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陈孑然脸上发怔,老半天才在干涩的嘴里咂摸几下,轻轻地问:“她怎么了?为什么绝食?”
温夫人瞧着她一脸无辜,就像顾茕现在遭受的一切都和她没一点关系似的,好不容易伪装出来的一点和善也撕破了,狰狞讽刺地笑起来,“你跟我装什么?她怎么了你会不清楚?我好好的一个女儿,活蹦乱跳地从我身边出来时,如今我来接她,是想接回来一个原模原样的女儿!你们把她交到我手上是什么样?你自己心里就没点数?她是为了谁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你现在又来装什么单纯!”
温夫人丹蔻色的指甲戳向陈孑然,锋利的指甲尖划破了她周身萦绕的那层虚无优雅的外衣,她穿着端庄沉稳的半身裙,梳着溜光的发髻,却像一只炸了毛的野兽,连妆容都有了裂痕。
陈孑然看着她,羡慕顾茕,同时又为温夫人心酸。谁家的女儿不是母亲手心里的宝?将心比心,如果陈安安的脸因为谁被划了一刀,陈孑然恐怕得拼个不死不休。
顾茕的事,陈孑然至少得负4成责任,如今温夫人来,没有刁难她,只是想让她和顾茕做个了断,让顾茕死心,这已经是极大的讲情面,若是真遇着个不讲理的母亲,只怕得把陈孑然吊起来剥皮抽筋。
顾茕现在怎么样呢?脸已经毁了,又一个礼拜绝食,身体怎么维持得下去?刀口还能顺利恢复么?
如果能见她,陈孑然一定要把她骂醒,这个蠢货,一赌气就拿自己身体作践,她的身体,她自己都不心疼,还指望谁来疼她?
陈孑然忽然被人扼住了喉咙似的,呼吸困难,面上惨白,不由抓着自己的胸口,大力地往肺里吸气,身形一阵摇晃,向后撑住了桌角,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门口温夫人带来的人,还有手上端的黑洞洞的摄像机。
陈孑然的心脏疼得紧缩,抽搐着,摸了张椅子坐下来。
她的额头上直冒冷汗,温夫人只当她耍花招,不跟她废话,抬着下巴冷笑斜睨她:“陈孑然,你也有个女儿,我想你应该了解我一个当目母亲的人的心。”
陈孑然眼皮一跳,猛警觉起来:“您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温夫人的声音不带一丝温情,“我今天过来,是为了解决我女儿的痛苦,如果我女儿的痛苦不能缓解,那么她受了多少罪,我当然只能报复在你的女儿身上。”
陈孑然颤了一下,温夫人哼笑,“好像叫安安是吧?今天去上补习班了,这会儿应该快放学了,做地铁四号线回家,你们住的地方偏,她回来时要经过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子,这时候如果遇到几个流氓……”
“住嘴!”陈孑然站起来,咬牙,“你们这是犯罪!”
“是啊,那又怎么样?大不了警察把几个流氓抓进去坐几年牢再出来。”温夫人笑得毫不在意,“你女儿长得挺漂亮的是吧?今年十几了?这么好看的小姑娘,让几个小流氓糟蹋,一辈子毁了,也不过就抵得上小流氓的几年牢而已,可惜了,是不是?不过就是这世道就是这么个世道。”
陈孑然只听一耳朵就眼前发昏,不敢想真遇上这样的事……
此时温夫人又说:“你以为我不敢么?陈孑然,你知道顾茕她父亲一辈子有多少女人?如今陪他安度晚年的就只有我一个人了,你猜为什么?哼,你这点伎俩都是我年轻时候玩剩下的,蒙得了阿茕你还想蒙我?你最好……”
话还没说完,陈孑然就说:“我答应你。”
温夫人听了,剩余的威胁也不说了,慢悠悠地笑起来,眯着眼和蔼可亲,“这样就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陈孑然麻木地对着摄像头,一句“我不喜欢你”翻来覆去地说,也不知说了多少遍。
她像一个玩偶一样在镜头前任人摆弄,温夫人在摄像机的后面亲自指导,哪个字的声音要轻,哪个字的声音要发狠,要决绝,发自内心想要顾茕死的语气说出来,让顾茕彻底死心。
陈孑然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看着镜头后面认真“教学”的温夫人,听她说出“要顾茕死”,真的发狠,包含的恶毒诅咒,好像顾茕根本不是她女儿一样,连陈孑然都听得心惊肉跳,温夫人还能用同样的语气说第二遍。
这就是顾茕的母亲么?她心里对女儿的爱,恐怕也没有她嘴上说的多。
爱是撒不了谎的,哪怕嘴上说一千遍,心里没有,听的人就是感觉不到。
陈孑然心中对温夫人的同情忽然消减了,有点理解了为什么顾茕会养成那样自我的性格。也许顾茕的成长环境里,她只是温夫人用来囊获那位顾老先生注意力的资本,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抢夺,哪怕不愿意,为了温夫人,也只得硬着头皮去抢。
陈孑然的演技不过关,总不能让温夫人满意,最后温夫人只得走到陈孑然面前恶声威胁:“陈孑然你故意的吧?别老想着自己,想想你的女儿!”
