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贺直人现在好像在医疗器械公司做销售工作,他说:“我已经走遍了东北的各大医院。”
“听上去你的身体很差啊。”
“哈哈。其实,医生也是各种各样的。既有充满金钱欲的医生,也有类似电视剧里那种蔑视所有人的精英。”他说。
“就没有电视剧里的神医吗?”
“也许有吧,不过我也只在电视剧里见过。”
接着,两人怀着同为销售人员的共鸣,互相抱怨起自己的工作。
“你还见过棒球队的其他家伙吗?”志贺直人问,“相叶和徹他们。”
“这个嘛,我几乎都不来山形啊。”
“听说徹在酒店做门童。那家伙失误那么多,能干这种保护酒店的工作吗?”
“相叶又在干什么呢?我们那位任性的王牌。”
“你一直没见过他们吗?”
井之原悠不禁想起十年前的那件事。“高中的时候见过一次,在仙台偶然遇到的。”
“还是那样吊儿郎当的吧?”
“那时他和徹在一起。我真没想到他还是小时候的那个样子。”其实岂止是吊儿郎当,那时候相叶时之正在筹划真正的坏事。当时井之原很震惊,而比震惊更强烈的,是发自内心的凄凉感。
“发生什么事了吗?”
井之原悠不太想细说,于是随意地回答道:“不说从前的事了,希望他现在还好吧。”
“遗憾的是,好像还是那样。相叶还是游手好闲的。”志贺直人稍微压低了些声音,“好像有个女人跟地下AV事务所扯上了关系,相叶又出手帮了那个女人,听说他还一直被那帮人纠缠。”
“怎么会这样?”井之原有些惊讶。
“详细的情况我也不太了解。”
“那家伙没事吧?”
“那家伙一直那样,就算是自作自受吧。”
“什么意思?”
“相叶不是一直都在拖累大家吗?只要他来劲了,比赛就会被搞得一团糟。”
“真是这样。”“你和相叶呢?”“怎么了?”“不是都喜欢英雄战队吗?”
“啊啊。”井之原悠笑出了声。
“别看相叶那个样子,他可喜欢当英雄了,去帮那个女人也是因为这个吧。”
接下来,井之原又随意地聊起了自己儿子打预防针的事。顺着这个话题,志贺直人说:“每当发生什么事的时候,承担责任的人就会面临选择。他必须选择,是‘迅速应对’,还是‘先观察一段时间’。”
“大多数情况下,什么都不干是很难受的,所以都会采取行动。医疗方面也一样。说起疫苗,有件很有名的事,就是一九七六年在美国发生的新型流感事件。”
“那个年代也有新型流感吗?”
“当时发行的唱片在那个年代也是新歌,这个也一样。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是第一次出现的,就都是新型的。当时那种新型猪流感大规模爆发,政府那边都很害怕是不是西班牙流感的再现,于是总统便决定‘要做些什么’。这也不算什么坏事。于是他们便紧急开发了疫苗,给国民进行了大范围的注射。”
“然后呢?”
“流感在人类身上并没有流行起来,但有人因为疫苗的副作用死去了。而且,那时有一种叫吉兰巴雷症候群的稀有疾病,患上这种病的人数开始大规模上升。”
“哇哇,好可怕。”
“对吧。可能是因为当时对疫苗的检测不太彻底,总之结果就是失败了。不过,疫苗发挥巨大作用,拯救了很多人的案例也不少。”
“是这样啊。”井之原说。
“当然了。”志贺直人的语气重了些,五官也纠结起来,“天花就是因为疫苗的诞生而灭绝的。不能因为某些失败就完全否定疫苗。最重要的是,要去比较预期的收益和可能的风险。”
“收益和风险?什么意思啊?”
“比如说,为了某些几乎从未有人患上的疾病而去注射副作用很强的疫苗,那就完全没有必要了。小儿麻痹症在一九八〇年左右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了,那都是疫苗的功劳。可是,现在还有没有接种疫苗的必要呢?要是考虑副作用的话,是不是不接种更好呢?现在的家长们都会烦恼这个。”
“那到底该怎样呢?有必要还是没有必要?”
