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现在顾茕还被人尊称一声“顾总”,哪个不要命的敢真往她喉咙里灌吃的,这母女俩吵架,过后和好了,顾茕又是体面的总裁,她还敢真跟她老娘置气么?最后受苦的还不是手下人。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没有动作,温夫人脸色不好看,怒斥:“你们都是死人么?还是听不懂人话?我让你们灌她!”
“夫人,这可千万不行。”一旁的护士懂眼色地拦到温夫人身前,给她台阶下:“顾总脸上的伤还没长好呢,说话都不能张大嘴,就怕扯开了伤口,以后就更难恢复了,可千万不敢灌,您难道想让她带着疤过一辈子么?”
温夫人犹豫了。
顾茕双目无神地注视着天花板,只在心里暗笑,一辈子有疤怎么了?陈孑然不也一样么?正好,两人一人一条疤,连位置都一样,这才叫般配。
顾茕这半个月里一直没有照过镜子,每天好几个护士给她料理得周周全全,所有事都用不着她亲自来,她也想不起来照镜子,只在脑海里想象过自己现在是怎么个吓人样儿,话也说得轻巧,觉得毁容就毁容,有什么大不了的。
温夫人被顾茕的软硬不吃气个半死,当时真想让人往她喉咙里灌了,一听护士这么说,冷静下来,顺着台阶哼了一声,一挥袖子就走,已经准备好的让顾茕死心的视频也没派上用场。
温夫人可不愿看到顾茕的脸被毁了,顾和远那么多子女,最宠的就是顾茕,除了老来得女所以分外溺爱的原因之外,更是因为顾茕刚出生就是瓷娃娃一般的长相,只有离娘胎时像个红皮猴子,过几天长开之后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顾和远见她第一眼她就冲着顾和远乐,顾茕长到五岁的那五年,顾和远几乎天天和她们娘儿俩腻在一起,温夫人也是凭借这五年顺利抓住了顾和远的心。
顾和远有个二儿子,长得矮,又丑,带出去不体面,从二儿子一出生,那位当妈的就只能在外面住公寓,每个月拿点固定生活费了,温夫人可不想过那种生活。
顾茕被迫转院的第一天还在纳闷,怎么母亲这么快就得到消息赶到临渊来,直到后来在病房里看到那位尽职尽责的助理跟温夫人汇报情况,顾茕终于了然,原来自己身边一直有母亲安插的人,这个助理不是对顾茕尽职,是对温夫人尽职而已。
那天助理过来,顾茕趁着温夫人不在之际问她:“我痴迷陈孑然那么久,你应该早跟母亲汇报了,她怎么动作这么慢,现在才来。”
助理沉默片刻,公式化地回答:“我判断失误,以为顾总只是玩玩。”
其实助理当时差点要提醒温夫人警惕了,因为顾茕好像真对陈孑然认真了起来,只是后来周小雨突然出现,顾茕的心思似乎又被周小雨勾走了似的,降低了助理的防备心。
顾茕听完她的解释忍不住嘲讽地笑了,谁能想到,梁子莹埋下来为了炸顾茕的一个雷,反而变相救了她。
“我母亲给了你多少钱,你对她这么忠心耿耿?”
助理说:“夫人她……救过我的命。”
助理把自己的经历讲给顾茕听。她从前只是个没人要的流浪儿,侥幸被温夫人捡了,领回家去,吃饱穿暖,又让她接受最好的教育,这是再造之恩,不是金钱能衡量的。
顾茕才想起来,自己三四岁的时候,家里似乎是出现过一个孩子,只是她那时太小,后来的事就记不清了。
温夫人不许任何人与顾茕过多交谈,助理也只是看在昔日的情面上破例多说了几句,很快就走了,只有每天来给她送饭的护士,秉着救人一命的仁心,不愿看好好一个人日渐消瘦,趁一天送饭时,悄悄地劝她:“顾总,你就吃点东西吧,长期打营养针不是办法,你要再这么消极抵抗,肌肉都要萎缩了,甭管您想见谁想找谁,横竖得有个好身体才能从这里逃得出去不是?”
