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桑买完糖炒栗子回来,顾浅月高兴坏了。
让路桑去给她接杯水,旁边就有饮水机,杯里的水快溢出来,还是顾浅月喊了一声,路桑才回过神。
“桑桑,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呀?”
路桑脑子里浮现出沈辞眉眼不耐,周身戾气的模样,把水杯递给顾浅月,在本子上写:浅月,沈辞的手是不是受过伤?
“你问这个干什么?”她挤眉弄眼道,“你关心他?”
路桑脸有点红,在本子上写:我就随便问问……
顾浅月也不逗她了,一边吃着糖炒栗子,一边回想说:“他的手确实受过伤,好像是高一下期的时候吧,还修养了整整一个月。”
“说真的,沈大佬虽然平时都不怎么上课,是典型的差生典范,但他射击是真的牛,要不是他手臂受伤,错过了那场重要的选拔赛,估计现在早就是国家射击队的了。”
顾浅月有些感慨,继续说:“而且就冲沈辞那张脸,以前喜欢沈辞的女生数不胜数,后来出了那事吧,就很少有女生敢凑近了。”
路桑眨了下眼,用手语说:什么事?
顾浅月八卦兮兮地说:“他在办公室打老师,还揍了去劝架的女同学,那天正好是我晚自习,好多班都听到了那女生的尖叫,然后就看到一辆救护车和警车把人带走了。”
所有人都以为学校会对沈辞做出严厉的惩处,可令人大跌眼镜的是,那涉事女生转学了,被打的特高级教师也了无踪迹,而沈辞照样来上课,整个事件处理得极其草率。
谣言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沈辞倚靠着强大的人脉背景,成为北城一中横行霸道、无恶不作的坏学生。
……
回去路上,路桑靠着公交车的车窗,脑海里萦绕着表姐说的那些话。
虽然她对沈辞不了解,但打老师、欺负女同学这样的事,绝对不会发生在沈辞身上。
路桑心里莫名有股笃定,他绝对不会是那样的人。
车窗半开着,天色有点暗了,吹来的风里仍带着微微的热,公交车经过一个人很少的街口,路桑往外面看了一眼。
只见垃圾桶旁边,站了几个骑摩托的非主流青年,表情很凶,把一个胖胖的男生堵在中间,有个黄毛伸手挑衅地拍了拍他的脸,然后胖子似乎把裤腰带解开,往下脱。
路桑下意识别开视线,莫名觉得中间那男生有几分眼熟,可公交车已经驶远了。
很快到了第二天,舅舅工作的地方和学校不顺路,路桑主动提出自己坐公交车去学校。
刚下车,旁边就经过几个结伴而行的学生,大家脸上都是惊魂未定的表情,八卦兮兮地议论着:
“我也是刚从巷子那边过来,大着胆子瞄了一眼,沈大佬又在教训人了?”
“可不是嘛,把人裤子扒了狠命揍。”
“听说是职高那群人闯了沈大佬的地盘,没交保护费,教他们做人呢。”
“沈辞家不是挺有钱的吗?”
“享受做坏人的快感吧,况且校霸揍人需要理由吗,谁知道他怎么想的,赶紧走吧。”
他们避如蛇蝎地走远了。
路桑的视线落在那个巷子口,地上是脏乱的传单,随地扔的水果皮,外面的行人都避开了走,跟前天早上的情形一样。
她捏着书包带子,抬起脚步走上前。
巷子里面,靠墙站了一排男生,有染头的,也有纹身的,伸着手臂,趴在墙上,表情屈辱。
另一帮人,是沈辞他们。
男生身高腿长,单手插着裤兜,另一只手抓着黄毛的头,逼迫他仰起来,眉尾挑着,桃花眼里有股狠厉:“招惹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这天?”
