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两字,似电闪雷鸣,郁书悯浑身血液在逆流沸腾,怔怔地定在原地,更无法向前再挪近一步。胸腔里膨胀的苦意霎时涌至鼻尖,在郁清槿回头望过来的刹那,郁书悯眼眶渐渐泛红。
靳淮铮猜到郁清槿来这,必定是等郁书悯。
他主动走远几步,留给她们单独聊天的空间,却发现不远处泊着一辆白色SUV。
透过车前窗,靳淮铮看到一位外国男人坐在驾驶座,车后排还有两个嬉笑打闹的小孩,看起来像姐姐和弟弟。
靳淮铮暗忖三秒,顿时了然。
他侧身回望,看到郁清槿走到郁书悯的面前。
“悯悯,你爸爸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提及旧爱,郁清槿眼眶酸涩,毕竟他们的分别,从来不是不相爱,是她跨不过横亘在二人之间的鸿沟。
郁清槿面露内疚,继续说:“妈妈知道,缺席了你十几年的生活。但现在妈妈的生活也好了不少,这一次专程回来,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妈妈走,以后妈妈会好好照顾你。”
郁书悯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陌生的母亲,心中惶然无措。
但有一瞬,她动摇了,这是她从小到大都渴望再见一面的妈妈。
郁书悯下意识扭头望靳淮铮,而这时,车内的小男孩半个身子伏在降下的窗,探头,奶声奶气地喊:“妈妈,我好饿啊,什么时候去吃饭?!”
因这一句话,郁书悯的视线不自觉滑向那辆泊在道旁的车。
她震愕后又觉得合乎情理,默默垂下眼,在为母亲幸福的生活感到高兴的同时她歆羡又难过,最后,摇了摇头。
酝酿了良久的泪夺眶而出,她声音喑哑:“不用了。”
她自知融不进新家庭,往后看到那两个小孩有妈妈和爸爸,她肯定会惦念死去的靳永铖,她的父亲。
郁清槿没放弃,又温声劝说几句,但郁书悯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最后郁清槿只好尊重郁书悯的选择,随即从手提的戴妃包里拿出一个白色信封,递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郁书悯不明所以。
“你待会儿自己拆开看就知道了。”郁清槿卖了个关子,看着郁书悯的眸光里饱含心疼,离别的话语藏在哽咽里,“如果以后遇到困难和麻烦,尽管给妈妈打电话,最重要的是,照顾好自己。”
枝叶上的雨滴,无声坠落地面。
清浅的水坑映着郁清槿和靳淮铮的身影,她笑说:“刚刚第一眼没有认出,亏得你还叫我一声二嫂。”
要知道,当年在靳家,没有人认可郁清槿。
往事在脑海中沉浮,她感慨颇多,但千言万语终究化为一句,“悯悯……拜托了,谢谢。”
靳淮铮郑重点头。
再后来,他同郁书悯一样,目睹那辆白色的车消失在视野中。
那封信,郁书悯在回酒店的途中看了。
一张银行卡,和郁清槿的手写信。
关于她为什么和靳永铖分开,也抱歉自己没能尽一日母亲的责任。
至于最后一段。
[ 每一年你生日,妈妈都有往这张银行卡里存一笔钱,本来是打算等你结婚,托你爸爸转交到你手中。现在给你,也是希望你今后无论做什么选择,至少不会为物质上的东西发愁,更不要叫自己受委屈,想要的东西自己也可以拥有。甚至如果待得不快乐,买一张票吧,来妈妈这。]
信的最后,附带郁清槿的手机号码和住址。
卡内,存有百万,是郁清槿给郁书悯的一些底气。
一滴滴泪洇湿信纸。
郁书悯紧咬下唇,哭到下巴都在颤。
靳淮铮默默递给她纸。
随后抬手,轻轻地抚过她的后脑。
眼泪浸湿白色纸巾,郁书悯将其揉成一团,和银行卡一道攥紧在掌心。
这一年,望京落一场雪,冬雨笼罩江川。
她生命里迎来风暴,成断根的枯草,摇摇欲坠,随处飘零。
回到酒店,靳淮铮临时接到工作上的电话,出去一趟。
郁书悯独自一人先回房间,在等送餐时,她去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睡衣。
房间空调的温度恒定在二十五,暖意充沛。
窗外又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绵绵如银丝的雨滑过玻璃,水雾朦胧,江川繁华的城市夜景失焦虚化成温柔的光景。
她伏在沙发靠背,下巴枕着交叠的小臂,思绪游离地望窗外的景。
“叮——”
几道密集的消息提示音猝然响起。
郁书悯上身稍向前倾,拿过搁在茶几上的手机,点开后发现是她的同桌凌祺。
[ 凌祺:你回江川了没?]
[ 凌祺:明天就是你生日了诶,我可是准备了礼物喔!]
郁书悯注视这两条消息,恍然想起,明天是她的十七岁生日。
看凌祺的样子,估计还不知道她家里出现一点变故。转念一想,属实正常,车祸新闻都被压下去,消抹得一干二净,霸占热搜榜的,大都是娱乐圈的花边料。
该怎么解释说明呢。
郁书悯将手机抵着下巴,陷入沉思。
不料手机又震响一声,她误点进去,垂眸一看,发现自己并未给备注,更没有聊过一句话。
[ 你要转学?]
[ 不在江川了吗?]
郁书悯的目光在屏幕悬停良久,困惑不已。
只是从头像可以推断出是个男生。
郁书悯初入高中时,有不少同级的男生或学长加她好友。有些没当面拒绝掉的,她都一一通过了,但不会和他们聊很多。他们那些人一般都会自报家门,可这个人没有。
斟酌几秒钟,郁书悯先问了句:
[ 不好意思,你是?]
