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起野餐吧。”

站在章翎家的玄关处, 蒋赟想起那天放学时自己和章翎吵的那一架,就觉得特别尴尬,特别讽刺。

他脸皮发烫, 心脏狂跳,有一种想要夺门而出的冲动。

但是不行, 他是送水师傅,不能给刚子叔惹麻烦。

蒋赟穿着一件黑色圆领短袖衫,底下是牛仔裤、人字拖,整一身都是别人不穿了的旧衣服,裤子甚至是李照香从社区的旧衣捐赠箱里捡来的。

一整天干活出汗, 上衣湿了干, 干了湿,这会儿都脏得没眼看。

他用左手挠挠裤腿, 突然感觉到自己的长指甲, 立刻握成了拳。他不敢看章翎,更不敢看她的父亲,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章知诚也在打量蒋赟, 这个男孩比他想象中还要来得瘦削, 手臂那么细, 却能扛起沉重的水桶爬四楼, 换成是他这个成年人都会感到吃力。

章翎见蒋赟低着头不吭声,问:“蒋赟, 怎么是你来送水啊?”

她还试着拎了下地上的水桶,惊呼, “喔,好重!”

蒋赟没回答,只低声问章知诚:“叔, 水要装吗?”

章知诚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要,你跟我来,不用脱鞋。”

蒋赟摇摇头,从裤兜里抽出两只鞋套,套在脚上。

他拎起水桶,跟着章知诚到了饮水机前,先把空水桶拿下来,再弯腰拆掉了水桶口的封装,章知诚按住他的手:“我来吧。”

他看到了蒋赟左手的美甲,心里一阵迷惑,却没说破。

蒋赟用力摇头,拂开他的手,咬牙把水桶扛起来,“咚”的一声装到饮水机上。

章翎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看到蒋赟涨红着脸,满头大汗,赶紧递给他一张纸巾。

蒋赟却没接,连视线都不敢与她相触,直接抬起胳膊抹了抹汗,问章知诚要了水票,拎起空桶就要走。

经过两天两夜,章翎已经不那么生气了,尤其是看到蒋赟来送水,真是满肚子疑问,有心想留他说几句话,却找不到理由。

知女莫若父,亲爱的老爸帮了她的忙。

章知诚喊住蒋赟:“小蒋,你还有水要送吗?”

蒋赟不想撒谎,摇了摇头,章知诚说:“那坐会儿吧,休息一下,瞧你一头汗。”

蒋赟看向章知诚,他想,这就是章翎的爸爸?看着好年轻啊,个子高高的,长得很斯文,感觉和于晖差不多大,于晖才三十多岁。

他站在客厅里无所适从,章知诚指指沙发:“来,坐那儿。”

“我衣服脏。”蒋赟说,“会把你家沙发弄脏的。”

“没事儿,来吧。”章知诚不由分说就揽着蒋赟的肩来到沙发边,把男孩子按在沙发上,又对女儿说,“翎翎,去拿点水果来,再给蒋赟倒杯喝的。”

“哦!”章翎乖乖跑进厨房。

蒋赟局促极了:“我不用喝水……”

“你是章翎的同学,放轻松,章翎以前经常带同学来家里玩。”章知诚在蒋赟身边坐下,温和地问,“小蒋,你怎么在送水呢?是帮家里的忙,还是在打工?”

蒋赟咬着牙关,一脸倔强。

“那就是在打工了。”章知诚又问,“每天晚上都打工吗?所以才不参加晚自习?”

蒋赟沉默片刻,抬头看他:“叔,别说出去,行吗?”

章知诚以为他是怕别人嘲笑他,结果,蒋赟说,“我还没满十六,不想给老板惹麻烦,老板对我很好。”

“这样啊……”章知诚明白了,“放心吧,不会说的,翎翎也不会说。”

蒋赟松了一口气,这时候才敢偷偷打量章翎家的客厅。

啊……这就是章翎平时生活的地方。

他送水几个月,进过无数客户家,有富丽堂皇的豪宅,也有简陋的出租屋,这还是头一次停留下来,被邀请坐在沙发上休息。

蒋赟记事以来第一次待在这样的一个客厅,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放,屁股只坐了一点边沿,背脊挺得笔直。

他环顾四周,天花板上挂着式样简洁的水晶吊灯,家具是白色,沙发是咖啡色,沙发靠背上还搁着一排毛绒玩具,餐桌上铺着暖色系桌布,墙上挂着装饰画……处处透着家的温馨。

客厅角落里有一架黑色钢琴,蒋赟想,是章翎的吧?

