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依白上楼的时候,看了眼手机,才发觉她的手机今晚好像格外安静。
已经十点多了,要放平时,她弟彭尔柏估计已经三百个电话打进来,问她什么时候回家,是不是偷偷出去玩了,为什么不带他。
但这点疑惑很快在推门的瞬间,通过客厅传来的音乐声,得到了解释。
小崽子又把平板的解锁密码猜出来了,正玩游戏呢。
“彭尔柏,”
彭依白走进玄关,把钥匙随手放鞋柜上,“你现在胆子很大,作业写完了吗,小心我告妈听去。”
刘青慧在彭依白三年级,也就是十岁那年怀的二胎。
因为和彭建国俩人是农村户口,政策规定农村户口第一胎是女儿的,生第二胎可以免缴罚款,在那个计划生育的年代,感觉不生都亏了。
现在彭依白十八岁,彭尔柏八岁,正在附近的豫圆小学读二年级。
“我都写完了,你也不回来,我猜了一个小时才猜到密码的。”恰逢那边彭尔柏游戏结束,他把平板电脑锁了屏,躺沙发上眨巴着自己的小绿豆眼儿,有气无力道:“人生真不公平,为什么你已经放暑假了,而我明天还要上学?”
“哦,原来你还知道自己要上学。”
说起上学,彭依白走到沙发旁边对着彭尔柏的脑门精准地弹了一下,看着吱哇乱叫的弟弟,毫无慈悲地说:“你作业写完了吗,拿来我看看。”
小屁孩哀嚎一声,从沙发上连滚带爬地跑回房间,把练习册和作业本丢给彭依白,“给你吧,白山老妖!”
因为是彭依白,所以不是黑山老妖,是白山老妖。
臭小鬼。
彭依白心里骂了一句,先翻开了他皱巴巴的作业本。
现在时间已经进入到六月,一般小学也是六月底期末,然后放暑假。
算算九月开学,彭尔柏就要三年级了。
看着作业本上一个个七扭八歪的狗爬字,彭依白又想起了自己三年级的时候。
在失去了钢琴课,还被打了一顿之后,那段时间她是真的被打击到了,每天放学不想去烧烤店,也不想回家,拉着宋汝月跟她瞎玩儿了一阵子,后来宋汝月被抓去学奥数,彭依白百无聊赖间,就开始到处走街串巷。
她跟周围这些街坊邻居的爷爷奶奶们也就是那个时候熟络起来的,反正小学生一个,成天放了学就无所事事,今天帮刘奶奶看会儿店,明天陪李爷爷遛下狗,每天闲不下来。
那段时间刘青慧都已经怀孕四五个月了,还每天坐在建国烧烤里帮忙串串儿,这夫妻俩的事业心是真的无人能敌,反正知道女儿不会跑远,这附近也都是街坊邻居,没什么危险,就将放养进行到底,估计至今都不知道她怎么就成为了这附近人尽皆知的“别人家孩子”。
“姐,你生气了?”
亲姐端着自己的作业本若有所思一言不发,这种画面对一个小学二年级的男孩子来说,显然有点折磨了。
他就站在旁边,紧张兮兮地看着她:“还是我写错了?哪里啊?”
“写的还行,就是字太丑。”彭依白回过神来,不紧不慢道:“辨别难度太大。”
“哪有!”
小屁孩秒急,就在这个时候,刘青慧从外面开门进来,满脸疲惫:“十点多了,怎么还不睡觉,彭尔柏你明天能起得来床?”
“妈!”彭尔柏正准备告状,彭依白就先瞥了一眼旁边被猜到密码的平板儿,小孩立刻偃旗息鼓:“我起得来,我肯定起得来……”
“起来个屁,反正你要起不来被老师罚站也是你的事。”
刘青慧懒得跟他多说,摆摆手,不耐烦地给彭尔柏赶去洗澡,然后才坐到彭依白身边,打开电视,“你这个暑假准备怎么安排?你爸说想让你去学车,然后看看剩下的时间你是想去旅游还是干嘛,你自己安排好,没钱找我们要。”
彭依白说:“我想去打个暑假工,赚点钱。”
“也行,提前进入社会习惯一下。”说完,刘青慧又问:“那你准备做点什么,要是缺零花钱可以来店里帮忙,让你爸给你开工资。”
“有个地方,说想雇我去当前台。”彭依白嘿嘿一笑:“喊明天去谈谈薪水。”
“是吗?哪里啊,前台,是在公司里吗?”前台这个词,给人感觉不太像暑假工,刘青慧皱皱眉:“你什么时候去,要不然明天让你爸陪你跑一趟,现在社会太险恶了,你别给人骗了。”
“是个琴行,”彭依白抬手给妈妈指了个大概方位,“就在刘奶奶那个杂货铺那条路,很近。”
其实彭依白还真不是没想过去自家店里帮忙,赚点钱。
回家的路上她还想呢,要实在不行就支援一把家族企业。
但刚万维送她到家楼下这段路上跟她说,如果她愿意的话,要不要来试试他们琴行前台的工作。
彭依白高兴是挺高兴的,毕竟如果在琴行工作,那每天的工时拉长一点也没问题,练琴可以趁午休之类的时候见缝插针地进行。
只是她毕竟没有工作经验,也不知道前台具体要做点什么,还得明天见了面详细谈谈。
次日,彭依白很早就醒了。
不过这个早,也只是相对昨天而言,现在时间已经九点多,彭尔柏早就上学去了,昨夜又辛苦到凌晨的彭建国在房间里睡得很沉,刘青慧也早已出门去采购开店的食材,临走前在厨房里给她留了个花卷和一碗粥,拿了个布罩子盖着。
轻手轻脚地吃完早饭,彭依白安静地出了门。
今天是个天气不错的星期三,在这种工作日的上午,得益于人流量的低迷,有些店甚至还没开门。
彭依白没直接去万维那,而是先找了一下附近的NICE TEA。
她不怎么喝奶茶,主要是嫌贵,而这NICE TEA也没让她失望,区区三杯饮料,结账的时候一下划走几十块,让彭依白实打实地肉疼了一下。
绕回家附近的小路,正好十点。
彭依白进门前看了一下琴行的招牌,沃艺琴行。
沃,好像除了肥沃之外,还有浇灌的意思。
就像是呼应了她内心的解读,昨天还一片干净的落地窗已经贴上了字体圆胖的琴行标语:浇灌艺术,茁壮成长。
“你不是说你约了个妹子店员吗,不会人不来了,就我们在这拆这些堆积如山的快递吧?”
