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家正在计划定新都、造皇宫之际,听到绪方维义谋反的传闻,顿时慌成一团,不知如何应付。平大纳言时忠卿道:“维义原是小松殿家臣。可选派小松殿公子一人,前去安抚,试行说服,如何?”众口道:“主意甚佳。”于是,小松新三位中将资盛卿率五百余骑,进入丰后国,百般劝说。维义不但不为所动,反而劝道:“本来现在可将足下就地逮捕,但在办大事之前不管小事,即使捉了足下,也是小事一桩,无补于大局。快快赶回大宰府,可与平氏一门同生共死,面对天命才是。”便将资盛及所带兵马赶回去了。
维义旋即派其次男野尻二郎维村为使者,前往大宰府,宣称道:“平家是我家大恩主,原应除去甲胄弓箭,才可晋谒。但此次有后白河法皇谕旨,着从速将平氏逐出九州。所以请立刻离开此地。”平大纳言时忠卿身穿绯线系袖直垂、葛布裙裤,头戴立乌帽子,出来面对维村曰:“夫我君王乃天孙四十九世正统、人王八十一代天皇。是以天照大神、正八幡宫必加护我君。尤其故太政大臣入道殿,平定保元、平治两度逆乱,招纳九州诸国为朝廷效力。如今竟追随大鼻丰后守之后,听信东国、北国凶徒赖朝、义仲之虚言巧语,以为如果成事,即可授予国守或赐予庄园。胡说八道,岂有此理。”丰后国守刑部卿三位赖辅卿有庞大的鼻子,所以时忠卿才如此说。
维村回来,向父亲如实禀报。维义道:“莫名其妙。古是古,今是今。既然如此,最好趁早驱之出境。”乃准备出击。平家武士源大夫判官季贞、摄津判官盛澄却道:“为今后同僚设想,不能再受其辱。盍往生擒之?”便率三千余骑驰往筑后国竹野本庄,奋战了一日一夜。无奈维义军势如云,毕竟寡不敌众,只好撤回了。
平家风闻绪方三郎维义率领三万余骑,即将来攻。人人张皇失措,未及带走应带之物,便匆匆退出了大宰府。沮丧地离开了赖以护持的天满天神。一时找不到轿夫,所谓葱花辇、凤辇也因而只能闻其名、不见其物了。皇上不得不坐着腰舆上路。自国母建礼门院以下,身份高贵的各位女官,都撩起裙子下摆;大臣殿以下诸公卿、殿上人,也都卷上裤管。跣足徒步,走出了水城户,唯恐落在人后,抢先逃到了箱崎津。恰逢骤雨,滴如车轴。风卷沙尘。落泪与雨水不分,模糊了眼光。虔诚拜过住吉、筥崎、香椎、宗像等神社,但愿天皇早日回幸旧都。越过垂水山巍峨峻岭,侥幸抵达鹑滨险滩,走向渺渺平沙。平生不惯跣足赶路,只见脚底出血滴染了沙砾,红裤增浓其色,白裤下摆变红。遥想当年,玄奘三藏翻越流沙葱岭之苦,再苦也不过如此。然而,玄奘是为了求法,利他又利己。平家则为怨敌所逼,一想到后世恐怕仍然苦海无边、回头无岸,更悲不自胜,不由得感慨万千。
原田大夫种直率二千余骑正赶来随行。山鹿兵藤次秀远也以数千骑之众出迎平家。只因种直、秀远两人一向不和,彼此视如寇仇,种直觉得有所不便,便在途中折回家去了。
平家一行经过叫作芦屋津的地方时,想起过去在京城通往福原的路上,也有同名的村里,更觉可怀可念,不禁悲从中来。原来还想流亡到新罗、百济、高丽、契丹,甚而远至云边海角,却逢逆风逆浪,未能如愿,只得跟随兵藤次秀远到山鹿城中。但听说敌人也将进攻山鹿,乃彻夜分乘许多小舟,摸黑划到了丰前国的柳浦。在此又有建造皇宫之议,只因地面太窄而作罢。旋又风闻源氏将经由长门国攻来,便又分乘渔人小舟浮到海洋去了。
小松殿的三男左中将清经,本来便好沉思冥想,自忖道:“京都已被源氏占据,在九州又被维义赶走。身如网中之鱼,欲逃而不得其门。苟且以延一时之命,亦不长久矣。”乃在月光下,走出船舱,心澄如镜,吹了横笛,咏了诗歌,诵了经,念了佛,便投海自沉了。男女悲泣哀悼,又有何用。
长门国是新中纳言知盛卿的领地。当时的目代是纪伊刑部大夫道资,获悉平家分乘小舟正在海上漂浮,当即献上了大船百余艘。平家改乘大船之后,便航向四国之地。阿波民部重能下令,着召集四国人士,在赞岐屋岛建造板屋宫殿与皇居。造成之前,既不能让皇上住在简陋民房,所以决定留在船上为暂时御所。大臣殿以下诸公卿殿上人,则在渔夫的蓬屋中度日,在卑贱人家的床上过夜。龙头鹢首浮在海上,但海上行宫绝无宁静之时。心怀深愁,如浸月之浪潮;命逢危殆,似凝霜之芦叶。浅滩群鸟呼噪,徒增晓天之恨;矶岸摇橹声响,空扰终夜之悲。望远松白鹭聚集,疑源氏之军旗高举;闻辽海夜雁齐鸣,恐敌兵之舟队来袭。潮风侵肤,翠黛红颜之色渐衰;苍波穿眼,怀土望乡之泪难抑。红闺翠帐变成土房芦帘,锦炉熏香转为陋屋炊烟。女眷女官们触景伤情,血泪交流,眉黛漫漶,简直判若不同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