“这个嘛,我也不是专家啊。”志贺直人耸了耸肩,“还有,如果打了疫苗也没有什么效果,那就也没有注射的必要了。对了,以前的卡介苗就是这样。就算打了针,肺结核的发病率也并没有降低多少。所以,打的人渐渐就少了。”
“是这样啊。”
“而麻疹和天花,只要打了,几乎全都能发挥作用。当然也有可能出现副作用,而且天花现在应该也不存在了吧,有点难以取舍的感觉。不过,相对可能产生的风险,预期的收益要更大。对了,藏王的村上链球菌也是这样的。”
直到小学六年级,井之原都是在山形渡过的,初中以后才搬到宫城生活。对他来说,在跨越两县的藏王连峰中被发现的村上病,就像一个近在身边且流传已久的传说故事。
“疫苗出现以前,那可是个很可怕的传染病啊。”
“大家一直说只要感染上了,致死率有百分之七十。这么凶残的疾病是很少见的,天花也才只有百分之三十左右。”
战争结束后,藏王附近有些人因为高烧而倒下,然后相继死去。一开始他们都被诊断为白喉。可是,就算接种了白喉破伤风二联疫苗,死亡病患还是不断出现,眼看全国都要陷入混乱。这时,东京大学的村上教授锁定了引发疾病的细菌,研发出了相应的疫苗。
“那个时候,政府和厚生省做出了迅速的判断。首先是对周边地区采取隔离措施,接下来马上量产疫苗,对当地居民进行强制性接种。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在全国范围内推行预防疫苗接种。也就是说,这是‘迅速应对’中一个成功的例子。”
“最后发现传染源是在御釜吧?”
“是啊,那么美丽的池沼,竟然孕育出了这么可怕的细菌。除了人类,鱼和鸟也都被感染了,脊椎动物全都应付不了这种病。”
“啊,对了,博士。”
“别再这么叫我了。”
“为什么那个村上菌会传播到外面呢?”
“什么意思?”
“已经知道传染源是在御釜了,而病菌又不会随风飞舞。要真是那样的话,现在肯定也控制不了吧。而且那边的生物大都死了,也不太可能传染到外面。”
“这个嘛,当时好像被刻意模糊化了。以前有种说法,说是有个孩子拿着死掉的鱼和鸟回到了家。”
“孩子?”
“当时是这么说的。有个当地的孩子跑到御釜,不知是鱼还是鸟,总之他捡了只死去的动物回家了。虽然并没有吃下去,不过好像用摸过动物的手去拿饭团之类的食物了。”
井之原悠的胸口悸动了一下。“这孩子好可怜啊。”
“其实算是幸运吧。”
“为什么?”
“要是放到今天,一定会有人说‘一切都是你的错,看你搞出了这么恐怖的传染病’!然后他就会被当成罪大恶极的罪犯。网络社会的纽带还真是伟大啊。”
“村上疫苗就没有副作用吗?”井之原回忆起在学校里集体接种时的情形。
“有啊。其实什么药都有副作用。注射以后,小便的颜色会变,这也算是副作用。接种村上病的疫苗后,有的人会皮肤浮肿,还有人发烧。不过,这些过几天就会好。相比较致死率百分之七十的传染病,不可能因为‘肩膀会肿’之类的原因就停止接种相应的疫苗吧。所以,一九九四年《预防接种法》修正以后,村上疫苗依然被定为强制性集体接种疫苗,直到现在还在持续。”
“流感呢?感觉跟即使放置不管也能很快痊愈的感冒差不多,这个有接种的必要吗?”
“如果觉得那只是普通的感冒,可是会吃苦头的。因为流感,几乎每年都会有一千多人丧生。要是再算上由此感染肺炎而死的人,那恐怕要超过一万人了。”
“有这么多吗?”
“是啊,前几年的那场新型流感引发的骚动,你还记得吧?就是二〇〇九年那次。”
“是当时的新型病毒。”
“当时只是出现了一位感染者,媒体就连篇累牍地大规模报道。如果出现致死者的话,恐怕都要赶上地球终结的气氛了。其实普通的流感每年都会导致成百上千人死亡,盲目地相信媒体的报道,是会被蒙骗的。”
“是这样啊……”
“很少发生的事情一旦发生,就会成为新闻。所以一旦出现因为疫苗的副作用而死的人,立刻就会成为人们热议的话题。但是,有许许多多人因为接种疫苗而得救,这也是事实。”
“不过,就算发生的概率再低,要是有人因为副作用而遭难,也太可怜了。大家肯定会担心,从而变得犹豫起来。”
“不过,井之原,”志贺直人最后的话给井之原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如果我是当官的话,是不会搞什么疫苗接种的。与其因为副作用被人责骂,我宁愿选择不搞疫苗接种,而让疾病自行发展。那样就没人能谴责你了。也就是说,相比选择会被人批判的应对方式,我更愿意装糊涂,选择什么都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