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说到十七岁的时候,都会想起闪闪发光的沙滩和腾空而起的烟花。可我想起的,却只有那次偷偷溜进赃物仓库的事。
相叶时之有时想要笑着把这件事告诉那些到棒球练习场来玩的男中学生,结果却总是不如他所愿。别说有人想听了,大多数人都只是冲他翻个白眼。而对相叶时之来说,那也不是一次愉快的回忆。
十二年前的某一天,黑夜的天空中时有烟花升起。相叶时之和田中徹骑着摩托车从山形来到了仙台市。那天是七夕祭的前夜祭,也就是烟火大会。临近会场的仙台市西公园里非常拥挤,相叶时之他们一边看着道路两边摆出的小摊,一边在人群中行走着。
当然,他们的目标不是看烟花。
两人的目的地是市西公园东侧,也就是立町那边的一片区域。那里原来有家小酒吧,废弃后被人用来当赃物仓库使用,他们的目标就是潜入那里,弄到已开通的预付费手机。
在法规还不健全的当时,预付费手机能派很多用场。已经开通的更是不管出价多高都会有人要。
情报是两个高中女生提供的。几天前,两人在当地的公立游泳池和她们相遇,看到她们手里拿了很多部手机,便上前去问是从哪里拿到的。两个女生马上回答是别人给的,没人继续追问,她们便主动说起关于手机的小道消息。说是仙台市的某个暴走族集团从市内的一家商店里偷出了多部预付费手机,然后把手机都藏在了立町的一个废弃的小酒吧里。
听她们这么说的时候,相叶时之就已经谋划好要去把那些手机抢过来了。他想给那帮以前纠缠过他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
相叶时之和那群暴走族起过不少争执,互相仇视的历史恐怕要追溯到两代人以前了。从战绩上来说,相叶时之所在的山形队目前是输多胜少。
一个月前,他和几个朋友在仙台市里玩的时候刚刚受到过对方的攻击。他们人数多,又对当地的情况很熟悉,便随心所欲地发起了进攻。当时相叶时之抓住了其中一个领头的家伙,拼命地痛扁,其他人才趁此机会逃到了大路上,算是逃出了困境。不过,受到的损失也绝对不算小了。
那时候和他在一起的人中,有一位跟打架斗殴从来扯不上关系的好学生。他从没去过仙台,算是被相叶时之硬拉过去的。
逃出来之后才发现,那位好学生受伤最严重。很明显是因为他从没见过这种场面。竟对这种不会还手的人下手,相叶时之内心的愤怒越来越强烈了。而从此之后,那个好学生在学校里总是躲着他,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这更让相叶时之的心里充满了复仇的欲望。在接下去的一个月里,他都在寻找着报复对方的机会。
就在这时,他们得知了对方保管赃物的地点。想给对方一定的打击,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机会了。相叶时之忍不住暗自高兴起来。
虽然那两个女高中生说话时的态度过于随便,有些可疑。但那些赃物实在太吸引人,一下子就让年轻的相叶时之忘却了内心的不安。在复仇的同时还能搞到一笔钱,他越想越兴奋。
“相叶?”在公园的小路上走着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相叶时之回过头,看到一个剃着光头的人正朝自己跑来。一开始他并没认出对方,还以为是仙台的高中生来找碴,便摆出防御的姿势。因为年纪差不多的熟人里好像没有这样一个人,又正处在复仇计划的执行过程中,于是周围的空气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不过气氛又瞬间缓和了下来,因为身旁的田中徹喊道:“是井之原啊?”相叶时之的脑海中顿时穿过电流。
“你们俩到这里来干什么,是专门从山形来看烟火大会的吗?”
“啊啊,不是啊。笨蛋。”相叶时之粗鲁地回答。
“那是为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相叶时之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真实的目的好像没必要说出来,可看到普通高中生打扮的井之原出现在自己眼前,又让他感觉到了一丝胆怯。“井之原,你不会还在打棒球吧?”相叶时之指着他的头问。
“什么叫不会吧,难道你们已经不打了吗?”
相叶时之和田中徹不禁对视了一眼。
“棒球啊。”
“已经不打了啊。井之原,你又来干什么,是棒球部一起来看烟火大会吗?”
