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林锦瑟换好了睡衣,刚上了床,门外响起不紧不慢的敲门声,以及张茜华的声音:“小锦,睡了吗?”
“还没。”林锦瑟忙应一声,从床上下来,给张茜华开门。
张茜华手上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有一杯牛奶。
“喝了牛奶再睡吧。”张茜华朝她笑笑。
“嗯。”林锦瑟侧身让张茜华进来,顺手关了门。
“还没刷牙吧?”张茜华看林锦瑟穿着睡衣,被子掀开着,问道。
林锦瑟其实已经刷过牙了,但她回答:“还没呢。”
“那正好,喝了牛奶再去刷,好好睡一觉。”张茜华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拿了牛奶递给她。
林锦瑟接过,指了指床,“小姨,你坐。”
姨侄二人坐下,林锦瑟乖乖地把牛奶喝下,张茜华问她:“都还习惯吧?有没有缺什么?”
“还行,不缺什么了。”
“嗯,那个,如果阿时对你态度不好,你别放心上。他是因为我的缘故,绝对不是针对你。”张茜华看着林锦瑟,有些苦涩地道。
林锦瑟点点头,忍不住问:“小姨,你嫁给小姨父都5年了,他为什么对你还这么大的敌意?”
张茜华还在读书的时候,经常到林锦瑟家里小住,据林锦瑟对她的了解,以她的情商和智商,应该不至于这么多年都拿不下继子才对。
“其实我和阿时以前的关系还是挺不错的。我硕士毕业就进了你小姨父的公司工作,我从一个最基层的行政人员,用了4年的时间,成为了你小姨父的秘书,总裁秘书……”张茜华这些年过得并不是很舒心,但她是个很谨慎的人,从来没有对身边人吐露过,憋在心里久了难免也会想要找个宣泄的出口。
现在林锦瑟问起,张茜华便把这些年与简岚义父子的过往纠葛向她一吐为快。
张茜华成为了简岚义的秘书后,难免就会接触到他的家人。她第一次见到简意时的时候,简意时才8岁。他的妈妈是击剑运动员,经常外出比赛,常年不在家,而简岚义又是个工作狂,几乎不着家。简意时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家长参加的,几乎都是张茜华去。
一来二去,张茜华和简意时熟识起来,相处得也颇为愉快健,甚至有什么烦心事还会同她讲。
原来简意时小时候的性格并不是如今这样偏执冷漠,相反他很懂事。
简意时10岁时,简岚义夫妻多年来积累的矛盾爆发了,闹到了要离婚的地步。
简意时自然不愿意父母分开,想方设法地挽救,也多次求助于张茜华。张茜华也竭尽全力帮助他。
但是简岚义夫妻间的隔阂与嫌隙非一日之寒,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然。
其实张茜华在与简岚义朝夕相处中,已对他情根深种,虽然她知道简岚义夫妻俩性格不合,婚姻并不幸福,但她并没有任何一点不堪的念头,只偷偷将爱意深埋心底。
后来简岚义夫妻的婚姻还是走到了尽头,俩人协议离婚。
就在那个简岚义恢复单身的夜里,张茜华来家里找他汇报工作,简岚义心情烦闷,开了一瓶酒,让张茜华陪他喝一杯。
他们一起喝光了那瓶酒,在酒精的作用下,张茜华鼓起勇气跟简岚义告了白,俩人热烈地拥吻。
而这一幕却被简意时撞个正着,他自此恨死了张茜华,觉得她就是导致他父母婚姻破裂的坏女人,世界上最虚伪的坏女人。
林锦瑟心想,如果她是简意时,她也无法保证自己会不恨。
“所以阿时怎么恨我,不待见我,我都没有怨言,但是如果他要欺负你,那可不行。你一定要给小姨说。”张茜华说。
林锦瑟倒觉得张茜华多虑了,道:“放心吧,小姨,他还能怎么欺负我,不至于的。”
“而且,看在他和锦年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份上,我也不会和他多计较的。”林锦瑟莞尔一笑。
张茜华深深看着林锦瑟,有一些恍神,她虽然看起来一切都好,脸上甚至还挂着点笑容,可果真如此吗?她的侄女是什么时候开始从一个骄纵任性的大小姐变得这么懂事又沉默的,好像是从锦年的离去开始的吧。
张茜华离开后,林锦瑟又重新刷了牙,上了床。
靠坐在床头,她呆呆坐了一会儿,渐渐地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流下,她抬手抹了一下,毫不意外地摸到一掌心的水。
这些日子,只要是她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她就会时不时这样,眼泪莫名其妙地淌下来。
在南溪时,她一旦发现自己流泪了,就会立马擦掉,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把泪水憋回去。
她不能哭,不能让爷爷知道她哭过,不能再让爷爷更讨厌自己。
嗡嗡嗡,枕头边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林锦瑟扭头看去,是宋乔彦打来的,她忙抬手用手背揩了揩泪水,抽了张纸,使劲吹了吹鼻子,才接起电话。
宋乔彦是她家邻居哥哥,比她大两岁。俩人青梅竹马长大,一直是兄妹之谊。
