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窗外薄薄的积雪压低了叶片,有似曹煜挂着愁绪的眼睫。

谈及童年他眉宇透着几分黯然,想起袁碧莹口中他幼年种种,方沁心道他娘只怕早就不在了。

原来也是个像她一样,至亲早亡,无爱相伴的孤单魂魄。

方沁垂眼笑了笑,“胭脂又不是糖做的,怎会是甜的。”

“您信得过我吗?”他忽然躬着身对镜笑问,离得近了,她才发觉他笑起来眼梢有两弯上翘的小钩,平添几分温润而泽的柔和。

方沁想拒绝,碍着他提到他娘,眼里流露着几分心碎,天可怜见,“…你会吗?”

“会。”倒是言简意赅。

方沁迟疑颔首,“那试试吧,横竖也不会更差了。”

见曹煜拿着眉黛隔空比划,她还笑得出来,等他食指微曲轻轻带起她的下巴……方沁仰脸眼神一震,惊觉这姿态不好,连忙拂开他手叫他打住,“罢,不画了!”

他正与她的两条眉毛较真,十足的慎重,“您别动,画一半儿就快画好了。”

他的手又快又稳,方沁来不及忐忑已大功告成,对镜照照,的确不输丹筝。

方沁神色尴尬,觉着自己实在不该那样忖度他,讪讪背对着道了声谢,“有劳了,煜哥儿,你快去外头坐吧,迟到了大家眼睛都看着,怪难为情的。”

铜镜小巧,只照得见她一张娇娜面庞和他半扇嶙峋有力的肩,见他迟迟未有动作,方沁心里无端恻恻发慌,赶忙收拾起桌上小盒敛眸不语。

曹煜手指忽然按住一盒落单的胭脂膏子,抬眼向镜中的方沁,“小祖宗用的胭脂,也是百莺堂的吗?”

“…我不知道是哪家的。”方沁稍稍板起脸,厉声问:“煜哥儿,你怎的还不出去?”

仿佛喝酒的人身上都会带着这么一股热气,烫得方沁挺起腰杆,站起身想赶紧离开。

肩头被滚烫的手掌按下,她跌回妆凳,心跳不快,反而凝滞,呆若木鸡地看向镜中他从容神情。

曹煜垂首呵出口温热的酒气,无意铺洒在她颈窝,像纾解了胸中一股混浊,与她在镜中相视,笑得温煦。

“这儿,涂出去了。”

他点点镜子里她的嘴角,未等她睁圆的眼重新找回焦点,拇指已自作主张滑过她柔软变形的下唇,偷走了她的颜色。

方沁浑身一颤,溺水初醒般猛吸进一口气进腹腔,“腾”的从他臂弯挣脱跑到门边,惊骇而又不可思议地盯住了他。

曹煜偏头将指腹红痕卷上舌尖,仿佛那点红并非来自指肚,而是她后颈那处诱人已久的月牙胭脂记。

他倏忽蹙眉,神情落寞极了,“瞧着是甜的,吃着,还是苦的。”

一场风暴无声地席卷了方沁内心,又羞又恼脸上红得几近滴血,颤声问:“煜哥儿…?你怎么能…你,你怎么可以对我不敬,做出这样的事……”

曹煜束手站在原地,颓然颦眉,很是受伤很是懊悔的模样,“是您一声声唤我煜哥儿,叫我想起儿时做的傻事,不知怎的,就也想尝一口这盒胭脂的滋味。”

“胡说!你不是五六岁的孩童,我也不是你真格的祖宗,你这么做,究竟安的什么心……”方沁连连摇头,“我好生待你,你却,你……曹煜,你,你可知错?”

他一抬眼,十二万分的歉意,“我知错。”

方沁惊魂未定,但见他言辞恳切接下来并无出格之举,仿若真如他自己所说,是情难自禁地尝了一口胭脂而已?

她也不是蠢的!

方沁退在门边,退得不能再退,眼泪在眼眶打转,她是闺阁小姐又有婚约在身,两家都是达官尊爵,若将此事捅到外人的耳朵里——

不可!

