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了《纽约时报》的头版。但不是头条,那得让给联合国安全理事会里某人对另一人的称呼。也不是第二条,那是有关市政弊案的某个新发展。不过,以《纽约时报》的标准,我的表现不俗——得到头版左下角占了两栏宽、十英寸高的篇幅。这等于是《纽约每日新闻报》或《纽约每日镜报》这些小报的首页大标题了,后来我发现这两个报果然是这样处理。
《纽约时报》上的标题说:切希尔谋杀案疑似涉及毒品。以时报的一贯作风来说,这是非常保守的说法。除了头版的十英寸高报导之外,三十四版还有十五英寸,一切都非常完美。我能要求的,也莫过于此了。
西区凶杀组在《纽约时报》文雅地描述为“对布拉萨德位于钱伯斯街117号的办公室严密清查”之后,找到了那些海洛因。我实在想不出有任何严密清查的必要——一个装着海洛因的信封就塞在吸墨纸底下还露出一角,其他三个则放在顶端中央的抽屉。但我可不想挑《纽约时报》的毛病。
根据《纽约时报》的报导,查获的这批货,其零售价格超过一百万元。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就随便大家猜了。那些货在零售之前,一路得经过十五个中间人之手,也就是会经过十五次的稀释、灌水。因此零售价格已经跟原来差太多,但这批货的批发价格会是多少,也无从猜测起。不过认真想想,这其实也同样不重要。
查到这个地步,很自然地,警方就把二和二加在一起。而且很自然地,他们得到了答案是四。据《纽约时报》上的说法,那些电话号码是知名的贩毒据点。但如果是已知的贩毒据点,为什么还在继续营业?这问题没人问,也没人回答。反正查到了那些海洛因和电话号码,加上严密清查过布拉萨德的帐册之后,凶杀组已经明白,莱斯特·基思·布拉萨德这个进口商所进口的,不光是打火机而已。
这个事实,再加上谋杀的手法,就必然得出了最后结论。布拉萨德是被黑帮小子们干掉的,不是因为挡了别人的路,就是因为他们想抢他的位置。这位报导的《纽约时报》记者显然看过太多黑手党电影,认为这可能是那次黑帮协议退出贩毒的“阿帕拉契会议”的余波。根据这篇报导的解读,可怜的莱斯特·基思是个高阶黑帮大头,他拒绝遵守这个政策,于是尝到了“反抗组织”的苦果。这真是个引人入胜的理论,也是记者编故事习性一个活生生的绝佳范例。我希望这位记者能因此拿到一座普立策奖。
报导中有三、四段提到了莫娜,全都是我希望他们写的内容。对于这个案子的新发展,这位伤心欲绝的遗孀极为震惊。任何有关她丈夫并非正派公民的暗示,都让她惊愕不已。当然她一直不太清楚他靠什么赚钱。他不是那种回家会谈公事的男人。他赚很多钱,她只知道这些。但她就是无法相信,他会牵扯到……牵扯到真正的犯罪活动。为什么,这一点也不像基思啊!
