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站在单元门前的楼梯下,已经老化生锈的单元门被风吹得轻轻晃了下,楼道里的灯熄灭,陷入黑暗。
她不知道该不该上前,还是应该转身上楼,假装没有看到。
周故渊,周故渊……
那个曾经埋在她心里,刻意被抹去的名字,重新出现在她的世界。
眼前的光影变得恍然,静静待了不知道多久,像是执拗地为自己找一个借口一样,终于楼上传来的夫妻拌嘴声,唤回走丢的理智。
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谢知时转身,慢慢往楼道里走。
不该有所期待,更不该忘记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从她家里出事那一刻开始,她就不再只为自己活。
只是偶尔,偶尔也会想要喘口气,放过自己。
“你又要走?只是等了几分钟,就受不了要走?”
身后传来声音,语调比三月初的夜还要冷。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周故渊一直在说这句话,她什么时候走了?
奇怪,难道她不能走吗?
“只是好奇车为什么停在那里,既然是好奇,看一会儿就走,不是很正常?”谢知时看着面前的周故渊,脸上表情一如既往地淡然,“周故渊,你呢,为什么要来?”
为什么要来?
周故渊高大的身躯,在谢知时面前毫无优势,被这一句轻飘飘的话,轻易击碎了多年来的骄傲外壳。
他为什么?他到底为什么要来!
明知道谢知时是个什么样的人,明知道她眼里只有钱,为了钱可以出卖自己,可以——
钱,是,谢知时要钱。
向来冷冽的双眸里,露出近乎偏执的恨意。
往前一步,一把握住谢知时的手腕,把人推到在楼道的墙上,顶上老旧的灯倏然亮起,又很快宣告寿终正寝,发出几声“滋滋”的呜鸣,楼道再次陷入黑暗。
背贴上冷硬潮湿的墙面,谢知时看着面前的周故渊,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是酒精的味道。
从而得出结论,周故渊喝醉了。
轻皱了一下眉,努力抓紧手里的口袋,然后抬眼看着周故渊,调整呼吸。
“楼道里没有监控,我也不会追究。”
“你想追究什么?追究我酒后打人还是我冒犯了你?”
“我不跟醉鬼讲道理。”
“谢知时,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讨厌?”
周故渊低下头,呼吸喷洒在她颈侧,温热、蛊惑,头发也在脸侧扫来扫去,让谢知时浑身僵硬,四肢蜷缩。
她不怕周故渊,她只是怕自己。
眼界低垂,挡住了眼里的情绪,生怕泄露半分。
“是,我很讨厌。”
安静的楼道里,她的声音很轻,就像是一只蝴蝶掠过花叶,转瞬即逝,连痕迹都留不下。
沉默在空气中弥漫开,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有呼吸声若即若离地交织在一起。
身体逐渐变得僵硬,连挪动都有些困难。
手腕也很疼,握着的力道丝毫没有放松,像是——
怕她跑了。
在心里自嘲地冷嗤了声,怎么周故渊像是她债主一样,她欠了周故渊什么吗?
说起来,周故渊还欠她一样东西。
“你要钱吗?”
“什么?”
“我给你钱,你就像对那些人一样对我,一千万够吗?不够我再——”
周故渊头靠在她肩上,终于松开她的手腕,却转而紧紧地抱住她的腰。
力气大得,她觉得自己的腰快要被折断。
外面传来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她的心跳声逐渐加快。
有人来了。
用力推了一下身上的周故渊,发现她的力气和他的完全没办法比。
“谢小姐,少爷他——”
听到来人声音,谢知时倏然松了口气。
是周家的司机,姓陈。
“他喝醉了。”
“少爷参加一个应酬,喝了不少。”
所以呢?