“辞哥,别跟他们废话。”胖子磨着牙,拍了拍黄毛的脸,“昨天不是挺嚣张的嘛,把裤子脱了。”
地上全是上交的物品,还有几个兄弟在数钱。
跟沈辞混的,都是些家境不错的富家子弟,逼对方把钱交出来不为别的,就是侮辱。
黄毛恨不得把一口牙咬碎,正要脱裤子,听到后面传来胖子的声音:“辞哥,你同桌?”
沈辞眯了下眸,循着胖子的视线,看向巷子口。
清晨的阳光很暖,给路桑身上镀了一层浅浅的柔光,把小姑娘的瞳眸映照得盈盈发亮。
作恶这么多年,沈辞第一次有了种心虚的感觉。
他踩过地上的烟头,走近路桑。
少年身上的皂角香和烟味逼近,路桑眨了下眼。
“沈大佬又在堵人收保护费了,赶紧离远点吧。”
“也嚣张了,学校附近也敢为所欲为。”
身后有两个学生偷偷吃瓜,留意到沈辞阴戾的视线,又赶紧逃开了。
他就停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没有过分靠近,只是平淡的表情一闪而逝,又恢复了那副凶冷的模样。
他冷淡地勾了下唇:“现在看到了吧,我不是什么好人。”
路桑仰头看他,眼里没有一丝害怕和退却,唇角抿着温软的弧度,颊边还有一颗浅浅的梨涡。
在裙子侧边的口袋里摸了摸,掌心伸到他面前。
嫩白的手心上是她的零花钱,还搁了几颗五颜六色的糖果。
都给你。
沈辞身子僵了瞬,想也没想,把她的手一把挥开。
几颗糖果飞出去,滚落在墙角,纸壳沾染了灰。
路桑似是没想到会这样,手背那块肌肤细细白白,瞬间就红了,连秀眉也微微蹙了下,疼的,眼眸像沁了层水雾般,可怜兮兮的。
沈辞凝着她的手,他不过是推了一下,连一成力道都没有,怎么就红了。
沈辞有点怀疑人生。
路桑也没想过哭,可她从小就怕疼,吸了吸小鼻尖,把生理性眼泪憋回去。
路桑朝他走近一步。
沈辞闻到那股清甜的奶香,很神奇,心底那股郁闷烦躁顿时消散。
她用手语比了个动作:你不坏。
眉眼温柔的,似是江南春风拂过湖面。
跟昨天下午在医院大楼前的场景重合。
沈辞愣了瞬,忽然很想抽烟。
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没察觉到,自己的指尖有些颤。
点燃后,指尖懒懒夹着,没吸,几秒后扔地上碾灭了,他全程没有看路桑,最后他越过她离开。
巷子口就停着他的机车,沈辞长腿一跨,刺耳的轰鸣声响彻在街头,快速的只剩一道残影。
多年后,当沈辞再回忆起年少这一幕,才明了过来,那是落荒而逃,是少年的兵荒马乱。
——
上课铃拉响,大家蜂拥走进教室。
路桑旁边的位置始终是空的,沈辞今天大概又不会来上课。
语文老师在上面讲古诗词的鉴赏,路桑却有点走神。
她看了眼前桌,胖子趴在桌子上打盹,胖子又叫范有为,脖颈上露出一道青红的伤。
路桑也是在巷子那一刻,才反应过来,昨天在公交车上看到的人就是胖子,他当时孤立无援,被职高那群人堵着欺负。
这样一来,巷子里发生的事就有理可循了。
沈辞不是在无缘无故地欺负别人,而是在给兄弟出气。
一天过得很快,很快到了放学时间,北城一中的晚自习是自愿形式,路桑平时都不去上晚自习,今天白天有些东西没弄懂,就留了下来。
她吃完晚饭就在座位上写题,一抬头窗外的天全黑了,昏黄的路灯在树叶间隐隐发光。
她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起身去教室后方的阳台。
这个阳台是卫生角,也是放空调外机的地方,有些闲情逸致的学生还会在上面养些小盆栽。
表姐在她小本本上留的第三条tip就是:照顾好阳台上的多肉。
路桑给三盆多肉浇完水,进教室写作业,没一会儿听到后面传来声音。
周佩晴靠在栏杆上和别人聊天,路桑的位置理后门挺近的,于是她清楚地看到周佩晴拔下几片多肉的叶子,随手丢出阳台。
路桑放下笔走出去,她看了眼那盆破败的多肉,抬眼看向周佩晴,抿着唇,两眼瞪着她。
周佩晴嗤了声,笑道:“一盆破花这么宝贝啊?”
