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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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问渠的判决还?没正式下来?,但过失杀人的罪名是洗脱不掉了。

“我应该会判九年。”

池彻平静地?听他说完,道:“需要帮你找律师吗?”

“算了。九年,呵,这个数字挺有?意义的。”江问渠自嘲道,“阿拉伯数字里,我最恨的就是九这个数字。”

“是因为我母亲吗?”

池彻不意外他的回答:“我和她差九岁。如果?没有?这九年……或者差的再小?一点。”江问渠萎靡地?低头,痛苦麻痹着他的神经,让他自己根本无法思考,重重情绪落到到最后只剩一句,“明明是我先遇见寻芳的。”

如果?不是那年撞见过江问渠的越界行为,池彻恐怕还?会认为江问渠十分尊重他的姐姐。

而此刻,池彻听江问渠用这个称号提到母亲,只觉得心?里恶心?。

“什么?”池彻没有?听清。

“我第?一次见到寻芳其实是在?11岁。那年她18岁,跟着学校老师老甘孜开展扶贫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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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跳河了!快救人啊!”

随着一声惊吼,岸上的行人陆续河面上扑腾溅起的两汪水花。

先掉进河里的小?男孩十一二岁的样?子,干干瘦瘦,营养不良似的,身上穿着洗的发白?的牛仔裤和扯得失去弹性的棉T恤越发显得他羸弱。

后跳下去救人的男人是岸上第?一个反应过来?并且愿意下水救援的人,能看出来?他水性特别好,但九昌河湍流激荡,危险未知,令人忍不住担心?。

“老师,要不要帮忙啊。”江寻芳抓着栏杆,焦急地?探身去看合理的情况,这时候她刚学医,脑袋里犹记开学第?一堂课的医学生宣言“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心?中救人救命的使命感极为强烈。

好在?小?男孩很快被?救上来?。

见义勇为的男人浑身湿漉漉地?半跪在?男孩身边,水珠不断地?从?脸上发梢留下也?顾不得擦,手法专业按压着小?男孩地?胸腔,直到男孩咳出了肺中的水皱着眉头清醒过来?,才终于卸了口?气。

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江寻芳站在?最前排,也?放松地?笑了,

看着男人低调地?退到旁边,去岸边拿自己丢下东西。苏戈从?背包里翻出干毛巾悄悄跟了过去:“先生擦一下吧。”

被?救的男孩正是江问渠,他那时的名字是小?安。

刚恢复体力?的男孩被?人扶起来?,下意识去找自己救命恩人时,却被?那个年轻温婉的女人吸引了注意力?。

她穿着素净的衣裙,头发低低地?束在?耳后,脸颊如染了两抹彩霞。

与人说话时,她眉梢温柔,眼?眸明亮。

“您是摄影师吗?”江寻芳看着男人蹲在?地?上打开包拿出的摄影器材,诧异地?问道。

男人点头,确保机器没有?摔坏,才回答:“谢谢你的毛巾。我叫池景新,是过来?采风的摄影师。”

村委会里,热情的村长感激地?看着前来?资助建学校的江寻芳一行人,与通过摄影作品为乡村做宣传的摄影师池景新。

江寻芳站在?老师身后,悄悄打量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微微红了耳根。

那年池景新二十五岁。

还?被?困在?象牙塔中的女孩对已入社会的成熟男士有?着莫名的崇拜与欣赏,更何况这时的池景新身上还?留存着蓬勃少年人该有?的朝气与活力?。

一切都发生得猝不及防,两人很快坠入爱河。

或许是老天爷的眷顾,恋爱中的少女发现自己怀孕了。

向来?勇敢乖吝的女孩拨通了池景新电话,说:“如果?你不愿意结婚,那我就自己把孩子生下来?,自己抚养。”

池景新接到这通电话时远在?外地?参加活动,火急火燎地?回州城接上父母和家里说话有?分量的长辈,来?到北央拜访江寻芳的父母,商量了婚期。

他一天内穿梭了大半个中国地?图,只为了和她说:“要娶她,会娶她,这辈子只娶她。”

在?这段感情中没收心?的似乎是江寻芳。

孩子出生后没多久,她便提出打算去战地?当救援医生的想法,池景新看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抽了一夜的烟,决定跟她一起。