顾茕这才正眼看她,心思飞转。
看样子温夫人是打定了主意要把顾茕掰回“正道”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保存体力,找机会从这个囚牢似的病房里逃出去。
这个护士倒是个很好的突破口,但顾茕怕又是她母亲派过来瓦解她的斗志的,将信将疑,那天仍不服软,等护士走后,脑子飞快地想着逃出去的办法。
又在心里祷告,希望陈孑然不要听信她母亲的花言巧语,一定要相信她,等她出去跟她解释,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陈孑然现在生活怎么样?母亲有没有为难她?她没了工作,又要照顾安安,日子肯定不好过。
陈孑然会嫌我丑么?我这样去,会不会吓坏了她?还是让她心疼?
顾茕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伤口没长好,还疼着呢,她焦虑起来,也不知被划了多深的口子,留疤留成什么样。
晚上的时候,温夫人听说顾茕还是不肯吃东西,又来了。
这回披散了长发,显得更温柔,带了自己亲手炖的燕窝过来,坐在顾茕旁边,慈祥地笑着:“你小时候最喜欢吃我炖的雪燕了,后来有一回,从电视上看到燕窝是燕子的家做的,吵着闹着都不愿意吃,我只好把你抱在腿上哄,说这不是燕窝,是银耳,你才擦了眼泪乖乖地吃。”
一番话勾动了顾茕的回忆,她看向自己的母亲,顾茕小时候也是和她相依为命过来的,最难的时候,顾茕在学校里被人骂私生子,回到家,母亲只能抱着她,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自己掉眼泪。
那时温夫人就说:“阿茕,你一定要出人头地,把顾家从你父亲手里抢过来,变成你和妈妈两个人的,到时候就没人敢叫你私生子了。”
其实不用这样,她父亲顾和远疼爱她,第二天就亲自送她去上学,当着全校人把那个口没遮拦的野小子连同他父母一起揪了出来,哆哆嗦嗦赔礼道歉,从此想和顾家交好的,没有一个不知道,这个老来女比顾和远的眼珠子还要宝贝,只敢恭敬她,哪里还敢看不起她。
所以顾茕对温夫人对于权势的执念理解并不深刻。
但温夫人的母爱是实打实温暖过顾茕的,叫顾茕不得不动容。
顾茕看自己的母亲,保养得再好,快五十的人也比不是上二十岁的小姑娘,医美做了一轮又一轮,把皮肤拉伸得一个褶子都没有,反而显出僵硬的塑料感。
顾茕叹口气,说:“妈,你也不年轻了。”
“妈有了你,这辈子什么都值了。”温夫人低头揩揩眼角,说:“世上哪有当妈的不心疼女儿的,阿茕,妈想通了,你要真喜欢陈孑然,妈成全你,不阻拦你了,你养好了身子,想离开顾家也好,离开妈妈也好,去过你想过的日子吧,妈只要你幸福就比什么都强。”
她顿了顿,又道:“至于妈没了靠山,在顾家被人踩在头上欺负,那是我为娘的命,妈不怪你。”
掏心掏肺一番话,说得顾茕眼里水光闪闪,心想到底是自己的母亲,还是为她着想的,喉咙热热的,脱口一句谢谢妈,倒让温夫人措手不及,脸上不大好看。
温夫人以为自己打亲情牌,顾茕好歹听点呢,谁成想她鬼迷心窍了,一心只有陈孑然,老子娘全不管了,连母亲受欺负都不在乎。
这是她错怪了顾茕,顾茕是了解了顾若的为人,又了解母亲的为人,深知温夫人不会受欺负才这样说,可惜温夫人一门心思认定了她不孝顺,都是被陈孑然蛊惑的,更要拆散了她们才罢休。
“妈,你能让我见见陈孑然么?我想和她说几句话。”顾茕趁着这会儿母女二人相处融洽,赶紧提要求。
“当然了。”温夫人亲切地替她撩开额头边的碎发,“妈只要你能把身体养好,别说你要见陈孑然,你就想把她接到病房里来天天陪你,只要你能好,妈就高兴……只是今天太晚了,我想你也不愿打扰了陈孑然休息,这样吧,明天我亲自过去,把她给你接过来,怎么样?”
