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潮玻璃

郁书悯难以挣脱男人的蛮力,腕骨拧出血紫。

楚婴看不下去,走上前,伸手用力把郁书悯拉到自己的身后,神色严肃:“张总是喝昏头了吧,随手拉一个人都得陪你喝?”

说罢,就扭头对郁书悯说:“赶紧走。”

可眼前的男人平日里被伺候惯了,哪是碰过这种不给面子的,借着酒劲,当即火了起来。

你不让他碰,他还偏要碰,蛮横无理地又把要走的郁书悯拽回来,掌心极为恶寒地摸过她的胸侧。

郁书悯一刹惊惧,用手狠狠地掐了把那位张总的手臂,疼得他龇牙咧嘴霎时松开。

“你他妈——”张总气急败坏地扬起手要扇过去,郁书悯吓得闭上眼,可在这时,靳淮铮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张总这是在做什么,谁惹您不高兴了?”

漫不经心的语气,分不清喜怒,却意外让人感受到十足十的压迫感。

众人纷纷朝声源望去,郁书悯感受掌心就与自己的面颊近在咫尺,颤然抬睫,望见靳淮铮朝这走来,他身边还跟着不知何时回酒店的严承训和陈伯。

“小叔叔……”目光在廊道光下交汇,内心的惶然无措在这一瞬顿然消散,似帆船找到可停靠的港湾。

郁书悯急忙跑向靳淮铮,贴近了瞧,小姑娘眼底缀有泪光和怯意。

郁书悯双手攥紧了靳淮铮的胳膊,将他的袖子抓得皱巴巴的,整个人更是躲在他的身后,像受惊的小鹿。

靳淮铮抬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在安抚她的情绪。

郑凯琳在一旁不敢吱声,见靳淮铮和严承训,她心里头颇有点做贼心虚。

张总眯着眼瞧了几秒,恍然想起,迷蒙的眼底荡开轻蔑,“我还以为是谁呢,靳四啊,什么时候来江川的,也没提早说声,要不然今儿就邀您了。”

“哦?我还以为我大哥早同您说了。”靳淮铮的模样属实窥不出半点怒火,甚至唇边还挑起笑,也任由郁书悯紧紧拉住他的小臂。

而站他身后的严承训,郁书悯不由自主地瞄了眼,也是形容懒散的样。

她脑子飞速转动,总觉得他们俩人是要搞一些事。

而且,看上去,他们和张总还是旧相识。

张总没答,拧眉不耐烦地睇一眼郁书悯,倨傲地抬了抬下巴:“那位是?”

“是我侄女。”靳淮铮仍保持着笑,“想来是小朋友年纪小不懂事,惹张总不快。今儿既然这么巧,不如我陪张总喝,也算是赔个不是?”

郁书悯困惑皱眉,眼尾还映着淡淡的粉。

一旁的楚婴也没看清局势,明明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到底是谁在仗势欺人。

“靳四公子亲自陪,那是我的荣幸。”张总涨红的面颊流露傲慢的笑,心里也被靳淮铮的这些话哄舒坦了,没设防地往前走,嘴里嚷嚷,“那走吧。”

但就在张总刚走出第一步,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靳淮铮敛起和颜悦色,体内的戾气全集中在踹向张总膝盖骨的右脚,快准狠,待众人回过神,只见张总单膝跪倒在冰凉透亮的砖地,疼得捂住膝盖,痛叫好几声。

郑凯琳吓了跳,楚婴也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躲在靳淮铮身后的郁书悯倒吸了口凉气,在张总声声嚎叫和怒骂中,她听见靳淮铮冷声撂一句:“他刚刚哪只手碰你?”

郁书悯一时没反应过来,神情懵懵然。

“没看错的话是左吧?”靳淮铮甚至都没看一眼郁书悯,当场卸了那张总左胳膊,更惨烈的痛叫声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原本站旁边看戏的严承训不悦皱眉,眼神示意守在不远的酒店工作人员清场。

方才还趾高气昂的张总,这会儿倒在地面疼得抽搐,骂出口的话更是一句比一句难听。

“聒噪。”靳淮铮挪步到张总面前,动了动胳膊,示意郁书悯先松开他。

郁书悯立马松了手,噤若寒蝉。

她是头一回见靳淮铮动手,他浑身阴郁,较医院那次更甚,仿若专勾人命的恶魔,让她在震惊之余还有点陌生,望而生畏。

她同其他人一样,目睹靳淮铮蹲在张总的面前。

瞧着他裂眦嚼齿,额角绷紧一根根筋脉,靳淮铮才重露笑颜,冷意如寒冬晨起的雾,轻松渗进骨缝。

“要过年了,我这做弟弟的,总得挑样礼物送给我大哥。”

“前些年徐梵出事儿,你怕牵连到自己,就跟靳淮南合作。他帮你将罪责摘得干干净净,你后来帮他给初创的远征使绊子。”

靳淮铮一一细数陈年旧账,多说一个字,那张总就觉多一把刀扎进自个心窝。

徐梵,一正剧演员。

前些年猥亵未成年女生未遂,后又被网友扒出会所嫖.妓,锒铛入狱。张总是徐梵背后的资本,大难临头当然各自飞。

“现在才从你这讨回,”靳淮铮用手背重重拍了两下张总面如土色的脸,“便宜你了。”

他早安排陈伯后脚来江川,跟紧这些人的去向。打听到就在盛爵,严承训干脆推了杀青宴,一道回来。

本想酒桌上好好谈一谈,谁让这人色胆不小,对未成年下手,果真同徐梵是一路货色。

靳淮铮站起身,嫌恶地乜一眼,转而同严承训说:“剩下的,就麻烦你了。”

严承训懒洋洋勾起笑:“哪次不是我给你们收拾摊子?”

