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翌日晨起,跟着老夫人绕山慢行,赏尽枫叶美景,午间在古刹用过素斋众人便打道回府。

素斋每人分到三碗小菜,一碟酱腌的山野小瓜,一瓯炖煮的时令鲜蔬根茎菜,一块清口的麻油豆腐,最后吃上一盏古刹主人亲手煎的红枣陈皮黑茶,方算圆满。

车队款满回府,荃哥儿别了方沁往偏院去,就见屋里收拾窗明几净,颇有回家来的感受,遂蹦跳着四处找娘和姐姐。

只找见三两个丫头婆子在姐姐塌上围坐着叠衣,“如意姐姐,我娘和我姐姐呢?”

如意见是表少爷,下榻来给他倒水喝,“表少爷,大爷带周夫人和表姑娘见大理寺丞家的人去了,去了有小半天,我看是快回来了。少爷你呢?西宁山上好玩嚒?有什么别致的景儿也给我们几个讲讲。”

“好玩,枫叶很红火,小姨姥姥去哪都带着我,好玩得很。”荃哥儿愣了愣,虽然年纪小,但也明白些事理,“姐姐去见大理寺丞家的人,是定了他家的爷们做我姐夫吗?”

塌上的丫鬟婆子听了具笑成一团,说他真是个小大人了,如意笑着将茶杯送到他嘴边上去,“急匆匆回来快喝一口吧,等你姐姐回来你自己问她,是不是要有姐夫了。”

那边周芸见过了未来的夫郎,大理寺丞家的次子,名叫赵栾,年长她四岁,也是生得仪表堂堂,言谈举止都透着读书人豁达的气度。

冰人说他们两个是极相配的,一个名字里有草,一个名字里有木,草木傍生将来家庭和睦。又说两家都是开明人家,不来盲婚哑嫁的那套,是再投缘不过了。

二人听后脸都透出程度不同的红晕,周芸忽然明白过来,她为何总觉得曹煜高山仰止,高不可攀,因为他在所有场合似乎都从未流露过半点难以为情的姿态,他总是置身事外。

果然,周芸到底待字闺中还是个小女孩,情窦初开一见倾心是一种喜欢,对坐相谈言语投机又是一种喜欢。

这赵栾是不错的,她明白。

可她同时也期待一段如方沁顾梦连那般的风流佳话,心里仍旧觉得一见钟情的曹煜更胜一筹。

待回府,荃哥儿已在塌上晃着两条腿等着,问她未来姐夫好不好,她拿手指戳他脑门,“小孩子少打听这些!”

周芸也脱了鞋到卧榻,给弟弟将衣襟理了理,“山上如何?都带你玩吗?”

荃哥儿点点头,“蓉姐儿,小姨姥姥,我们三个一块儿玩。”顿了顿,“曹先生有时也一块儿。”

周芸眼神黯了黯,“他倒喜欢小孩儿。”

荃哥儿摇摇头,童言童语起来,“曹先生和小姨姥姥要好,他们两个有话说。”

周芸未来得及变脸,就听荃哥儿笑着回忆,“我和小姨姥姥踩进泥坑里,曹先生还拿绢子给她擦脚呢。”

“你说什么?!”周芸脸色一沉,赶忙去捂弟弟的嘴,原地怔愣半晌,终于站起身走到门外张望,而后有惊无险地将门阖上。

“荃哥儿,有的话可不能乱讲,你说曹先生给姨姥姥擦脚,是擦的脱下来的鞋,还是没脱下来的?”

荃哥儿茫然:“不是鞋,是脚,像你夜里帮我洗脚那样。”见姐姐脸色忽然灰突突的,他伸手晃晃她胳膊,“这是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短短三两句话,犹如洪水猛兽朝周芸咆哮而来,她惊骇得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方沁是什么样的脾气她晓得,那是个吃花饮露长大的神人,七窍俱全,唯独心窍未开。

虽说女子尚未出嫁家里通常不会请去教习嬷嬷开智,但男女大防是世俗常理,方沁外出尚戴着帷帽,怎的和曹煜就有肌肤之亲?

就算是真亲戚,年岁相当也当回避,何况是岁数颠倒的假祖孙!

莫非…这二人?

周芸暗自蹙眉,心里异常不是滋味,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自脑海划过,“荃哥儿,你可看清那条绢子的式样了?”

见了大理寺丞赵家的人,三人共乘一舆回到方府,高静雪先让周芸回屋去,自己还有话和她舅舅说,周芸不疑有他,只当长辈要探讨她的婚姻,颔首便下去了。

狭小的舆中仅剩两人,方其玉与高静雪面对着面,后者微微偏首看向软帘缝隙外头的街,一言不发地等他有话就说。

“雪儿。”

“别这么叫我。”高静雪压低了声量,生怕外头有人能听见,“你先叫马车外边的人都退下。”

方其玉答应她,掀开车帘,厉声遣退了外头候着的婆子小厮,“雪儿,你觉得赵栾如何?”

