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拨出去的电话,安静躺在通话记录里。
一列陌生的数字,此刻却成了谢知时的急救代码,也是摧毁她尊严的最后一根稻草。
手指在屏幕上滑过,眼里有犹豫。
但随着道路两旁越来越熟悉的街道,她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白里透红的指尖点下【拨打】,电话拨了出去。
那边的人似乎一直在等,不过响了两声,电话被接通。
她没有心思去细究里面的门道,只是握着电话,听到那边的小陈询问。
转头看向窗外,清冷地侧脸映在车窗玻璃上。
“告诉周故渊,我同意。”
“谢小姐——”
“任何条件,我都同意。”
不等对方再说话,她挂了电话。
事实上,她没有任何可以谈条件的资本。
在周故渊面前,她一败涂地,抬不起头是正常的。
二十六岁,才刚开始的人生,她却懂了不少道理。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人在需要低头的时候,没必要太过倔强,否则没有人会同情你。
冷眼。
她受过的冷眼太多了。
安静地靠在出租车后座,闭着眼,内心出奇平静。
出租车开进巷口,停在单元楼前。
谢知时付了钱,推开门从车里下来。
往单元门口走时,手机震了一下。
手心微微发烫,滑开屏幕解了锁,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明天早上十点,民政局。】
短短一行字,她已经知道是谁发来的。
吐出口气,摁灭手机屏幕,径直上了楼。
“姐,你怎么——”
“给你买了吃的,还有水果。”
谢知时看着像是要出门的谢思月,晃了晃手里的口袋,“你要出门吗?”
谢思月摇头,“我只是听到有声音,还以为是妈回来了。”
张虹还没有回来?
谢知时愣了下,示意谢思月先进去。
“妈给你打电话或者发消息了吗?”
“发了,但过去一个小时,我……”
谢思月有点紧张,怕谢知时说她,犹豫着解释,“我担心妈妈是不是在路上遇见什么事了。”
早上赵刀那伙人来的时候,谢思月也看到了。
尽管她对家里的事不全部知道,但不代表她感觉不到。
赵刀是来要钱的,还很嚣张。
把手里的袋子放下,她才意识到,自己忽视了谢思月的感受。
她已经是个有自主判断能力的人,不是以前半大的孩子,可以靠编织一些谎话糊弄过去。
其实她想过,要不要慢慢把事情告诉谢思月,可转念一想,谢思月的病才好转,告诉她可能会加重病情。
“姐,那帮人还会再来吗?”
谢思月坐在沙发上,细软的头发乖顺搭着,手里是刚洗干净的梨。
谢知时盘腿坐在沙发上,笔记本放在腿上,听到这句话,敲打键盘的动作顿了顿。
抿了抿唇,“不会再来了。”
“为什么?我们不是欠了他们很多钱吗?”
“过了今天,以后就不欠他们的了。”
以后谢家没有欠谁的钱,可以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用担心入不敷出,每个月要还钱的事。
张虹可以大大方方地出门,去买一些想买的东西,带着谢思月去逛超市,不用担心价格,也不用每次都赶早,去菜贩手里买最便宜的菜。
张虹以为她不知道,实际上她有次通宵回家,恰好看到了。
荔城是一座商业化还没有那么重的城市,比不了那些经济发达的超一线城市。
周边还有一些村落,尽管已经响应政策,成了新农村。
但田地还在,不少人还有自己家种的蔬菜,会不时拿到城里来卖。
挑着扁担,两个箩筐的蔬菜,从五六点开始卖,差不多九点能就卖完。
便宜,新鲜。
比超市的要便宜很多。
谢思月没有再追问,她只是想到了今天早上的那个哥哥,她以前见过的。
是她姐姐的同学。
如果有一个人可以照顾姐姐就好了。
谢思月是这么想的。
晚饭前,离开家一天的张虹终于回来。
谢知时把菜从厨房端出来,放在餐桌上,只看了一眼张虹,没有追问也不提起,笑着看她。
“妈,洗手来吃饭了。”
张虹看着她,愣了愣,连忙点头回了房间,过了一阵才出来。
饭桌上,母女两人谁都没有问对方今天发生了什么,心照不宣的默契,令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一顿饭吃完,谢思月先回了房间。
她装作没有看到张虹发红的眼睛,自顾自收拾东西进了厨房,利落打开水龙头,开始刷碗。
直到收拾完,张虹要回房间时,她才开口。
“妈,户口本在您那儿吧。”
“明天给我一下。”
张虹转过身看着她,嘴唇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过了半晌开口,“户口本?你确定吗?”
谢知时擦干手上的水,“确定。”
说完又补了一句,“没有比现在更确定的时候。”
一条没有选择的路,该怎么走?
那只能一直往前走,走到底看看是怎么样的结果。
哪怕不好,也没得选了不是吗?