她真该去当演员的。
我喜欢这篇报导。就我的观点,写出来的很重要,遗漏没写的也同要重要。切希尔警方在这个案子中的角色已经几乎完全消失了。有几个证人冒出来,但一如惯常,他们的说法往往互相抵触。有个证人坚持三名杀手开枪前喊着这是替艾尔报仇的,你这混蛋。其他证人的说法则稍微比较接近事实,不过还是差很远。最重要的是,好像再也没有人把那次枪击当回事了。布拉萨德被揭露是个坏蛋之后,也没有人哀悼他了。警方忙着追查毒品的事情,也就不会那么关心命案了。不会再有人去打扰莫娜,除了那些写洒狗血报导的记者,而她也理直气壮拒绝跟这些记者谈话。所以等她把房子交给中介商出售,然后飞往佛罗里达州想远离这一切之时,没有人会特别觉得意外。而等到四、五个月后,她伤心之余又闪电再嫁给我,也不会有人太注意。事情前后将会非常一致,这一点很重要。一致性。你可以用谎言编造出一整个世界,只要每个谎言都能让另一个谎言更有说服力。你可以用一个错误的假设,建造起一个完全符合逻辑的出色结构,只要前后一致就行了。
那天晚上我看了一场电影。到那时为止,一整天感觉都好不真实。我只是在等待,什么事都没发生。我觉得自己只有一部分还活着,好像在冬眠却无法入睡。没事可做让我难以忍受,尤其是经过了计划和行动和逃亡之后。所以这回看电影不是去打发时间,而是一个感同身受的经验,想以电影上的行动,取代我原先的被动状态。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我这回看得比平常还仔细。那是一部希契科克导演的电影,老片,非常扣人心弦。中间几个转折,从紧张到搞笑,从恐怖到荒谬,都转得非常有说服力。但我一改往常,掠过了表面的剧情,于是发现了剧情非常荒诞可笑——本来只是一大串不合理的巧合,却由于出色的编剧和演员和导演,而将这些巧合紧密结合起来。
稍后躺在床上想入睡时,我明白了一件事。我试图想像出一部电影,其中的英雄男主角偷了两个行李箱,其中一个装着一大批纯海洛因。然后男主角刚好钓上或被钓上一个女郎,结果女郎的老公就是那个行李箱和海洛因的原主。
巧合吗?
不只如此。简直是难以置信。至少就跟那部电影一样离谱——但我可以接受人生中的巧合,只因为那确实发生在我身上过。希契科克电影里所虚构的巧合就不同了。人生中没有发生过,只在银幕上发生过。
这个事情我该想一想。我从没有用这个角度想过,于是我花了点时间,在脑袋里好好思索了一番。
“先生,请问要看杂志吗?”
我摇摇头。
“咖啡、茶,或牛奶呢?”
那个空中小姐跟啤酒商主办的选美佳丽一样漂亮、也一样毫无特色,一见我摇头,于是走开,去骚扰其他人了。我望着窗外下方,想看看地面,结果看到了云。从上头看下去非常不一样。当你飞过云的上方时,它们完全不像一球球蓬松的棉花,而只是没有形状、很寻常的浓雾。我盯着那些云看了几秒钟,但实在无法提起太大的兴致。于是我把目光转开。
这是星期六早晨。我搭的是直飞迈阿密的喷射机,预定将在中午十二点刚过时降落。前一夜我已经打电话到伊甸罗克饭店,订了一间单人房;所以等我到的时候,就有个房间等着我。真幸运。以往有一度,迈阿密在夏天都没什么人,现在夏天的游客就跟冬天一样多,不过旅馆价钱要少一大截就是了。
“各位旅客请注意。”
我听到扩音器传来一个男性的声音,纳闷着出了什么事。我记得自己在飞机上,而想到每隔一阵子就会有坠机空难事件。我颇为冷静地想到,我们会不会要坠机了。
然后同样那个声音——是机长的——继续告诉我们,我们正在多少多少尺的高空飞行,迈阿密的气温现在是多少多少度,又说地面降落条件非常完美,预定飞机将准时抵达迈阿密。最后机长希望我们下回仍选择搭乘这家航空公司的班机,我心想自己真是白痴。我们不是要坠机,一切都好得很。
我们准时降落,很顺利。我下了飞机,慢慢走到航厦等行李。太阳很大,天空无云。美好的佛罗里达天气,美好的海滩天气。莫娜和我可以躺在沙滩上吸收阳光,也可以躺在夜间的沙滩上吸收月光。我回想起大西洋城,我们的第一次,午夜在海滩相会。人生总是不断循环。