[ 孟慈航。]
他是秒回的。
郁书悯想起来了,是她的同班同学,因不错的样貌和家世,算得上附中小有名气的风云人物。
郁书悯同他有过两次交集。
一次是在新生军训,烈日炎炎,他恰好站在她旁边,大抵是察觉到她身体有点不舒服,在调整队形时有意替她挡了阳光,后来也是他扶着中暑的她去校医室休息。
另一次是在课间。他人缘好,身边围绕许多人,临近上课,郁书悯要从这条过道走回座位,却被人不小心推了把。
她反应极快地用手撑着桌面,才不至于跌进他怀中,又迅速起身对他说句“抱歉”,快速回了座位。
郁书悯没想太深入,知道对方的名字以后,又扫了眼他最初发的两条消息。思考了一小会儿,再次点开输入框,引用回复说:
[ 郁书悯:嗯,大概率不会再回江川读书了。]
发完后,郁书悯改了他的备注。
手机又震动一声,是他发过来的。简简单单的一句邀请,郁书悯不会知道是他删改多次并鼓起勇气的结果。
[ 孟慈航:那你明天有空吗,我有件礼物想送给你,还有一些话想当面跟你说。]
郁书悯看着最新一条消息,不由得盘腿坐直,眉头微蹙。恰好送餐的侍者揿铃,她暂且将手机搁置在旁,走去开门。
她食量小,亦没有胃口,仅点了份酸辣口的鱼羹和小盘水果沙拉解腻。
侍者将其端至餐桌就离开了,郁书悯再绕回沙发拿起手机,脚下趿着拖鞋向餐桌走去。她轻按开机键,发现孟慈航两分钟前又发一条新消息。
[ 孟慈航:只是想当面祝你生日快乐。]
她也说了,大概率不会再回江川读书了。
郁书悯不是感情迟钝的人。
字里行间的另一层意思,她有所察觉。
她叠腿坐在餐椅,指腹轻戳鼓起的左腮,似在苦恼纠结如何拒绝。
现今的她虽然摸不清自己对靳淮铮的朦胧好感属于喜欢还是单纯的依赖,但她很确定自己对孟慈航没有感觉,既然如此,就不该有续集。
[ 郁书悯:谢谢你的祝福,我收到啦。]
[ 郁书悯:但礼物就不用了,谢谢。]
删删又改改,此刻在卧房书桌前的孟慈航沮丧又失落,却也在意料之中。
对于郁书悯,就好像他在春天里来到一片原野,他望见天空飘荡一只极美的纸鸢。他不知道它归属于谁,也不曾想过将它据为己有,远远欣赏就够了。
忽然有风来,纸鸢断线,飘啊飘,即将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猛然惊醒,风筝线,他从来没触碰过。
想叫她留在原野,却无计可施。
[ 孟慈航:没关系。]
三个字发出去,像碎石落进池塘,没有了回音。
郁书悯没有再回孟慈航,斟酌良久,组织好言语跟凌祺简单带过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以及她要转学的消息。
她料想凌祺会感到讶异,却没想到她消息刚发出去,一个语音通话就追过来。
她便和凌祺聊起,同时解决眼前温凉的晚餐。最后,凌祺跟她约好:“那我明天来找你!”
“好。”郁书悯话落,等凌祺挂了电话。
转瞬间,周围恢复宁静。
郁书悯瞟一眼锁屏上显现的时间,近九点。
忽然手机铃又响,是靳安好拨来的。
郁书悯毫不犹豫地接通,就听靳安好哀声叹气:“表姐——你今晚能晚点睡吗,我不小心把房卡弄丢了,能来你这儿蹭一宿不?”
郁书悯本想说前台应该能补。
但转念觉得,这么大的套房多一个人也没事,就答应了。
她不知道靳安好具体要什么时候回来,干脆去到客厅。她边看电视消磨时间边等,结果迷迷糊糊地躺靠在沙发,阖眼睡着了。
时间在一点一点地流逝,梦中她隐隐约约听到敲门声,倏然惊醒。
电视还在播放剧集,她懵懵然地拿起手机,发现已经过零点一分钟。
又两下敲门声。
郁书悯猜想应该是靳安好回来,便赶忙起身走去开门。
未料开门的一瞬,耳畔猝不及防炸开“砰”的震响,五颜六色的礼花从天而降,不少落在郁书悯的发顶。
她捂紧耳朵,抬睫望去,在纷纷扬扬的碎纸片中,看到靳安好笑容灿烂地将手中的纸皇冠戴在她头上,说:“表姐!生日快乐呀!”
不止靳安好。
刚收工的严承训充当NPC,手中把玩没有了价值的礼花筒,先看一眼靳淮铮,再笑着和她说:“靳淮铮出的主意,没被吓到吧?”
郁书悯惊喜地拎了拎唇角,“有一点点。”
随后,她视线移向靳淮铮。
他也在看她。
漆黑的眼眸光华流转,温柔的笑意像月下潮汐向她围拢。他手中还端着生日蛋糕,淡紫色的刮刀花蝴蝶式样,点两根17的蜡烛,明黄烛火摇曳,听他说:“生日快乐。”
希望,所有的噩耗都终止在你已经过去的十六岁。
作者有话要说:慈航有“渡人”的寓意。
写到男暗恋我就嘎嘎兴奋(爱看小男孩哭唧唧 等有机会我一定写本校园男暗恋 芜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