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绝杀棋

回柏尾山庄,已近黄昏。

醺黄残阳躲在连绵起伏的苍翠间,倒映于平静辽阔的凰兮湖,几艘木船停靠在湖畔,宛若一幅日落山水画。

陆商禹像留守儿童,无聊至极,干脆组局叫了些朋友来山庄解闷。

他们回来的时候,远远就瞧见陆商禹和那些人在湖心亭。

挪一张长桌,摆满十几盘松香软糯的糕点,穿夹绒旗袍的女侍应在旁烹茶,公子哥们观的是景,聊的生意里也掺杂些不正经的。

光是陆商禹左右就依偎着两模样娇俏的女孩,冷冬时分,裙短至腿根,美丽却也瞧着冻人。

严承训和傅羲燃稍微走在前。

他们双手斜插兜,瞧此情景,傅羲燃忍不住感慨:“你小子还真会给自己寻快活。”

陆商禹当即放下手中茶盏,笑说:“这不是闷得慌嘛。我还以为你们都要留那儿吃晚饭,不回来了。”

“哪能,待那儿被烟呛得慌。”严承训长腿迈了几步,绕到长桌为数不多的空位置,给自己倒了杯温茶。

寒冬时节宜饮红茶,暖胃驱寒。

瓷杯中的茶汤金黄透亮,喝时,鼻尖缭绕淡淡的蜜香,是上等的金骏眉。

余光瞥见好几道扫向自己的惊诧目光,严承训略弯了弯唇角,朝桌上的女孩们做了个噤声的微动作,意思很明显,关于他的身份家世最好都别声张出去。

随后又做了起头的人,形容懒散道:“方才都聊了些什么呢?”

“嗐,就聊些——”陆商禹兴致勃勃的话语声顿时戛然而止,瞅见大摇大摆走过来的靳安好,如见讨命的鬼,骇然回头问严承训和傅羲燃,“这小祖宗怎么也来了?”

他不知道,这就是眼前两人密谋好的。

至于他的话,靳安好也是听得一清二楚。不顾他身旁的莺莺燕燕,重拍了两下他的肩膀,看似商量实则威逼:“都是祖宗了,好哥哥还不让个座?”

陆商禹面如土色:“……”

美人在旁瞧着,让座显得极为没面子,但要是不让——

他想到去年拿她两张陆嘉桀的专辑垫桌脚,结果她气得就差一把火烧了整个山庄。

嗯,会没命。

陆商禹无奈站起,但下一秒,另个肩头一沉,是靳淮铮将他按回座位。

他顺势抬头,仰视靳淮铮侧脸的眼神,夸张到好似见了这个冬天最心软的神。

郁书悯紧跟在靳淮铮身侧,匆匆扫过在座的陌生面孔,来了四位女生和两位与陆商禹一个脾性的男人。

“小舅舅!”靳安好以为靳淮铮是倒戈向陆商禹,登时气鼓鼓地盯着他。

靳淮铮朝她一笑,随即睇了眼严承训和傅羲燃,提点道:“待会儿还要谈事,你俩就别占着俩小姑娘的位置,毕竟——”

他没抽回搭在陆商禹肩膀的手,反而意味深长地拍了两下,“不都说好了,要拜托陆少照顾下她们吗。”

才歇一口气的陆商禹差点心梗,盯着靳淮铮的目光秒变幽怨。

果然,什么心软的神都是假象。

“没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陆商禹决定苦中作乐,自我安慰说,“我这人最会照顾小姑娘了。”

说罢,还不忘同身旁的好妹妹暗送秋波。

心里寻思着,吃好喝好,两小姑娘……不对,靳安好能掀出什么风浪,郁书悯瞧着还懂事,说不定还能拦一把。

严承训和傅羲燃计划得逞,溜之大吉。

靳安好一扫阴霾,落座后同郁书悯热情招招手,扬起笑道:“表姐坐这儿!”

