艄公撑船打桥下过,沿岸齐头并进两条赤红火龙,舞火龙的汉子气势轩昂,号子喊得震天。
方沁偏头瞧热闹,只觉行动迟缓,鞋里的一双脚也十分肿胀,伸手看看,竟是十根萝卜头,肿得骇人。
周遭的欢腾喧闹之声霎时叫她惊慌,掀开帷帽四下找寻袁碧莹的下落,却早已是泥牛入海,不复踪迹。
呼出的气息愈发短促,方沁像被人掐住了咽喉,两耳嗡鸣眼冒金星难以喘息。
她脚下一软栽倒过去,跌进个结实坚硬的怀里。
“连哥哥…”一心当成是他,抬眼却是曹煜的丹凤狐狸眼,“是你…”
曹煜见她这般模样,柳眉轻攒,有几分错愕,就连帷帽跌落在地也无暇去捡。
她面色惨白,眼周有可疑的浮肿,加之呼吸紧迫,曹煜来不及做多想,胳膊打从她膝窝下过,脚步匆匆抱起便走。
“娘子身体不适,借过,请让开,借过。”
周围人惊愕地望过来,不知真相者只见他当街将一妙龄女子打横抱起,急冲冲下了桥,很快汇入人潮,拐进小巷不见踪影。
有人说那两人是认识的,也有人说是不认识的,一番议论,到底散了开去。
长乐桥距方府有大段的路要走,距泥人巷就近了许多,曹煜带她跑进巷里,正巧隋家的几口人正在院里吃酒赏月,见他跑着回来,怀里抱着个昏沉沉的女子,陆续探头起身想看个究竟。
曹煜提膝蹬开自家院门,跑得微喘,语气仍平稳有条理,“隋家婶子,劳你来我家拿银子请大夫,多的银子你们拿着,再到齐国公府去报个信,就说方小姐在街上昏倒,人在我这儿。”
隋家婶子连忙搁下筷子,“这姑娘是齐国公府的小姐?”
“快!”
“嗳,嗳。”
曹煜将意识迷离的方沁往塌上一放,出屋在灶上坐了壶水,她喘不上来气,脸涨得红一阵白一阵,两手拉拽着衣襟,不多时便掣得衣带散乱,露着一痕雪脯,还有秋香色的薄绸主腰。
回进屋见如此香.艳景象,曹煜驻足片刻,偏脸打开衣橱,取出几叠衣服,将她脑袋抬起来垫在下边。
这下子她喘得匀当些了,嘤咛着痒,两手在前胸和胳膊抓挠,抓出一道道红痕。
挪了油灯在她颈边缓缓往下,就见那雪般细腻白皙的肌肤浮起大片红疹,似雪地红梅,有的地方挠得狠了,沁出一线血豆。
好像块缀了青红丝的白米糕,嘤咛自然而然成了她的作料。
“不能抓。”
曹煜不懂医也明白这是内症,抓挠不能缓解,他俯下身去单手控着她两条胳膊,另一手整理好她的衣襟,掣过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听得见我说话吗?知道我是谁?”
方沁身上爬着千百只蚀骨灼心的蚂蚁,燥痒难耐,“曹煜……”
猫挠似的嗓音,曹煜眼底一沉,吐出口气,“你可清楚这是什么毛病?从前犯过吗?”
她重重点头,“…该是栗子…以前也有过。”
外间隋家婶子赶回来,身后跟着个背药箱出诊的大夫。
曹煜松开方沁的胳膊,起身开门,看老者的气度穿着不似游医,那隋家婶子也是个有眼色的,花大钱请了杏林医馆的大夫。
那大夫诊多了贵府千金,见塌上女子衣着华贵,旋即问明身份,得知是齐国公府的小姐,当即转过身去,叫那隋家婶子替他拉起诊帘。
查看过方沁手臂红疹,又询问了症状和发作时间,曹煜不忘告知大夫她曾经因吃栗子发过这病。
大夫一听了然,从药箱取出瓶膏子,递给隋家婶子,“烦您替小姐在红疹处薄涂一层清凉膏,我这就开方子去。”
曹煜替大夫掀帘出屋,却见窗外街上倏地灯火通明,是方府的人将整个巷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府里来的是崔慧卿,蓉姐儿困得早,她没在外边逛太久,先行一步回了方府。刚进门就听外边有个汉子毛毛躁躁地大喊,说方家有个小姐在街上病倒了,现在人在泥人巷的曹家等大夫看诊。
起初她皱眉听着,心说方家小姐不就是她身边的蓉姐儿?
这年头连行骗都这么不经心,等到“泥人巷曹家”几个字跳进耳朵,崔慧卿方意识到事情严重,赶紧将蓉姐儿交给蕫嬷嬷抱去睡觉,出府问了前因后果。
崔慧卿在街坊四邻指引下进了曹家院里,曹煜恰好送大夫出来,迎面见了礼。
“大太太,人在里间,街坊婶子照顾着涂药,已经无碍了。”
崔慧卿无疑有数不清的诘问,但头一个还是得弄清楚,“涂得什么药?大夫是从哪请的?开得什么方?”
