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意笑了声,没再说点什么。她抽了两口烟,李嘉雯、刘大头和王小胖从店里追了出来。
他们都没买假蛇,又去别的店里逛。虞意就像一个大家长,他们看中什么,她便默默扫码付款。
一开始,其他人还不好意思,拦着。
最后,虞意坚持,微笑着说:“千金难买我高兴。你们又都还是学生,朋友之间,不必在意这些。”
他们也渐渐地放开了。
夜市逛到尾声,王小胖get了桃木剑、书签、痒痒挠、折扇。
刘大头的东西差不多,李嘉雯的则是木簪、绘着鲤跃碧波的木梳、团扇、折扇。
谢翡什么也没有。虞意问他时,他只说无功不受禄,不接受金钱的腐蚀,还说她像用钱收买人心的土大款。
虞意“噗嗤”一声就笑了,说:“有我这么好看的土大款?”
谢翡木着脸,“要点脸。”
话音刚落,就遭受了李嘉雯、王小胖和刘大头组合的联合攻击。
嬉闹之后,李嘉雯也不再拘谨,彻底放开,挽着虞意的手臂,小嘴儿一撅,就往虞意脸上去,“姐姐,我不想奋斗了。”
虞意的掌心托着她的下巴躲开,“奋斗还是要奋斗的。”
谢翡撇过头闷笑一声。
路过影院时,影院门口贴着巨幅海报。其中最醒目的一张海报,是正在上映的《一夜爆红后》。海报上,正当红的小花杜念卉浓妆艳抹,妩媚风流,旁边二度翻红的影帝许君昊巨星气场全开。其他的配角,也都是如今的影视圈中有名有姓的人物。
几个人共同撑起了海报上名利场的概念。
下方的宣传语写着,由乌有子的同名小说改编,虞意编剧……
影院甚至还特意开了个窗口售卖《一夜爆红后》的原著,生意竟还很不错。
李嘉雯指着海报说:“虞姐姐,这个编剧竟然和你同名诶。”
虞意不露声色:“真巧。”
谢翡瞅了虞意一眼。
虞意撩他一眼,吐出一口烟,“看什么?”
谢翡扭过头去,并不说话。
虞意说:“有想看的电影吗?我请你们。”
李嘉雯摇摇头,“值得一看的我们都刷过了,你有想看的吗?”
“没有。”
于是,几人决定继续逛街。
夜市的人不少,一般都是年轻人在逛,还有孩子,很是热闹。在这热闹之中,永远少不了谈资。譬如今日,他们就听店主和人谈论了作家圈有多脏、世风日下,只要豁得出就有钱。
当然,谈论最多的还是钱富贵出轨。
令李嘉雯奇异的是,原本下午她还格外气愤,这会儿和虞意一起,听见别人编排她,见虞意本人云淡风轻,只把那些八卦当做笑谈,她竟也不生气了,只觉得有些滑稽。
夜市旁边有一个广场,广场旁边是一个公园。
有人带了音响在广场跳广场舞。也有年轻人谈吉他,或者大爷拉二胡,当然也少不了打牌的、夜跑的,并一些小吃摊。
但都是小食,他们在夜市已吃得差不多了。
最后,几人在一家露天的刨冰店围着一张圆桌坐下。
虞意点了刨冰,又点了些“牙签肉”、“水煮花生”之类的零食,才坐下不久,便听见周围人议论纷纷。
……
“今天下午青竹巷那边吵起来了。”
“怎么回事?”
“刘三妹的老公钱富贵出轨了,两家人差点打起来,刘三妹当街又哭又闹。”
……
“要我说,男人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刘三妹平时也不打扮自己,就是一黄脸婆,她老公不出轨谁出轨?”
“亏她平时逢人就说她老公有本事会赚钱,嗤——”
“要我说刘三妹这事办得不聪明,男人么,谁外面没有个把人?她要是不想离婚,这事儿就不该闹出来,一来老钱没面子,二来伤夫妻和气。婚姻里,该装糊涂的时候就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
虞意轻嘲地勾了勾嘴角,听李嘉雯对着三个男生扫射,“你们男人真不是东西!”