陈孑然一激灵,看向温夫人那张脸,脱口而出:“我早不喜欢顾茕了,你也别来找我,真让我恶心透了。”
这回终于情真意切,温夫人满意地微笑起来,“不错,这样效果更好,陈孑然,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等温夫人走后,陈孑然浑身一瘫,靠着墙滑坐在地,背后已是透湿。
她的手脚僵硬了好久都不能动,直到陈安安回来,喊了一声妈,她才活过来,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把陈安安抱在怀里,神经质地呢喃:“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妈,你怎么了?”
陈孑然嘴唇咬出了血,靠在陈安安单薄的肩头,一字不吭,任凭眼泪混着血,腌得伤口都刺痛起来。
她做了对不起顾茕的事。
她这一辈子没对不起过谁,头一个对不起的人,没想到是顾茕。
……
顾茕躺在病床上,目光呆滞地看树梢后面的太阳缓慢地变成红色,又消失了,像死人一样,一动不动。
她脸上裹着的纱布早已拆了,此刻露在外面的脸蛋,再也不能用漂亮来形容,硬要说的话,应该是恐怖。
外翻的皮肉被医生在手术台上缝合,还在恢复期,刀疤和针线疤把脸一劈两半,就像是万圣节时小孩脸上戴的鬼面具,只能从她漂亮的眉眼间依稀辨别出她过去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她从在这间陌生的病房里醒来,已经半个月未进食,每天靠输营养液维持生命体征,外界跟她的交流,她不听,也不看,只要她母亲来看她,她只有一句话:“我要和陈孑然在一起。”
温夫人气得直哭,“我生你养你这么大,还比不上一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你为了跟她在一起,连你母亲也不管了么?我后半辈子就靠着你活了,阿茕,你是我唯一的指望,你如果不能从你父亲手上接过顾家,你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报复咱们娘儿俩么?你怎么不能为你妈妈想一想!”
顾茕说:“没有陈孑然,我宁愿死。”
“你安心把顾家的权力挣到手上,攥稳了,别说陈孑然,就是张孑然、李孑然、王孑然,你要多少有多少,为什么非得不听我的话?”
顾茕扭过脸,不与她争辩。
张孑然、王孑然、李孑然……就是有一百个,也不是她要的那一个。
她不要别人,只要陈孑然。
曾经她也以为她想要别人的,现实狠狠地打了她的脸,她的心里只能装得下陈孑然,从前,现在,还有以后,装满了,别人挤不进来。
顾茕不想有翻云覆雨的权力,从前争权夺利,是为了母亲不至于受别人的委屈,其实她母亲那样的人,只有她委屈别人,她的手腕哪会受一点委屈?将来顾若掌权,凭顾若的性子,又有姜新染在,也绝不会委屈了她。
顾茕没有她那么大的野心,她不想当只手遮天的人了,她只想守着陈孑然。
“顾总,吃点东西吧。”温柔的护士走进来,软语劝她:“都是按照温夫人说的做的,你爱吃的菜。”
顾茕不动。
护士只好叹气,给她打营养针。
才挂上输液瓶,温夫人就走进来了,见饭菜纹丝不动,营养瓶却又挂上了,气不打一处来,“顾茕,你就非得跟你母亲作对?”
顾茕的眼珠子终于动了一下,转过来,面无表情地说:“让我见陈孑然,我就吃饭。”
温夫人捶胸顿足地责怪她不孝,发起狠来,擦干眼泪说:“你从小到大都听我的话,这回为了个什么东西就不听话了?从来只有闺女孝顺妈的,还没听说过当妈的反过来得低三下四跟闺女妥协,你以为不吃饭我就心软了?”温夫人冷哼一声,转头叫了几个人进病房,“按着她的手,捏开她的嘴,给我往嘴里灌!看她吃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