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过去, 气温逐渐升高,学校里一些怕热的男生开始穿短袖校服上学,其中就包括蒋赟。
章翎坐在自行车后座, 问他:“你不冷吗?”
“不冷。”十六岁的男孩火气旺得要死,都已经在床上铺上了草席。
蒋赟后来见过于晖和贾小蝶, 那两人就跟没事人似的,反倒是蒋赟一脸尴尬,想不明白男房东和女租客怎么会搞在一起。
其实那两人都是单身,小少年还没弄懂,成年男女有时想做点什么, 不是非得和感情有关。
春季学期, 学校依旧有不少活动,比如春游、五月的艺术节、篮球赛等等。
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都有小团体, 春游时, 大家到了公园会散开去玩,蒋赟没朋友,去了也很无聊, 总不可能跟着章翎, 薛晓蓉她们也不会答应。
所以, 蒋赟干脆请了一天假, 对邓芳说自己晕车,一个人待在家里刷了一天的题。
艺术节和篮球赛与他无关, 倒是和章翎有点关系,蒋赟怂恿章翎去报名, 代表班级进行个人才艺展示,章翎考虑以后,没有答应。
这个机会最后花落许清怡, 她终于好好地出了一次风头,在学校操场搭建的舞台上,跳了一支古风独舞,惊艳全场。
新晋校花多才多艺,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许清怡在台上翩翩起舞,姚俊轩在台下看得如痴如醉,一同荡漾着的还有其他男生甲乙丙丁……
章翎也在看,蒋赟站在她身边偷偷瞄她,想看看她有没有生气或是不甘,结果啥都没看出来。许清怡跳完后,章翎还大力鼓掌,对薛晓蓉说:“许清怡跳舞真厉害。”
蒋赟一点儿不觉得许清怡有多厉害,不就是一些抬腿、劈叉、旋转、下腰么?他也会啊!
乔嘉桐是文艺表演的主持人,毕业典礼分配给了另外一组搭档,所以,这是他在五中进行的最后一场主持。暑假以后,他将升上高三,开始为期一年“啥也不参加,只管埋头读书”的苦逼生活。
学校舞台很简陋,主持人在台下候场时和观众几乎融为一体,乔嘉桐看到章翎,两人只打了声招呼,没有聊天。
蒋赟有点奇怪,问章翎:“你不和乔嘉桐聊聊么?”
章翎反问:“聊什么?”
蒋赟说:“我管你们聊什么,就……你俩不是很要好的吗?”
章翎纳闷:“我什么时候和他很要好了?”
蒋赟撇撇嘴,心想,一起聊Q.Q,一起喝奶茶,一起去唱歌,还不要好么?
艺术节除了文艺表演,还有书画和手工展览,章翎和小伙伴们去参观,蒋赟厚着脸皮跟在她们身后,章翎看什么画,他也跟着看,章翎弯腰观察手工作品,他也弯腰打量,还用手去摸摸。
章翎瞪他:“你别乱摸,都是艺术品。”
蒋赟讪讪地收回手:“……”
在学生们办的跳蚤集市,章翎在一个摊位上看到一个毛线织的橙子,拿起来对某个跟屁虫说:“你看,橙子耶。”
蒋赟差点炸毛,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吃橙子!
章翎带着零花钱,打算买几样有趣的小玩意儿,逛来逛去,她看到一个小人摆件,Q版,连着底座也只有十公分高,有一头咖啡色卷毛,穿一身黑色武术服,小短腿正高高踢起,表情奶凶奶凶的。
她拿起来,问薛晓蓉:“你看这个像谁?”
三个小伙伴同时转头看向蒋赟。
蒋赟:“???”
章翎哈哈大笑,愉快地把卡通小人买下来。
蒋赟也买了一样东西,是一支缀着孔雀羽毛的圆珠笔,卖十块。
买的时候,他还和学生摊主讨价还价:“大哥,能便宜点么?”
那摊主都傻了:“这是慈善义卖啊,同学。”
蒋赟说:“可是这玩意儿小商品市场最多卖五块。”
摊主生气:“你瞎说!我进价都不止五块!”
蒋赟:“哦,那你肯定被人宰了。”
摊主差点撸袖子出来揍他。
蒋赟认了怂,乖乖地掏出十块钱。
晚上,在第四医院公交车站,章翎和蒋赟郑重地交换礼物。
蒋赟把玩着手里的卡通小人,眉头皱起来:“哪儿像我了?”
“不像吗?简直和你一模一样!”章翎也在看自己手里的孔雀羽毛圆珠笔,笑嘻嘻地说,“你居然能买到这个,我都没看到。”
蒋赟挠挠头发:“我一直没问你,你为什么要叫鸟屁股毛?”