“阑舟渡,万紫千红,闹花枝浪蝶狂蜂。

看前遮后拥,欢情似酒浓。

拾翠寻芳,来往游遍春风。”

外头一出《浣纱记》唱得咿呀正浓,众人高声叫好。

方沁害怕上演一出明面上遭人唾弃,背地里被人搬弄是非的戏码,恼得两颊绯红泪眼朦胧。

“我念在你喝多了酒,不与旁人声张。不是我原谅你,曹煜,往后你不能再到小澜苑来,我不想见到你…若你,若你还敢造次,再有如此浮浪之举,我定会告诉你契父,届时可别说我翻脸不认断你仕途,你好自为之罢!”

方沁声音抖得筛糠,半点威信也无,她索性伸手指向门外,“出去!”

外头敲锣打鼓欢声雷动,全然是另一幅欢景。

高静雪和袁碧莹带着两个孩子在席上吃羹果,久不见方沁,丫鬟拿着戏折子过来请她们点戏,却摆手让传给边上一桌。

高静雪让荃哥儿在自己座上坐好,转脸对袁碧莹道:“两个孩子你看好,等会儿带他们入席,我去找找小姨,别是起早了这会儿犯困,在哪儿睡过去了。”

袁碧莹正要点头应下,抱着蓉姐儿抬抬下巴,“来了,省的去找,总算是露面了。”

这厢高静雪刚要走远,方沁就从回廊那头出来,脚步赶得急,一身亮眼的绸袄在绿叶后头时隐时现。

“快来,我们这儿给你留了空座。”袁碧莹朝她招招手,将方沁召过来。

方沁笑吟吟走过来,除了眼睛发红,瞧不出半点异样,拈了一粒花生米在唇舌间。

“说出来怕你们笑话,天不亮就起了,刚才想着在阁楼里靠会儿,结果脑袋沾上软枕一下就睡过去了。”

高静雪和袁碧莹听得只顾得上笑,笑得方沁茫然以对。

还是蓉姐儿说:“适才表姑姑说要去找您,婶娘却说您睡着了,结果还真是!寿星做生日却一个人睡着了!”

“连你这小丫头也笑话我。”方沁满脸的不服气,伸手咯吱蓉姐儿。

“小姑奶奶饶命,小姑奶奶饶命。”蓉姐儿在袁碧莹腿上扭来扭去,倒引得她连连告饶,叫她们两个都别再闹了。

老远顾梦连窥见这边嬉闹,抬眸对上方沁水痕未消的双瞳,后者惊遽闪躲,旋即别过脸去。

顾梦连迟疑片刻,心说她许是羞赧,见她腕上若隐若现带着那玛瑙红绳,一时安心许多。

酒筵开席,方沁坐在自己席位上吃酒聊天,应付宾客,没有半点怠慢。

只她不曾挪动,因她知道一转身便会撞进一双枭视狼顾的眼睛,她不敢想他眼里带着何种情绪,从前又是抱着怎样的目的接近了她……

怎知散席才得知曹煜醉后没有露面,方临玉说他或许喝醉不知在哪倒头昏睡,方沁不想多听,说自己今天太高兴了,累过了劲,早早回屋歇下。

油灯下她辗转反侧警惕心起,隔日不敢同方其玉说,只好主动找到高静雪。

“静雪,我到底定了亲事,这一及笄心性也忽然变了,觉得每日煜哥儿在小澜苑进出不是多方便,荃哥儿再上学就让他多走几脚到西花园的小楼,你看好不好?”

“荃儿小孩子家,才无所谓在哪儿上学呢。”

高静雪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见她形容憔悴,掣住她小臂,“小姨可是昨晚没休息好?要不要在我这儿歇歇?我在边上做针线,你在塌上睡。”

方沁转脸看向高静雪身下卧榻,上头堆着些绣完没绣完的布面,腾出一小块儿地方刚好够她躺下。

忽然想起李氏在世的时候,也是这样,整日卧床干不了别的,就枕着厚厚的被衾做些女红针指,她撒娇在李氏身边躺着,听针线穿过绷紧的绸缎,比任何乐曲动人。

不知怎的眼圈就湿濡起来,方沁点点下巴,在高静雪身边侧卧,面朝着她,看飞针走线。

“这是芸姐儿的喜服?”