喝多了就要到她这里来发酒疯吗?还说一些难听的话。
一千万,还真是调查得明明白白。
就是不知道,周故渊还知道什么?是不是知道她曾经如同蝼蚁一样活着,从前的骄傲和自尊,被现实狠狠地踩在脚下。
差一点,她就再也翻不了身。
万劫不复的深渊,她见过,只差一步就要掉进去。
“他醉了,你扶他回去吧。”
谢知时表情淡漠,漆黑的眸子里,不带半点感情,连口吻都淡得如同白开水,没有一点起伏。
小陈诧异看着谢知时,惊讶于谢知时近乎无情的冷静,又诧异周故渊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来到这里。
他仅仅知道,周故渊和谢知时是高中同学。
除此外,再无其他。
“麻烦谢小姐,我带少爷——”
“滚。”
周故渊冷厉的一个字,打断了小陈的话。
那瞬间,她感觉到腰上的那双手,用尽了力气,几乎是要把她的腰折断,疼痛漫开,眉尖蹙了起来。
好疼。
指尖无意识掐进手心,咽下快出口的痛呼。
“少爷——”
“不用。”
周故渊又收紧了胳膊,“谢知时,你不能让我走。”
莫名其妙。
谢知时一脸奇怪地看着周故渊,不知道他突然怎么回事,难道非要羞辱她才行?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看了眼左右为难的小陈,外面又传来脚步声,当机立断,不再纠结。
就当是在路边捡了只流浪狗,她不吃亏。
“麻烦你搭把手,帮我把他扶上去。”
抬眼看向愣住的小陈,她皱着眉,“我一个人做不到。”
周故渊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她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把人扶到家里,更别说现在她还穿着高跟鞋。
就算跟不高,但小区是步梯房,楼道又窄又暗,稍不注意,两个人都会从楼梯滚下去。
小陈回过神,点了一下头,从另一边扶着周故渊。
“少爷,谢小姐答应了。”
周故渊皱着眉,沉默半晌,冷峻的轮廓在黑暗中,竟然神奇地有些柔和,连那双墨灰色的瞳孔,都褪去了平日的冰冷。
谢知时不知道周故渊到底在想什么,但腰上力道松下的瞬间,紧绷地心也跟着松下。
幸好,幸好。
只要过了今晚,就该回到正轨。
周故渊不该再出现的,哪怕只是来看笑话,来嘲讽都不应该。
稍作整理,她扶着周故渊的另一只手,刚要迈开步子,发现周故渊整个人都在往她身上靠。
脚下差点打滑,踩空掉下去。
小陈发现这一点,有些为难地开口,“少爷他——”
摇了摇头,瞥一眼周故渊闭着的眼睛,淡淡开口,“没事。”
“走吧。”
才刚上了一层楼,楼道入口就传来人声。
“这破地方,灯怎么又坏了?”
嘟嘟囔囔地抱怨,搅碎了飘在空气里那点微不可察的暧昧。
飘飘散散,变得无影无踪。
拿着钥匙打开门,费了一番力气,才把周故渊放倒在沙发上。
小陈无措地站在客厅,看着家里的布局,小而温馨,家具几乎都是暖色调,看上去很像是夏日傍晚。
有种温柔的朝气,看得出来是在努力生活。
“谢小姐,这是我的电话,少爷有任何问题,你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今晚会在附近找一个酒店住下。”
“嗯。”
谢知时结果名片,看了一眼后,放到了餐桌上,这才有功夫在门口鞋柜换掉高跟鞋,把包挂在衣架上。
“明早八点,你来接他。”
“麻烦你了。”小陈看了眼周故渊,犹豫着问:“需要——”
“他在沙发上睡一晚,不会有问题。”
她抬起眼,看向小陈,尽管没有不高兴或者是生气,眼神里透出的淡薄,却像是一张网,是无声地不满。
小陈立即知道自己该离开,也不再多说,说了句客套话后,转身离开。
客厅里只剩下她和周故渊。
黑色衬衫因为刚才的推攘,有些皱褶,领口松散,露出酒精作用后发红的脖子,连脸颊都隐隐发红。
目光扫过周故渊皱着的眉头,停在他的手上。
这么多年,还是没变。
每回睡着,手都会握着。
一千万,我给你一千万——
脑中猛地回现刚才那句话,眉头一皱,闭上眼睛不再去想。
转身打算去卫生间收拾自己,就听到张虹的声音。
看了眼墙上转动的时钟,十点多。
发现张虹脸上的不安和紧张,她表情柔和了一些,手从门把放下。
“放心,明天一早,他就会被司机接走。”
“知时,他——”
“妈,我有些累了。”
张虹欲言又止,手扶着房门,犹豫了下,到底还是只点了下头,叮嘱她注意休息后,关上了房门。
盯着张虹的背影,她表情上有一丝歉疚,很快敛下。
没什么的,本来也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只要明天过后,再无关系。
谢知时和周故渊,本来就不该放在一起。
可是为什么,她心里的失落,像是阳台上那只裂了条缝的桶,装着的水从裂缝往外一点点渗漏。
先是围着桶形成一滩水迹,再慢慢地往四周扩散,最后弄得整个阳台都是水痕。
怎么都堵不上,即使用烧化了的胶暂时封住,只要水再满一点,又立即裂开。
握着门把,谢知时微垂着头,力气大到之间隐隐泛白,却毫无知觉。
凭什么?
总是他占据了先机,每一次都是。
肆无忌惮地闯进她的生活,又毫无理由地离开。
哪怕是朋友,也还有道别的时候。
他呢?
“谢知时,我恨你……”
一句梦呓般地低喃,很快消散在空气里。
黑色瞳孔倏然放大,又很快被垂下的眼睫遮住,只有微颤的睫毛和发白的指尖,泄露了她的心思。
手指稍一用力,拧开面前的门,侧身走了进去。
玻璃门轻轻关上,发出一声很小的动静,也很快被空气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