刘大头:“我就不是这样的人。”
王小胖:“那谁知道。”
刘大头一脚踹他椅子上,几人打打闹闹。
谢翡一直在注意虞意,她脸上还笑着,像是他们在闹,她在笑,很和谐的场景,然而,谢翡却清楚地感受到,那笑意并没到眼底,又成了一张画皮。
他主动端起刨冰的杯子,轻轻碰了下虞意的,发出一声“砰”的一声脆响,拉回虞意的思绪。
在她抬眼时,谢翡吸了口刨冰,淡然若定地说:“那不是爱情。”
虞意转眼看他,他说:“匹配条件,为了过日子凑合,是配种。喜新厌旧,人到中年就嫌弃妻子出轨年轻女性,是一时的激情,是兽性。”
感受到虞意的目光集中自己身上,谢翡有些紧张,嗓音都干涩了。
但,他喜欢虞意这件事是确切的。
他所要做的,就是展示最真实的自己,各种意义上的,方方面面,包括他的感情观。尽管这是他几乎从没做过的事,让他有些难为情。
“我觉得,”他直视着虞意的眼睛,“爱情应该是灵魂的碰撞。不因对方有什么而喜欢,因爱而接纳对方的一切。它可以轰轰烈烈,也可以细水长流,可以像烟花一样易逝,也可以像诗歌一样隽永。”
王小胖猛一拍大腿,“说得好!”
刘大头:“Cheers!”
李嘉雯理想的爱情是,有个高大帅气且优秀的男友,只对自己好,坚定地偏爱自己一人。听见谢翡的剖白,她心头一涩,埋头咬着吸管嘬化成水的刨冰,对虞意,却再产生不了讨厌的情绪。
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的,一轮圆月当空照下。
虞意突然一笑,“我想起个笑话。”
李嘉雯:“什么?”
“李白有一句诗,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网友玩梗,说他是凡尔赛鼻祖。”
王小胖:“哈哈哈。”
虞意:“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谢翡:“什么?”
“在我们的社会,拜金主义越来越狂热,金钱已经成为世俗成功的标准,成为大众追逐的目标。”她唇角勾起嘲讽的幅度,“在这样的思潮之下,基本上,富人越来越富,穷人越来越穷。到最后,日子难过的还是下层的打工人,复古一点的说法,是劳动人民。”
谢翡蓦地抬眼,乌沉的眸子看向虞意,目光格外灼热。
除此之外,虞意还收获了其他三个小孩崇拜的目光和彩虹屁。
他们也谈自己的见闻和想法,比如人生而平等、成功学的泛滥导致家长鸡娃对他们造成的苦难等等,也对目前的一些网络热点发表自己的看法。
到最后,得出结论:谢翡乃同龄人之中的一代天之骄子,简直是卷王之王。
谢翡也难得地多说了几句话。少年少女都还年轻,很有些愤青的调调。但更多的,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虞意微眯了眼,仰望漂亮的星空,也远望这个漂亮的小镇,漫天星辰落在她眼里,像掉进了一个漆黑的洞。
回去时,虞意和谢翡相继与李嘉雯、王小胖和刘大头分别。
最后一段路,是两个人一起走。
快到家时,虞意看着少年进门的背影,想起他关于爱情的那段话、对一些社会问题的观点,忽觉他有一种与外表五官的,源自于大脑、源自于纯真的性感。
钟哥说,难得遇到这么纯的人,你不要放过,要把握当下。
喉头一干,她突然叫住他,“谢翡。”
谢翡心头一跳,在晕黄的灯光中回头。
虞意看着他年轻稚嫩的面庞,想说:你别喜欢我,因为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我们只应该做朋友。
但,看着他看似冷淡俊秀,实则忐忑的目光,却说不出口。
她知道,如果她说出了口,少年只会说:你想太多了,我没喜欢你。
然而,他会难过。
没来由的,她就是知道。
“晚安。”她说。
“嗯,晚安。”
更深人静时,刘阿姨家。
刘阿姨在好友孙淑芬的陪伴下又哭了一场,“要让我知道那个狐狸精是谁,我让她不得好死!”
孙淑芬说:“对,小三都该死!”
刘阿姨:“老钱平时除了麻将馆也不爱去别的地方,你帮我分析分析,这狐狸精到底是谁。”
孙淑芬前几年才随丈夫从外地回来,和刘阿姨关系一向不错。加上她会打扮,会穿衣,也会保养,人很好看,性格温柔可亲,在经过最初不靠谱的流言后,很快和渔镇的人打成一片,是和刘阿姨一起嚼舌根的忠实拍档。
俩人只要一听到八卦都会互相交流。
孙淑芬仔细思索一番,“也许,应该是那位虞小姐。”
“什么?”刘阿姨下意识道,“不可能。那么漂亮,那么有钱又年轻,怎么可能看上我家老钱。她图什么?”
