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孑然一时不知如何面对顾茕。
她此刻很想转头就跑,跑上楼,关上门,把顾茕锁在外面,她就进不来。
可楼上也不安全,那是顾茕精心布置的陷阱,关上门又能怎么样呢?说不定顾茕三两下就能打开。
她被堵在楼梯,不上不下的狭小空间,迫使她咬了咬牙,把实情和盘托出,“我要走。”
“去哪儿?”
“随便去哪儿,只要没有你就行。”
“为什么?”
陈孑然冷笑,“你还好意思问?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么?”
“阿然,为什么一遇到和我有关事,你的第一反应不是质问我,而是逃跑呢?”顾茕很挫败,“你就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么?”
她的姿态平和而温软,耐心地向陈孑然争取一个声辩的机会,甚至二人一直保持着一个楼梯间的安全距离,顾茕的脚步都没挪动一下,这让陈孑然惊恐万分的内心稍微平静,恢复了一点神志。
说到底顾茕也变了,从前的她早就大步流星地冲上来抓住陈孑然,把二人间的局势弄得僵。
从前的顾茕没法沟通,陈孑然也拒绝跟她沟通。
现在到底不一样,顾茕近一年的反思和改变不是全无效果,至少她扭转了陈孑然心中的刻板印象,让陈孑然能冷静下来听她说话。
“你解释吧。”陈孑然道。
顾茕看了看四周。
人来人往的楼梯口,不是个能平心静气谈话的好地方。
“要不换个安静点的地方说?”顾茕提议。
陈孑然脸色微变,几乎脱口而出:“我不会再回你的房子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茕安抚着陈孑然,“我是说,咱们找间咖啡厅,或者茶馆,坐下来慢慢谈,行么?”为了让陈孑然放心,她还补充道:“阿然,你来定地方,选一个能让你放心的地方。”
陈孑然想了想,把地方定在了不远处的一间小奶茶店。
那家店在街角,视线开阔、交通便利,陈孑然特地选了个靠近马路的玻璃墙边的座位,万一顾茕有什么动作,路过的人看到了也好替她报警。
一人点了一杯奶茶,端上桌来后服务员退开,顾茕开门见山地说:“你现在住的房子的确是我的,工作也是我替你安排的。”
陈孑然手一抖,奶茶泼出来一点。
顾茕又道:“那时你一心想着搬出去,迟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着急上火,又生溃疡又长水泡的,几天不见好,我怕你急火攻心又病倒了,只能想这么个法子。”
“这么说你骗我还是为了我好了?”
顾茕一怔,随后叹气,道:“阿然,我那时……是打定了主意不再打扰你的。我没有想过用这份工作圈住你什么,只是你又要照顾安安,又要念书考试,我想你的生活能稳定一点,少一点奔波,不用像从前那样起早贪黑了。我……我再也看不得你受苦了。”
顾茕苦笑,“你就当我是自私吧,只想着自己心里好受,没有考虑过你的想法,我知道,你想堂堂正正活在这世上。”
面对她一番剖白,陈孑然反而说不出话了。
以爱之名的欺骗到底算不算欺骗呢?谁又知道顾茕现在说的话是真是假。
陈孑然内心很想相信顾茕说的是真的,因为她当初的确说到做到了,没有刻意出现过,她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陈孑然那年生日时的一条短信,只有四个字,用的陌生号码,连名字都不敢署,生怕陈孑然看出端倪。
但这会不会又是顾茕以退为进的手段?
陈孑脑中纠结,双手捧着奶茶杯不停地摩擦,不知如何是好。
“阿然,我知道我在你面前的信用度已经低得几乎没有了。”顾茕自嘲地哼笑一声,“这是我自找的,我活该,可是今天对着你,我敢说一句,自从我答应不再骗你以后,对你说的话全是真心实意,这事发生在我们关系改善之前,我没想到还能有回到你身边的机会,所以当初脑子一热就瞒着你办了这件糊涂事,从你不再抗拒我之后,我每天深夜里都害怕有一天事情败露,你对我所有的好感又全部归零,才犹豫着一直没敢告诉你……”
“万一你救安安那次也是早就安排好的苦肉计呢?”陈孑然讥讽。
顾茕顿了一下,目光深切地望着她,眼眸深处有几分伤心的神色。
发自肺腑的伤心做不了假。
顾茕那时是真的放弃了,救陈安安时没想许多,本能冲了上去,连保镖都拉不住。顾茕不至于卑鄙到那份上,不会在明知陈安安是陈孑然半条命的情况下设计这种极度冒险的“苦肉计”,如果她有心设计,完全有更安全稳妥的方案,不用把自己弄到极度狼狈的境地。
陈孑然脑子一转就想透了这一层,为对顾茕的忖度自感惭愧,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阿然,我真的没想过再用旁门左道骗你了,虽然工作是我帮你安排的,可我做的也只有这么多而已,工资完全按照市场标准,你拿到的钱都是凭你自己的双手挣来的,干干净净,我不知道瞿立修跟你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只希望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教资证考试快开始了,你那么想当老师,不要因为这一点小事前功尽弃。”
“你真的只骗了我这一件事?”