郁书悯下意识瞄了眼靳淮铮。

哪知被他抓个正着。

靳淮铮眉梢挂笑,说:“去吧,叔叔还得谈点事,有什么需要的——”

他顿了下,偏头与靳安好对视一眼:“你跟好好说也一样。”

靳安好立刻比了个OK的手势。

还把卖相好看的糕点全都挪到自己和郁书悯的座位前,惹陆商禹在旁嘟囔:“年纪不大,胃口不小啊。”

“我又不会白吃你的。”靳安好阔气一指,“记我小舅舅账上。”

“行,你们慢慢玩,我待会儿再过来。”靳淮铮等郁书悯坐过去后,才抬脚离开。

郁书悯的视线不自禁追随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耳畔是他们的玩乐声,忽有人提议两个小朋友在的话,就别谈枯燥乏味的生意,来玩些什么有趣的。

陆商禹无所谓,他离郁书悯近,干脆凑过来问:“悯妹妹会玩点啥?”

游戏么?

陆商禹连问好几个,郁书悯都摇头说不会。

陆商禹:“骰子?”

郁书悯摇头。

陆商禹:“牌?”

郁书悯又是摇头。

陆商禹没辙了,问她:“那小妹妹会什么,说出来,哥哥十八般武艺就没什么不会——”

郁书悯小声地说了两字:“象棋。”

陆商禹:“……”

好家伙,这真不会。

陆商禹的脸如打翻了颜料盘,一旁往嘴里塞糕点的靳安好放肆嘲笑,他那群好兄弟更是,连郁书悯都没忍住拎了拎唇角。

陆商禹挽尊:“不就是象棋嘛,本少爷我天资聪颖,悯妹妹你给哥哥两分钟看个入门视频。”

话落,还差人跑一趟,去拿了盘新象棋过来。

陆商禹紧盯着手机里两分钟速成视频,眉头皱成川字,默默感慨,小姑娘真不好照顾。

一条楚河汉界,郁书悯和陆商禹面对面而坐。

旁人陆陆续续围过来,靳安好更是趴在两人中间以便看个热闹,殊不知这一幕都被靳淮铮收入眼中。

外套搭在椅背,薄背宽肩撑起山本耀司黑衬衫,卓然而立在落地窗前,依稀能望见湖心亭里一群人围拢的画面。

傅羲燃姿态懒散地靠坐在黑色转椅,边摸下巴边琢磨说:“所以,你年后要入职靳氏,远征的事暂时都交给我……这么突然?”

“你不是一向不插手靳家的事儿吗?”傅羲燃倍感疑惑。

坐沙发玩手机的严承训觑他一眼,替靳淮铮回答说:“是靳二哥去世,姑父年纪大,集团里的那群老狐狸会安分守己?”

不知是想到了点什么,他冷冷笑了声:“大嫂背靠裴家。但裴家这几年经营不善在走下坡路,如果靳大哥能拿下靳氏,裴家也能从中吸血,讨点好处。”

傅羲燃恍然大悟:“所以,老爷子是想要拉个人平衡局面。”

靳淮铮便是那枚平衡局面的棋子,但短时间内,势必举步维艰。

他在靳氏,没有根基。

严承训承诺言家会帮他,于公是因为随着他姑姑的离世,言靳两家的关系必定会被裴靳冲淡,是不利于言家锦上添花。于私,是他个人与裴家有过节。

三家陷入僵持,唯独陆家暂时游离局外。

傅羲燃一语点破,开玩笑说:“那等陆商仪回来呗。你们从小一起混的,感情好,要是结个婚,陆家指定帮你。”

靳淮铮没说话,神色肃然地递一抹眼神,让他自己好好体会。

严承训笑了,跟傅羲燃说:“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陆商仪,忘了她为什么一直待国外不回来。况且最近陆家内部也不太安宁,陆商禹说他妈养在外头的男人弄了好大的动静,想登堂入室。”

“不自量力。”傅羲燃嗤笑,“陆伯父和陆伯母的婚和利益捆得太紧了,多少年过去了,离不了一点。还得是陆嘉桀的妈聪明,也没讨什么名分,陆老爷子才会多照拂了点。”

……

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靳淮铮在旁默默地听,心里却在想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

这盘棋,他必须是胜者。只有这样,才能借势扳倒靳淮南,让他罪有应得,又不会影响到靳氏的发展。

更重要的是,确保郁书悯能得到遗嘱上给的,他也算对得起靳永铖。

“四哥,你想什么呢?”傅羲燃忽而问道。

靳淮铮食指和中指没什么节奏规律地轻敲桌面,意味深长地掠起唇角:“在想,过年了,这回去江川,给大哥送个礼物。”

