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放学,礼堂要对设备做最后的调试,不能排练了,陈子莹提前跟陈孑然说,让她直接去综合楼顶楼的舞蹈室,自己在那里排练。
顾茕又被姚瑶拉去写前排领导席的来宾名单,不能和陈孑然一同去,问明了陈子莹的排练时间、排练地点,不忘对陈孑然说:“别忘了让她慢慢练,不着急,一定得等着我,啊?”
“我……我尽量吧。”陈孑然说着和她分别。
陈孑然推开舞蹈室的门,音乐声顿时清晰起来,只见陈子莹穿着轻盈宽松的练舞服,已经跳了有一阵了,从镜子里看到陈孑然推门,停了动作,高兴地走过去,帮她拿下背上的书包,“姐,你怎么现在才来啊,我还以为你忘了我跟你说的,所以不来了呢。”
“你交代的事我什么时候忘过?”陈孑然笑着从书包里拿出灌满水的矿泉水瓶,拧开瓶盖,仰着头喝了半瓶。陈子莹的练习室在七楼,又没有电梯,陈孑然怕妹妹等着急了,一路小跑着爬上来,现在着实有点渴。
“让我也喝一口。”陈子莹把她手里的矿泉水瓶抢过来,对着被陈孑然喝过的瓶口也喝了一大口,咂咂嘴,笑嘻嘻地从陈孑然手里拿过瓶盖,拧了起来,“姐,都是从一个公司订的桶装水,怎么你们班上的水喝着总比我们班的甜呢?”
“又瞎说。”陈孑然把她手里的水瓶接过来,塞回包里,“你都说了是同一个公司的,怎么我们班的水就比你们班的甜了?莫非送水公司偏心眼,特意在送给我们班的水里多加了点糖?”
“不是送水公司多加了糖。”陈子莹没正形地靠过去,用脑袋在陈孑然颈窝里蹭,“是只有姐姐的这瓶水特别甜。”
陈孑然被她蹭地痒痒,好奇地问她:“这又是为什么?”
陈子莹轻笑着说:“因为姐姐甜,这瓶水沾了姐姐的味道,所以也变得特别甜。”
陈孑然又羞又恼,两只手伸上去扯陈子莹的嘴角,“好哇,我就知道你小丫头心里打着坏主意呢,原来是在这笑话我!”
陈子莹被她逗得心情大好,边笑边躲,不忘求饶:“好姐姐,饶了我吧,我不敢了。”
两人闹了一会儿,陈孑然记着陈子莹明天要演出,怕打闹间不小心伤着了她哪处,耽误明天表演,按着她的手笑说:“好了好了,不闹了,子莹你不是要练舞么?快抓紧时间多练几遍,跳给我看看,我最喜欢看你跳舞了。”
“真的么?不是哄我开心?”
“我几时哄过你?”陈孑然笑着把她推到练舞室的镜子中央去,又亲自替她开了音箱,接着自己坐回教室的角落里,催促道:“快点快点,做好准备。”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顾茕帮姚瑶写完了名单,马不停蹄往舞蹈教室赶,她轻轻拧开教室后门,蹑手蹑脚进来,不想打扰正在跳舞的陈子莹。
然而她忘了舞蹈教室有一面大镜子,把空旷的教室照得没有一个死角,她那么大个人走进来陈子莹怎么会发现不了呢?陈子莹第一眼就看见了她,脸上的笑容立刻一收,舞蹈不停,可眉头已经皱了起来,满脸被打搅了的不高兴。
陈孑然从镜子里看见她,脸上表情却亮堂了,迅速回头,兴奋地冲顾茕招招手,示意她快来一起坐着。
顾茕把两人的表情变化都收在眼底,挑衅地冲陈子莹抬了抬下巴,含笑朝陈孑然走去,盘腿坐在她旁边,问:“她练了多久了?我没错过什么吧?”
“没有,才刚开始呢。”
“那就好。”顾茕从书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DV机来,打开镜头,对准在陈子莹曼妙窈窕的舞姿上。
陈子莹从小练舞,形体极好,细腰长腿被弹性极佳的练功服一裹,把她柔软的四肢全都细致地勾勒出来,手臂缓缓在半空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连莹白的手指尖都散发着温润的光,顾茕看得赞叹,简直比最顶级的雕刻家刻出来的艺术品还要精美,叫人看得口干=舌燥。
顾茕转头,想问问陈孑然带水了没,让她喝一口。
余光一瞥,无意间发现,陈孑然陶醉在陈子莹优美动人的舞蹈里,表情都痴了,右手下意识地跟着陈子莹的动作学,可惜她的手那么糙,又没有基本功,即使动作做得和陈子莹七分像,也没有陈子莹那样精雕细琢似的好看,东施效颦,惹人发笑。
顾茕侧着头,目光向上,看看陈孑然的眼睛。
那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陈子莹跳舞,眼中羡慕的神色都快从眼眶里满溢出来,顾茕不知怎么的,心里竟然一疼,好像被蚂蚁夹了一下,非常轻微,又异常明显,想忽视都忽视不掉。
其实细看的话,陈孑然一点也不丑,她只是没有她妹妹陈子莹那样漂亮得耀眼,陈子莹是一朵牡丹,而陈孑然,很像路边一朵不知名的野花,花瓣小小的,蒙着灰,强行把她放在牡丹旁边,人们当然就注意不到了。
陈孑然和陈子莹是双胞胎。
顾茕只记着陈子莹的惊艳、漂亮,一直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她们两姐妹一起出生,一起长大,生在同一个家庭,拥有同样的父母,怎么差别就那么大?
