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字写得龙飞凤舞,透着一股子嚣张。
路桑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他写的什么。
——沈同学,你为什么要让范有为和顾浅月换位置呢?
——吵。
明明只回了一个字,却霸占了半张纸的样子。
虽然言简意赅,但路桑还是理解了,他嫌范有为太吵了。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路桑对于这个位置都非常满意。
以前老师让小组讨论的时候,路桑常常因为不能说话,很难融入团队,有了顾浅月,沟通起来就方便多了。
—
下午放学,顾浅月要做值日,让路桑不用等她。
路桑收拾好东西就离开了,805公交车直达小区门口。
她刷完卡走进去,手机震动了下,是顾浅月发来的信息,她一边走一边打字回复,在楼道口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人,路桑弯腰连忙道歉。
对方穿着白衬衫和包臀裙,戴一副眼镜,很干练的职场人形象。
“Anna,没撞到她吧?”女人的背后走出一个老奶奶,雍容焕发,衣着很讲究,手上还撑着一根紫檀木拐杖。
四目相对,老奶奶眼里的光亮了亮,喉咙像是卡着话似的,“你,你是——”
路桑疑惑地看着她,印象中从来没有见过面,可老奶奶却好像认识她似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她打量,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关切地问候道:“小姑娘,撞疼了吗?要不要送你回家?”
明明是她撞到了别人……路桑有点茫然,连忙摆摆手。
“你……不会说话?”老奶奶眼里流露几分路桑看不懂的怜爱。
她点了下头。
“可怜哦。”老奶奶叹了口气,“下次走路小心点,别摔着了。”
路桑微笑着点点头,拐弯时,瞥见那两人还在楼道口站着,老奶奶似是不舍地向她挥了挥手。
路桑回到家,外公在厨房做饭,外婆在阳台修剪,听到关门声,放下剪刀走过去:“囡囡回来啦?”
路桑倒了杯水递给外婆,她把书包放在沙发上,忽然嗅到一股味道。
路桑的嗅觉非常灵敏,她嗅出那是一丝清浅的药味,虽然外婆身体不太好,平时也吃药,可她却是第一次闻到这股药味。
准确的说,是第二次。
因为这股药味和几分钟前,在楼道遇到的那个老太太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视线落在茶几上,上面放了两杯茶,冒着轻微的热气,说明人还没走远。
路桑用手语说:外婆,刚才有客人吗?
外婆脸上的表情顿了下,一边擦着茶几,一边笑着说:“噢,你刘婆婆来过。”
刘婆婆也住同一个小区,平时经常约外婆出去跳广场舞。
路桑眨了下眼,依旧有些疑惑,因为其中一个茶杯上还沾了口红。
刘婆婆年纪这么大了,可没有化妆的习惯。
外公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红烧肉从厨房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身上却套着做饭的围裙,慈和地笑道:“桑桑,快去洗手吃饭了。”
路桑回过神,总觉得外公外婆有什么瞒着她,不过她向来乖巧,如果他们不想说,她也不会多问。
她微笑了下,去洗手间洗手。
—
翌日是周五,上午的课程很快结束。
午休前,路桑瞥了眼旁边的桌子,比地板还干净,整个上午沈辞都没来上学,看这样子,下午也不会来了。
“桑桑。”顾浅月转过身,把手机给她看,“咱们小区附近不是有条商业街嘛,这家书店刚开业,做活动买一送一,我晚上想去那边买几本小说,你陪我去好不好?”
不知怎么的,路桑想到那晚沈辞离开的背影,他去的方向就是那条商业街。
她乖软地点了下头,就这样应下了。
—
窗帘拉得严实,房间陷入一片昏暗,床上的人翻了个身,手臂搭在脸上,线条劲瘦有力,深色被子的映衬下,肤色更显冷白。
床头的手机响个不停,他眉头蹙了下,闭着眼摸过来。
“沈辞,你手臂恢复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过来训练啊,这帮小子没一个让我省心的,你来教教他们也行……”
打电话的人是他先前在射击馆的戚教练,一如既往地唠叨,操着一口粗犷的嗓子嘘寒问暖。
沈辞捏了下眉,掀开被子,裸着肌理分明的上半身坐在床边,碰了下按钮,自动窗帘往两边缓缓拉开。
午后的日头正烈,阳光透窗而过,房间是黑白灰冷色调的,亮堂且低奢。
“恢复了,但还是拿不起枪。”沈辞点了根烟,倚在窗台,嗓音带着倦懒的哑。
楼层在最高处,吹来的风很大,烟雾瞬间弥散开。
电话那头,戚教练顿了下,半晌轻叹了声,说:“我有个朋友是心理医生,要不你去看看?”