直到14岁那年,锦年为了救溺水的她而离去,在她最难过悲恸的时候,是宋乔彦默默陪伴在她身边,守护着她,安慰着她,把尚且单薄的肩膀借给她。
大概是从那时候起,林锦瑟对宋乔彦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林锦瑟感觉宋乔彦是喜欢她的,但他却从没有明确跟她表白过,到现在6年了,他们之间始终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她突闻父母噩耗后的第一天晚上,爷爷昏厥住进了医院,她回家帮爷爷收拾一些洗漱用品时,实在忍不住了,给宋乔彦打了电话。
宋乔彦知道后,当即表示,会马上请假回来陪她。林锦瑟没有拒绝,那时那刻她真的很渴望他在身边。
可是最终他没有回来,他的经纪人周晴不同意。
宋乔彦在南戏读书,学的表演,从大一开始,在周晴的安排下,他陆陆续续接演了各种配角,今年他大四了,周晴帮他接了一部男二的戏。
“小锦,真的对不起,我……”宋乔彦非常愧疚,在电话里不住地道歉。
林锦瑟尽管心里失望,却安慰他:“没事儿,我小姨会过来,还有丽莎,她也会回来。我知道这部戏对你很重要,你好好拍戏吧,别担心我。”
电话响了快半分钟了,林锦瑟终于接起电话,柔柔唤道:“乔彦哥哥。”
“小锦,身体好点了吗?”宋乔彦问。
林锦瑟轻轻“嗯”了一声,“我来北凌了,会在小姨家住一阵子。”
“好,你先好好休养,别难过了,也别胡思乱想。等过几天我再和导演请假,过来看你。”宋乔彦说。
林锦瑟没说话,她不敢有期待,又忍不住去期待。她沉默地听着宋乔彦温柔的声音,泪水就止不住地往下淌。
林锦瑟用力咬唇,止住想要抽泣的声音。
“乔彦,开工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高喊的声音。
“嗳,来了!”宋乔彦转头回他,然后匆匆道:“小锦,先不说了,我要开工了,忙完了再给你打电话。”
还没等林锦瑟说话,宋乔彦已经挂断了电话。
林锦瑟缓缓放下手机,眼泪霎时如断了线的珠子似地,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一会儿的功夫,腿上的被褥已是湿漉一片。
怎么可能不难过呢?怎么可能不胡思乱想呢?他难道不知道她自从锦年离世后,就已经变得多愁善感,最爱胡思乱想了吗?
林锦瑟真的对宋乔彦感到失望,但又好想宋乔彦,想要他陪在身边,想要靠进他温暖的怀抱里,放肆地哭泣,可是她却不能要求他做什么,毕竟他们之间什么也不是。
连日来的悲痛,所有的委屈,彻底爆发,林锦瑟曲膝,抱住,头埋进腿间,嚎啕大哭起来。
清早,窗外的鸟儿叫得欢畅,林锦瑟醒了过来。
她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坐起身来,忽然想到了什么,赶忙掀开被子,下了床,赤着脚跑到梳妆台前。
“怎么肿成这样?”林锦瑟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双眼,喃喃自语,忍不住又揉了揉,心头一阵烦躁又懊恼,昨晚不该这么放肆哭泣的,这可怎么见人啊。
林锦瑟耷耸着脑袋,穿上拖鞋,去卫生间洗漱。
洗漱完出来,林锦瑟坐在镜子前,打算用气垫压一下,看能不能掩盖自己痛哭过的痕迹。
几乎完全没有用,她皮肤太白了,又薄,只要随便哭一下,痕迹就非常明显,更别说像她昨晚那样哭得那么狠了。
算了,就待在卧室里,别出去好了。
林锦瑟叹口气,拿起手机编辑着微信时,张茜华打来了电话。
“小姨。”林锦瑟接起。
“锦瑟,起了吗?十分钟后就可以下来吃早点了。”张茜华说,然后电话里还传来一片“吱吱吱”的声音,“我给你榨了雪梨汁。”
“小姨,我有点不舒服,不想下来吃早点了。”林锦瑟道。
“哪里不舒服了?要不要去医院?”张茜华停下了动作,紧张地问。
林锦瑟忙道:“不用,就是没睡好,还想再睡会儿。”
“哦。”张茜华松口气,“那我给你把早点送上来吧,你昨天就吃得少,早点可不能不吃。”
林锦瑟乖乖答应,“好。”
林锦瑟打了哈欠,昨晚确实没怎么睡好,这会儿不光眼睛干涩,头还隐隐作痛,干脆钻回被子里,算是把谎圆了。
迷迷糊糊快睡着时,门外响起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咚咚咚。
林锦瑟掀被下床,懒得穿鞋了,赤着脚,走到门边,拧着门把手,打开了门。
一阵清爽干净的味道扑面而来,如同雨后翠竹散发出的味道。
入目的是男生凸起的喉结,如山峰般锋利,然后那山峰滚了滚。
林锦瑟茫然地抬起头,一点一点往上看。
线条流畅冷硬的下颚,高耸挺直的鼻梁,柔软偏薄的嘴唇,漆黑深邃又冷如寒冰的双眸,正垂眸冷漠地看着她。
怎么是他?!
林锦瑟反应过来后,脸腾地烧了起来,砰地一声把门重重合上。
林锦瑟急忙跑回床边,穿上拖鞋,快速从衣柜里抽出一件外套穿上,拉上拉链,一直拉至脖子的位置。
这才匆匆忙忙跑回去,再次打开门。
门外已经空无一人,褐色的双层食盒安静地躺在门中央的木地板上。
正是昨晚给简意时送饭时用过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