陈子莹成绩优异,谈吐不凡,气质出众,而陈孑然,脑子笨外表平庸就算了,这些都是天生的,可她就连穿着气质也与陈子莹大相径庭,陈子莹一看就是被爸妈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天之骄女,高傲、自信,和陈孑然骨子里的畏缩自卑天壤之别。
为什么会这样?
顾茕注视着陈孑然眼中小心翼翼的欣羡目光,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再看看陈孑然身上那件被顾茕弄坏了,又补起来继续穿的校服,还有她腿边那个不知道背了多少年,四个角已经磨损起皮的粉红色书包——一看就是小学生款式,书包上还隐约可见美少女战士图案,陈孑然一个高三学生整天背着这么一个书包上下学,起初顾茕只在心里笑话她,今天再看看陈子莹的那个纯黑色皮质小书包,虽然不是昂贵的名牌,可做工档次都比陈孑然的破书包高出了不知几个档次,包袋崭新,一看就是今年新换的。
同样的家庭,同样的父母,双胞胎姐妹,为什么会有这么天差地别的待遇?
顾茕好奇心驱使,脱口问了陈孑然一句:“你为什么没像你妹妹一样从小学跳舞?”
陈孑然双目微缩,就像做坏事被人当场抓包的小孩子一样,眼神里一阵恐慌,在半空中无意识模仿陈子莹跳舞的手突然就顿住了,停了几秒,期期艾艾地蜷起手指,缩在自己身后,脸上还有那种被人发现之后,无处可躲,只好站在原地尴尬地笑的表情。
谨小慎微。
顾茕的心又被蚂蚁夹了一下,胸中积着一股陌生的情绪,堵得难受,非得发泄出来似的,莫名其妙地抓住了陈孑然藏在背后的手,扬声道:“很好看!”
陈孑然吃惊地抬头看她,眼神里闪动着水光,看得叫人心疼。
她的嘴唇抖了抖,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是小心地想把手腕往回缩。
顾茕的力气很大,她挣不掉,只好摇头,蚊子似的开口说话:“我……不好看。”
“妹妹好看。”
“我……难看。”
“丑。”
原来她知道。
顾茕胸中酸涩,自嘲地低声一笑,想,当然了,她当然会知道。
估计从小到大,这样的话,她听了没有一千遍也有五百遍,怎么会不知道。
连顾茕自己都是嘲笑她的其中一员。
就算不在乎外人想法,从父母的差别待遇,她就能看出来。
顾茕想起第一天认识她时,她挺直的脊梁。
也许陈孑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一无是处,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即使畏首畏尾的个性已经铭刻在骨子里,陈孑然的脊梁骨也从来不弯。
她有自己的一套处事原则,只是她说不出来,也没人愿意听。
顾茕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她原是来看陈子莹的,最后一颗心竟然为陈孑然疼得厉害,握着她粗糙长茧,一点也不温软地手,突然就不想放了,抓在手心里摩挲几下,低声道:“谁说你丑?我觉得你很漂亮。”
陈孑然惊诧地望进顾茕眼睛里,顾茕看到她的双眸亮晶晶的,里头藏着小小的璀璨,很像天上的银河。
“孑然,你应该学跳舞,如果你在台上跳舞,肯定比你妹妹还漂亮。”
顾茕真诚地说。
陈孑然脸上的表情木愣愣的,睫毛一抖,一颗水珠从眼睑滑落下来,砸在了地上,也砸在了她心里。
没人夸过陈孑然漂亮,没人知道陈孑然也很想学跳舞的,那年妹妹6岁,从舞蹈班回来,扎着粉色的头花,穿着雪白的舞蹈裙,对着爸爸妈妈表演自己新学的舞蹈动作,手指捏成好看的花形,有板有眼地踮起脚尖,陈孑然躲在帘子后面,羡慕地偷看,偷偷地捏起自己的手指,也做了个花形,顿觉羞愧异常,又赶紧拍了拍自己的手背,收了回去。
依然挡不住诱惑地背着人偷偷模仿。
陈孑然低头看看顾茕包着自己的手,那双手水葱似的鲜灵,掌心是软的,暖的。
原来别人手掌的温度是这样,被人捧在手里,是这样的感觉。
即使明知顾茕是故意说些好听话来安慰自己,陈孑然依旧觉得自己心里有一颗小小的种子,戳破了冻层,冒出了一点嫩生生的小芽。
那是她心里最软最脆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