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翎所在的交接棒平台, 十二个高一女生已经到齐,除她们以外,还有两个老师和一个高二学姐, 算是裁判组和后勤队。
前面的大部队还未登顶,离比赛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女生们自然闲聊起来。
学姐姓陆,有人问她:“陆学姐,高二今天不是上课吗?为什么你还能过来做裁判呀?”
陆学姐笑嘻嘻地回答:“这是奖励。”
“啥意思?”
陆学姐解释:“我是去年这道第一,所以要来做裁判,这是传统。你们好好跑, 跑第一明年也能放一天假呢。”
章翎听着她的话, 心思一转,问:“学姐, 你知道去年十二道跑第一的是谁吗?”
“知道呀。”陆学姐对她眨眨眼睛, “不过说了你也不认识吧。”
章翎追问:“是谁?”
陆学姐:“乔嘉桐。”
这个名字一说出来,好几个女生都叫开了:
“哎呀,怎么会不认识?乔学长这么有名!”
“哇, 那一会儿交接棒, 就能见到他了?”
“我听说十二道最难跑呢, 乔学长好厉害啊!”
……
章翎并没有太意外, 也没有对交接棒时能见到乔嘉桐产生多大的期待。这时候,她心里更多的情绪是担心, 因为蒋赟也在那里。
老天,他俩不会又打起来吧?
陆学姐无奈地摇头:“你们这群只看脸的家伙。”
有胆大的女孩不服气:“哪有只看脸?乔学长明明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
陆学姐笑个不停:“行行行, 那我再给他加个分,爆个料,你们的乔学长呀, 除了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家里还很有钱呢!”
“喔——”
女孩子们笑成一团,还有人说起了悄悄话。
有人问:“学姐,那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章翎竖起了耳朵。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和他不是一个班的。”陆学姐说,“我只知道,喜欢他的女孩可以从这山的山脚排到山顶。”
“太夸张了吧!”
“怎么可能啊?”
……
章翎在原地热身,没有参与讨论。
她看着那些女孩子,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有人皮肤白,有人皮肤黑,有人单眼皮,有人双眼皮,有人戴眼镜,有人不戴眼镜……章翎心里明白得很,她不是许清怡那种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女孩子,就算在这平台上的十二个女孩里,论外表,她也不算最出众。
而乔嘉桐,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是非常优秀。
少女的愁绪藏在心里,不会显露于表面。
只是,章翎稍许感到困惑,因为跑十一道是乔嘉桐建议的,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章翎自信,却不自恋,她不认为自己拥有令乔嘉桐区别对待的条件。她和学长的交流并不多,学业如此繁重,哪有时间聊天?那乔嘉桐让她跑十一道,究竟是为什么?
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章翎决定跑完再说,见到学长后,他总会给一个解释。
与此同时,蒋赟也终于爬到了十二道的起点,一眼就看到了大喇喇坐在石凳上喝水的乔嘉桐。
两人目光相对,蒋赟脱口而出:“卧槽。”
乔嘉桐:“……”
爬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蒋赟的左脚踝疼得要死,要不是他从小受伤经验丰富,知道只是扭伤,真要怀疑自己脚骨断了。
他很想找个地方坐下,可是仅有的几个石凳都坐满了人。他也不讲究,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拆了左边护踝检查伤处。
真是……没眼看,肿得和馒头一样。
他咬着牙重新把护踝绑紧,乔嘉桐走过来,问:“你跑这道?”
蒋赟不想理他。
“这道可不好跑。”
蒋赟继续装死。
“章翎是不是跑十一?”
这下蒋赟不淡定了,回头反问:“你怎么知道?”
乔嘉桐一笑,没卖关子:“是我叫她跑十一的,她还挺听话。”
蒋赟:“……”
他咬咬牙,还是问出了口:“你为什么在这儿?你们不上课吗?”
乔嘉桐微笑:“我是去年这一道的单道第一,被抓来做裁判。”
蒋赟低头想了想,又问:“章翎知道你在这儿吗?”