沈辞婉拒了,他也不是没看过心理医生,只是给他的建议无一不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系铃人?
可惜的是,沈辞只剩一点模糊的印象。
他不记得她的模样,只记得她声音很好听,会叫他哥哥。
周五放学得比较早,俩人收拾好书包,乘着公交车直达商业街。
顾浅月有些饿了,拽着路桑去馆子嗦了碗杂酱面,才前往书店。
书店的位置有点偏,在两排建筑组成的巷子里,上面挂着一块泼墨写就的四个大字“静心书屋”,顺着旁边旋转木梯往上,二楼才是书店。
装修是原木风的,看起来清雅简约,地方不算大,人却不少,有刚下班的白领,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随便抽一本书,席地而坐,沉浸在书香中。
顾浅月负责她们的漫画脚本,最近灵感遇到了瓶颈,所以想买几本类似的小说找找感觉。
放言情小说的书架在靠窗的位置,她挑了本封面顺眼的,靠着窗边看书。
路桑挑了本抒情散文,没翻几页,就被顾浅月拽着去旁边窗台。
“桑桑,你看那个人像不像我们漫画里的男主?!”她压抑着兴奋的声音说。
路桑眼神疑惑,顺着她的视线看下去。
楼下对面的墙角,围了几个男生,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左右,流里流气的,说着污秽的话。
其中有个男生,高个子,戴耳钉,懒懒靠着墙,手上还叼了根烟。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明亮的路灯打下来,看得出他长得有些帅气。
她们正在连载的这本漫画是青春校园文,男主人设就是校霸那挂的。
路桑勉强点了下头,因为他们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人。
顾浅月眼里却仿佛冒着桃心,心脏剧烈跳动,抓住路桑,激动地说:“桑桑,我宣布我对他一见钟情了,我想去要联系方式,你在这里等我。”
她迅速说完,哒哒哒跑出书店,跟阵风似的,路桑抓都抓不住。
然而顾浅月刚下楼,那群男生就转移了阵地,顾浅月不管不顾追过去,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路桑有些担心,连忙放下书去找她。
找了会儿无果,给顾浅月发的信息也迟迟没有回复。
倒是巷尾不远处有个步梯,灯光幽暗斑斓,蛊惑着人上前。
一楼是个服装店,至于二楼,透过那深色玻璃幕布,能看到摇曳的绚烂灯光。
路桑顺着步梯往上,热闹的声音就越大。
她怀揣着好奇心走进去。
原来这里是个酒吧,镭射灯凌乱地闪烁着,舞池里人影闪烁,在酒精的刺激下放纵自我。
路桑身上还背着书包,有个男人不怀好意地看了她一眼。
路桑捏着书包带子,后退了一步,正想离开,忽然瞥见一个身影。
那人就是顾浅月心动的男生,耳钉男捏着一瓶酒,走向中央的卡座。
似乎和人起了争执,对方抓住他领子,表情凶神恶煞的。
后来另一个胖胖的男生把他们拉开,路桑看清他的模样,是同班的范有为。
路桑视线偏移开,搜寻了阵,视线落在就近的卡座上。
沈辞也在附近。
重金属音乐鼓点强烈。
他上半身懒洋洋地陷进沙发,长腿交叠,镭射灯光线纷繁凌乱,勾勒出他深邃的眉眼轮廓。
他手捏着一瓶酒,另一只手上夹着烟,骨感的食指圈了枚银戒,透着丝疏离和冷感。
“诶,辞哥。”旁边一男生凑过来,顺手一指,“那是不是你同桌啊?”
沈辞懒懒地掀了下眼皮,只见不远处的墙角,有个娇小的身影,穿着规整的校服,书包粉粉白白的,眼里带着不谙世事的怯意,跟周围乱糟糟的环境格格不入。
沈辞唰地站起来,放下酒瓶,迈着大步走过去。
那男生似乎没想到沈辞的反应会这么大,愣了好一会儿。
这边,面前的男人色眯眯地盯着她:“小妹妹,还在读书吧,怎么一个人来玩?”
