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枫穿着件黑色卫衣。
孙绵绵眨眨眼,想想在学校之外的地方,这人好像格外偏爱黑色。
她不记得是在哪里看到过,黑色是让人拥有安全感的颜色,受伤的人喜欢黑色。躲在漆黑角落独自疗伤的时候,因为看不见伤口的血.腥就不会害怕。
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光鲜亮丽的楚家二少爷,从出生就赢在起跑线上,可是他并不开心。内里也并不像脸上的笑容一样吊儿郎当,事事不在乎。
相反,他很在乎。
他还是个心思细腻敏锐的人。
可他为什么身上总像是被遮天蔽日的黑雾笼罩着喘不过气来,所以需要一些特殊途径来发泄。
她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
虽然有疑问,但是非要说,她此刻心里更多的是……心疼。
“不,我不怕你。”她的声音软糯温吞,一字一字轻飘飘地落在楚枫心底,扎根发芽,开出花朵来。
孙绵绵低头拆了手里的酒精棉棒。棉棒的两头都是棉头,掰掉一头后,棉棒中间的透明液体流出来,将另一头的棉花浸透。
然后微微仰着脑袋,盯着他那张散漫颓荡,却又性.感得要命的帅脸,慢慢消毒他的伤口。
孙绵绵还记得上次楚家寿宴她磕破膝盖,擦上酒精后那个酸爽的滋味。
可是,楚枫完全没反应。
眉头都没皱一下。
即使如此,她还是尽量小心,轻轻地,怕弄疼了他。
楚枫觉得自己像是泡在了温水里,满身的冰棱慢慢融化了。
他沉而沙哑的声音响起,就在孙绵绵的耳边。
“想听个故事吗?”
现在这个地点真的不是什么讲故事的好地方,雨真得很大,路灯破开黑暗,昏黄的光线下映着细密如瀑布的雨滴。一阵冷风刮过来,吹得人汗毛倒竖。
但是,孙绵绵还是说:“好。”
楚枫目光穿过一雨幕,视线仿佛聚焦在一点,又仿佛空得什么都没有。
半晌,孙绵绵听到他轻描淡写地说:“七岁前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家里有足够好的经济条件,有车有房,衣食无忧,想要什么几乎没有得不到的。相对很多人而言,我一出生就在罗马。”
“父母恩爱开明,我从没见过他们红过脸。我还有个各方面都很出众的哥哥。我哥他真的很优秀,而且有着同年龄孩子没有的成熟稳重。”
“可是有一天,老天爷突然将这些收回了一大半。”
“我的父母和哥哥在我七岁生日当天因为飞机失事全部丧生。”
“如果不是我因为感冒没有一起去E国参加我哥的初中毕业典礼,如果不是因为我强烈要求他们在我生日当天赶回来,也许意外不会发生。”
“从那之后,我再没过过生日了。”
“我八岁上的一年级。因为之前得了应激障碍症,有一整年都没有说过话。”
其实很多细节楚枫都是一句带过,没有详说。可孙绵绵把这些信息一点点整理扩大,她眼睛都泛红了。
她有点明白楚枫身上那翻卷不息的沉重、暗黑、痛苦是从哪里来得了。
这件事是意外,楚枫也不想的。可能很多人都这样安慰过他,但是他心里过不去。
至今无法释然。
大概这辈子都这样了。
孙绵绵觉得自己的语文果然学得还不够好,这时候竟然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感觉无论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楚枫看到小姑娘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屈起食指在她微凉的额头上,很轻地敲了一下,“没事,你不用安慰我,我……”
孙绵绵看着他清瘦的脖颈肩线,和坚毅削瘦的下颌弧度,忽然产生了非常强烈的,想要抱抱他的冲动。
于是她也这么做了。
猝不及防,怀里就多了个软绵绵的人。楚枫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人都有点僵,没有任何反应。
小姑娘毛绒绒的额发刺得他有点痒,她的手在他背上轻抚,一下一下,很轻。
她应该是洗过澡跑出来的,橙花混着牛奶的味道比平日浓烈,干净好闻。
楚枫任由她抱着,僵硬的身子慢慢放松。
马路上被雨水倒灌的小水坑,在路灯下反射着暗淡光晕。一只褐色的小蛙从路边灌木丛中跳出来,溅起水花。
第二天,雨过天晴。
孙绵绵昨晚写完作业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她早上一到补习班,就一脸困倦地趴下了。
补习班是小班授课的方式,一人一张小课桌,昨天她的出现还在班里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
迷迷糊糊间,孙绵绵感觉有人拉开了她旁边的椅子,坐下。
紧接着,她闻到了丝丝缕缕的拿铁咖啡的香味。睁开眼正好看到白色纸杯杯身上的绿色塞壬海妖logo,以及一只莹白的手掌。
那只手很好看。
掌骨分明略微凸起,手指修长,皮肤细腻的和女孩子一样,指甲边缘修剪得干净整齐,末端带着一点健康的白色小月牙。
孙绵绵慢吞吞地坐起来,抬手揉了揉眼睛,长长绒绒的眼睫毛颤了颤才抬起。
“你怎么来了呀?”她侧脸问,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楚枫第一次见她这么困倦的样子,像只没睡醒的小奶猫,说话声音也有点哑。
他觉得自己一大早坐车跨了半个南城跑来上补习班,值了。
“就来听听。”主要是想见你。
孙绵绵没说什么,和他说了声谢,拿起咖啡喝。
中午,李沐歌在班门口等孙绵绵,看到孙绵绵身后跟着的高高大大的男生,她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楚枫朝李沐歌笑笑,孙绵绵替他解释,“他听说我上的补习班还不错,也来听听。”
李沐歌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家补习班离李家近,坐车十分钟就能到,但是距离楚宅可一点都不近。而且这种补习班报名时也要看成绩的,成绩太垃圾来了完全跟听天书一样,除了浪费时间浪费钱,根本没一点用。
楚枫问两个女生,“中午吃什么?”