乔嘉桐伸个懒腰,漫不经心地回答:“可能吧。”
他俩实在没有天聊,乔嘉桐走开了,蒋赟独自坐着想东想西,越想越窝火。
章翎对乔嘉桐的心思,他有所察觉,之前并未放在心上。
蒋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有些事情,他自己都不愿承认,因为现在的他没有任何资本去谈这些蠢事。
他把一腔热忱深埋心底,埋得自己都要挖不着。挖不着,就不会患得患失,不会愁肠百结。
他们毕竟都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那两个字说出口很容易,要有结果,难如登天。
可明白归明白,当乔嘉桐用那种欠揍的语气说出“可能吧”这三个字后,蒋赟心里还是生起了难言的怒意。
他不能忍受,乔嘉桐用这样的态度对待章翎。
十分钟后,山顶的裁判组打来电话,大部分师生都已登顶,比赛即将开始。
每一个交接棒平台都接到了电话,很快,起点处做好了准备。
山道狭窄,不适宜一窝蜂地跑,第一道选手是按照班级排序,每隔十秒出发两人。
裁判组看过时间,一声哨响,比赛开始了。
(1)班、(2)班的两个女生率先冲了出去。
章翎原地等待,陆学姐说,前面的道次长短不一,快的两分多钟就能跑完,慢的要跑四、五分钟,想要轮到十一道,还得等半小时左右。
裁判组的电话一直在响,二号平台、三号平台……九号平台陆续打来电话,说是已经有人交接棒,请下一组平台做好准备。
山顶那边也有收到实时消息,却没人知道实时排名,这也是传统,为了给所有人一个惊喜。
当十号平台打来电话后,陆学姐大声喊:“大家做好准备!看到人后,是哪个班的就自己排序接棒,不能推搡抢道,否则算犯规!”
十二个女生紧张兮兮地看着石阶,刚好底下十米处是个转角,大家猜测着会是谁先冲上来。
两分钟后,一个人影从转角出现,章翎摘下眼镜重新戴好,看清不是(6)班的。
(7)班的男生一马当先,把接力棒交到同班女生手里,那女生转头就跑,男生直接坐在地上,喘得跟拉风箱一样。
紧接着,又有两个男生冲上来,可惜都不是(6)班。
章翎有点急了,只有前三才有奖杯和奖品,第四到第十二都只有一张奖状。
她原地小跑着,几乎望眼欲穿,突然,她眼睛一亮,同班的王波终于出现。
王波跑得全身发红,头发湿哒哒,“啊啊”狂叫着把接力棒交给章翎,章翎也来不及对他说什么,拿了棒子转身就跑。
第四,还有机会!
章翎耐力不错,也不惧怕长跑,但她的确没有跑过山道。
原来是这么难的……
体育老师的吩咐出现在她脑海里,登山跑对心肺功能和腿部力量的要求很高,一开始千万不要发力冲,要不然很快就会没力气,后半程只能靠走。记住一定要调整呼吸,匀速跑,实在跑不动了不要逞强,走一段儿没事……
章翎知道自己和第三名相差并不远,但她还是没有用力去冲,依照自己的节奏往上跑。
跑过两分钟后,她也像王波一样大汗淋漓,双腿像灌了铅,每抬一步都要使上吃奶的力气。
章翎大口大口地呼吸,规律地摆动手臂,眼睛紧盯石阶,在心里给自己鼓劲。
转过一道弯,前面出现了一个选手,速度已经很慢。
章翎心里顿时生出力量,她咬紧牙关,也不加速,就用一直保持的速度追了上去,二十米、十米、五米……
超过她的那一刻,章翎告诉自己不能掉以轻心,后面还有五道,她要再拉大一点距离,给蒋赟、李婧和萧亮他们留出更多的余地。
章翎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从未跑得如此痛苦,终于,前面出现了人声,她抬起头,就看到了蒋赟。
蒋赟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拍手大喊:“快快快!”
少年人的热血在此刻沸腾,章翎向他冲过去,把接力棒交到他手里,叫道:“稳住第三!加油蒋赟!”
