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万维在琴行奋斗一下午,才总算把最后一架钢琴的音调完,傍晚跟千嘉言在附近的兰州拉面随便对付了顿晚饭,就先把他给送回了出租屋里。
这个时间,青城华灯初上,青北路各个分支的酒吧陆续开始营业,万维推门进去的时候,肖邦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就你一个人?”
万维已经进了门,明明白白一个人来的,肖邦却还忍不住往他背后看了一眼:“千嘉言没来?”
“怎么了,我一个人不行啊?”万维先去吧台要了杯长岛冰茶,再走过去坐下,“他回去了,昨天我俩赶的后半夜的飞机,遇到个带小孩的,哭了一晚上,别提多闹腾,他今天打了一天哈欠。”
“啊?”肖邦脸上的表情一下就垮下去了,“那你不早说,早说我去你那琴行找你了,好歹还能见我偶像一面。”
“……得了,要么我走?”
肖邦本名不叫肖邦,叫肖正杰,为什么叫肖邦呢,因为他本来出身二胡世家,却更喜欢钢琴,跟家人斗争无果后,逢人便说自己靠二胡进中音实属无奈,因为发言太讨打,人又正好姓肖,被寝室几个外系室友戏称当代肖邦,久而久之就演变成了肖邦。
万维和肖邦俩人认识很多年,最早是在中音在青城设立的校考考场相逢,后来成了大学同学,关系一直不错,直到研究生时,万维留在本校读研,肖邦则是考回了老家青城。
“我说了,”万维耸耸肩,“他这个人很鸡毛的,人多的地方不去,烟味重的地方不去,嘈杂的地方不去,也不喜欢见陌生人,封闭得很。”
其实万维是真努力过了,刚在兰州拉面馆就跟千嘉言说,今晚要不要去见个当年二胡专业第一名的学长,这学长看过他比赛,特别崇拜他。
他当时想的是,像千嘉言这种孔雀成精,要听到比自己大十岁的学长是迷弟,那不得意死了,说什么也得过去见上一面,听听别人是怎么夸他的。
但他还是低估了千嘉言的自恋程度。
当时坐在拉面馆,千嘉言还在打那无聊游戏,听他说完,脸上表情都不带变,只轻描淡写地反问:“这怎么了?”
那意思是,看过他的比赛然后崇拜上他,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万维被噎得一分钟没说出话来,在来的路上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跟肖邦实话实说了。
要不然这偶像滤镜碎一地。
“对了,张教授最近身体还好吗?都六十来岁了吧。”
“我半年前走的时候还挺好,最近估计是被千嘉言气着了,昨天我带他走的时候,脸色挺不好看的。”
酒吧里,两个人叙了会旧,又聊了聊彼此的研究生生活,因为一直保持着联系,其实也没太多新东西可讲,最后聊完研究生毕业工作之后,话题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万维和千嘉言共同的老师,张瑜实身上。
钢琴这门乐器,毕竟不是出自中国本土,所以曾经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都或多或少地觉得中国人很难把钢琴的优势发挥到淋漓尽致,当时还有个奥地利的钢琴家,曾放出豪言,说中国人不可能弹得好钢琴。
当年张瑜实都已经三十出头,还是一身倔骨头,你说我不行,我偏要做给你看,顶着一口气,闯到国外一口气拿下了好几个国际赛事的奖项,震惊了无数外国人,在国内也一下名声大噪。
他连着斩获了几个金奖后,丝毫不恋战,见好就收,直接回国开始从事钢琴教育行业,之后这么多年,张瑜实带出了很多优秀的钢琴家,也成为了国内钢琴教育界最具名望的教授,只要走艺术这条路,哪怕学的不是钢琴,也一定听说过张瑜实的名字。
“毕竟他自从收了千嘉言,后面都没怎么再收学生了,也就带了带本科的学生,退休之后直接一门心思都扑千嘉言身上了。”
万维其实在这件事情上也挺难做,一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师弟,一边是一手将自己培养起来的恩师,只能尽量让自己的立场不偏不倚,“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张教授有多看重他,从小到大,千嘉言练琴他就坐在旁边陪着,练多久陪多久,也得亏是他没有小孩,要不然我要是他儿子,我能吃醋吃死。”
“但是吧……都说千里马常有,但到千嘉言那个程度的,也确实少见。”
肖邦是很能理解张瑜实这种惜才如命的心理,毕竟前几年他第一次看见千嘉言比赛视频的时候,也曾想过,自己要是这小孩的老师,那真是呕心沥血也要把他带出来。
当时视频里的千嘉言还没现在这么大,参加的是一个国内比赛,被分到13至15周岁的少年B组。
那场赛事在国内也算很知名的比赛了,选手年纪小但一个两个都是老将,技巧与情感无一短板,听得肖邦大呼过瘾。
千嘉言当时是倒数第几个上台,肖邦还觉得这小孩挺倒霉,因为音乐比赛越靠后,评委会越审美疲劳,在这种逆境中要做到惊艳就更难。但那场比赛,肖邦只听了十秒,脑海中就浮现出四个字:
降维打击。
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就像是让一个大学生,去和小学生比赛。
说技法的纯熟,都已经属于赘述累牍,千嘉言当时演奏的亮点,已经完全不仅仅是技术层面的东西了,那种逼人的灵气,甚至让肖邦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还好我他妈当初没学钢琴。
要不然听完这小子弹琴,哪还有冲劲,只剩自卑了。
“所以我觉得你也挺惨的。”肖邦同情地看了万维一眼,“千嘉言到张教授那的时候,你也就中学吧,那么早就见识到这个世界的参差,要我,估计直接就不学了。”
“所以我这不搞琴行来了吗,也属于不是跟他一个赛道了。”万维咂咂嘴,“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嘛,在教授那些学生里,他也就跟我比较熟了,别的师兄师姐他都没怎么说过话,不过说实话昂,我现在看他总有一种,小时候捡了个与众不同的狗,长大之后成了个貔貅的感觉。”
“……”
俩人正聊着,万维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
他低头一看,有那么点得意地朝肖邦挑了挑眉:“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他就认我这个师兄,我出来俩小时不到,这就得打电话来问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吧。”
说着,万维就在肖邦羡慕的眼神中接起电话,恶心地对着电话那头道:“千崽,怎么了,师兄马上就回去了昂!”