他又看到电视柜上的一幅全家福,是章翎和她的爸爸妈妈,大概是几年前拍的,章翎只有十岁出头。

蒋赟想起草花的家,很小的两居室,又脏又乱,客厅都没有沙发,又想起于晖的家,交房租时去过四楼,面积虽然很大,装修却土得掉渣。

全都不能和章翎家比,她家,真的好漂亮。

章翎端出一盘水果,放到茶几上,蒋赟一看,居然是切成片的橙子。

她是不是故意的?

“吃水果吧。”章翎忍着笑,又给他倒来一杯冰葡萄汁。

蒋赟就像一只落入羊群的小狼崽,失去了往日里的嚣张跋扈,这会儿臊眉耷眼,心里万般不是滋味。

章翎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歪着脑袋看他,她没戴眼镜,一双眼睛又圆又亮,蒋赟被她看得后背都起了鸡皮疙瘩,章知诚帮他解围:“小蒋,喝点饮料,今晚还挺热的。”

蒋赟拿起杯子喝了几口,葡萄汁冰甜爽口,很好喝,他从来没喝过。

这时,杨晔洗完澡,擦着头发从主卧出来,看到蒋赟后好奇地问:“咦,来客人了?”

章翎很兴奋:“妈妈,这是我同桌,蒋赟。”

“哦?”杨晔瞪大眼睛,“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小卷毛吗?”

章翎慌张地阻止她:“妈妈你别乱说呀!”

蒋赟:“……”

他扯扯嘴角,艰难地打招呼:“阿姨好。”

“你好你好。”杨晔上下打量他,热情地说,“吃水果,别客气,你还是翎翎上高中后第一个带回家玩的同学呢。”

杨晔也在沙发上坐下,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哎呦,小卷毛你还做美甲呢?现在的小孩这么时髦的吗?”

蒋赟握紧的左拳不知何时松开了,这时又一次握得紧紧的,脸红得都要滴出血来。

章翎还要凑热闹:“真的耶,我刚才都没注意!”

蒋赟羞耻极了,不知道怎么才能离开,章知诚居然又问起之前中断的话题:“小蒋,你是打算一直晚上打工,不参加晚自习吗?”

章翎微微张嘴,“啊”了一声,蒋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杨晔插嘴道:“什么?你晚上都在打工啊?你才多大呀?满十六了吗?”

蒋赟:“……”

章知诚语气温柔:“小蒋,叔叔和你说,你现在应该以学业为重,我知道你可能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是,这个度很难把握,一个处理不好,你就会顾此失彼,最后得不偿失。”

蒋赟垂下眼睛:“我知道。”

章知诚拍拍他的背,感觉到少年浑身紧绷,语气越发轻柔:“有困难可以和你们班主任说,她其实很关心你,家长会时还和我聊到了你。”

蒋赟想象不出邓芳会对章翎的爸爸说什么。

章知诚又说:“你也可以多和章翎聊聊,你们是同龄人,会比较有共同话题。”

蒋赟偷偷看了章翎一眼,女孩子在自己家一点也不老实,已经盘腿坐在沙发上,手肘支着扶手,正一脸探究地看着他。

他没来由地感到心慌,赶紧收回了目光。

章知诚察觉到蒋赟的防备与沉默,知道这一晚的相遇太过突然,男孩子估计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再聊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效果,便找借口说自己要去用电脑,向妻子使了个眼色。

杨晔接收到,说:“好啦,翎翎,你陪陪小卷毛,妈妈也去看书了,过阵子还要考试呢。”

说完,两夫妻就离开了,把客厅留给章翎和蒋赟。

大人们一走,蒋赟才放松了一些,立刻对章翎说:“我要走了。”

“你橙子还没吃呢!”章翎指指茶几上的橙子,“我特地给你切的,吃完了再走。”

蒋赟没办法,只能把一盘橙子都啃完。

章翎盯着他的左手看,爸妈不在,她终于问出心中的疑问:“蒋赟,你喜欢做指甲呀?”