大夫知道来人是齐国公府的夫人,平日里召的都是太医,瞧不上他也不甚在意,“小的来自杏林医馆,老师是宫里的徐太医,用的是冰肌霜,也是宫里的老方。小姐误食了发物,皮肤起疹瘙痒,咽喉肿胀呼吸不畅,这会儿已缓解了,夫人若不放心,再请太医来瞧。”
崔慧卿见大夫不卑不亢,也有几分认可,点了下头叫他别走,自己先进屋去瞧瞧方沁。
昏暗的屋里只有卧房点着盏暖黄的孤灯,光线微弱,床边是隋家婶子在给方沁上药。
崔慧卿见她脸颊浮肿,胳膊上布满抓痕,重重蹙起眉头。
心道蹊跷,她从小到大只对栗子起反应,今晚上吃过什么从前没吃过的?怎就如此严重。
方沁将气喘匀后便好受多了,适才外头的谈话也都听见,“我没事的,大夫说得不错,该是吃错东西了,和先前吃栗子的症状一样,但比那回轻许多。”
“你那回鬼门关走了一遭!这回难道就好受了?”崔慧卿看她这模样也心疼,在塌上坐下,握着她的手,“就别说话了,好生歇着,上完药我带你回府传太医再看。”
她又对那隋家婶子道:“认真仔细着些,好处不会少了你的。”
“嗳!嗳嗳!”隋家婶子连声答应。
崔慧卿握着方沁的手环视这屋子一遭,倒是没说什么。
曹煜并没有将人安置在他日常起居的上房,而是让她躺在了修葺后无人居住的新屋,整间屋冷清清没有人迹,叫人无处指摘。
约莫半个时辰后,院里打起两溜灯笼,方沁在婆子搀扶下上了马车,崔慧卿将曹煜叫至一侧,“熹照,二太太呢?小姑姑身体不适,身边为何只有你在?”
曹煜看向那两排灯笼,如实道:“太太有所不知,起因是我早早辞别二爷归家,路过长乐桥,认出桥上人影,见周围没有丫鬟跟随,心生疑窦逗留了会儿,见小祖宗摔倒,这才上前将人带来近处就医。”
“可有半句虚言?”
“句句属实。”
“曹熹照,多的我也不问了,只当警醒你两句。方家许给你的好处已是不少,做人应当知足,若做起痴梦妄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你爬得多高就会摔得多惨烈。”
崔慧卿拢过蟒白狐皮袄,眼梢轻扫过前院,“大不了就是过回你的贫贱日子,永世不得翻身。”
曹煜作揖含笑应下,“太太警醒的是,熹照定当铭刻于心,刻骨不忘。”
崔慧卿沉凝片刻也不再说了,横竖假话到方沁那儿也会被拆穿,她并非神志不清,若受了委屈也能指证。于是让丫鬟拿了几两银子在桌上,带着杏林医馆的大夫一并往回赶。
泥人巷的繁华仿佛潮起潮落般,来得突如其来,走得更是风卷残云一干二净。
夜深人静,隋家婶子瞧着八仙桌上的碎银直愣神,扭脸问望向院外的曹煜,“曹小官人,那银子……”
曹煜收回眼光,踅足进门话音冷冷,“都拿去吧,今晚上辛苦你们家了。”
那厢顾梦连按时赴约,来到长乐桥只捡到一只帷帽,周围的人还未彻底散去,说适才桥上有个贵府小姐昏倒,被个男人抱起来隐入了人潮,言之自家娘子,要众人避让。
这番话乍听另人毛骨悚然,根本不容顾梦连细想,脸色骤变旋身去寻袁碧莹,本来说好与方沁在街上逛逛,说几句话就将人好生送还回去,哪知会出如此变数。
袁碧莹听后一踉跄,头晕目眩,其实两人心里都有猜测,又都不敢说,就怕是八月十五街面上趁乱作恶的人牙子,见方沁穿着体面,将人绑到船上,发卖出去……
“找!都给我去找!找不到你们也别回来!”
袁碧莹让人掘地三尺地找,自己回府再去抽调人手,回到府里就见崔慧卿在前厅等着,二人一番交谈,总算放下心,好在人已经无碍,赶忙再派人折回去找顾梦连,他还在长乐桥附近没休止地寻人。
一番忙碌,几人身心俱疲,好好的中秋就因为几颗未曾露面的栗子搅和成了闹剧。
“府里明文规定,大厨房和小澜苑的厨房不准购入栗子,厨房里也都是咱们家的老仆,这么多年都好好的,怎就今岁出了如此差错?”
崔慧卿将置办今晚夜饭的十来个人叫到前厅,十来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是别人没守规矩,害自己连坐。
也有暗自腹诽没准是方沁自个儿在外头吃坏了东西的,但不敢说,只把头垂着。
袁碧莹听得也头大,有时候未必要揪出个“真凶”,罚过就长记性了,“慧卿,罚他们两个月的月钱就是了,别累着自己嗓子,眼下小姑姑没事就好,太医院的人也说了,不一定还是栗子,没准是因为别的什么以前没吃过的。”
崔慧卿慢慢看向她,“只问你,今晚上哪道菜是过往没吃过的?”
一句话将袁碧莹给问住,后者也反应反过来,她这是在怀疑有人蓄意加害方沁,往寻常的吃食里掺了栗蓉之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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