听到相叶时之的揶揄,井之原悠像个正直的棒球少年那样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自己是跟队友和同学们一起来的。看到他那副羞怯的样子,想必同行的人里有他喜欢的女生吧。他们试着套了一下井之原悠的话,结果果然是。
“井之原,你果然是个优等生啊。怎么说呢,一点都没走偏啊。”田中徹笑着说,相叶时之也附和着。这样的一个人,一定会上一所好大学,进一家好公司,构建一个美好的家庭的吧。相叶时之这样想象着,胸中突然涌起一种难以忍受的苦闷。
“那再见了,棒球队的。”说着,相叶时之他们便离开了。
虽然是和令人怀念的老友重逢,但他们都没有回头。
那个废弃的小酒吧开在立町一条人烟稀少的路旁,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个再好不过的地点。周围没有人,看起来实在是太轻松了。看到这种情况本来应该有所提防的,可因为宝贝就在眼前,相叶时之的感觉变得迟钝了。
潜入店里之后,他立刻就发现自己中了对方的圈套。一切都是那群暴走族把相叶时之引到这里,再瓮中捉鳖的陷阱。从和那两个高中女生相遇开始,他们就完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从后门走进店里后,他们马上发现地上全是色拉油。可那时已经来不及避开了,相叶时之一下子便摔倒在地上,无论怎样挣扎都很难爬起身。
这时,藏在里面的暴走族全都涌了出来。相叶时之想和在外面放哨的田中徹取得联系,却根本没有机会。暴走族的成员拿着金属球棒把他团团围住,看起来马上就要被痛殴一顿了。
身子无法保持平衡,站都站不起来,看来是没救了,相叶时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有个人影从后面跳了出来。但可能是踩到了色拉油,身影猛地向前扑倒,正好重重地撞在了一个手拿金属球棒的暴走族身上。
“相叶,你没事吧?”是井之原悠。
相叶时之一瞬间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况。为什么井之原悠会在这里?难道是回到小时候了?
“我就猜你会闹出什么事来,于是就偷偷跟着你,没想到还真猜对了。”
由于有意料之外的人物登场,现场的形势也发生了变化。被撞到的那个人倒了下去,接着就像打保龄球似的,把身边的几个人都带倒了。几个人叠在一起,行动自然变困难了。暴走族们设置的圈套,就这样把自己也带了进去。趁着这个机会,相叶时之终于站了起来。
多亏了你啊,相叶时之想要表达这样的心情,便把视线投向身旁。这一刻他的心中充满了感激,简直想扑上去拥抱对方。可这时,他却看到老友用左手挡着金属球棒,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井之原悠发出了一声惨叫,好像非常痛苦的样子。原来是其中一个没有摔倒的暴走族突然发起了反击。井之原悠握着左手呻吟着,很勉强才能站住。
“可恶,你这个浑蛋!”
相叶时之条件反射般地朝那个拿球棒的家伙扑了过去。他的攻击起了作用,对方被扑倒在地,和其他人搅在了一起。相叶时之夺过球棒,朝着那些想要站起来的家伙的膝盖和小腿上砸去,这是在争取时间,等待田中徹过来支援。
田中徹马上就出现了。他只用了几秒钟就理解了现场的状况,然后对着倒成一团的暴走族,毫不犹豫地拿起了防狼喷雾。
这是他们事先准备好的紧急对策,房间里瞬间弥漫着辣椒水的气味。虽然自己也受到了干扰,但他们还是敏捷地采取了下一步行动。相叶时之搀扶着井之原悠走到没有油污的地方,接着一鼓作气逃了出去。
三个人挣扎着从店里逃出来后,对方也没有再追击。他们利用烟火大会上嘈杂的人群为掩护,跑到了停着摩托车的地方。
然而,到这里事情并没有了结,这番经历让相叶时之受到了深深的刺激和打击。
井之原悠的左手高高地肿了起来,看来是骨折了。“没关系的。”虽然他还在逞强,可铁青的脸色却暴露了一切。“把他带到医院去!”相叶时之冲田中徹喊道。而就在这时,他们听到呼唤“小井”的声音,是井之原悠的高中同学往这边跑来了。
后来发生的事,一直让相叶时之后悔不已。
井之原悠的左手肿得那么厉害,棒球队的队友和同学们一看就知道是骨折了,所以都十分激动。“是你们干的吗!”棒球队的队员冲着相叶时之和田中徹质问道。井之原悠连忙解释,可现场气氛还是非常紧张。对于井之原悠来说,这次受伤妨碍的可不只是他的日常生活。
“弄成这样,小井就没法参加秋季大赛了吧。这可怎么办?好不容易才成了主力队员啊。”
井之原平时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所以棒球队里的队友都忍不住喊叫起来,有个女生甚至默默地哭了。最终,一名棒球队队员激动地抓住了相叶时之的衣领,大声地谴责:“都是你们的责任!”
对不起。当时如果能直接说出这句道歉的话,并对他的帮助表示感谢,我们的关系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吧。每次想起当年发生的那件事,相叶时之都会忍不住后悔起来。
可是,对于当时那个不管身处什么状况都一定要虚张声势到底的不良少年相叶时之来说,被人谴责后马上就道歉,是一件绝对无法接受的事。低头向别人表达歉意,这是他绝对做不到的。
“你们好烦啊。说什么是我们的责任?明明是这家伙自己呆头呆脑地闯了进来。要参加棒球比赛的人,干吗随随便便地冲进来啊?”
要说随随便便,自己才是吧。不用别人说,相叶时之也很清楚这一点,可当时的他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每次回想,他都会感到深深的悔恨。
最后,相叶时之和那名棒球队队员扭打成一团,不过在他们真正动手之前就被大家拉开了。但即使被拉开,双方还在互相怒骂着。田中徹拉着相叶时之,同学们劝解着那名棒球队队员,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分开。
在这样混乱的场面中,相叶时之一脸愤慨地骑上摩托车,和田中徹一起离开了,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离开的时候,相叶时之都没能看一眼井之原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