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水手正不耐烦地等着他们回来。
的确,差不多一个小时以来,气候变了。天气的突变确会使一个习惯于察看天色的人忧虑。浓雾笼罩的太阳像一个微白的圆盘,无亮无光。微风轻轻地吹,但可听到湖水在南边咆哮。这种将至的气候变化的征兆在高纬度地区发展极为迅速。
“出发吧,中尉先生,出发!”老诺尔曼忧虑地看着头顶上的大雾,叫着。“出发!别再耽误了!天就要变了。”
“的确,”贾斯珀·霍布森答道,“天气完全变了,我们没注意到这种变化。”
“那么,您怕有暴风雨?”女旅行家问诺尔曼。
“是的,夫人,”老水手答道,“大熊湖的暴风雨通常极为骇人。这里的暴风雨就像大西洋中的一样迅疾。这突如其来的大雾不是什么好征兆。不管怎么说,可能暴风雨在三、四个小时里还下不来,到那时,我们应该已回到了孔菲当斯堡。不过,要刻不容缓地出发,因为小船在与湖水已持平的岩石边上穿行不大安全。”
霍布森中尉无法与诺尔曼讨论这些事,诺尔曼比他懂的多。老水手长时间以来一直在湖上渡船,是个有实践经验的人。因此,应参考他的经验。波利娜·巴尼特夫人和贾斯珀·霍布森上了船。
然而,在解开缆绳,推船入湖时,诺尔曼——他是否有预感?——喃喃地说着:
“也许等一等更好!”
听到了此话的贾斯珀·霍布森看着已坐在舵边的老水手,如果他独自一人,他会毫不犹豫地出发。但波利娜·巴尼特的在场告诉他应谨慎行事。女旅行家明白她的同伴为什么犹豫。
“别管我,霍布森先生,”她说,“如同我不在一样地行动吧。如果这位勇敢的水手觉得该出发,那就赶紧出发吧。”
“听天由命吧!”诺尔曼答道,并解开了缆绳。“我们走近路回堡垒。”
小船驶入湖中。一个小时里,船只走了一点儿路。船帆将要鼓起,在风向不定的狂风中拍打着桅杆。大雾变得更浓。小船遭受着大浪的颠簸,因为,大海在空气中“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风暴。两位乘客一言不发,而老水手却眯着眼睛试图看穿浓雾。此外,他已准备好应付各种事件,他手抓帆索,等着风,如果突然来风,他就松手。
不过,直到此时,还没有什么搏击,如果船行顺利,就再好不过了。可是,船行了一个小时,离印第安人营地还不足两英里,实在是风向不定,风力微弱。此外,讨厌的陆地来风把小船吹向湖心,在这浓雾漫天的气候里,湖岸已几乎看不清了。这真是很麻烦,因为如果一直刮北风,这个易漂流的轻舟就无法控制住方向,就有被刮到远方的危险。
“我们几乎走不动!”中尉对老诺尔曼说。
“几乎不动,霍布森先生,”水手回答,“风向不定,风向定了时,怕也是来自不利的方向。那么,”他用手指着南方补充说,“我们恐怕在回到孔菲当斯堡之前会先看到富兰克林堡!”
“那么,”波利娜·巴尼特开玩笑地说,“就能游览全湖了。大熊湖真美,值得从北到南遍游一番!我想,诺尔曼,我们将从富兰克林堡返回,对吧!”