蒋赟瞪她:“shut,up。”

章翎:“干吗这么凶啊?谁还没点儿小爱好了,我理解。”

蒋赟:“……”

你理解个屁!

水果吃完,章翎带他去卫生间洗手洗脸。

蒋赟洗完后抬起头看镜子,发现章翎正倚在门边看着他。

她抱着手臂笑得很贼:“怎么会这么巧?”

蒋赟无言以对,默默叹气。

时间真的不早了,他第二次告辞:“我要走了。”

章翎没有理由再留他,对着书房和主卧喊了一声:“爸爸,妈妈,蒋赟要走啦!”

蒋赟急道:“别叫,叔叔阿姨忙着呢。”

“没事儿,客人走了必须要送,这是我们家的规矩。”章翎送蒋赟到门边,杨晔和章知诚都走了出来。

杨晔说:“小卷毛,下次再来玩啊。”

章知诚说:“很晚了,路上小心,到家了给翎翎发个消息。”

蒋赟一怔,章翎说:“爸爸,他没手机。”

章知诚:“哦,这样啊。”

蒋赟摘掉鞋套塞进裤兜,犹豫片刻,对那一家三口说:“叔叔阿姨,章翎,我走了,再见。”

“再见。”章知诚拍了拍他的肩,“要努力啊,小蒋同学。”

蒋赟拎着空桶下了楼梯,杨晔突然想到什么,拿出一盒月饼和一箱牛奶交给章翎:“女儿,你去追他,把这些给他。”

章知诚叮嘱道:“翎翎,蒋赟要是愿意,你就和他聊聊,刚才,我看他很紧张,好像吓坏了。”

“哦,好。”章翎一句都没多问,穿上鞋就追了出去。

蒋赟已经坐上了电动三轮车,正要发动,听到章翎在二楼北阳台冲他喊:“蒋赟!你别走,等等我!”

女孩子快速地跑下来,蒋赟这一晚过得迷迷瞪瞪的,一脸错愕地看着她,章翎把月饼和牛奶递给他:“今天中秋节,这盒月饼给你吃,是蛋黄莲蓉馅的,还有牛奶,祝你中秋快乐。”

蒋赟没接,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这是……要发飙的前奏?

章翎不等他发飙,直接把两个礼盒放在他的空车斗里,又摸了摸车斗边沿,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哇!你会开这种车啊?你就是开着这种车送水的吗?好厉害啊!”

蒋赟冷冽的眼神渐渐变得平静,“嗯”了一声。

章翎问:“需要驾照吗?”

“不用,这是电动车。”

“不到十六岁也能开吗?”

“好像……不能。”蒋赟说,“但我快满十六了。”

章翎站在车边,双手负在身后,歪着头问:“你什么时候满十六?”

蒋赟:“明年三月。”

“几号啊?”

“三月……十号。”

蒋赟想起那本新华字典,“翎”字就在310页。

章翎绽开笑:“那还有半年呢,你就比我大三个月,我是六月生的。”

蒋赟心里一动,问:“六月几号?”

章翎回答:“六月十七。”

蒋赟:“……”

卧槽,卧槽……他想,神了啊,“赟”字就在617页!

章翎没注意到他奇怪的表情,又摸了摸车斗边沿,好奇地问:“这能坐吗?”

蒋赟没听懂:“啊?”

“能坐人吗?”章翎问,“我还没坐过这种车。”

蒋赟都结巴了:“这、这个……平时是放水的,很脏。”

“没关系,我还没洗澡。”章翎抬腿就跨上了车斗,她穿着一身卫衣牛仔裤,顺势蹲下来,“你带我溜一圈,行吗?”

蒋赟转身看着她,感到为难:“你爸爸妈妈等你回去呢。”

“没关系的,我带手机了,和他们说一声就好。”章翎拍拍他的背,“司机师傅,麻烦开车。”

蒋赟抿着唇看她,章翎抬眸:“快走啊!”