听他难以改口,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高静雪也疲于计较了,“不错,人也高挑,脾气也实诚。”

方其玉微蹙眉心,“你和芸姐儿当真不考虑曹熹照了?我担保此人将来定能有所作为,芸姐儿嫁给他方是百岁无忧。”

高静雪挑眼瞧他,“你当我是真不要脸了,还要和你做亲家。和赵家的亲事劳慧卿看着办吧,我对她的感谢和愧疚,是千言万语也道不尽了,我会尽快收拾东西带荃哥儿走,芸姐儿就拜托你罢。”

“我知道你从周家带了几张地契走,你带着那几张东西能到哪儿呢?”

言讫,高静雪果真脸色一变,戒备地看着他,他坦白,“周家早就派人找上过我,三番五次都让我给回绝了,如果你就这样回到杭州,伯瑜这几年攒下的基业,可就都要落进他三叔的口袋了。”

高静雪只觉牙齿“嘎吱”作响,“你想说什么?”

方其玉两眼定定将她注视,谆谆善诱,“我在外头给你置办一间宅子,你到那里去躲着,对外只说你独自回了杭州,芸姐儿还在方府待嫁,荃哥儿也在我府里接着读书,将来我保他出仕,让你绝无后顾之忧。”

舆中响起清脆明亮的一声巴掌,方其玉被高静雪打得微微歪过头去,面颊很快泛起刺目的红痕。

高静雪眼眶红得要滴出血来,两肩不住颤抖,“你不要欺人太甚……”

左边脸颊又疼又麻,几乎失去知觉,方其玉扭转脸来,无力而又苦涩地笑了笑,“那样于你于我都好,你说呢?表姐。”

红的黄的枫叶浆在纸张上,妆点了白惨惨的宣纸。

方沁握着猪鬃刷一张一张的上浆糊,丹筝站在梯子上一张一张的上墙晾干,岚鸢在底下扶着木梯,时刻提醒丹筝那个冒失鬼仔细当心。

丹筝爬上爬下累得够呛,“娘子,一回来就吩咐我们熬浆糊,就是为了把这些早晚烂进泥里的树叶子贴到纸上?”

方沁垂头默默刷浆,“早晚烂进泥里,人不也是一样?”

岚鸢脸都皱成一团,“哎唷我的小祖宗,好端端说这个。”

方沁笑一笑,两指拈着纸张两角递给梯子上的丹筝,“这些都是我在山上捡的,既然这叶子颜色还鲜亮好看,那就别浪费了它们,糊在纸上晾干,再画上点缀,也是童趣的小画。”

岚鸢丹筝偷偷互看,都掩嘴笑了,“那小画…可是要送去给连二爷的?”

“送他一张。”方沁大方点头,“剩下的糊好了给荃哥儿蓉姐儿,让他们画着玩去,还可以糊风筝扎灯笼。”

这边想着要送他什么,那边已经派人来通传,姚恭人明日和顾梦连携秋礼造访。隔日顾府门前三架车打马上街,拉着满箱的蟹子,满车的菊花往齐国公府去了。

蟹子是阳澄湖的,万寿菊是禁中赏的,门房小厮见了他连声唱喏,分五次才将那几盆万寿菊抬完,整齐排在前院石板路两侧,阳光下那金黄的花灿烂得直晃人眼。

崔慧卿牵着蓉姐儿头一个出来迎客,瞧见这景象多少惊喜,蓉姐儿比那长势旺盛的万寿菊高不了多少,扎进花海里去,假装自己是个翩翩起舞的蝴蝶。

崔慧卿睁圆了眼,四下看一圈,不敢相信,“你们这如何使得?姚恭人,这么多的花,都是从哪儿拉来的?”

姚恭人掩唇一笑,抬下巴指向顾梦连,“你问他吧,都是他的主意。”

适逢小厮抬着一箱子蟹进来,蓉姐儿凑上去瞧,直喊有“蜘蛛怪物”,哭着喊着躲到崔慧卿身后去。

顾梦连迈开腿走到她边上,抓一只麻绳扎着的“蜘蛛怪物”在手里,蹲身笑呵呵与她说话,“这可不是蜘蛛,这是螃蟹,是能吃的。你害怕它,回头让厨房将它丢进锅里蒸出来,保管你吃一回将来就再也不怕了。”

蓉姐儿怯生生望着他,“真的嚒?”

顾梦连本来不是多喜欢孩子,爱屋及乌,连带着对她的亲戚也那么有耐性,“当然,你现在瞧它硬邦邦吃不得,可我有专门的一套东西来吃它,专撬它的硬壳。”

崔慧卿见还有这许多的螃蟹,就是全家人吃,也够一人七八只的,没得再吃伤了,“这叫我怎么谢你,我看今晚上就别走了,吃过饭再走,咱们就用这些菊花布置了小花园,摆出食桌来一起吃螃蟹。”

姚恭人听后忍笑,拿胳膊搡搡顾梦连,“听见了?”

顾梦连笑容比那菊花灿烂,重重一礼,“寐胥多谢国公府盛情款待!”

之所以准备“厚礼”,可就是为了这个?螃蟹死了吃不得,自然是拣新鲜时候全吃了才不浪费。

一抬头,门廊下有个曼妙纤巧的身姿,淡紫的裙,微歪着头,朝他抿嘴轻笑。

是他日思夜想的那个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正牌男友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