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干什么?”
昏沉又安静的单元门口,清润的声音忽然响起,一道高大的身影从路边走过来,颀长的影子落在地上。
谢知时浑身发颤,整个人僵在原地。
微微垂着头,偏过脸不愿意去看对方,她无比希望这一切都是幻觉,甚至不过是一场梦,一觉醒来,她还在高中课堂里。
催收的人看了眼对方,目光落在来人手腕上的那块表。
是绿水鬼。
这款表价值不菲,说明来人不是一般人。
稍一联想就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不就是昨天开库里南的那个男人,送谢知时回来的。
“你还真傍上了一个冤大头?他看上你的脸,但知道你欠了这么多钱吗?”顶着短寸的男人看了眼谢知时,“宋哥是看你可怜,让你延期一个月,你就真的只给一个月的?不如让你相好的给了吧。”
“宋总答应延期一个月,我已经多还了半个月,剩下的我会尽快给他,这个月内。”
“你刚才说就一万一,你上哪去找另外一万?”
“那是我的事。”
谢知时没有去看周故渊,仿佛没有看到这个人,冷冷盯着前面的赵刀,“你可以回去了,不然我会继续报警,你们当初放高.利.贷,擦着过线利率,你们想烂账我不介意。”
“长脾气了,你小心点,别让我有机会——”
“啊——!疼疼疼!你他妈的放手!”
黑色的瞳孔里映着寒光,如同淬过冰一样,锋锐无比扫在对方身上。
“你他妈是谁?啊!别拧了,再扭就断了!”赵刀龇牙咧嘴地痛呼起来,嗷嗷乱叫,声音又凄惨又刺耳。
周故渊松手,用手帕擦了一下过后,将手帕扔进了垃圾桶。
“滚。”
赵刀恶狠狠地看了眼谢知时,见她站在那里,身形瘦削,却抿着唇头发凌乱,捂着手腕,向旁边啐了一口。
“妈的,你等着!有本事还钱,不还有你好果子吃,你单位和你妈、妹妹都没好日子。”
不等对方说话,周故渊再次看向对方,高大的身躯往前迈了一步,挡在了谢知时和对方中间。
赵刀脸色一变,哪里还敢说话。
低声咒骂两句,夹着尾巴跑了。
半夜的风吹得厉害,谢知时站在那里,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打湿,风一吹,有些刺骨的冷。
拉紧了身上衣服,抬起手勾起耳边垂散的头发,转过身,看向周故渊。
“谢谢。”
又是谢谢。
从上周再见到,再到今天,开口的第一句话都是谢谢。
神色上看不出半点狼狈,骄傲又清泠,只是眼角被疼出的红晕,看上去很容易让人生出保护欲。
“不请我上去坐坐?”周故渊看着谢知时,脸上挂着笑,只是笑意没有抵达眼底。
谢知时诧异抬眼看向他,脸色吹得发白,抿了抿唇,迟迟没有开口。
晚风吹过,单元门口的行道树被吹得沙沙作响。
上去坐坐……
“刚才的事谢谢,你不介意的话,上去喝杯热水。”
谢知时表情平和,丝毫看不出刚才经历了什么,“刚才的事情,麻烦你不要提起。”
“我没那么无聊。”周故渊说了句。
谢知时表情微怔,而后点点头,转身往单元门走。
没关系,不是第一次了。
反正周故渊眼里,她就是这样的人,最狼狈的一面被看到也没什么,又不重要。
步梯房没有电梯,上楼时的每一步都格外清晰。
皮鞋踩过水泥地面,昏暗的楼道灯光打下来,在墙上影影绰绰的晃动。
走到家门外,谢知时拿出钥匙,略微偏过头,“家里可能比较挤,你忍一下。”
周故渊这样的大少爷,恐怕连这样的小区都没见过吧?