大约十分钟后,行李来了,我凭行李票领到箱子,然后提着行李出去等往北到迈阿密海滩的接驳巴士。那个高高瘦瘦的司机是佛罗里达州当地人。有两个方式可以辨认——第一个是听口音,不过他讲话听起来比较像肯塔基州或田纳西州的人,比较不那么像东南部诸州的。迈阿密属于戴德郡,当地人讲起话的口音比较夸张,喜欢提高音调。第二个判断线索则是他完全没有那种古铜肤色。住在迈阿密的人很懂得怎么避开阳光;只有北方来的观光客才喜欢晒太阳。他也是个好驾驶,时间控制得很好,我在饭店门口下车时,时间比我预期得还要快。一个跑腿的服务生抢着提起我的行李,我跟着他到柜台去。没错,他们有我的预订纪录。没错,我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欢迎来到伊甸罗克,马林先生。麻烦请这边走。
我的房间在五楼,一个很大的单人房,有个超大的浴室和面向海洋的视野。我望着窗外,看到一片金色沙滩上点缀着一个个褐色的身体。海面非常平静——没有一丝浪花,只有微微的波纹。我看到一只海鸥俯冲下来抓鱼,看到一个小孩沿着岸边追逐另一个小孩,看着两个大学生型的男孩把另一个大学生型的女孩埋在沙里。迈阿密海滩。
那天下午的海滩非常宜人,阳光温暖,海水清凉。我在外头一直待到晚餐时间。随着白昼逐渐消失,海滩上的人群也逐渐散去。一个个来自纽约、在身上涂了厚厚防晒霜的肥胖中年男子换上了鲜艳的休闲服,到露台上玩金拉米扑克牌戏。母亲们带着小孩回房间。太阳下山了。
晚餐之后,我去看饭店里夜总会的表演。主秀艺人是一个胸部丰满的女歌手,唱片里的歌喉本来就不怎么样,唱现场更糟糕。但搞笑艺人的表演很逗,乐队也还过得去。饮料很贵。我不担心。等结帐时间到了,莫娜会有一大笔钱等着。这部分不必担心。
那是星期六。星期天也差不多,星期一和星期二也大概类似。我身上的古铜色愈来愈深,肌肉因为游泳而愈来愈轻松。星期一下午我花了点时间在健身房,稍微健身一下。然后我到蒸气室流了点汗。一个光头波兰巨汉替我按摩了五分钟,让我觉得有如获得新生。我的身体状况前所未有地好。
我睡前都喝酒,一直就是保持微醺状态,不会一口气喝太多。我不断拒绝跟别人家老婆睡觉的机会。对女人的需求好强烈,而且可以得手的女人多得惊人,但我有个绝招,总是屡试不爽。我会看着她们:心里跟莫娜比较。每个都差太远了。
星期三,我开始期盼她可能会到。我大半个下午都在大厅里,大概每十分钟就朝柜台看一眼。自从谋杀发生以来,已经整整一星期了,现在她随时可能出现。一点都不复杂的。那桩谋杀案在纽约的报纸上已经愈来愈不重要——偶尔在《纽约时报》后头的版面出现个几英寸报导罢了,不会更多了。我等着她。
到了星期四,她还没出现,我开始不耐烦了。毕竟,我告诉过她一个星期,顶多十天。既然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她应该不必浪费任何时间才对。一切都解决了。什么斗篷与匕首,什么鲍勃·米彻姆穿着军用雨衣都滚一边去吧。我要我的女人。
到了星期五,她还是没出现。
我星期五夜里喝太多了。我坐在吧台前,灌了太多纯波本威士忌下喉。这样可能会很危险,但幸运的是,我喝醉就很安静,不会闹事。一个跑腿服务生把我弄回房间丢上床,第二天清晨我带着严重宿醉醒来。感觉好像有根铁丝贯穿我的脑袋,从左耳到右耳。那根铁丝烧得烫红,还有人不断在拨动。我喝了杯血腥玛丽鸡尾酒,感觉好了一点,不过也只有一点而已。
星期六上午。到迈阿密海滩满一个星期,很多天了。还是没有莫娜。我在大厅等了一整天,她没出现。
我开始不安了,差点走到饭店柜台去问她是不是订了房,那还真是很有创意的蠢法。我按捺下冲动,到外头沿着科林斯大道往下走到第一家酒吧。里头有个公用电话,我拨到伊甸罗克饭店,请他们接到布拉萨德太太的房间。
“请稍等一下。”那个职员说。我等了不只一下,他才回来。
“很抱歉,”他说,“我们饭店里没有这位客人。”
“可不可以麻烦你查一下预订房间的名单?”