江寻芳诧异他的决定,只觉自己特别的幸运。

池景新那年在?甘孜拍摄的摄影作品在?国际上获了奖项,他将奖金资助到甘孜的教育事业上。希望小?学建成时,江寻芳陪池景新又去了一趟甘孜。

也?就是这一次,江寻芳决定领养江问渠。

江问渠的亲生父母早些年在?外打工时去世了,他一直跟着爷爷生活。

那天爷爷去世,半个村子的人都来?家里安慰他。

他抱着爷爷的骨灰,站在?村委办公室,在?村长不住地?夸他如何如何懂事如何如何聪明时,偷偷地?抬眼?去看这对夫妻中的女人。

江寻芳察觉到他的注视,视线慢慢从?丈夫身上移过来?,冲他莞尔一笑。

她不记得他了。

“怎么了?”池景新随着妻子侧头,问道。

村长瞧瞧池景新又看看江问渠,忽然?一拍脑袋:“你说我这记性,池先生,您几年前来?甘孜时从?河里救的那个小?男孩就是小?安。”

池景新适才有?点印象。

倒是江寻芳惊喜地?看向池景新,说:“我觉得咱们和他有?缘,当年多亏了他我们才认识的。”

领养手续办理得很顺利,只是在?确定江问渠身份时,夫妻俩犹豫了下。

考虑到小?安年龄不比江寻芳小?多少,又因为小?安的本姓是“江”,便以弟弟身份领养回来?,这才有?了江问渠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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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上天对江问渠开了一场巨大的玩笑,让他旁观一切,只为了向他证明他不配获得幸福。

江问渠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手腕上冰凉的手铐成了他最后的归宿。

“之前答应你的东西,给你带来?了。”池彻从?包里拿出东西,交给看守人员。

江问渠猛然?提神,确认池彻说的是什么后,迫不及待地?想要冲出来?。

看守的警察仔细检查一遍后,冲同事一点头。

日记本被?递到了江问渠的面前。

“谢谢。”江问渠手在?颤抖,说话的嘴唇在?颤抖,浑身都在?颤抖。

这个日记本不是江寻芳的工作记录,前1/3记录着自己与儿子池彻和弟弟江问渠为数不多的相处,后2/3记录着自己临终前,深受精神折磨的那段时间对儿子未来?的寄语与骐骥,以及来?自一个不称职的母亲的教诲。

池彻翻过无数遍。

但江问渠第?一次看。

江寻芳是个很有?少女心?的人,即便她的人生与灵魂干净的只剩那一抹医生白?。

但她在?日记本上画了一副一副艳丽的蜡笔画。

隔着一道玻璃窗,池彻并不清晰地?看着日记本上内容,便能精准无误地?想到母亲在?这一页写了什么内容,想到自己看这一页时是何种心?情。

“她出事后我迟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一直躲在?国外不敢面对。我恨池景新,我恨你,我也?恨……自己。”江问渠将手埋在?两手掌间,哭得十分狼狈。

许久后。

“我控制水军以‘为了名利不顾性命’网曝池景新,甚至还?试图控制池景新对你进行折磨;当然?我为了被?顺利领养,更是烧炭杀死了抚养我照顾我的爷爷。”

“……”池彻瞳仁骤睁,难以相信事情从?一开始便是个错误。

“池彻,恨我吧。我是个坏人。”江问渠缓缓开口?,“但小?彻,舅舅这次没有?打算伤害苏戈,准备的食物里也?没有?放东西。”

他不想一直做个坏人,他也?曾试图赎罪。

“?”

所以……

苏戈不知道为什么,池彻探视完江问渠出来?后,神色变得极为不自然?。

她担忧地?迎上去,不安地?问:“怎么了?”

池彻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只说了一句:“先上车。”

苏戈哦了声,神色紧张地?跟上去。

短短十几秒的时间,苏戈的心?中闪过无限种可能。

却始终没猜到正确答案。

“糖糖。”池彻突然?喊他。

苏戈忙应声。

池彻冷丁地?说道:“退圈的事情,你要不要再想想。”

苏戈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到这个问题,不解地?啊了声,问道:“为什么?”

