在,或穿上涂抹柿漆的直垂,用绳子牢牢缠紧;或卷起窄袖布衣的下摆,塞在腰带下面;或围着铁环连边的简单布缀腰甲。背上的猎用箭袋或竹编箭筒中,插了几支箭。一个接一个驰至濑尾的麾下,总共聚集了两千余人。于是在濑尾太郎带领下,在备前国福隆寺绳手的筱迫筑起了城堡而且还挖了宽二丈 ,深二丈的壕沟、设下鹿寨、筑射箭高楼、布置盾垣。箭头一致对外,时时刻刻等着敌人的出现。
备前国的代理国司被濑尾党徒杀死之后,十郎藏人的下属多人在逃往京城途中,在播磨与备前国界,名叫船坂的地方,遇见了木曾义仲,便禀报了事件的原委。木曾后悔道:“岂有此理!早该砍其头颅。”今井四郎道:“所以才屡次提醒,此人面相气概不同常人。几度建议,请加以处死,皆因主公惜其才干而延其性命。”木曾曰:“想一想,亦无甚大不了。可追而杀之。”今井四郎便道:“总之,先去看看。”乃率三千余骑出去。福隆寺绳手的田埂仅有一张弓宽、幅员约西国一里。田埂两侧皆软泥水田,马足不能踩入。三千余骑兵士的心都已跑在前头,而马却只能一匹跟着一匹,慢慢前行。靠近城堡一看,只见濑尾太郎走上箭楼,大声喊道:“自去年五月以来,承免贱命于一死,各位高情厚谊,准备以此报答。”说罢,一声令下,出现强弓射手数百人,搭箭引弓,连连发射。逼使对方无法抬头正面前进。
今井四郎之外,还有楯、根井、宫崎三郎、诹访、藤泽等血气方刚的武士,斜着盔下护颈,收集已被射死的人体与马尸,填埋壕沟。然后喊声震天,开始进攻。或跃进田埂左右的泥沼中,深及马胸马腹,仍不以为意,成排推进。或不避深沟与险壑,一再冲进冲出,鏖战终日。入夜之后,濑尾太郎所募集的临时武士都被击溃,存命者少而战死者多。只得在筱迫城沦陷后,退至备中国板仓川畔,设置盾垣,准备最后一战。不久,今井四郎果然来攻。濑尾一方虽然勉强抵抗了一时,无奈箭筒中已无剩箭,便各自争先恐后逃散四方了。
濑尾太郎只剩主从三骑,沿着板仓川逃向绿山,在路上却遇到仓光次郎成澄。仓光曾在北国生擒过濑尾,心中自忖道:“小弟为濑尾所杀,憾恨难消。别人不管,非再活捉此人不可。”于是单骑脱队追了上去。追到约离一町时,高呼道:“喂!濑尾殿,何其卑劣胆小,只能让敌人看到背影。回来,转回头来。”濑尾正要渡板仓川西去,便在水中勒马回头停住。仓光立刻驰进河中。双马一齐肩,两人便扭在一起。双双从马上落下。彼此都是不相上下的大力士,两人你上我下、我上你下的翻来滚去,终于掉进了河边的深渊中。仓光不谙水性。濑尾则如蛟龙得水,潜入水中,压住仓光,掀其腰甲,刺了三刀,深至刀柄。又取其首级,才浮上水面来。
濑尾自己的马已不堪驱策,便骑上敌人仓光的马,继续逃走,居然遇见其嫡子小太郎宗康。看他无马可骑,正与家臣仆从们徒步逃亡中。宗康今年二十二三岁,因为身子太胖,连一町也走不了。虽然脱掉了盔甲,还是走不动,远远落在他人之后。父亲濑尾原想弃之不顾,向前跑了十余町。停了下来,向家臣仆从道:“我兼康面对千万敌人作战时,四面八方仿佛晴空万里,然而此次有意遗弃小太郎之后,眼前却只见一片黑暗。因而想起,即使兼康得以保全此命,再度回归平家,唯恐会有同伴相讥,以为兼康年过六十而仍惜其有限余生,竟忍心遗弃唯一之子而逃亡。则其羞辱将更难堪矣。”家臣等回应道:“是以屡次禀告,企望同心同德、同在一处,决一死战。请即折回。”濑尾道:“既然如此。”便折回去了。
小太郎两腿肿胀,躺在地上。濑尾太郎道:“因汝追不上,落在人后,所以才转回来,宁愿同在一处战死。如何?”小太郎泪如雨下,哭道:“孩儿无能无力,早该自杀。而今父亲却因孩儿而丧命,岂不犯上五逆之罪?但请赶紧逃离此地。”答道:“已有觉悟矣。”正想休息时,只见今井四郎率兵约五十骑,大喊大叫,攻上前来。濑尾太郎将仅剩的七八支箭,一箭接一箭,连续射出,瞬间射倒了敌方五六骑。然后拔出刀来,先砍下嫡子小太郎的头。然后冲入敌阵中,奋不顾身,大肆砍杀。砍倒了不少敌人,但自己也终于不免被杀。两个随从都负了重伤,都想自杀,却都被生擒。到第二日也都不治而死。主从三人的头颅都在备中国鹭森枭首示众。木曾殿看了之后叹道:“果然刚烈无比。是所谓一以当千者,惜乎无人能救之。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