瘦削的少年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章翎脱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乔嘉桐过来拉她,递给她一瓶水,章翎完全没力气说话,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呼哈呼哈地喘着气。
“很累吧?”乔嘉桐说,“你跑得还挺快。”
章翎摆摆手,晃了一会儿后,坐在了石凳上。
耳边嗡嗡嗡的,什么都听不清,额头上的汗水一滴一滴落到地上,她看着山道,一个又一个女生冲上来,一个又一个男生冲出去……坐了好久好久,十二个女生终于到齐,一个个都累瘫了。
再也没人惦记见到乔嘉桐的事,包括章翎,这时候,她们只想躺平。
乔嘉桐通知大家:“休息两分钟,我们慢慢往上走,去山顶集合。”
——
蒋赟觉得自己要死了。
左脚疼得要炸,每一步踩下去,都跟剜骨割肉一样。
他向来耐疼,可是此时面对这像是永远跑不到头的山道,他真的要崩溃,恨不得从山上跳下去拉倒。
支撑他坚持下去的就是章翎那句话,一直绕在耳边,她让他稳住第三,蒋赟想,他怎么能让她失望?
所以,脚断了也要跑,疼死了也要跑,不指望超几个,但也绝对不能被人追上!
十二道真的好长好长,蒋赟觉得自己简直是用生命在登山,到后来都疼得麻木了,只会机械地跨台阶。
突然,前面出现了些微人声,蒋赟终于看到胜利的曙光,可就在这时,身后也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蒋赟大惊,也不回头,咬牙往前冲,但他的速度早已是强弩之末,再也提不起来,眼睁睁看着一个男生超过了他,并且与十三道女生交接棒。
蒋赟一颗心掉到冰窟里,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如果他没受伤,别说被反超了,他都有信心追到第二甚至是第一。
但现在说这些有屁用?他就是被反超了!从第三掉到了第四。
李婧出现在前方,女生们尖叫着给男生加油,蒋赟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奋力冲刺,把棒子交给了李婧,接着他身子一软,整个人栽倒在了地上。
负责后勤的老师吓坏了,赶紧过来看他,蒋赟没晕倒,只是疼疯了,又因为在快要跑到终点时被超越,羞愤难当,不知道一会儿要怎么面对章翎。
在这一刻,小少年被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打击击倒,脑子里悬着的一根神经猝然崩断,他半趴在地上,拳头砸着泥土,竟呜咽着哭了起来,还哭得十分伤心。
平台上的老师和选手们个个目瞪口呆,超过他的那个男生一脸懵,有个老师安慰蒋赟:“同学,你跑第四呢!很快了,别伤心,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啊。”
蒋赟哭得更凶了,在心里回答:章翎才是第一,友谊和比赛都是狗屁!
鸡飞狗跳了一阵子后,蒋赟终于冷静下来,双目发直地在角落里席地而坐。
有人递给他一瓶水,他仰着脖子一口喝干,抹抹嘴,眼睛望向来路。
老师喊他:“同学,休息得差不多了吧?人都到齐了,我们要上山啦!”
蒋赟说:“你们先走,我等我同学。”
老师没有勉强他,一群人往山顶出发。
蒋赟在原地坐了几分钟,山道上终于出现了十一道选手们的身影。
两个老师,一个乔嘉桐,还有一大群女孩子。
他们说说笑笑,走得十分轻快。
章翎……真的和乔嘉桐走在一起,离他最近。
蒋赟坐的地方偏角落,身边还有一棵树,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他,想当然地以为这个平台已经空了。
他看着那些人慢慢走过,甚至看到章翎在对乔嘉桐微笑,嘴巴动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蒋赟突然就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蜷起腿,把自己缩得像个球,于是,更没有人注意到他了。
当所有人都消失在上山的山道上,蒋赟扶着树干站起身,试着动了动左脚踝,钻心得疼。他苦笑了一下,心想,等了也是白等,他根本不可能再爬到山顶。
如此想着,他便独自一人,一瘸一拐地往山下走去。
——
还没爬到山顶时,乔嘉桐接了个电话,章翎一听就知道对方在说名次,等乔嘉桐挂断后,她问:“学长,(6)班第几?”
“你猜猜?”乔嘉桐说,“你们最后一棒是第五个冲到终点。”
“啊……”章翎轻叹一声,心想,还是输了呀。
乔嘉桐继续说:“不过,你们是第三,恭喜。”
章翎瞪大眼睛:“啊?”