孙淑芬微微一笑,说:“再年轻漂亮有钱,她也没男人啊。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吸土。听说她今年都二十九岁了,正是需求最强烈的时候,怎么不可能?再说了,她们作者圈的事你还没听说吗?你看她穿得那么骚,就是个离不开男人的。她什么男人没陪过?还会在意外貌?外貌行不行不重要,活好就行。”
见刘阿姨沉吟不语,孙淑芬又道:“昨天她不是办流水席吗?我到她家时,看见你家老钱和她一前一后,鬼鬼祟祟地从楼上下来。你想想,你们家老钱平时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怎么偏偏在她来了渔镇后就出柜了呢?”
刘阿姨咬牙切齿,“我要让她在渔镇待不下去!”
第二天一早,庭院中,虞意穿着练功服,对扎着丸子头的莫宇说:“再来!”
俩人拆了数十招,丁香在旁边乐得看两个美人打架。
文姐做好早饭端出来,“吃早饭了。”
虞意冲了个澡出来,擦了擦头发,刚在餐桌上坐下,外面突然热闹起来。
刘阿姨指着大门喊,“虞意,你给我出来!你有本事当小三,你这个骚狐狸精……”
钱富贵只觉丢脸,不住地拉她,“你给我回去,还嫌不够丢人?”
“你有本事做,你不嫌丢脸,我凭什么嫌丢脸?都来看一看啊!女干夫银妇#¥%%……”紧接着便是一堆不堪入耳的脏话。
旁边的孙淑芬添油加醋道:“我们就是想让她出来给个说法,为什么要破坏别人的家庭。”
周围聚集过来的行人瞬间指指点点。
没闹多久,虞府的大门便打开了。
刘阿姨早已准备好一桶油漆,准备等大门一开,就往虞意身上泼。她想得很明白,只要搞臭了虞意,这个来自大城市的女人肯定会离开,她的丈夫就不会和她离婚,还是会回归家庭。
然而,当大门被一个脸上有疤的平头女人打开时,看见从里面走出来的衣着随意却光彩照人的虞意,顿时恍了片刻神,就像第一次看见她时一样。
第一次见虞意时,和所有男人一样,刘阿姨被她的身材样貌迷住了。然而,短暂的愣神之后,内里的怨毒与不安却涌上心头。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女人靠自己挣到很多很多的钱?
女人怎么可以不穿内衣呢?
她长这么漂亮,穿得那么漂亮,是不是就是为了勾引男人?
她拥有的那么多,怎么可能是靠自己?
直到,作家圈爆出丑事,她才松了一口气。
对嘛,她能有今天的一切,还是靠男人。虞意不循规蹈矩,利用美色走捷径,不守妇道,这种很随便的坏女人居然轻轻松松获得那么多,那她这种一生循规蹈矩、遵守男人定的那套规则的算什么?
明明她那么听话,为什么不如一个品行有亏的人过得好?
从小,刘阿姨的父母、周围的环境、社会上的舆论就告诉她,女人天生就是不如男人,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就是嫁一个有出息的男人。
然后相夫教子,培养一个有出息的儿子,传宗接代。
于她的一生而言,性都是讳莫言深的,是羞耻的,一个女人在性这件事上随便,就会被未来的丈夫嫌弃,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生活必定会不行。
她一生都在守规矩。
刘阿姨的油漆忘了泼。
虞意叹了口气,点燃一根烟,靠在门上,柔声道:“有什么事慢慢说。”
刘阿姨仿佛被提醒了似的,当即骂起来,一连串的污言秽语后,又张牙舞爪地要上前抓打虞意,却被丁香拦住。
旁边的孙淑芬也时不时帮腔两句,问道:“你靠男人就算了,还不安分,勾引别人家的老公,这是什么道理?”
不等虞意回答,刘阿姨又接着骂,四下围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全都在议论。
旁边的钱富贵见阻止不了,蹲在一边抽闷烟。
张清芳和谢翡听说刘阿姨在虞意家门口闹事时,连忙关了店往对面赶。路上,张清芳皱了皱眉,说:“早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怎么能破坏别人家庭呢。”
谢翡皱眉,“没凭没据的事,别乱说。她不是这种人。”
等到虞意家门口时,却见刘阿姨和孙淑芬兀自闹得凶,虞意只靠着门抽烟。张清芳已和认识的人聊起来,谢翡的目光在虞意身上逡巡片刻,见她没被欺负,悬起的心才放下。
在乌压压的人头之中,谢翡鹤立鸡群,虞意一眼就看见了他。她忽而一笑,见他要上前来,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于是,谢翡便静观其变。
刘阿姨声音都哑了,“你笑什么?!”
虞意单手抱腰,手一垂,指间夹着快燃尽了眼,收了笑淡声道:“闹够了?现在能不能听我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节选自《古朗月行》,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