顾茕心里激动,总算开始吃东西,被温夫人哄着喂下去了一碗燕窝,满心期待第二天,觉也没睡好。
到了第二天,温夫人去接陈孑然之前还特意来跟顾茕打了声招呼,又喂了顾茕半碗养生米粥,吩咐护士中午给顾茕弄点有营养帮助伤口恢复的东西来吃。
顾茕巴巴等到太阳下山,温夫人走进来,却是一个人来的。
“妈?”顾茕一愣,“阿然呢?”
“陈孑然她……”温夫人欲言又止,“她不肯来。”
“为什么?”
“她说她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顾茕脑子一蒙,“不可能。”
怎么会呢?当初在救护车上,陈孑然说的明明不是这样的。
“我不相信。”顾茕挣扎着起来,“我要亲自去问她。”
肯定是母亲编出个理由来搪塞她。
“你看了这个就信了。”温夫人拿出平板电脑,调出一段视频,点了播放,摆在顾茕眼前。
那视频看上去是特殊角度拍摄的,看摄像机的角度,应该是温夫人的一个保镖悄悄录了下来,逆着光,镜头又晃,可是把陈孑然的半身拍进去了。
顾茕对陈孑然的思念在骨子里叫嚣,捧着平板电脑,对屏幕里那个满是噪点的侧脸看痴了,喃喃叫了声阿然,恨不得自己也能钻进屏幕里,把她一把锁进怀里,再不分开了。
只听先是温夫人一句恳求,“阿然,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一个做母亲的心,去见一见阿茕,好不好?没有你,她不吃不喝,如今都快没了半条命了。”
陈孑然的冷言冷语立刻响起来:“我早不喜欢顾茕了,你也别来找我,真让我恶心透了。”
手上的平板直接砸在了膝盖上,顾茕的心跳都被冻住,脑海中像发生了一场雪崩。
她不信这是陈孑然说的,呆滞了一会儿,六神无主地把平板捡起来,手指发抖,点了重播。
也许只有声音可以造假,可这是视频,陈孑然的动作,眉头深皱的厌恶表情,还有口型,全都能对上了,怎么造假?
又是温夫人偷偷拍的,更做不了假。
陈孑然做梦也没想到,温夫人演的是戏中戏,摄像机是幌子,暗地里的手机镜头才是真的。
“阿茕,妈尽力了,你也听到了,陈孑然不但不愿意见你,还把妈妈也羞辱了一顿。”
“我不相信。”顾茕执拗地摇头,“除非她站在我面前,亲口对我说。”
温夫人怒极,斥道:“你怎么这么傻?你还不明白么?她看你要离开顾家,没钱没势的,当然跑了。”
“她不是这种人,她喜欢我。”
“她喜欢的是原来那个漂亮的你,你知道你自己现在什么样么?”温夫人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果然,见顾茕平静得诡异地看着她:“我现在什么样?”
顾茕突然很想看看,自己现在到底什么模样,能让她的亲生母亲也说出这种话来。
她艰难地下床,拂开温夫人想要搀扶的手,自己搀着墙,走向了浴室,看了眼镜子。
看了一眼,就再也移不开。
原来自己就是这副尊容。
丑陋得让人生生打冷颤。
于是陈孑然嫌恶她也变得有理有据起来。
顾茕把自己关在浴室里,久久没有出来。
温夫人怕她想不开,敲门叫她:“阿茕,别伤心,妈妈一定会治好你的,不管怎样你都是妈妈的孩子,以后回到妈妈的身边来,妈妈疼你。”
与此同时,浴室紧闭的门后面,传来了顾茕压抑到极致,又凄厉到极致的嘶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