乔嘉桐笑着解释:“你们班最后一棒的前面,有两个是(2)班和(4)班的,他们一个比你们早出发20秒,一个早出发10秒,而你们最后一棒到终点时,比第四名慢6秒,明白了吧?”
章翎听明白了,开心得原地蹦起来:“太棒了!(6)班威武!”
见乔嘉桐一脸揶揄地看着她,章翎感到难为情,尴尬地笑笑,重新找了个话题:“学长,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我跑十一道呢?”
乔嘉桐像是很惊讶:“你看到我,还猜不到理由吗?”
章翎看着他英俊的脸庞,有点笑不出来了。
乔学长是真的很自恋,他大概以为,章翎跑到底后见到他,会又惊又喜吧?
见到他,是惊喜。
为什么?
他感觉到什么了吗?
还是说,他根本不用去感觉什么,因为,他一直都处在这样一个环境里,人人都爱他。
而他额外的青睐和照拂,就已经是一份奖励。
他们终于上到山顶广场,已是正午,广场上乌泱泱几百个人,颁奖典礼的简易舞台也已布置完毕。
章翎还没找到自己的班级,一个人影突然小跑着过来,娇滴滴地喊:“乔学长,我一直在这儿等你呢,你快来,白老师都急死了,说要过一遍颁奖流程。”
章翎看着许清怡,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浅蓝色旗袍——是学校礼仪队的服装,挽着发髻,化着淡妆,露出一双美腿,真是眉目如画,亭亭玉立。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偷偷打量她,章翎随便看一眼,就能找到几个看直了眼的小男生。
而她呢?扎着个兔子尾巴样的小辫子,脑门上是横七竖八的发夹,戴着一副圆框眼镜,浑身臭汗,实在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乔嘉桐对章翎说:“你去班里吧,我要去工作了,今天我是主持人,要带一个高一的女生。”
“哦。”章翎没什么可说的,看着乔嘉桐和许清怡并肩离开,许清怡走着走着还回头看了她一眼,章翎努努嘴,转头去找自己的班级。
瞅着班旗来到集合地点,同学们正在庆祝,一个个说得血脉偾张,唾沫横飞,把萧亮夸上了天。
他们也只看到最后萧亮的冲刺,据说分外精彩。萧亮的第五个撞线也是来之不易,他在前三无望的前提下,在最后关头从第六超到第五,差点跑吐,失望之余又被告知得了第三,全班瞬间被狂喜淹没。
章翎找薛晓蓉拿回自己的包,又找生活委员汤子渊领到食品包,想找蒋赟没找着,只能找到李婧,问:“蒋赟第几个交接棒的?”
“第四,我也是第四。”李婧说,“蒋赟最后被人超了一名,我看到的,不过那个人是(2)班的,比我们班早出发。蒋赟当时都疯了,整个脸都扭在一起,叫得跟杀猪一样惨。”
章翎听得一愣一愣的,又问,“蒋赟人呢?”
李婧摇头:“不知道,没看见。”
章翎又回头去找汤子渊,问:“蒋赟领了食品包吗?”
汤子渊:“没有,从十道往后只有他没领,其他人都上来了,他可能走得比较慢吧。”
一直到起点线的那波人都来到山顶,蒋赟还是没出现。
章翎把这件事告诉给邓芳,邓芳慌了一下,赶紧去打听,班里前几道的参赛选手是一问三不知,说上山时没注意蒋赟有没有下山。
只有第四道的一个男生想了半天,“啊”了一声:“他下山了,我确定!他今天是不是戴着一顶黑帽子?我有印象,放心放心,人没丢,下山去了。”
邓芳狠狠松了口气,又说:“臭小子这么没有组织纪律性!第一次集体活动就敢不参加,这是要造反啊!”
章翎找到第四道男生,问:“你有注意到蒋赟走路的样子吗?”
那男生茫然地想了一会儿,说:“没太注意,好像……有点瘸?可能是太累了吧?”
章翎心中的不安越扩越大,她找到汤子渊,领了蒋赟的食品包,又和邓芳说了一声,都没来得及观看颁奖典礼,一个人向着山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