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茕对陈孑然,似乎是掺和上一些没有必要的真心了。
她心里,对陈孑然的看不起和戏耍似的嘲弄都少了很多,能用客观的视角去发现陈孑然身上更多的优点。
比如陈孑然虽然穿的都是缝缝补补又三年的旧衣服,可是很干净,衣服洗得褪色,但是一个泥点子都没有;又比如陈孑然手特别巧,会用旧报纸折各种纸艺小玩意儿,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就没有她不会折的,而且活灵活现,让顾茕爱不释手。
慢慢的,连陈孑然身上的味道顾茕都不觉得难闻了,反而会隐隐地心疼。
校庆那天,看完了文艺汇演,又在礼堂里举行了集体成人礼,由每个班班主任自行带回本班学生,在班上再进行他们自己的庆祝活动。
陈孑然他们班用班费定了两个很大的生日蛋糕,班长和几个班干部已经提前回来把蛋糕拆开,点好了生日蜡烛,那种数字形状的蜡烛,每个蛋糕上分别插了“1”和“8”,代表了他们全班同学共同的18岁生日聚会。
大家一起动手,把桌椅板凳都靠墙码放,仅在教室中央用4张课桌拼起了一张大桌子,还铺上了漂亮的一次性桌布,把蛋糕端上去,众人围在一起,唱生日快乐歌,又集体许愿。
大家闭着眼睛,各自许下对未来的展望,只有顾茕偷偷地睁开一只眼去看陈孑然,看她庄重虔诚的模样。
顾茕心念一动,吹蜡烛的时候,贴在陈孑然耳边小声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陈孑然腼腆地摇摇头,嘴边抿出一点浅笑,小声说:“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此时已经下午6点多,天已经黑了,教室里因为点了蜡烛庆生,所以特地关了灯,陈孑然的眼睛映在昏黄的烛光里,摇摇曳曳,水漾漾的,说不出的动人,顾茕的心也跟着起了涟漪,情不自禁地抓住了陈孑然的手。
陈孑然一惊,抬头看她。
顾茕瞬间意识到了自己失态,讪笑两声,临时找了个蹩脚借口:“好像起风了,我想看看你手凉不凉。”话是这么说着,可是手指却悄无声息地在陈孑然的手掌心里一勾,来回挠了挠。
陈孑然怕痒,想缩,没躲掉,只能默默忍着,感受那羽毛似的轻痒,从掌心,一路顺着手臂往上爬,一直蔓延到了心里。
没来由的,她的脸就红了,低头不敢看顾茕,也不敢出声。
那雪白的侧颈,在明明灭灭的烛火底下更加好看。
顾茕像中了蛊惑似的,头不由自主地往陈孑然那边低,很想亲一亲她的脖颈。
就在这时,只听啪一声!教室里所有的灯全被打开,瞬间大亮,顾茕身子一僵,触电似的猛收了回来,若无其事地冲陈孑然笑笑,说:“走,快去分蛋糕。”
面上镇定自若,心中早惊出了一身冷汗。
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居然会想亲陈孑然?
顾茕不相信自己会喜欢陈孑然,陈孑然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符合她的审美,即使想透了陈孑然的不容易,充其量只觉得她可怜,同情她,以后不再看不起她罢了,怎么会喜欢她呢?但是顾茕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想亲她,只好安慰自己,肯定是身边太久没有漂亮妹子,憋得久了,所以一时忘情而已,这只是冲动,压根算不得喜欢。
这么想着,心里才安定一些。
两个最大尺寸的蛋糕,足够全班几十号人每人分一块还有富余,班长刚开始切蛋糕的时候,全班同学都挤在大桌子前,七嘴八舌地指着蛋糕说自己想要哪块。
“班长,给我切这块有巧克力的!”
“我要这个!有芒果的!我爱吃!”
“班长,蛋糕上这两颗樱桃分给我呗?我都馋了好久了。”
其实谁真为了一块巧克力或者芒果呢?只是这样其乐融融的气氛太热闹,参与进来,发自内心地觉得高兴。
陈孑然腼腆,挤不进去,顾茕对一块破蛋糕没兴趣,也懒得挤,两人像局外人似的站在人群外面看,顾茕双手插兜靠懒洋洋地靠在桌子上,瞧着陈孑然伸长脖子眼巴巴等着,满眼期待的模样,连脚尖都不知不觉踮了起来,望眼欲穿。
顾茕眼神动了动,突然问她:“你很喜欢吃蛋糕么?”
“啊?”陈孑然被她问得一个转头,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笑得颇不好意思,“喜……喜欢。”
陈孑然很喜欢蛋糕,说是最喜欢的食物之一也不为过,因为她很喜欢蛋糕的那股浓郁醇厚的奶香,还有奶油的绵密香甜。
甜是陈孑然生命中最爱的味道。
她从小到大的18年,能获取甜味的途径太少了,印象最深刻的是小时候每年过年都会有糖果吃的记忆,其次就是蛋糕的香甜,所以陈孑然很喜欢蛋糕。
“奶油蛋糕,很甜。”陈孑然红着脸挠头。
顾茕被她小小的幸福感染,自己的语气也不自觉柔缓了下来,噙着笑问她:“你很喜欢甜食么?”