两分钟后,电动三轮车突突突地开出了金秋西苑小区,车斗里少了一桶水,多了一个女孩,沿着马路慢慢往前行去。

章翎一开始蹲着,时间久了觉得好累,干脆一屁股坐下来,抱住了膝盖。她抬头看天,说:“蒋赟你看,今天月亮好圆啊。”

蒋赟没好气:“你是不是傻?今天是中秋,月亮还能不圆?”

这人就不会好好说话!章翎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决定不和他计较,问:“你每天晚上送水,能挣多少钱啊?”

“多的话四、五十,少的话二、三十。”

“那一个月能有一千多?”

“嗯。”蒋赟说,“周末不止,周末有时候一天能挣一百。”

章翎很好学:“怎么算钱的?送一桶挣多少?”

“两块。”

“电梯房和楼梯房都一样吗?”

“都一样。”

“那要是楼梯房送七楼,岂不是很亏?”章翎想到刚才那个桶,那么重!问,“七楼,你扛得动吗?”

蒋赟语调平平:“扛得动。”

章翎开始算账:“一天挣一百,那你就要送五十桶水,那得从早干到晚吧?”

蒋赟解释:“有时候是送写字楼,有手拉车和电梯,一趟就能送近十桶,也不累。”

章翎继续十万个为什么:“那你整个国庆都要送水吗?”

蒋赟有点不耐烦了:“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啊?”

章翎噘着嘴说:“放完假要考试嘛,我这不是怕你一直打工,没有时间复习。”

蒋赟始终没回头,专心地开着车,冷冷道:“你不是说放完假就要换座吗?还管我干吗?”

章翎撇撇嘴,噫,小气鬼,就知道他会记仇。

她不再说话,抬起头看天上圆圆的月亮,一会儿后又开始看路边的风景,这些店铺都是熟悉的,不过坐着的交通工具却很新鲜。

晚风微凉,吹起章翎耳边的发丝,她看完月亮和街景,注意力又回到蒋赟身上。

他真的好瘦啊,肩膀也不宽,黑色短袖衫太大,肩线都挂到上臂一半了。他的头发长长了一些,后脑勺的伤疤有点被盖住,不那么明显,不过卷毛还没开始形成。章翎觉得,大概得再长一、两个月,他的发丝才会开始打卷儿。

天然卷真好玩,都能省下烫头发的钱,章翎偷偷地想。

蒋赟不知道章翎的新鲜劲要持续多久,但他没问,开着三轮车带她在街上兜风,特别傻,却又……舍不得停下。

他绕着整个金秋西苑开了一圈,快要回到大门时,车斗里的章翎说:“蒋赟蒋赟,前面那个便利店门口停一下!”

蒋赟把三轮车在便利店门口停下,章翎跳下车,问他:“我要去买点儿吃的,关东煮,你要吃吗?我请你。”

蒋赟想都没想就回答:“不吃。”

“我不喜欢吃东西的时候旁边有人看着。”章翎笑嘻嘻地说,“真的,你不说我就看着买了。”

蒋赟说:“你去买吧,我走了。”

章翎噘嘴:“这儿离我家这么远,你不开车送我回去啊?”

蒋赟惊呆,这儿都已经能看到小区大门了,他还要开车送她进去的吗?

章翎微微一笑:“你等着,我马上回来,别走啊。”

她往便利店跑去,跑到一半又回头喊:“你别走啊!”

蒋赟:“……”

这是多么神奇的一个中秋夜。

蒋赟和章翎并肩坐在三轮车的车斗边沿,晃着腿,看着马路上车来车往、住宅楼万家灯火,一人拿着一杯关东煮吃。

在匆匆而过的路人眼里,这就是两个十几岁的学生子,晚上嘴馋出来买小吃。

章翎给自己选的是甜不辣和油豆腐,给蒋赟买了四串:牛肉丸、虾球、甜不辣和蟹棒,纸杯里塞得满满当当,还打了好多汤,加了点辣,她知道他会吃辣。

蒋赟一声不吭地吃东西,难得没有狼吞虎咽,实在是因为心情太复杂。

他吃过关东煮,是草花请客,他经常给草花抄作业,草花偶尔会请他吃点小零食。

以前都没觉得关东煮有这么好吃,连汤都如此鲜美。

吃东西时是不是应该聊聊天?