靳淮铮,严承训还有陆商仪年龄相仿,初高中乃至大学都混在一起。

陆商仪无拘无束惯了,闯的祸事不少,没辙时就跑到靳淮铮跟前,故意娇柔做作地喊一句“四哥”。严承训肚子里的坏水可没靳淮铮多,就揽了善后的活。

靳淮铮转过身时,目光不经意掠过楚婴。

以及她身后视线飘忽的郑凯琳。

他没说任何,看向心悸未定的郁书悯,温声说:“走吧,叔叔送你回房间。”

郁书悯讷讷地点点头,脚步迟疑地向前挪。

靳淮铮跟随在后,同她一道离开这。

当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郑凯琳勉强松了口气,但转眼又对上严承训的目光。

她想到自个还算计他,霎时羞惭,忙拽着楚婴走,如同躲避瘟神。

进电梯,楚婴若有所思问一句:“刚刚那位什么来头,居然——”

“远征传媒的靳总,望京来的,有几个敢惹?”郑凯琳若释重负,抬手拍拍自个胸脯顺气。楚婴噤声不答,眉梢紧蹙,似乎在盘算些什么。

靳淮铮和郁书悯先一步搭乘另一辆电梯。

楼层在不疾不徐升高,靳淮铮见身旁的小姑娘一言不发,两只手还紧紧抠着外套边角,一副丢了魂的模样。

“他还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声音突然落在耳边,郁书悯猛地回过神,仰头和靳淮铮相视的一刹,她透过面前这双漆黑温柔的眼,仿若又看到那一场烽火残阳般的杀戮阴鸷。

眼底一瞬而过的怯,被靳淮铮清楚捕捉到。

他神色一敛,笃定反问:“你在怕我?”

“也不算是怕。”郁书悯不假思索地答。

电梯将要抵达高楼层,围拢在他们周身的空气仿若随之变得稀薄。

郁书悯目不转睛地凝视靳淮铮的眼,不想隐瞒他什么,如实告诉他:“我知道小叔叔你在帮我算这笔帐,而那个人过去肯定也做过很坏的事情。我只是头回见到…小叔叔你动手,需要点时间适应。”

像是打破了她原先的印象,重塑也需要一时半刻。

经此一事,郁书悯觉得自己和靳淮铮之间隔着起雾的玻璃,潮湿面朝向她。

她若是想探清他的全貌,就必须一点一点地擦拭,擦的过程势必会耗时耗力,但他也会随之变得清晰。

她和他接触的时间,终究还是太短了。

这些天从旁人口中听到的,也是零零碎碎的他。

电梯恰好抵达楼层,门开时,郁书悯先一步走出,同时一只手拽住靳淮铮的衣角,轻轻扯了两下。

廊道的声控灯感受到脚步声,倏然亮起,靳淮铮垂眸正对上她的眼睛,清澈纯净的,如一泓泉,可以濯净世间所有的恶。

“小叔叔,过去我常住在这,对望京的事情知道得很少。有时候我是能感受到你和爷爷他们之间的僵持关系,最近也零零碎碎地从别人那儿听了些关于你的过去。”

话顿此,郁书悯缓一口气,稍稍拎起唇角,“我只是需要点时间去认识你,有时是反射弧比较慢,这绝不是怕你,所以你也别觉得会吓到我。”

方才靳淮铮问她那句时,眸子里赫然涌现些许慌意,怕雪上加霜,给小姑娘留下阴影。

他想过让陈伯带郁书悯先离开,但脑海里想到这人的手骚扰了她,一时怒火攻心,真忍不了。

明明受惊吓的是她,现在却反过来说这些叫他放心。

小姑娘拎起笑的模样乖,惹人心窝子一软。

仿若有暖风吹散他心中堆积的阴霾,他眉眼舒展,和她说:“悯悯,叔叔真算不得纯粹的好人,这些年赶尽杀绝的事儿也没少做,仇家——”

他顿然一笑,“估计只多不少。”

“但也不会很坏,至少对你不会。”他们边走边说,直至她的房间门口停下。靳淮铮倾下腰,同她莞尔道,“悯悯以后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叔叔就好。”

廊道清寂,脚步声消失后,郁书悯隐约能听到自个的心跳声。

她忽而歪头,俏皮地学他说话:“那叔叔以后想知道什么,也可以直接问悯悯。”

靳淮铮微怔了一秒,被她小表情可爱得唇边的笑意倏然加深,而后他无奈又宠溺地说,拖着波浪似的语调:“好。”

“以后都问悯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