“……你有病?”
只听电话那头先是一阵锅碗瓢盆兵荒马乱,随后才传来少年不耐的冷声:
“赶紧回来,这破房子水管炸了。”
“我爸妈说还是赶紧趁暑假把驾照拿了,要不然以后可没有这么长的空余时间了。”
“可是我觉得暑假考驾照好热而且好晒啊,我表姐去年考驾照,都给晒伤了,小臂那块儿脱了好大一块皮,而且开学还要军训,那不黑上加黑?”
“哎,我好想去度假,我已经好久没出去玩了……”
而另一头,一群刚刚高考完的女学生,面对三年,乃至六年来最长、最没有压力的假期,在奶茶店一碰面,没人记得原本是为什么而来的,纷纷开始讨论起接下来的假期要怎么安排。
聊了一下午,还觉得不过瘾,眼看到了饭点,干脆到附近找了家川菜馆,吃着继续聊。
彭依白其实在这段时间里偶尔会走神,想想今天中午那个老师报的学费,再回神回来,继续跟她们聊天。
就这么走走回回,到了川菜馆,终于是瞒不住穿一条裤子的发小宋汝月,被逮了个正着:“彭依白同学,你从今天开始就一直在走神,你不会要告诉我们,在暑假开始的第二天,你就有了难以启齿的心事吧?”
“你怎么知道?”彭依白被捉了个正着,满脸深沉地接话:“主要是我发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
“我们……”她一字一顿,字正腔圆:“真的好穷啊。”
“……”
对面的程絮沉默了片刻:“白啊,你现在才发现我们很穷吗?”
“就是啊!”旁边的王妍也很震撼:“最穷的应该就是我们高中生吧,视野比初中小学生宽得多,想要的东西也多,零花钱却没多少,也没时间打工。”
女生们又笑了一阵,彭依白也就借着这股轻松的气氛,把今天中午试课的事儿给说了。
宋汝月知道她一直想把钢琴捡回来,“这么近,这不就是命中注定,那试课感觉怎么样?”
“试课倒是试得还挺好的,那个老师上课很有意思,感觉也很专业。”彭依白叹了口气:“就是价格有点贵……”
“哎对了,你们知道去年出了个统计数据,青北路已经超越了青城市中心,成为了全青城最贵的商圈吗?”王妍说着环顾了这人声鼎沸的川菜馆一圈,“比如这家店,上下两层楼,听说租金二十万一个月。”
“二十万!?”
“真的假的——”
那确实,顶着这样的房租,学费怎么可能低得下来,彭依白唏嘘地想。
只苦了她这种青北路原住民,本来还想找个地方打暑假工赚钱学琴,现在看来是别想了。
除非她去很远的地方,这样可能能找到便宜的钢琴课,但既要赶路又要练琴,还要打工,好像更不切实际。
“不过换个思路,学东西也不一定就要去专业机构嘛,我们又不准备走这条路。”
程絮平时鬼点子就很多,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忽然又来了灵感:“如果你程度不深的话,你可以找个跟我们一样的高三生啊,走艺术的,艺考的那种,然后去琴行开个练琴卡就可以了,我表哥之前想学吉他就是这么干的,他就请那个人吃吃饭,喝喝奶茶,那艺考生跟他玩玩闹闹地就把课给上了。”
彭依白忽然眼前一亮:“艺考生?”
好像,也是条路子啊。
忽然找到方向,彭依白整个人立刻精神起来。
饭后,彭依白跟宋汝月往回走的路上,接到陈叔的电话。
“依白啊,你现在在哪,能不能赶紧过来一趟,这边有个人家里水管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