章翎无语地看着他:“‘翎’是指鸟身上的长羽毛,不一定是鸟屁股毛!鸟身上那些很漂亮的羽毛都能叫做‘翎’!”
蒋赟:“哦……鸟毛,那你为什么要叫鸟毛?你爸爸妈妈很喜欢鸟吗?”
章翎:“……”
蒋赟说对了一半,章翎名字的由来,的确是因为取名那人很喜欢鸟,但不是她的父母,而是她的外公,杨教授是一位资深鸟类学家。
如果被他知道,他用毕生追求汇聚成一个“翎”字,给外孙女取的大名,希望她能展翅飞翔,却被一个毛头小子一次次喊“鸟屁股毛”,估计会气得拿出戒尺来伺候。
当然,这是后话。
——
时间进入六月,快乐的校园活动全部结束,这一年的高考开始了。
五中是考场,学生们放了几天假,蒋赟待在出租屋热得静不下心来,干脆每天都去区图书馆,早出晚归地学习。
他真的已经很拼命,所有时间都用在学习上,只为心中那个明确的目标。
他知道自己一直在进步,前后座的同学有时会找他问题目,他们做不出来的,他都能解答,这种感觉令他安心。
章翎看他压力太大,经常会劝他,不用那么紧张,这又不是高考,即使是高考,也不是一考定终身,放平心态很重要。
蒋赟却觉得不是,他真的就是一考定终身,绝对没有高复的打算。到时高考,考成什么样他都会去读,穷人家的孩子,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挥霍,做到极致,才算对得起自己。
天气越来越热,李照香也看出蒋赟对这次期末考很重视,非常慷慨地允许他开空调睡觉。
最近大半年,蒋赟吃得饱,睡得好,有大把时间学习,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有了很大的变化。
小少年就像春天的笋,蹭蹭地窜个子,比起三月体检时,他又长高了一些,去年夏天还能穿的短袖童装,今年是再也穿不下。
于晖给他拿来一袋子夏天T恤,说:“我刚理出来的,你看看能不能穿,你现在和我差不多高了,有能穿的就留下,不能穿的就丢掉。”
蒋赟接过,说:“谢谢晖哥。”
于晖很惊讶,还是头一次听到这小孩说“谢谢”。
六月底,蒋赟终于迎来期末考,在考试前,他已经填写过志愿:理科。
他准备得很充分,也像章翎说的那样放平了心态。
事在人为,人却不一定能胜天,蒋赟很明白这个道理,只求问心无愧。
这次考试为期三天,因为高三生已离开学校,空出十几间教室,学校便把高一年级一个班的学生拆为两半,每个教室只坐一半人。这么一来,考场座位变得十分宽松,也大大降低了作弊的可能性。
考试时,章翎去到别的教室,蒋赟没有离开本班,被分到教室最后一排的中间,他的前面是沈漫,沈漫右边是姚俊轩,左边是萧亮。
第一门考语文,考完后,大家收拾东西去吃午饭,下午还要考两门。
蒋赟走得早,去食堂抢饭,姚俊轩走得很晚,他没有朋友,习惯独来独往,游离在整个班集体之外。
姚俊轩走出教室时,发现走廊上还有一个人在,是沈漫。
他知道沈漫,因为她是许清怡的朋友,姚俊轩看了她一眼,往楼梯走去,沈漫抿抿唇,跟了上去。
楼梯上没有其他人,沈漫叫住他:“姚俊轩。”
姚俊轩停下,回头看她,沈漫脸色通红,鼓足勇气说:“下午的物理考试,你能不能帮帮我?”
姚俊轩:“……”
沈漫说:“我知道,你帮过许清怡。”
姚俊轩眼神冷下来:“你不是学文的么?物理和你有什么关系?”
沈漫结巴:“我、我爸妈不懂,只看总分,那个……物理、化学、数学和英语,四门,就四门,我只要选择题,可以吗?”
姚俊轩说:“不行。”
“我求求你了,你都帮过清怡,我是她朋友啊。”沈漫一副要哭的样子,“反正下个学期,我们也不是一个班的了,我就求你这一次。我期中考考得很差,我爸妈都把我骂死了,如果期末考再考得不好,我整个暑假都没有好日子过,真的,姚俊轩,求你了。”
姚俊轩还是不答应:“不行,这次考试对我很重要,我绝对不会帮你作弊。”
“如果是清怡求你,你也不答应吗?”沈漫咬咬唇,“我就知道,你喜欢许清怡。”
隐秘心事被当场戳穿,是姚俊轩不能接受的,他咬牙道:“你别胡说,我没有!”