顾茕想了想,说:“还有一件……”
陈孑然眯起眼。
顾茕道:“被狗咬的那年年关,我缠着绷带去你家,跟你说要年后才能拆线,其实那之前一个礼拜就拆线了,我想和你一起过年,就没跟你说……”
“还有呢?”
“没有了!绝对没有了!”顾茕对她发誓,“再有一件,我把我自己从你眼前踹出去,都用不着你开口!”
陈孑然心里繁乱,顾茕的话真真假假,再跟她纠缠不是一个好主意。
没办法,她们之间的悬殊太大了,顾茕天之骄子、人中龙凤,有翻云覆雨的本事,而陈孑然不过一个在生活里挣扎的升斗小民。
不平等的身份注定孕育不出平等坦诚的爱情,顾茕想骗她时随时可以再骗,陈孑然跟她在一起,时刻都要承受着被骗的不安。
信任的地基早被挖空,她们又重新走到一起,建立在摇摇欲坠的空中楼阁上,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一点裂缝就粉身碎骨。
顾茕有些失掉信心了,低声说:“阿然,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挽回你的信任了。”
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情到心头的一二句调笑会被认定为花言巧语,想亲近她是狡猾猥琐,难道只能等着陈孑然主动过来么?
可陈孑然从来不是个主动的人,顾茕也一贯擅长抓住机会,两人都这么拧巴着,什么时候是个头?
猥琐也好,油滑也罢,顾茕就是想和陈孑然在一起,守着她,就知足了。
陈孑然也不懂自己该如何再度信任顾茕,曾经的致命一击打醒了她,让她看清楚了她们之间横亘的无法逾越的天堑,从此信任就变成了流于表面的空中楼阁。
怎么才能重新信任顾茕?
只怕有一天顾茕从云端上下来,两人站在同样的高度,踏着同样的地面,踩实了,心里踏实,陈孑然才能重拾丢失的信任感。
“顾茕,其实我们真的不适合在一起了。”陈孑然说。
少年时的爱恋之所以飞蛾扑火,因为心思单纯,不用考虑得太多。与其勉强在一起,不如把那段时光留在记忆里。
“先把教资证考下来再说,其余的以后慢慢商量也不迟。”顾茕没有像从前那样咬死了自己非陈孑然不可,逼迫得陈孑然必须选择,而是留下了一个漫长的缓冲带。
生活就是这样,从来不是非黑即白,很多事的缓冲带其实很长很长,不像陈孑然想的那样,要么是情投意合,要么是囚禁的牢笼。
“现在房子不好找,而且老带着安安搬家流离也不好,她现在正是建立自信和安全感的敏感时期,那时还跟我说,要是你和她能有一个安稳的家就好了,眼下又要搬走,说不定她又要多心,那房子你暂且先住下,你要是不想接受,我给你算房租行么?你不必担心,那房子从前也不是我的,后来我买下来,钥匙直接寄到你手里,未经你允许的情况下,我一次也没有踏进去过,我……我怕房子离染上了我的气味,被你发现,就不肯去住了……所以那里完完全全就是你的领地,真的。”
“阿然,你把心思放宽一点,只当是职工宿舍住着不行么?”
陈孑然想了好久,才说:“我给你算房租。”
“不过我负担不起太高的房租,你能不能在市场价的基础上给我打个折?”
“看在你在追求我的份上。”
陈孑然想,她的确有点自卑过头了,对顾茕的一切好意都当成不怀好意,听了瞿立修两句话就胡思乱想,打定主意要接受顾茕,却又不相信她,还抱着和她泾渭分明的心思,这隔阂就会一直存在下去。
顾茕都努力往前跨了九十九步,最后这一步,陈孑然也应该往前跨一点,慢慢来,先跨半步出去怎么样?
顾茕眼睛恢复神采,“好说!好说。”
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和陈孑然的关系还能稳步推进?
毕竟追求二字可是她亲口承认的。
顾茕原本心已经跌落低谷,因为陈孑然一句话,又振奋起来。
到了晚上,瞿立修送陈安安回老房子里来。
他以为陈孑然已经搬走了,带陈安安来是为了让她安心住校,没想到恰巧撞上陈孑然出门,正要去学校接陈安安放学。
“妈!”陈安安扑到陈孑然怀里,“好端端要我住校干嘛?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吓死我了!”
“没什么事,妈妈要考教资证,怕没时间照顾你,想让你在学校宿舍暂住一阵,等考完了再接你回来。”
“我都快十四了!我能照顾好自己!”陈安安气鼓鼓。
陈孑然摸摸她的天然卷,妥协地笑:“是妈妈考虑不全面,你要不想住校,明天我去你们学校说说,还让你回来住吧。”
“这还差不多!”陈安安放心地回房写作业去了。
陈孑然歉意对瞿立修道:“不好意思啊老同学,害你白忙活一场。”
“没事。”瞿立修大感意外,“你还要住这里?难道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不知道这是我的房子?”顾茕突然从门后探出半个身子,哂笑,“瞿立修,你消息挺灵通啊?阿然不知道的事情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瞿立修摸摸鼻子,尴尬地笑道:“我哪儿知道啊,顾茕你就别开我的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