路桑捏着书包带子,害怕地后退。
“是不是迷路了,要不要哥哥带你出去——”说着说着,他就要上手。
倏地,路桑的手臂被人抓住,扯到身后挡着。
沈辞站在她身前,眼神凛戾地扫了眼,那男人有所顾忌,识趣地走开了。
沈辞低头,腰上的衣服被两根葱白的手指捏着,路桑像鹌鹑一样躲在他身后。
沈辞提溜着她书包,像拎小鸡崽一样,把她带到人少的角落。
“你怎么在这?”他挑了下眉。
周围有点吵,路桑大概是没听清,仰着小脑袋,疑惑地望着他,眼神呆呆的,有种稚拙的可爱。
操。
沈辞喉结滚了下,牵着她往出口走。
到了楼下,路桑往后面看了眼,也不知道顾浅月在不在上面。
沈辞以为她意犹未尽,勾了下唇,似笑非笑:“小朋友,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路桑看着他,想了想,在手机上打字:那你怎么在这?
沈辞啧了声:“还管起我来了。”
他俯身碰了她的耳垂:“我跟你不一样,我十八岁了,成年人知道不,可以做很多事。”
尾音轻轻上扬,透着股低磁,莫名狎昵。
路桑的耳尖有些烫,后退一步,离他远了些。
沈辞不甚在意,牵着她去了旁边,熟稔地戴上头盔,长腿一跨,把机车挪了出来。
冷白的下巴一点,对她说:“上车,送你回家。”
路桑抿了抿唇,正好顾浅月发了条信息过来,让她先回去。
还好路桑今天穿的是那套裤装校服,上车后,有些拘谨地捏着沈辞的衣服。
黑色炫酷的机车驶上正道,沈辞瞥了眼腰间的小手,头盔里唇边的弧度上勾,有丝恶劣的意味。
他加快了速度。
由于惯性,路桑撞上他的脊背,她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而薄薄的T恤下是清劲的线条,骨骼和肌肉非常有力。
她蓦地想到上周更新的漫画,为了呈现出更好的效果,顾浅月给她看了不少公狗腰的美男图。
没想到现实中的触感是这样的。
路桑轻咬了下唇。
可速度真是太快了,两边的风景都模糊成一片。
路桑心脏悬在一根线上,喉里叫不出声音,只能凭借本能紧紧环着沈辞的腰身,血管里温度滚烫,路桑甚至都顾不得脸红。
后背上,那两团绵软的触感尤为清晰。
沈辞的喉结滑动了下,有些干燥。
——她的身子在薄颤。
少年轻呼一口气,妥协般放慢了速度。
等红灯的时候,旁边开宝马的大叔耐人寻味地觑了他一眼。
沈辞舔了下后槽牙,狭长的眼眸透着冷戾,礼尚往来地眄了回去。
要是被那帮狐朋狗友知道,顶级机车被他开出了摇摇车的感觉,够被嘲笑好几年的了。
很快到了小区门口。
路桑有些站不稳,沈辞及时抓住她的胳膊,细皮嫩肉的,收手时,沈辞的拇指摩挲了下,像是回味。
他抬起手臂,手掌从她的头顶平移到自己的胸膛,然后笑了声,眉眼难得露出温和的情绪。
“你们南方人个子都这么矮吗?”
路桑眼睛微微瞪大,有些不满地看着他,然后打字说:我才16岁,会长高的。
“才十六啊……”沈辞轻咳了声,觉得自己更下流了。
他忽的想起胖子说过的话。
有点好奇她声音是什么样的。
“你真不会说话吗,比如说声谢谢哥哥什么的。”沈辞吊儿郎当的。
路桑轻轻摇了下头,有些懊丧,然后乖乖巧巧地打字:沈同学,谢谢你送我回来。
说完,她正要离开,听到沈辞啧了声,“小朋友,这么无情啊。”
嗯?路桑疑惑地看向他。
“下次别叫我沈同学了,叫我沈辞。”他缓步上前,凑到耳畔,声音透着股懒劲儿,“当然,我也不介意你叫我别的,比如……沈辞哥哥。”
路桑知道他又开始没个正经,抿着唇,耳朵尖尖敏感得泛红。
小朋友不经逗,沈辞大发慈悲饶了她。
顺带揉了把她发顶,昏黄的路灯安静洒落,映得他深邃的瞳孔微微发亮,有丝宠溺:“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