“是的,夫人,如果能到那儿的话,”老诺尔曼说,“但这湖上的风暴持续半个月是常有的事,如果我们不幸到了南岸,我不能保证贾斯珀·霍布森中尉在一个月内回到孔菲当斯堡。”
“那么,小心点,”中尉答道,“因为这会严重影响我们的计划。要谨慎从事,朋友,如需要的话,还是尽快返回北岸。我想,波利娜·巴尼特夫人不会退缩,能走上二十到二十五英里赶回去。”
“我很想返回北岸,霍布森先生,”诺尔曼回答,“现在不行了,您看,风向好似定在这边了。我能做的,只是试着到达那个东北的岬角,如果风不再加大,我希望能一路顺利。”
可是,大约4点半时,风暴来了。天空高处回响着尖利的风声,风还在高处,未来到湖面,但也快了,透过浓雾传来惊鸟的尖叫声,然后,突然浓雾撕裂,大片的乌云低沉地被撕成碎碎的云絮,狂猛地吹向南方。老水手的担忧变成了现实。北风呼啸,很快就会变成暴风雨来到湖面。
“小心!”诺尔曼喊道,一边拉紧帆索,让小船在舵的作用下迎风挺立。
暴风雨来了。小船先倒向一边,又正了过来,在浪峰上跳跃着。从这时起,波涛汹涌好似大海。在这相对来说不很深的湖底,大浪重重地落下,然后又弹起极高的巨浪。
“帮帮忙,帮帮忙!”老水手叫着,试图赶紧放下船帆。
贾斯珀·霍布森以及波利娜·巴尼特夫人试着去帮助诺尔曼,但毫无效果,因为他们对驾船都不大在行。由于诺尔曼不能放手舵柄,而升降索都在桅杆顶上,帆放不下来。小船时刻有翻船的危险,巨大的海浪已经漫上了船帮。天空黑沉沉的,越来越暗。冷雨夹着雪花滂沱而下,狂风怒吼,浪峰狂溅。
“砍断!砍断!”老水手在暴风雨的狂吼中嚷着。
风刮乱了头发,雨迷住了双眼的贾斯珀·霍布森抓住了诺尔曼的刀子,割断了像竖琴弦的吊索。但湿缆绳在滑轮中不动,横桁被吊在桅杆的顶上。
于是,诺尔曼想退避,退避到南边去,既然无法迎风前进;退避,尽管在水速高于船速的浪峰里这么做也很危险;退避,尽管这种退避冒着船被刮到大熊湖南岸的危险!
贾斯珀·霍布森和他勇敢的女伴意识到了正威胁着他们的危险。这不牢固的小船无法长久地抵住大浪的冲击。船或是撞碎,或是沉没。船上乘客的性命都在上帝手中。
然而,不论是中尉,还是波利娜·巴尼特夫人都未感到绝望。他们抓牢板凳,从头到脚洗着冰冷的浪花浴,浸透了雨雪,被围困在阴沉凄切的狂风暴雨中,却毫无惧色地透过浓雾注视着前方。看不到一点陆地。在与小船一链的地方,只见云水浑然一色。随后,他们的目光落在了老诺尔曼身上,他双眼紧眨,咬紧牙关,双手紧张地抓牢舵柄,还在努力使小船随风前行。
风暴如此强烈,失去控制的小船在这种危险的状况中已无法坚持多久了。迎头而来的浪峰不可避免地会把小船摧毁。已有榫头松动了,如果小船整个地落在浪峰底部,可以想象,它恐怕就不会浮上来了。
“必须退避,还是得退!”老水手喃喃地说着。
他一推舵,放开帆索,向南边航去,猛然扬起的船帆立即以令人眩晕的速度把小船带走了。但无边无际的海浪更加灵活,速度更快,这是顺风后退的极大危险。小船航行的线路上已聚满大浪,无法避开。船里灌满了水,必须不停地把水舀出去,不然船有沉没的危险。随着小船驶进湖中,离岸边更远,湖水就更加汹涌。没有避处,没有树障,没有山丘用来阻住风暴在小船四周的猖獗。有时现出一线晴空,或不如说是除去了浓雾,隐约可见巨大的冰山在大浪的推动下像浮筒一样漂向湖的南部。
这时正是5点半。无论是诺尔曼,还是贾斯珀·霍布森都无法估计已走了多少路,也不知船行的方向。他们已控制不住小船了,只能忍受着风暴随心所欲的摆布。
这时,在距小船后面100英尺的地方,耸起了一股巨大的浪潮,白色的浪峰清晰可见。浪潮前方,水面波动,形成了一个大漩涡。所有的小波浪都被暴风吹散,消失不见。在转动的漩涡中,水的颜色是黑色的。小船深深地落入了越转越深的浪底中。大浪越来越近,压住了周围的所有波浪;大浪逼进小船,就要把它压扁。诺尔曼转过头,看着大浪压过来。贾斯珀·霍布森和波利娜·巴尼特夫人也大睁着眼睛望着大浪,等待着浪峰打下,却无法躲避。
大浪的确扑了过来,夹带着骇人的巨响,它涌上了小船,盖住了船尾。船身被猛撞了一下。中尉和他的女伴不禁叫了一声,埋在了浪山下。他们恐怕以为小船这时定会沉没了。
然而,船身的四分之三都灌满了水的小船又浮了上来……,但老水手失踪了!