可以,他帮我查了。预订纪录中也没有布拉萨德太太的名字。
我走到吧台,喝了杯酒,然后又努力振作起来,回到公用电话前。或许她忘了要住哪个饭店,也或许伊甸罗克客满了,或者什么的。我打了六通电话,查了枫丹白露饭店、美洲饭店、雪莉方提纳饭店、马丁尼克饭店,还有其他两家我记不得是什么饭店了。每回都先说要找布拉萨德太太,然后问她有没有在那边预订房间。每回都是一无所获。
这事情总有个答案,一定有。但答案是什么,我却猜不出来。我努力寻思有哪里做错,或者碰巧可能出错,觉得自己像困在迷宫里的老鼠。有心理学实验室做过一个很可爱的小实验,他们会抓一只训练过可以走出迷宫的老鼠,然后把它改放在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里。那只老鼠试过一切方法,却没有一个管用。然后无可避免地,那只老鼠困惑不已,最后坐在一个角落,开始啃掉自己的脚。
我没啃掉自己的脚。我回到伊甸罗克饭店,冲了个冷水澡,想着饭店随时都可能来找我结帐,不晓得自己的钱够不够付。然后又好奇她到底要拖多久才会出现。唯一的答案就是她根本懒得预订。或许她得留在纽约,等到房地产的事情解决。这种事情也常听说,法律问题会绑住你一阵子。都是些小事。
我不断重复把这个说法告诉自己,说到自己都相信了。然后夜晚来了又去,次日上午我来到沙滩,让太阳把我身上的苦闷和焦虑多晒掉一点。我游泳、睡觉、吃饭、喝酒,星期天就这么过去了。
星期一上午我起得很晚。我下楼去吃早餐,伊甸罗克的早餐供应到下午三点,吃完我走向电梯。
那个职员动作太快了。
“马林先生——”
我可以假装没听到。但我早晚会拿到帐单,多躲过一、两天也没有意义。反正我大概还是会付。所以我走到柜台,他朝我微笑。
“您的帐单。”他说,递给我一张摺起来的黄色厚纸。我跟他同样有礼地收下,看都没看就放进口袋里。
“还有一封信。”他又说,把信交给我。我一定是出于反射作用接过来,因为我同样看都没看就放进口袋里,这可并不容易。
“谢谢。”我说。
“马林先生,你知道还要住几天吗?”
我摇摇头。“很难说。”我说。“这里真不错,我住得非常愉快。”
他满面笑容。
“再住几天吧,”我说,“或许一星期。说不定两星期。不过呢,如果临时有人通知我有事,我可能也得马上走。很难说。”
那个笑还在他脸上,笑到一半我就这么走掉,好像太没礼貌了。但他笑得那么坚定,害我也没别的办法,只好让他继续笑,自己转身穿过大厅,搭电梯上楼。
首先是帐单,乖乖,吓坏我了。总计是四百四十三元两毛五。比我预料的多。我住太多天,吃了太多好菜,又喝了太多酒。我没那么多钱啊。
我把那张黄纸摺回原状,放进我的皮夹里。然后我拿出信封,在手上翻来翻去看,像个小孩想猜出里面放了什么生日礼物。那个信封厚厚的,没有寄信人地址。
我打开了。
是一张白纸,包装用的,里头包着钱。
钱。
百元大钞。
我数了,想着那张饭店帐单忽然变得一点都不重要了。总共有三十张,每张都又脆又鲜又新,每张都是百元大钞。三十张百元大钞。三千元。三千元啊。
好多钱。
我心中所有的忧虑都消退殆尽,因为我知道再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莫娜没忘记我还活着。她的房地产没碍事——因为她还能寄三千元现金给我。
没有问题的。
我掂掂那些钱的重量。那不只是现金,而是一种象征。它非常确定地意味着现在一切都没事了,不必担心,不必紧张。上帝安然待在他的天国里,天下依然太平。这是她以自己的方式在跟我说话——为她的延迟道歉,而且保证她就快到了。一想到她,我觉得身上涌起一股暖意。她就快来了,我心想。很快很快,非常快。