陈孑然没吃过除了糖果和蛋糕以外的甜食,不知道其他甜的东西是不是也这么好吃,老实地说:“我喜欢糖果,还有蛋糕。”
顾茕看她眼中闪动的光彩,这一刻,恨不得把全世界所有的蛋糕全买下来,堆在陈孑然面前,让她吃个够,于是对她说:“等我一下。”
陈孑然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顾茕已经起身,挤进了她不愿挤的分蛋糕的人堆里,陈孑然眼睁睁看她挤进去,只听见她大喊的声音:“班长!给我切两块大的!要多加奶油!”
旁边的同学开玩笑:“顾茕你当这是街上卖煎饼果子呢?还能指定老板多加两个蛋?”
顾茕笑声清越:“我就喜欢吃奶油,怎么了?”
班长也笑答:“好,多给你加奶油,这么多够不够?”
顾茕朗声道:“再加点!”
陈孑然站在教室后面听,眼眶忽然就湿了,等顾茕高高地端着两块蛋糕从人群中挤出来时,眼泪已经模糊了陈孑然的双眼,看不清顾茕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人影朝她走近,递了一个东西在她面前。
然后鼻间就全都充斥了醇厚的奶油味儿。
“给你蛋糕,加了双份奶油的。”顾茕托起陈孑然的手,把蛋糕放在她手里,擦干她眼角的泪,温声道:“快尝尝好不好吃。”
陈孑然吸吸鼻子,把自己的眼泪憋回去,用塑料小叉了一块奶油,放在舌尖抿开,刚憋回去的眼泪就滚了下来。
太甜了。
又甜又香软。
一路从喉咙甜进了心里。
顾茕不知她为什么又哭,还以为是蛋糕不合她的口味,慌张道:“是不是不好吃?”
“好……好吃……”陈孑然颤颤巍巍地开口,抬起袖子使劲抹了下眼睛,又挑了一大口放进嘴里,“好甜,真好吃。”
“这是我这辈子吃到过,最好吃的蛋糕。”
不仅因为这蛋糕的其中一块属于她自己,更因为有人关心她,会因为她的蛋糕好不好吃而紧张。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呢!”顾茕松了口气,笑着替她擦泪:“别哭了,眼泪都掉进奶油里了。”
陈孑然抬头,泪眼婆娑地看,“顾茕,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也叫好?”顾茕心里又酸楚又想笑,“等你真正过生日那天,我送你一个比这好吃一百倍的大蛋糕,让你一次吃个够,怎么样?”
陈孑然眼泪流得止不住,放下蛋糕,捂着脸抽噎。
顾茕被她哭得心里涨痛,一把揽过陈孑然的肩膀,把她的头按进自己怀里,让她痛痛快快地哭。
她想,遇到顾茕,大概是自己这辈子遇到过的最幸运的事。
顾茕的怀抱太暖了,暖得陈孑然脚趾都想蜷缩起来,真想埋在她怀里,一辈子不出来。
陈孑然有记忆以来,除了和妹妹的打闹外,没被人这样抱过。连父母也没抱过她。
她很小的时候,妹妹老腻在母亲怀里打滚,妹妹不小心摔了跤,坐在地上大哭,母亲闻声匆忙赶到,抱起妹妹温言软语地哄,语气温柔得让陈孑然羡慕,陈孑然也想让母亲抱抱,于是假装摔跤,也坐在地上哭,母亲端坐在牌桌上,眼皮都不抬,嗓音尖利地咒骂:“你个死丫头又在地上坐着!还不快起来!嫌我给你洗衣服不够累是吧?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小白眼狼?就知道来作践我!等我打完这牌,不把你耳朵揪下来!”
陈孑然吓得直哆嗦,赶紧爬起来,挂着眼泪,一个哭音都不敢出。
她太笨了,假装摔倒也老老实实地哐当一下磕在地上,膝盖骨磕得流血,只为了让母亲抱一抱她。
不仅没用,反而换来膝盖生疼,还有梁柔洁的一顿咒骂。
于是陈孑然知道,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是不对的,有些孩子,就算把嗓子哭哑了也得不来一颗糖。
所以后来,陈孑然有事都自己忍着,不怎么在父母面前哭了,宁肯自己偷偷哭,省得没人心疼还被人笑话。
她很想知道被人抱着是什么感觉,自己开动脑筋想了个法子,夜里睡觉用棉被裹紧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就很有一种被人拥抱的柔软。
可是棉被没有温度,始终和真正被人抱在怀里不一样。
陈孑然长到18岁才体会到,被人抱在怀中的感觉原来这样好,心贴着心,能听到顾茕的心跳声,这么安稳,让她不由得又往里缩了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