孙绵绵问李沐歌,“昨天那家小炒还不错,上菜也快,不如还去吃那家?”
李沐歌点头,“我都行。”
孙绵绵又看向楚枫,“吃炒菜?”
楚枫也没意见。
于是,两个女生手挽手走在前面,楚枫两手插兜慢悠悠跟在后面。
餐厅不远,出了补习学校过条马路就是。
中午饭点,人还挺多。
三人找了个最角落的卡座座下。
楚枫要了个菠萝咕咾肉,剩下的让两个女生点。点完菜,他去洗手间。
李沐歌望着他的背影,小声八卦:“没想到枫神这么爱吃甜的,上次吃饭还点了奶黄包。”
孙绵绵嗯了一声,给她倒了杯菊花茶。
“姐,你看到枫神脸上的伤了吗?他不会是又去打拳了吧,或者是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为哥们两肋插刀去了。”
说着,李沐歌掏出手机,装模作样在屏幕上点了点:“爆吧门口,好,马上来!挂断电话枫神就去了,撂白菜一样收了一波人头,下手快准狠稳,打得对方求爷爷告奶奶:‘枫神在上,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们亲爷爷!’枫神鄙睨地看着他们,只说了三个字:‘吵死了。’对方一秒闭嘴。”
孙绵绵:“……我觉得你以后可以考编剧专业。”
菜上齐,三人抓紧时间吃饭。没了姜灏这样的活跃气氛小能手,氛围稍显尴尬。
相比较菠萝咕咾肉这样的酸甜口,铁板鱿鱼显然更对楚枫的胃口。别看他是个地道的南方人,却很喜欢吃辣椒。铁板鱿鱼里用来做配菜的青红椒很辣,吃起来特别爽。
孙绵绵小声提醒道:“你脸上有伤,这两天还是少吃辛辣和海鲜。”
楚枫的筷子已经快要夹到鱿鱼卷,闻言手腕一转,去夹了白灼芦笋。
今天这顿饭是孙绵绵请的。
吃完饭路过奶茶店,李沐歌要喝,孙绵绵陪她,楚枫则站在店外低头玩手机。
这人的颜实在太吸睛,随随便便往那一戳,就是一道风景,引得路过的女孩子们频频侧目。
甚至有三三两两的女孩子站在一起,一边偷看一边小声议论。
李沐歌拿着单号还等着叫号,孙绵绵和她说了声出了奶茶店。
正好一个长得挺可爱的女孩子,脸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走到楚枫面前,鼓起勇气小心道:“你好,打扰一下,请问可以……”
孙绵绵眉头一挑,站在原地。
楚枫没看到她,他应该是在玩游戏,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移动。听到陌生的说话声,他头都没抬,说了句:“不买,没兴趣,不扫码。”
女孩子神色僵硬了一下,继而飞快地道:“不是,我不卖东西,我是请问你能交换个手机号码吗?”
不知道是一局游戏结束了,还是怎么,楚枫终于舍得抬起头,打量了眼面前的女孩子。
孙绵绵感觉莫名有点紧张。
“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他说着,朝奶茶店的方向看过来。
四目相对,楚枫弯了唇角。
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漾着明显的笑,不是平时那种懒散痞气的笑,而是柔软的从心底里透出来的真切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