她当着路桑面,悠哉地又拔下一片叶子。
路桑伸手去抢,周佩晴朝另一个女生眨了下眼,把那盆小多肉扔给了她。
晚自习课间本来就无聊,又有几个人加进来,在教室后排那块空间扔着玩。
路桑就像被围观逗弄的小仓鼠,跑了几个来回,累得微微喘气。
有个男生觉得好玩,捏着那盆多肉,抬高了胳膊。
他个子高,皮肤黑黑的,看着路桑抓着他袖子吃力地垫脚,脸上洋洋自得。
路桑咬着唇,那一张张脸无比青涩,却满是嘲弄,以取笑他人为乐,虽然多是从众,谈不上有多坏,可也好不到哪去。
路桑感到一阵孤立无援。
她不会说话,只能发出一声细小的呜咽,像是小动物的哀鸣。
那高个子男生怔了下,有些动容,可周围这么多人看着,面子作祟,他便也没松手。
倏地,手腕被人截住,力道逐渐变大。
“操!”高个子男生偏头一看,嚣张气焰顿时被心虚忌惮取代,“辞、辞哥?”
男生冷沉着一张脸,眉骨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平添几分野。
他眯了下眼,薄白的眼皮压出一条深邃的褶子:“玩够了没?”
沈辞的身高比他还高,气势上压倒性的打击。
手上的力道也非常大,高个子男生疼得倒抽一口气,连声求饶:“够了,够了……”
刚才还嬉闹的场面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围观的人大气不敢出。
路桑捧着那盆多肉,和沈辞四目相对。
她小小的鼻尖泛着红,杏眼周围也染上淡淡的绯色,看起来委屈极了。
路桑抱着多肉去了卫生角,胸腔闷胀般难受。
刚才推攘的时候,小盆子里的土洒了不少,她用小铲子把另一个盆的土转移进去,她低着头,睫毛长长的,仔细地倒腾,余光瞥到那只黑白相间的运动鞋的脚尖。
沈辞是后脚跟进来的。
他就倚在门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旁边就是班主任的办公室,但晚上这个时候一般不在。
“小同学,我刚才也算帮了你,连声谢谢都不说。”
路桑把多肉摆好,转身看他,唇瓣抿着,有些为难。
他明明知道她不会说话。
“不会说啊。”他勾唇笑了声,俯身靠近她,曲着长指蹭了下她的脸颊,冷戾的眉眼难得展露几分温和,“行,那就先欠着吧。”
这个小动作有些狎昵了。
他指尖微微凉,身上也有股烟草味。
路桑倏地瞪大眼眸。
她本能推了他一下,不过在沈辞看来,那力道就跟小猫儿似的。
被摸的那块地方蔓延开绯色,发着烫。
小姑娘嘴唇张了张,虽然发不出声音,却不难读懂那两个字的唇语:流氓。
沈辞勾着嘴角,伸出手指,上面有点泥巴,依旧是那副涎皮赖脸的模样。
路桑摸了下自己的脸,这才明白过来,是自己误会他了。
路桑垂着小脑袋,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看起来有几分歉意。
沈辞忽然想到初见那个夜晚,皎洁的月光铺洒而下,载着满车鲜花的三蹦子飞驰而过,她却是人间最美的第三种绝色,攥取了他所有的视线。
今晚也有月亮。
上课铃拉响,校园很快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路桑正准备走进教室,听到身后传来他低磁散漫的一声:“既然现在不逃,那以后也别想逃了。”
夜色浓郁中,打火机清脆的一响,沈辞点了一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