贾斯珀·霍布森发出一声绝望的叫喊。波利娜·巴尼特转向了他。
“诺尔曼!”他用手指着船尾的空位喊着。
“不幸的人!”女旅行家喃喃地说着。
贾斯珀·霍布森和她站了起来,冒着被抛出小船的危险,小船这时正在浪尖上跳跃着。但他们什么也没看见,既听不到叫声,也听不到喊声。白色的浪花上什么都没有。老水手已葬身波浪中了。
波利娜·巴尼特夫人和贾斯珀·霍布森又坐到了长登上。现在,他们独自呆在船上,大概只能自己救自己了。但中尉和他的女伴都不会驾船,在这不幸的境遇中,一个有经验的水手恐怕也只能将就着找准方向!小船成了波浪的玩具。始终扬起的帆带着小船飞驰。贾斯珀·霍布森能控制住它的速度吗?
对于这两个不走运的人,真是境遇悲惨!他们被暴风雪困在不结实的小船上,而且他们甚至不会驾船!
“我们完了。”中尉说。
“不,霍布森先生,”勇敢的波利娜·巴尼特答道,“我们先靠自己!随后老天会来帮助我们!”
贾斯珀·霍布森于是了解了这个勇敢的妇女,此时,他们的命运相同。
最要紧的是把加重了小船份量的水弄出去。再一个大浪会在瞬间灌满船舱,船恐怕就会立即沉没。另外,小船轻巧了后,会更加容易浮上浪涛,那时,它下沉的危险也就减少了。于是,贾斯珀·霍布森和波利娜·巴尼特夫人迅速地舀干了水,因为仅水的流动就能在行进中让他们摔倒。这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工作,因为,浪峰随时会涌向小船,手里必须总拿着木勺舀水。这项任务由女旅行家专门负责。中尉握着舵柄,勉强地驾着小船顺风而行。
好似为了加大危险,黑夜,或算不上黑夜,——在这个纬度,一年中的这个时候,黑夜只持续几个钟头,——至少是天色渐暗了。沉沉的云彩和雾气混成一片,形成了厚厚的浓雾,几乎没有多少模糊的光亮。两个船身之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一旦碰上浮冰,小船就会被撞成碎片。然而,这些漂浮的冰块可能会突然出现,以小船这样的速度,根本无法回避。
“您是不是控制不住舵柄了,贾斯珀先生?”在风暴的一次间歇中,波利娜·巴尼特夫人问道。
“是的,夫人,”中尉答道,“您应准备好意外事件的发生!”
