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孑然居高临下地站在窗台边,垂眼瞧着发梢滴水的顾茕,看她被浇懵了的表情,和脸上肌肉因为冰冷而控制不了的一抽搐,心中快意,扯着嘴角笑了起来。
冻成这样,看你还不走,再不走,下次泼你一头洗脚水!陈孑然的思维突然恶劣。
虽说临渊的秋天依然闷热潮湿,可到了夜晚,没有了太阳光的直射,地表温度突然降了七八度,也凉了起来,小风一吹,湿透的布料紧贴着前胸后背,冻得顾茕脸都白了。
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千娇万贵的大小姐哪儿受得了这种苦?陈孑然侧躺在床上,巴巴地瞅着深色厚实的窗帘布,左思右想睡不着,从侧躺变成仰躺,又弓起身子来蜷着睡,最后脸埋进枕头里趴着睡。她白天拼命复习,晚上还要兼职,十几个小时连轴转,身体已经极度疲惫了,精神却愈发活跃,脑中天马行空不知想得什么,总之眼睛又酸又痛,就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来回翻了五六次身,陈孑然的嗓子发干,突然想喝水了。她平日没有睡前喝水的习惯,今天好像不喝一杯水一整晚都别想睡觉似的,喉咙都开始发疼,只好掀开被子爬起来倒水喝。
咚咚咚。
她仰着头,几大口凉水下肚,清爽提神,更睡不着了,捧着马克杯在房间里晃悠,不知不觉地就晃悠到了窗边,鬼使神差地就把窗帘撩起来一道缝。
距离当头泼顾茕一盆冷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秋风萧瑟,陈孑然的楼下正是风口上,别说浑身湿透的顾茕,就是一个穿得整齐的普通人站在那儿都得冻得直哆嗦,赶紧找个暖和地方待着了。
陈孑然想着顾茕肯定早走了,漫不经心地扫过去一眼,顿时怔住。
顾茕还是那个落汤鸡样,站在风口里,站在路灯底下。
灯光汇聚着打在她头顶上,早已看不出来时的意气风发,人模狗样的一身风衣此刻也不衣袂翻飞了,灰头丧脸地垂在她的腿边,可也不滴水,想来是被她的体温给捂得半干了。
一张白玉似的俏脸此刻没有了莹润通透的质感,不仅脸颊苍白,就连嘴唇也白得瘆人,湿漉漉的长发紧贴着额头,看起来狼狈而病态。
她的脖子依旧是仰着的,也不知仰了多久,目光一直盯在陈孑然的窗台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虚弱的气息,只有一双眼睛明亮依旧,比照在她身上的路灯还亮,陈孑然只从帘子后面扫了一眼,吓得心惊,赶紧背靠着墙壁一闪身躲了起来。
陈孑然平复了心里的激荡再看一眼,顾茕仍保持着那个姿势,像个雕塑。
看样子是打定了主意和陈孑然死磕了。
这样站一夜,非冻坏了不可。
陈孑然转念一想,冻坏了就冻坏了,关我什么事?我才不在乎呢!
她也不知跟谁赌气,往床上一躺,把脑袋一蒙,嘴里不住地默念,睡觉睡觉睡觉……
念了数不清几百遍,终于重重地恨了一声,披上大衣,揣上钥匙,临出门前还不忘在胳膊上搭了一条干燥的大毛巾。
陈孑然下了楼,走到顾茕面前站定,漆黑的眼眸波澜不惊地注视着她。
顾茕仿佛笃定了她会来,比她更不惊,嘴唇一动,还没说话,被陈孑然扔过来的一条大毛巾盖了头。
“擦干了脑袋就回自个儿家去,不然我报警了。”陈孑然冷着脸没好气。
“好啊。”顾茕把头上盖的毛巾摘下来,胡乱擦了两下,搭在自己的脖子上,两臂一张,好整以暇道:“我就在这里,你来抱紧我吧。”
“你!”陈孑然气得,在她小腿弯处踹了一脚。
狗改不了吃…的玩意儿,和她说正经话,她还这么嬉皮笑脸的。
这一脚陈孑然没觉得自己用了多大力,顾茕却被她踹得闷哼了一声,脚下打了个弯儿,差点栽了下去。
“!”陈孑然瞳孔一缩,想要去扶,手都伸出来一半了,顾茕先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旁边的路灯杆子站直。
陈孑然的心缓和了一点,咳了两声,重新板起脸,把手收了回来,背在身后,僵硬道:“你的脸色很难看,还不赶紧去看医生,难道想死么?”
顾茕脸白得跟鬼似的,眼神都有点散了,还不忘勾着唇角戏谑:“怎么,阿然你心疼我了?”
“谁心疼你!”陈孑然羞恼得脸红,说的话也发起狠来,“你死了,举办葬礼我都不去看一眼!”