池彻双手按在?方?向盘上,渐渐偏过头来?,缓声道:“我觉得你不做演员挺可惜的。”

“……”

池彻冷静地?看她,一字一顿:“装睡装得差点把我都骗过去了。”

“你早就知道啦?”苏戈甜美地?笑起来?,打算蒙混过关,“你是关心?则乱嘛,不用质疑自己的医术。”

“你还?有?理了。”池彻咋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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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苏戈陪池彻回了趟州城,将池景新的骨灰取走和江姨葬在?一起。

在?那之前,池彻先回了一趟在?州城的房子。

苏戈很惊讶州城竟然?能找到这样?的美的地?方?,岭南水乡,与世隔绝。可能是在?繁忙的大城市呆久了,来?到这苏戈竟觉得仿佛置身世外桃源。

村口?的老榕树枝繁叶茂指引着每一个游子回家的路。

“这是我爸的故乡,后来?和我妈把家安在?这里。但他们工作忙,几乎不怎么回家。”

苏戈很愿意听池彻小?时候的事情,仿佛这样?便能让自己参与到他的童年中。

池彻的家是一幢三层小?楼,开门后空气中弥漫的潮湿感和亲切感让池彻微微的失神。

不过很快,他便掀开蒙在?沙发上的白?布,示意苏戈坐着休息会,然?后自己去厨房烧水煮茶。

苏戈对这里满是新奇,根本坐不住,东瞧瞧西看看,最终过去池彻那边,从?后面抱住他:“你不带我逛逛房间吗?”

池彻包住她的手,转身与她面对面抱着:“我给你找找我小?时候的照片吧。”

“我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苏戈仰脸看她,笑得凶呼呼的,“第?一次见面你就把我吓哭了。”

“那我给你找点别的看。”

苏戈被?带到书?房,应该是池叔叔的书?房。

除了拜访书?籍和文件的柜子,墙角的那个玻璃架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相机镜头。墙壁上挂着或风景或人物的照片。

苏戈赞叹地?站在?照片墙前,欣赏着池叔叔的摄影作品时,池彻正在?柜子里找东西。

“找到了。”池彻翻看着从?家中柜子里拿出的相册,翻了几页后示意苏戈看,“这是我爸拍的,他是战地?记者,每天工作的地?方?前一秒可能和睦温馨,下一秒便有?可能被?□□袭击。”

“这个画面好生动。”苏戈盯着这张照片看呆了,照片中一群孩子簇拥在?穿军装扛枪的士兵前面,欢喜地?伸手要东西,“是糖果?吗?黑白?世界,但小?孩子的天空永远是彩的。她身上的烟雾是……”说话间,苏戈注意到照片右下角的字迹——《苦笑》摄于炸弹爆破的前一秒。

“……”苏戈震惊地?微微张嘴。

池彻淡声解释:“这些士兵原本是无意给孩子分散糖果?,后来?每天来?要糖果?的小?孩多了,士兵都会在?口?袋里装一把糖果?。毕竟都是些没有?家的孩子,非常可怜。只是没想到恐怖组织正是利用了这个心?态,他们在?小?孩子身上绑上□□,成了人肉炸弹。”

苏戈生于和平年代,没有?经历过这个,但强烈的共情能力?让她在?听到这个事情时深感震撼,非常悲伤。

“那这些……”她想问这些小?孩后来?怎么样?了。

池彻摇头:“基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苏戈沉默,难受地?将相册合上还?给池彻。

池彻将东西收好,扶苏戈到沙发上坐下,给她倒了杯水,继续说:“因为这张照片拍摄的时机过于难得,一经发表,便引起了轰动。我爸作为摄影者也?因此享受了夸赞与荣誉。”

说到这,池彻轻笑了一声,是对这荒唐现象的蔑视。

“只不过没多久,便有?大波人站出来?质疑摄影师吃人血馒头,为了冰冷的作品,竟要如此烂漫天真的孩童和士兵的死伤作为代价。网络暴力?像是一座大山压下来?,没有?人管摄影师不是不去制止,而且情况突然?,根本没有?人来?得及反应,而他之所以拍下这张照片,也?只是想要记录下战地?流浪无家的孩童看到糖果?时那双纯粹而澄澈的眼?眸和干净治愈的笑容。”

苏戈两手抱着玻璃杯,忘记了喝。

苏戈从?没听说这些事。

她于心?不忍,却又忍不住发问:“后来?呢?”

“后来?……这件事对我爸有?影响,真正令他崩溃的事情是我妈出事了。”

“我妈是战地?医生。在?□□袭击了她所在?的那家医院后,她被?带到了敌方?的营地?受尽折磨。等被?救时,她有?了很严重的心?理问题,没法继续当医生,一直在?家中养病。我妈是个内心?很强大的人,谁也?没想到她会在?一年后用手术刀割腕自杀了。”

“……”苏戈攥住池彻的手,无声安慰。

所以池彻才会打小?那么坚定不移地?想要当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