“是吗?”沈漫的语调也凉下来,带着怨气,“行,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去告诉邓老师,上个学期的期中考,期末考,你都帮许清怡作弊了。因为作弊,许清怡才没去勤勉班,本来,汤子渊可以不用去的。”
说完,她扭头就往楼梯下走,姚俊轩心中狂风暴雨,各种念头混杂在一起,他想,沈漫为什么会知道?是许清怡说的吗?如果沈漫真的去告诉邓芳,对他和许清怡会不会有影响?会被追责吗?会被处分吗?会不会影响他去实验班?
沈漫已经拐过楼梯拐角,姚俊轩叫住她:“你等等。”
沈漫站住了,抬头看他,姚俊轩脸色发白,居高临下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做出决定:“就四门,只要选择题,是吗?”
“嗯嗯!”沈漫又跑上来,脸上带着感激的笑,“就四门,不用多,而且不影响别人!我只想考得好一点,我也不可能去实验班啊。”
姚俊轩低头垂眸:“行,我帮你,就这一次,你和我保证,什么都不能对别人说。”
沈漫高兴坏了:“放心放心,我一定不会说的,连清怡都不会告诉!”
物理、化学、数学和英语,四门课的选择题,分值也不少,沈漫加上这些分,足够她过个快乐的暑假,能如期出去旅游,不用被父母责骂。
三天考试结束了,蒋赟又被扒了一层皮。
在这次考试中,他看到过一次姚俊轩给沈漫传纸条,因为桌子离得远,那个纸团是飞过去的,刚好被蒋赟看到。
姚俊轩本来就紧张,丢了纸团后心虚地四下张望,没成想视线和斜后方的蒋赟撞了个正着。两个少年都愣在那里,姚俊轩立刻低头,蒋赟也继续做起了题。
他想,姚俊轩是傻逼吗?爱屋及乌?连许清怡的朋友都要帮?
但还是那句话,这是那个笨蛋自己做的选择,蒋赟绝对不会去搞他。
两天后,成绩出炉,蒋赟心如止水,等待命运的判决。
去邓芳那里领成绩条时,看到邓芳的脸色,他就知道不妙,一看理科排名,排除掉所有文科志愿生,他年级排名第五十。
蒋赟双脚一软,差点当场晕过去。
“还有一个萧亮。”邓芳重重叹气,“他比你还惨,年级第四十九,你俩就差0.5分。”
这次考试,高一(6)班理科前三是吴炫宇、章翎和姚俊轩,而(9)班异军突起,居然有七个人强势进入理科前四十八名,挤下了很多班的第四,其中就包括考得还不错的萧亮。
晚上,蒋赟在车站接到章翎,两人彼此对视,目光凄凄,恨不得当场抱头痛哭。
“算了,别难过了,你已经进步很多很多。”章翎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蒋赟眼睛都是直的,看那样子,比小白菜还要白毛女。
“我再做对一道选择题,说不定就进了。”蒋赟双手紧紧抓着自行车把,像是在自言自语,“为什么就不能再做对一道题?我、我作文再多写几句名人名言,说不定也能再加几分……”
章翎:“蒋赟……”
“你别和我说话!”蒋赟好伤心好难过,“我真的、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他眼睛开始发酸,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会因为考试没考好而掉眼泪,跟小学生似的,他偏开头,喃喃道,“你先别和我说话,让我自己冷静一下。”
章翎有些无措,想了半天后,抬手抓住他的校服下摆,摇一摇:“你别哭。”
“谁他妈哭了?”这声音都带着哭腔了。
章翎说:“咱们先走吧,你看,人家都在看你了。”
蒋赟转头,发现车站里几个候车人真的在看他,他吓一跳,赶紧抹抹眼睛,推着自行车离开站台。
章翎说:“我请你喝奶茶吧,你别难过了。”
蒋赟摇头:“不想喝,没胃口。”
哎呦,这饭桶都没胃口了,这可真是件稀罕事,章翎又说:“那我请你吃肯德基吧,老早就说要请你,一直没请上。”
蒋赟悲怆地抬头看天,说:“我想吃汉堡。”
章翎连忙答应:“行行行,再加辣翅,走吧,别傻站着了。”
在肯德基吃着汉堡、啃着辣翅,蒋赟渐渐冷静下来,问章翎:“以后我和你不在一个班了,我还能送你回家吗?”
章翎在吃蛋挞,点头道:“当然可以啊。”
蒋赟问:“那,你爸爸还会给我上课吗?”