琴行里,肖邦正坐在前台内侧,看着桌子上已经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快递盒,那是刚才万维分派给他的任务。
而万维也没闲着,他就坐在对面的琴凳上,脚边是另一堆快递盒小山。
“我就跟她说明天有空过来就行,我们一整天都会在这。”万维回忆了一下昨晚跟彭依白的沟通过程,还以为肖邦是嫌活儿多:“不就这点快递吗,我们仨半小时都用不了就拆完了。”
“别,可别我们仨。”肖邦今天一早过来,可算见到了自己的偶像,现在余光瞄着琴房里正在用一指禅检查昨天万维劳动成果的千嘉言,还忍不住激动,“我俩拆就行了,他万一不小心划到手怎么办!”
“……”
万维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带着一丝对肖邦这种迷弟心态的不齿,又含着几分炫耀跟千嘉言关系亲近的味道,回头喊了一声:“千崽,你一个一个音戳要检查到什么时候去,能不能快点,随便弹点什么来听听!”
这规划作琴房的地方,原本当然是一片空地,当时装修的时候,要分隔出琴房,团队是给了几个方案,万维为了让琴行整体更加透光,毫不犹豫地选了全高透玻璃隔断,也得亏选了玻璃,现在才能看见千嘉言回头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然后不情不愿地坐了下去。
肖邦一看能听现场,顿时来了劲,恨不得直接凑琴房门口去,刚站起身,就看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拎着东西走进来。
他刚想说这不会就是万维找来的前台吧,那边千嘉言的琴声已经响起来了。
也把彭依白准备好的,打招呼的内容给堵回了嗓子眼。
她循着声音看进一楼的练琴区,就看见一扇玻璃墙之隔的地方,千嘉言正坐在钢琴前,手指轻快地健步如飞。
少年的左侧就是从琴行正门连过去的落地窗,右侧不远处就是白色墙壁,窗外初夏的日光冲撞进来,仿佛在白墙上迸散开来,让琴弦的每一下震动都充满了跃动的生命力。
身后一阵夏风拂过,树叶轻响。
“哦,你来啦?”
彭依白的走神因万维的起身被打断,她朝眼前的万维笑道:“早上好,万老师。”
两个人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彭依白又看了一眼琴房方向,小声地问:“万老师,千嘉言现在在弹的是什么?”
两只手齐头并进,感觉热热闹闹的,但听不出旋律,感觉更像是某种基础练习。
但因为速度很快,每一个音都很干净,颗粒感十足,听着有一种意料之外的爽快感。
“半音阶。”万维自己说完,也无语地清了清嗓,看彭依白好像没听懂半音阶是什么意思,才又解释说:“就是钢琴八十八个键,挨个过一遍,拿来快速检查一下音准用的。”
他这么介绍还算给千嘉言留了点脸,刚才看彭依白满脸纯真地发问,万维那一瞬间是真的想说,这破玩意有手就会。
半音阶一来一回,在千嘉言的速度下不禁弹,很快结束。
他走出来,才发现彭依白已经来了,万维气势汹汹地走他面前瞪了一眼,迅速压低了声音:“我看你是有点毛病!”
他合理怀疑自己总有一天会被这狗比气死。
“你要检查钢琴的音有没有调准,让我随、便弹点什么。”而狗比本人不仅毫无悔意,甚至理直气壮,“现在又嫌我太随便?”
“……万老师,你喜欢喝奶茶吗,我刚顺路买了几杯。”
就在此时,彭依白乖巧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万维的小爆发。
他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肖邦已经喜笑颜开地喝上了,小姑娘手里捧着一杯走过来,递给他身边的千嘉言,满脸认真地重复出这玩意的名字:“芝士抹茶黑糖珍珠波波莓莓,NICE TEA的,我应该没点错吧!”
万维:“?”
他再抬头看向千嘉言,就看这逼面无表情地看着彭依白把特地给他准备的奶茶放在旁边的钢琴上,然后趁小姑娘转身的时候迅速地朝他挑了挑眉。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你看,我就说她目的不单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