这是话赶话说到这份上的,本是一时的气话,脱口而出的瞬间陈孑然就后悔了,不管怎样也不该咒人去世,再抬头一看顾茕,果见顾茕脸上血色更少了几分,彻彻底底地苍白如纸,连笑容也苦涩起来。
“阿然,别说这话,你一说,我心里就像刀割似的,真的,不骗你……我已经骗过你一次,吃过亏,怎么还敢骗你呢?”
嗓音里的凄楚,连陈孑然也于心不忍,睫毛颤了颤,放软了腔调劝她:“顾茕,你又何必跟我在这儿演苦肉计,我不会心软的,真病了难受的是你自己,还是让你的那些保镖助理来接你,带你上医院看病去吧。”
“既然你不会心软,为什么下来给我送毛巾?”顾茕扬了扬脖子上搭的干燥温暖的大毛巾,在脸颊边蹭蹭,自嘲地轻笑:“你不心软,就上楼,回去继续睡你的觉,你不是在复习准备考教资证么?少睡一天觉就少一天复习的时间,阿然,这你怎么会不清楚?”
这是吃定了陈孑然会心软。
陈孑然恨得咬牙切齿,看她虚弱的脸色,又拿她没有一点办法。
顾茕脑袋涨痛发晕,嘴边还挂着不正经的笑呢,可人已经站不住了,只得半个肩膀倚着电线杆子,目光涣散。
二人在深夜冷风里对峙。
最终还是陈孑然败下阵来,颓丧懊恼地垂下头,一把拽住顾茕的胳膊肘,拉着她转身上楼。
顾茕眼冒金星,走路时两腿都有些打颤,瞧着自己被陈孑然抓着的胳膊,心里起了几分暖意,望着陈孑然的后脑勺直乐。
就知道她于心不忍。
她这种温软的性子,要是没浇那一盆凉水还好,自己浇了一盆水,哪儿还能狠得下心?
顾茕太了解她了。
一上楼,陈孑然把顾茕粗鲁地搡进浴室里洗澡。
转身想要离去的时候,被顾茕叫住,“阿然……”
“你还想干嘛?”陈孑然没有好脸色,声音也是凛冽的。
“我浑身没劲儿,举不起花洒,你能帮我洗个头么?”
陈孑然想,自己一定是上辈子刨了顾茕的祖坟,这辈子才要来受她的折磨,还她的孽债。
顾茕身体酸软地歪在陈孑然怀里,半眯着眼享受陈孑然给她洗头。
蒸腾的水蒸气暖烘烘地捂得人发汗,陈孑然的手指轻巧挑开发丝,指腹按摩头皮,又打了洗发水,在头顶搓出泡沫来。
顾茕的额头靠在陈孑然的胸口,动作不便,流水把陈孑然的棉质睡衣也弄湿了,贴在身上,软软地勾勒出轮廓。
顾茕的侧头正抵着她的胳肢弯处,呼吸之间,热气滚烫。
陈孑然最娇最嫩的一处,烫得心尖直颤。
顾茕喜上眉梢,这一盆冷水浇的,真值。
却感觉鼻翼旁砸下来一滴水。
不是花洒喷头的热水,顾茕睁眼一看,陈孑然臂弯撑着她的后颈,一边帮她洗头,一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顾茕慌了,嗫嚅着唤了声:“阿然。”
不叫还好,一叫她名字,陈孑然的手狠狠一抖,花洒从顾茕耳边滑落,哐当掉在地板上。
“阿然!”顾茕从她怀里坐直了身子,不知所措。
陈孑然捂着脸背过身去,嗓音沉郁闷哑,就像燥热阴沉的署夏里一声闷雷,不上不下堵在人心上,“你就知道拿你自己来威胁我,不就仗着我喜欢你,舍不得你么?除了这个你还会什么?我只是喜欢你,又不是欠了你的……”
顾茕看着她颤抖的肩胛骨,忽然觉得自己挺不是人的。
为了一己自私,明知会让陈孑然痛苦,还是忍心做了。
甚至以此要挟。
陈孑然说的对,如果她不喜欢顾茕,顾茕能要挟谁去?莫说湿透地站在风口,就是湿透了站在冰窟窿里,谁会在意?
也就是陈孑然喜欢她。
“阿然,怎么你才肯相信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陈孑然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她也不知道。
要是知道,就能放开心怀重新和顾茕在一起了,不用像现在这么痛苦。
陈孑然还是给顾茕洗完了头。
之后顾茕一个人洗澡。
陈孑然感觉出她有点发烧,怕她在浴室里晕倒,出来后没有走远,在浴室门口守着。
听着门里的水声,陈孑然突然安心了,瞌睡上来,半倚着门,眼皮打架,没留神顾茕洗完了澡出来,哗啦一开门,陈孑然身子一歪,被顾茕稳稳当当地接住。
迎面撞进她怀里,鼻子磕着微敞的衣袍间带了水汽的温香软糯,甚至嘴唇也不小心碰了上去。
陈孑然心乱如麻,无意识地呼出一口气,感觉到,顾茕扶着她肩膀的手臂,顿时就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