从认识起,周故渊的字典里没有“节约”两个字,更别说省钱。
周故渊抬了一下眼,望着她瘦削的背影,就算是三月初的天穿得不少,仍然看得出高挑瘦削。
微微低头时,衣领下的后颈露出。
脆弱得不堪一击。
门锁拧开,谢知时知道周故渊在看自己,但只能装作不知道。
客厅里留了灯,谢母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起了球的毛毯。
似乎睡得很浅,听到开门的动静后,立即醒了,坐起来看向门口,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有外人,立即坐正。
仓惶收起毛毯,折叠起来搭在臂弯,局促地看向来人。
“知时,你怎么带朋友回来,也不说一声,你们先坐,我去给你们倒杯水。”
“妈,你去休息,他坐一会儿就走。”
“这——”谢母犹豫地看着周故渊,只觉眼熟,但不是很记得是谁。
大概是以前见过的,那也是好多年前了。
周故渊一身西装笔挺,眉眼冷峻,与四周格格不入。
“阿姨,不用忙,我坐几分钟就走。”
谢知时对周故渊开口解释有些意外,但看到张虹答应回房间,就松了口气。
至少,不用和周故渊假装熟稔了。
“我去给你倒杯水。”
看了眼周故渊,她把包挂在墙上,“家里没有你可以穿的写,不用换了。”
闻言周故渊蹙眉,眼里闪过惊讶,而后没有说话,在椅子上坐下。
屋子是很紧凑的三室一厅布局,两个小卧室是用一个卧室隔出来的。
厨房和餐厅小到错身都困难,更别说客厅被一张沙发和茶几就占得满满当当。
墙纸也看得出年份久远,衔接处泛着黄。
唯一还算能透气的就是阳台,但上面也摆满了杂物,晾晒的衣服占了一半。
听到厨房的动静,周故渊扭头看过去。
暖色灯光下,谢知时背对着他站在灶台前,正在给自己泡茶,动作娴熟,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茶叶是上回公司去茶乡带的新茶。”
谢知时转身时发现周故渊在看自己,表情微怔,然后上前把杯子放在了他面前。
担心周故渊被烫到,又提醒了一句,“可能还有点烫。”
尴尬随着话音落地后,一点点在狭窄的空间里散开,逐渐弥漫整个空间,以至于连沉默都令人难耐。
她从未想过今天周故渊会出现,所以为什么他会来?
是为了看自己出丑,还是其余的原因?
“你欠了多少?”
“……这是我的私事。”
她先是一怔,然后皱了下眉。
抬眼看着周故渊,“你坐够了,就离开吧。”
丢下这句话,谢知时站起来,转身打算回房间,才走出一步,就被一股力道从后面拽了回去,整个人踉跄着被推到墙上。
惊惶地瞪大眼,看着面色阴沉的周故渊。
他想做什么?
“你做什么?”
周故渊紧抿着唇,从上而下打量着谢知时的脸,发现这个人和印象里几乎没什么变化。
尤其是这双眼睛,什么时候都是淡淡的,仿佛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激怒她。
胸腔里萦绕的怒火升腾,周故渊紧紧捏着她的手腕。
“谢知时,你是不是从来都这样?”
每一个字都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从齿缝里蹦出,夹杂着恨。
背着所有人请假离开学校,他的电话短信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回应,他要从别人嘴里才知道是家里出了事。
等他请了假赶过去想要陪着谢知时,结果却看到谢知时跟别人在一起,就为了钱。他不信谢知时堕落,等她回来,却在狼狈跌进泥里时,等到谢知时一句“你这样很可怜”。
从来都是这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
她垂着眼不去看周故渊,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
从来都这样?
她已经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她……不记得了。
偏过头,低声说:“周故渊,你走吧。”
离开这里,离开她,不需要再出现了。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以前是,现在也是,不需要生生硬拧在一根藤上。
“你又想走?”周故渊低头,几乎要吻到谢知时的额头,却克制着怒火,“你又要走?”
什么?
她——
谢知时还来不及发问,旁边房间的门打开,抱着熊仔的谢思月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
“姐?”
“故渊哥?”
……
“你们在干什么?”
谢知时猛地推开周故渊,看着谢思月,“你怎么醒了?今天去检查怎么样?”
“都很好。”谢思月乖巧回答,尽管已经是高三学生,但由于身体原因,看上去比一般同龄人要小。
大概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那就好。”谢知时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先回房间,好不好?”
谢思月看了眼周故渊,她是认识这个人的。
在谢知时还念高中的时候,周故渊来过家里玩,而且父母太忙的时候,周末只有谢知时会带着她去玩。
周故渊也在。
她那会儿不懂,但现在明白,周故渊是喜欢谢知时。
“那你们不要吵架。”谢思月点点头,“姐,我之前做的手工有人问价了,明天你帮我看看对方是不是骗子,可以吗?”
谢知时一怔,捧着她的脸,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鲜活气息。
“好。”
哄着谢思月进房间,看着门关上,她整理了下情绪,才转身面对周故渊。
在看向周故渊的那瞬间,她似乎从周故渊眼里看到了痛苦。
为什么?
不过没什么意义了,这种时候再来问为什么,显得有些纠缠。
“时间不早,你回去路上开车小心。”
又一次下了逐客令。
谢知时坦然看着周故渊,“今天的事,谢谢你。”
不管怎么说,周故渊替她解了围,如果不是周故渊,那几个人不可能这么轻易收手。
所以,周故渊从来不欠她什么。
反而是她,才见了两面,就欠了周故渊两次人情。
周故渊下颌绷紧,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她,沉默了半晌,才轻点一下头,转身离开。
人一走,谢知时浑身上下的防备瞬间卸下,退开了房间的门。
伸向开关的动作顿住,犹豫过后,走到了窗边,站在窗帘旁边,静静看着街道尽头的车灯亮起,开过来停在路边。
没多久,周故渊带着一身初春的冷意,上了车。
车灯亮起又消失。
狭窄的街道,又陷入了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可以求收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