“可以啊,反正我高二还会上声乐课的,高三才会停。”章翎对他微笑,“哎呀,真的没事,你看,你是第五十,不管进哪个班,你都是数一数二的呢!让你也尝尝学霸的待遇。”
对哦,蒋赟反应过来,不管进哪个班,他都是学霸了。
小少年自我疗伤的能力很强,就一个晚上,蒋赟就想通了,分数是自己考出来的,怪谁都没用,好好珍惜和章翎同班学习的最后两周吧,暑假后,他就不能在教室里见到她了。
那么,就把下一个目标定为北京!他也要去北京!还能帮着照顾章翎,不让任何人欺负她,让章老师和杨医生放心。
蒋赟胡思乱想了一晚,第二天去学校,愕然发现,过了二十四小时,事情居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姚俊轩和沈漫被邓芳约谈,还是被请到教务处,后来,许清怡也被叫去了。
教室里顿时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蒋赟与章翎远远对视,章翎茫然地摇摇头,蒋赟却已猜到什么。
他看向最后一排的萧亮,班长大人神色如常,还在和刘陈飞开玩笑。
第一个回来的是许清怡,哭得梨花带雨,任谁安慰都不说话,就趴在桌上嘤嘤嘤。
第二个回来的是沈漫,低着头不敢看人,坐到座位上就收拾起书包,直接走人。
蒋赟又去看萧亮,班长依旧无动于衷。
姚俊轩最后回来,整个人像是从冷水里捞出来,满头满身的汗,脸色苍白。
他没回自己座位,而是冲到蒋赟身边,像只野兽一样,红着眼睛,脖子上青筋直冒,揪住蒋赟的衣领,一把把他从座位上提起来,吼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去打的报告?是不是你?!我知道就是你!肯定是你!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了!现在我不能去实验班了,你满意了吧?你也没份啊傻逼!哈哈哈哈哈……我没得去你也只是第四十九啊!”
蒋赟很轻易就挣开了他,见他眼神涣散,行为疯癫,知道自己的猜测大概已成真,冷静地说:“不是我。”
“不是你还有谁?”姚俊轩大吼,“不是你还有谁?还有谁?!还有谁会害我?我、我真的、我这么努力都是为了什么?我只想离开这里!是不是像我这样的人,就不可能有好日子过?就不可能翻身?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蒋赟试图抓住他的胳膊:“你冷静一点!”
姚俊轩力气变得很大,一把推开他:“别碰我!你这阴险卑鄙的小人!”
蒋赟头疼:“你先冷静,先冷静,真的不是我。”
“啊啊啊!”姚俊轩突然大吼一声,朝着教室外冲去,蒋赟心中一凛,拔脚就追。
教室外是护栏,虽然只是二楼,下面也是坚硬的水泥地,姚俊轩狂叫着,已经手脚并用上了护栏。
“不要!!”蒋赟一个鱼跃飞扑,紧紧抱住他的腰,两人一起重重摔在地上。
教室里的人紧跟着冲出来,刘陈飞大叫一声,泰山压顶般压在他们身上,王波跟着压上,蒋赟惨叫:“嗷——神经病啊!压死人啦!”
刘陈飞叫:“冷静冷静冷静冷静!”
被压在最底下的姚俊轩暴哭:“让我去死!让我去死啊——”
邓芳匆匆赶来,看到这一幕后差点厥过去。
……
姚俊轩低调做人一整年,第一次爆发就如此惊天动地,把所有人吓得够呛。
他在学校待不下去了,邓芳说沈漫的母亲正在来学校的路上,两人要面谈,结束后她会立刻赶去姚俊轩家。
蒋赟便自告奋勇(押)送姚俊轩回家,邓芳同意了,没喊萧亮,而是让章翎和刘陈飞保驾护航。
个中因果,不言而喻。
出租车上,章翎坐在副驾,后排的刘陈飞和蒋赟把姚俊轩夹在中间,阻止他一切自残行为。
章翎低头发消息,蒋赟正在抵御晕车之苦,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拿出来看。
【菲羽】:邓老师刚才告诉我,有个原本选理科的人,年级45,今天找老师说,他还是想选文科,因为他文科年级26。
【只为你堕落】:?
【菲羽】:蒋赟,你可能,要进实验班了。
【只为你堕落】:……
此时此刻,对蒋赟来说,这并不算是个叫人心安理得的好消息。
他看向身边的姚俊轩,一路上,这人都在默默哭泣,眼泪流了满脸,鼻涕都哭出来,费掉章翎整包纸巾。
多讽刺啊,蒋赟想,萧亮就算不去告状,其实也能进实验班。
结果,阴差阳错,最大的受益人居然变成了蒋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