她有事情被绊住了。哎,这种状况难免会发生。她又不敢冒险写信或打电话或打电报。她相信我会等她,现在她更要确保我知道一切安好。我忽然生出罪恶感,觉得自己之前干吗在担心,真是太卑劣了。
但我会弥补她。
她现在还在纽约。但很快地,她随时就会赶到迈阿密来。
随时。
首先解决眼前的当务之急。我穿上运动短裤,肩上搭了条毛巾,从那叠钞票里拿了六张,剩下的放回皮夹里,再把皮夹扔进梳妆台抽屉。我四处看了一圈想找垃圾桶,然后改变主意,把信封也扔进抽屉里。
在迈阿密海滩,你可以穿着泳装搭电梯到大厅。在这里,唯一谨守常规的就只有财务部分,而我现在正要去处理。
那名职员脸上依然挂着同样的笑容。
“顺便把这个解决掉。”我告诉他,把五百元放在柜台上。
“先别找我钱,”我说,觉得自己比上帝还富有,“剩下的留在我帐上。我这短裤只有一个口袋,又小得要命,什么都装不下。”
我穿过大厅,到通往海滩的入口,觉得自己仿佛七尺高、八尺宽。外头又是个艳阳天,完全符合我的心情。我找了一个地方扔下毛巾,然后直冲进海里。今天的海浪比较高,我潜入浪中,感觉好极了。
一名男子正在教他年幼的女儿游泳,他长着一张滑稽脸,全身晒得黑黑的,还有个大肚腩。他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轻撑着他女儿的腹部,而她则舞动双臂拚命划水,同时两只粉红色的小脚不断猛踢着水。我朝他们父女咧嘴笑了,觉得好开心。
我又四处游了一阵子,然后到露台喝了杯伏特加柯林斯鸡尾酒。我四仰八叉地躺在我的毛巾上,让阳光再度把我体内的伏特加蒸发掉。
还好我已经晒得很黑,因为我就在大太阳底下睡着了。这样入睡的方式真好。天气暖洋洋的,我脑中回旋着有关莫娜的回忆和莫娜的思绪和类似的美好事物。海上吹来凉凉的微风,四周飘来孩童悦人的牙牙学语声,海洋上方的天空偶尔有一线飞机拖着长长的白尾飞过。
于是我睡着了。
醒来时,太阳已经下山了,热气也随之消失,沙滩变得好冷,寒飕飕的。我包着毛巾走回房间。
好玩的是,许多幸福美好的事情,都是伴着太阳出现的。而现在,很奇怪,太阳下山后,就好像有什么事情出了错,真荒谬。我愤怒地摇摇头,这回一点也不觉得好玩了。要命——我恍惚间沉入睡乡,做了一堆快乐的梦,结果醒来时,却觉得麻烦再度上身了。
到底是什么?那张脸和那记枪响和那五颗子弹吗?我还是会想到这三件事,偶尔,酒喝太多的时候。
但不是这个。
而是其他的。
我进了房间,新拆了一包香烟,点了一根抽起来。烟在嘴里的味道不妙,但我还是抽了下去,很紧张不安,然后才抽了一半就拧熄。到底是什么出了错?
我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抽屉。我拿出皮夹,看看里头那些漂亮的绿色纸钞,是大老远从纽约寄来的。我望着原先装着纸钞的那个素白信封。
或许我之前就看到了。这种事情是有可能发生的——明明看到了某些事物,却视而不见。它们会黏着你,深深钻进你心底,不断来烦你。
也或许我是灵媒。
又或许就是有什么感觉上不对劲。或许不论我把整件事想得有多美,有个什么就是不搭调。或许我原先合理化的事情,在大太阳底下晒了几小时,其中的不对劲就逐渐显露了。
我又看着那个从纽约寄来的素白信封,死盯着看,然后我瞪大了眼睛。
上头盖的邮戳,是拉斯维加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