“我准备好了!”勇敢的女人简单地答道。
这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雷声。被风撕碎的船帆像白色的蒸气一样随风而去。小船受快速的驱使,又飞驰了一阵儿;然后,船一下停住,于是,波浪将其摇来摆去,颠簸不已。贾斯珀·霍布森和波利娜·巴尼特夫人觉得完了!他们东碰西撞,从长凳上猛摔出去,碰得满身是伤。船上找不到一块能扯起作帆的布来。这两个不幸的人被困在昏暗的浪花中,置身于雨雪交加的风暴中,互相几乎看不见,听不着,随时都感到危险的逼近。也许有一个钟头的时间,他们就这样呆着,祈求上帝,只有上帝才能救他们。
他们像这样漂荡,被狂怒的波涛颠簸的状况还会持续多久呢?霍布森中尉和波利娜·巴尼特夫人恐怕都说不清楚。这时,小船被猛撞了一下。
小船刚刚撞上了一块大浮冰,——一大块壁峭、滑溜的漂浮物,手无法抓住。这无法防备的突然撞击使船头裂开了,水一下子涌了进去。
“我们要沉了!我们要沉了!”贾斯珀·霍布森叫着。
的确,小船直沉水中,水已没到长凳的高度了。
“夫人,夫人!”中尉叫着,“我在这儿……我会留在……您的身边!”
“不,贾斯珀先生!”波利娜·巴尼特夫人答道。“您一个人还有救……两个人就都得完!别管我了!别管我!”
“绝对不行!”霍布森中尉叫着。
但他刚说出这个词,又一个波浪打中了小船,它便直沉了下去。
两个人消失在了由于船的突然下沉引起的漩涡中。过了一会儿,他们又浮上了水面。贾斯珀·霍布森用一只手用力地划水,另一只手撑起了他的女伴。很显然,他与汹涌的波涛搏斗不了多久,他将同他想救起的人一同遇难。
这时,奇怪的声响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不是惊鸟的叫声,的确是人的声音的呼唤。贾斯珀·霍布森拼尽全身力气,浮到浪花上面,向四周迅速地瞟了一眼。
但在这浓雾中他什么也没看见。然而,他仍然听到了这些叫声,而且越来越近。怎样大胆的人敢在此时来救他呢?不过,不管他们怎么做,恐怕都会到得太晚了。受身上衣服的束缚,中尉觉得与不幸的女伴一同被拖住了,他此时已不能让她的头部保持在水面上了。
于是,出于本能,贾斯珀·霍布森发出了最后的吼声,随后便被一个巨浪打下去了。
但贾斯珀·霍布森没有搞错。三个在湖上漂荡的男人发现了沉没的小船,便急忙赶来救助。这些人——唯一有可能成功地与这咆哮的浪涛搏击的人——乘上了唯一能顶住这种暴风雪的小船。
这三个男人是爱斯基摩人,他们牢牢地系在了各自的“卡亚克”上。
“卡亚克”是长长的独木舟,两头弯,构架极轻,绷上海豹皮,用海豹筋缝得密密实实。“卡亚克”的船上面也全用海豹皮蒙住,只有中间开了一个口子。爱斯基摩人就坐在那儿。他将他的雨衣同皮口子的护壁系好,与船连作一体,连一滴水也进不去。这种柔软而轻巧的“卡亚克”总是位于浪涛上面,不会沉没,也许会颠覆,——但船桨一划就又轻松地回复过来,——的确,它总能抵住任何情况,甚至在救生艇都定会撞坏的地方,也能坚持。
三个爱斯基摩人及时地赶到了失事地点,他们是听到中尉最后的绝望叫声后赶来的。贾斯珀·霍布森和波利娜·巴尼特夫人已喘不过气来了,然而,他们感到一只有力的手把他们从深渊中救了出来,但是在昏暗中,他们无法辨认出谁是救命恩人。
一个爱斯基摩人抓住了中尉,把他横放在自己的小船上,另一个用同样的办法救出了波利娜·巴尼特夫人,于是,三条“卡亚克”由六英尺长的长桨灵活地驾驶着,迅速地在浪花中穿行而去。
半小时后,两个海难者被放在了普罗维登斯堡下游三海里处的沙滩上。
只有老水手未能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