到底是只看两分钟视频的入门选手,陆商禹急起来就会把规则忘得一干二净。

惨烈的几盘结束,陆商禹越挫越勇,极其不甘心:“再来再来,我今儿要是没赢,我就不罢休。”

郁书悯没说话,安安静静地摆好棋盘,这回她让陆商禹先走。

前面几步,相安无事。

直到陆商禹再度瞻前就顾不了后,单枪匹马闯入黑方军营,郁书悯的黑士斜上一格直接吃下。

靳安好在旁看得激动,脱口锐评:“笨蛋陆商禹,关羽都没你这么猛,单枪匹马闯别人军营,那不是找死吗?”

陆商禹嘟哝着,反向挑刺:“看见没,楚河汉界,玩你的三国杀去。”

靳安好鼓起腮帮子,又骂两句:“笨蛋笨蛋,亏你还跟我偶像一个姓。”

陆商禹:“……”

想到他那位秘而不宣的同父异母的弟弟,陆商禹腹诽,你偶像也不咋地。

郁书悯执黑将想要占据中路,因中线恰好无其他子,陆商禹自以为看出郁书悯的意图,向左挪一步红帅,得意笑道:“嘿嘿,我逃——”

结果,话没落下,郁书悯向左挪了黑炮,利用早搭建好的炮架子,给陆商禹来了一记重炮绝杀,这盘又结束了。

“……”陆商禹沉默了。

他带来的那群狐朋狗友在旁笑,笑他真是“带最纯的妹,点最响的炮”。

郁书悯假装听不懂这些人的话外之意,瞧了眼快自闭的陆商禹,小心翼翼问:“还来吗?”

“来!”陆商禹捋起袖子,他就不信这世界上还真有他学不会的,而且还是当这么多人的面在一个小姑娘这屡战屡败。

都说红方代表刘邦,黑方代表项羽。

显然,陆商禹真被激发了胜负欲,这一盘较前几局,每一步都格外认真谨慎,不出会儿功夫,郁书悯的黑方棋营危机四伏。

士在九宫中心,将在士之下,两排横向隔几步都有红炮。重炮杀算是被他记在心里,学以致用,无论是取她士还是将,都易如反掌。

还真有点四面楚歌的既视感。

再看前方,郁书悯仅有一黑卒冲锋陷阵,后有红车抵着。

她正思考着,靳淮铮不知何时谈完事来到湖心亭。

他见小姑娘全神贯注,便没有让其他人出声,缓步靠近。

大抵是有风吹过,郁书悯闻到熟悉的木调香,正欲抬头,靳淮铮的手绕过她的肩,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腕,教她拿黑卒进攻对方的红帅。

陆商禹也才知道靳淮铮过来,见他还帮郁书悯,瞬间就垮下脸:“四哥你——”

靳淮铮抬眸看他,似笑非笑道:“先自保吧。”

既然黑卒后有红车,黑卒想吃帅,那陆商禹就用红车吃了黑卒。

就在那一瞬,他瞧见靳淮铮眼底闪过一丝胜券在握的神色,握住小姑娘的手腕,拿起本营的黑炮,以对方红车为炮架子,直接绝杀红帅。

赢了。

可郁书悯的心思全然寄在靳淮铮的身上,连赢的时候,都是懵懵然的。

他白皙的手背泛青色脉络,骨节分明,隔着衣袖只握住她的手腕,却仍是在她心底激起波澜。棋局结束,他就立马松开了手。

陆商禹气急:“四哥,你这是……助纣为虐!!”

陆商禹想了半天都没憋出个合适的成语。

靳淮铮云淡风轻回了句,勾起笑:“是么,我以为在帮小姑娘惩恶扬善。”

作者有话要说:朋友说果然是兄弟

上本写了陆嘉桀在王者峡谷屡败屡战哈哈哈

陆商仪的故事在专栏《黑鸢尾》

明艳坏美人×偏执白切黑(整个系列里我唯一的姐啊!!)我是迫不及待想要让陆姐出场整顿了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