张虹红了眼睛,“知时……我对不起你。”
过往的事情再度让张虹内疚,并且会伴随她一生。
只要一日还能想起谢铭,张虹就会愧疚一辈子。
苦苦挣扎在没能挽回丈夫性命,没有及时发现不对劲的懊悔中。
“我今天去看他了,去了他的墓前,我——”
“您恨他吧。”
谢知时冷静地站在那儿,温柔的暖色灯光落在他头顶,却丝毫不觉有半点温暖。
连客厅、卧室都是按照温暖的氛围布置,可对她而言,没有用。
她早就感觉不到一丁点的家庭和睦。
“您恨他,也爱他,更享受他曾经对你的好。”
每一句话都没有情绪欺负,冷静得不像是在对自己的母亲说话。
把椅子推到餐桌下,垂着眼,浓长的睫毛轻颤了下。
挽起头发后,原本就纤瘦的身材,更为高挑。
语气轻浅地说:“他对您的好,和后来的顽固、执拗、偏执还有猜疑都成了你没有办法接受的缺点,所以——”
“你选择先抛弃了他。”
张虹惊恐地瞪大眼,“不是的!”
她没有,她没有抛下自己的丈夫!
“您可能是无心的,也有可能是存心对他施加在您身上的冷暴力和控制欲的报复。”
“我知道,他跟踪过您,去您的单位外面一待就是一天,甚至在您出去的时候,不停给你打电话,十几分钟就是一通,一旦你不解,回到家里,他就会发脾气,摔东西——”
是,谢铭对她而言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曾经也是一个很好的丈夫。
但人一旦生了病,就好像被夺舍一样。
从一个正常人,变成了一个疯子。
眼神平静地看着张虹,在她即将崩溃前,出声提醒,“您累了,去休息吧。”
纤弱的人站在灯下,清丽的五官没有一丝一毫泄露的情绪。
精致,美丽,却没有生气。
像摆在橱窗里的娃娃,仅仅只剩下好看。
张虹看着她,默默叹了声,抹着眼泪回了房间。
等张虹关上房门,谢知时才开始收拾客厅。
客厅东西不少,以前就放不下,今天她买了不少东西回来,一下显得杂乱。
每一样东西收拾好,她才回到房间。
关上房门的瞬间,她看着挂在衣柜上空了的衣架。
愣了下走过去,把衣架收了起来。
没什么用了,以后也用不上。
—
第二天一早,谢知时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套了一件亚麻长裙,头发稍微打理,有一些弧度。
走出房间,客厅里没有人。
谢思月大概还在睡,张虹可能已经出门。
走到餐桌旁,看着放在碗旁边的户口本,谢知时拿起来放进单肩包,和身份证放在一起。
花了五分钟解决掉早饭,看了眼时间,正好九点。
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确定妆容不算过分浓后,轻轻带上房间门的离开。
下楼后,没有选择坐公交,而是直接打了车。
坐在车内,打量着阴雨绵绵的天,谢知时想着幸好公司有调休,否则一天的工资扣掉,还是很肉疼。
对她而言,一天的薪资足以承担她一个月的开销。
当然,不包括水电、房租之类的固定支出。
单单指的是交通费和餐食费。
四十分钟后,出租车在民政局外停下。
谢知时撑伞站在路旁,看着不少情侣或者夫妻进出,突然有了兴致,连眉宇都变得生动。
她做创意广告的,最需要的就是洞察。
近几年的广告,能出圈的全靠的是洞察能力。
女性永远是消费市场上的第一阶梯,男性的消费则是更聚焦在某一类东西上。
例如腕表、车、烟之类的东西。
女性不同,每一类消费品,都可以看到她们的身影。
她也更喜欢和女客户打交道,因为往往她们更容易理解她创意的出发点。
果然,大部分婚姻会消磨掉一个人的精气神。
才得出这个结论,正打算在下一次品牌创意讨论会上,以婚姻作为切入点进行思考,一辆车停在她面前。
车开得很稳,路边的水花没有溅起来。
至少不会让她变得狼狈。
谢知时看着小陈从车上下来,撑着一把黑色的伞,拉开后座的车门。
真够——
排场。
捏紧手中二十块钱买来的伞,不自觉抬眼看了看。
印着不知道什么品类的花,黄色、绿的混在一起,尽管看着劣质,倒有点青春的活泼。
瞥了眼那把黑伞伞面的logo,谢知时往旁边退了一步。
“你还想退到哪?”
冰冷的声音里,透着不悦。
是周故渊惯有的语气。
专门针对她的口吻。
谢知时惊觉自己已经快要靠到墙上,略有懊恼,要是衣服弄脏,可能今天这场并不怎么令人期待的领证,会变的更尴尬。
正犹豫时,手腕被人握住,不过转瞬间,一把黑色的伞挡在了上空,手里的伞被人拿走,递到了旁边。
“谢知时,我给了你机会。”
“是你没有拒绝。”
躲在一把伞下,亲密无间的距离。
实则是不耐烦的语气和嫌恶的身体反应。
谢知时突然有点佩服周故渊,竟然为了看她笑话,舍得把自己赔进来。
到底是有多恨?才不惜这么做?
“周先生。”
“如果不是你开口,我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这么值钱,多谢你的抬举。”
乌黑瞳仁像是洗过的墨,明亮又干净。
谢知时勾起耳边垂落的头发,并不在意周故渊的态度。
已经这么糟糕了,不会更糟。
只是余光扫到那双墨灰色的眼睛时,仍然没有办法完全当周故渊不存在。
谢知时抿了抿唇,往日苍白的唇色有了红润的艳泽。
抬眼盯着周故渊,浓长的睫毛轻轻一颤,问:“进去吗?周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