“对,芸儿定了年后出阁,我赶紧帮着做点。”话语间满是母亲对女儿的慈爱,高静雪拿起塌上一条巾子,“你看,她自己绣得不成样子。”

方沁接过去一瞧,递回去,枕着手背赧然,“芸姐儿绣得比我强多了。”

高静雪看着绣绷道:“小姨千金之体自不必学这些杂事,或者画些好看的绣样于我,我替你做出来也是一样。芸儿是没办法,赵家与她不熟悉,面上做得再体面嫁过去也只当她是外人,将来夫妻间起了矛盾,说起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定要遭婆家指责。”

这么一听,方沁慌了神,她可是什么针线活都做不来的,只怕要与婆家相处不好。

高静雪听身边突然安静,知道她在想什么,笑起来,“别担心,顾小公子是万里挑一的人品,挑不出毛病,姚恭人也不是脾气挑剔的人,他们宠你爱你还来不及,又怎会苛刻你呢?”

“连哥哥的确不像是那样的人……”

针线梳理了方沁心头乱絮,眼皮子渐渐发沉,带她进入安眠。

恍惚间,方沁躺在了李氏身边,梦里果真什么都好,醒过来高静雪却满脸担忧,说她在睡梦里流眼泪。

“你心里要有什么不爽快,有什么难处,千万不要憋着不讲。”

方沁直言自己梦见李氏,“我画过她,画不出她半分神韵,反弄得自己哭哭啼啼,后来我想她的时候就画花,画各种各样各色各形的花,如此画得多像都不怕惹哭自己了。”

“…沁儿。”高静雪真格的心疼,眉心轻结,“想哭你就哭吧,别只在梦里难过。”

高静雪岁数与李氏差不了多少,听她一声轻唤,方沁心墙筑得再高也都倾塌,伏在她膝头抽泣。

她也不知自己在哭什么,给李氏的泪已经流干了,给曹煜那厮,他又十足不配。

想起那双薄情寡义又起衅玩味的眼,她便打从心底后怕……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入v,万字肥章,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兔子骑士斩狐狸,狐狸被打得半死,啐了血还要欺负小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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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收古言:《春色欺瞒》

[春色动人女骗子×纯情小狗(已黑化)]

青娥和哥哥设赌局行骗十余载。

后来青娥玉立婷婷,二人便辗转几个县镇,以她姿容诱富室子弟上钩,再狠狠敲上一笔。

哥哥不是亲哥哥,那年在江宁县,他们商量金盆洗手,拜堂成亲在此地讨个生活。

偏巷子里住了户姓冯的高门,整日春蛙秋蝉撩动二人心弦。

“好青娥,我瞧冯家少爷对你有意,送上门来的肥羊,不宰一刀天理难容。”

一段相处,青娥发觉那只懂吟风弄月的少爷,倒也有几分挚情。

水到渠成那天,说好上船捉奸,青娥却并未停船,秦淮河上抛却世俗漂泊一夜。

小少爷初尝禁果面红耳赤,“青娥…我想,我这辈子没什么是不能给你的了。”

上岸后,她骗他钱财就此匿迹。

*五年后*

吏部郎中冯俊成巡抚浙江,监察审理钱塘恶霸欺压寡妇的案子。

他万想不到,衙役带上来的寡妇是她。

“你便是鸣冤的李氏,你丈夫呢?”

“…行骗被人打死了。”

冯俊成冷笑一声,当年怎么就蠢得中了她的圈套?

他彼时十九,少不经事怕她丈夫告知家中,拿百两纹银将事情摆平,成全了他们的计谋。

“李青娥,你说徐广德占你田地,还想逼你就范,可有人证?”

正欲为难折辱她两句,衙役领了个四岁娃娃到冯俊成跟前。

青娥面露难色,“我女儿李茹是人证。”

娃娃哐哐两个响头,奶声奶气:“青天大老爷,茹茹求你为青娥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