蒋赟瞄一眼左边的章翎,试着起了个头:“你不是说你讨厌我么?”

章翎正在喝汤,“噗”的一口差点喝到气管里,觉得这人真是不会聊天。

她咳嗽了几声后顺了顺气,转头说:“你不还说我是白莲花?吵架时的话你也当真啊?我妈和我爸吵架时还会说——”她捏着嗓子学杨晔讲话,“章知诚我恨死你啦!”

蒋赟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章翎发现自己见过他冷笑、嗤笑、阴笑、皮笑肉不笑,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真正的笑容,那么开心,就像一个超普通的高一男孩子。

蒋赟笑了好一会儿后,轻声说:“你爸爸妈妈看着好年轻。”

“是吗?他俩都四十二,哎,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章翎向蒋赟凑近了一些,小声说,“他俩是高中同学,同班的。”

蒋赟没明白,一脸懵地看着她。

章翎说重点:“他俩上学时,早恋!”

“啊……”蒋赟问,“那会儿也有早恋啊?”

“当然了。”章翎问他,“哎,你看我长得像我爸,还是像我妈?”

蒋赟上身后仰了一下,以便更好地观察她。章翎出门也没戴眼镜,一张脸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他面前,蒋赟回忆过那对中年夫妻的容貌,回答:“像你爸。”

“是哦,别人都这么说。”章翎咬了一口甜不辣,问,“那你呢?你长得像你爸还是像你妈?”

听到这个问题,蒋赟咖啡色的眼珠子瞬间变得暗淡,整个人被沉默笼罩。

章翎发现他不对劲,不安地挠了挠头发,觉得自己大概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蒋赟似乎……一直都回避谈他的父母。

谁知,他突然开口:“别人都说我像我妈。”

章翎:“啊?”

蒋赟垂着头:“但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我六岁那年,快十年了,真的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章翎不敢再问下去,不敢问你妈妈现在在哪儿,爸爸呢?

为什么,他们都不在你身边了?

蒋赟看看章翎,女孩子像是一副做错事的模样,他觉得好笑,便换了个话题:“你真的不想参加主持人竞选吗?”

章翎回答:“嗯,不想参加。”

看蒋赟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章翎叹气,“你以为做主持人很好玩吗?那么多串场词要背,还不能坐在台下看节目。每次文艺汇演都是冬天,穿的那个礼服好薄的,冻死人!而且,很多活动都在期末考之前,复习特别紧张,还要去一遍遍排练。本来,邓老师要我去,我没办法只能去,刚好许清怡想去,那就最好咯。”

蒋赟语气低落:“我还挺想看你主持的。”

章翎哈哈笑:“你可以期待一下我的表演,不主持,没说不表演节目呀。”

蒋赟转头看她:“也是,你会唱歌。”

章翎问:“你怎么知道?这个邓老师可没说过吧?”

蒋赟甩锅甩得极其顺手:“萧亮说的。”

章翎无语,心想萧亮这人可真是大嘴巴。

两杯关东煮吃完,章翎拍拍蒋赟的左臂:“哎,你手给我看看。”

“干吗?别看!”蒋赟知道她想研究他的美甲,作为一个男孩子,他实在过不了这一关,打算回去就找贾小蝶算账。

“给我看看嘛,这么小气干吗?”章翎去抓他的左手,蒋赟握着拳躲来躲去,就是不给她看。

两人闹了半天,蒋赟的左手腕还是被章翎捉住了。

她的手很白,他的手臂却是黝黑的,凑在一起对比得好明显。

章翎说:“我妈妈是医生,要给人做手术的,不能做指甲,我都没看过,你给我看看嘛。”

爱美的女孩对美甲很感兴趣,大眼睛眨巴眨巴,蒋赟立刻投降,松开五指给她看。

贾小蝶给蒋赟贴的假指甲特别牢,蒋赟试过抠掉,没成功,这时候展现在章翎眼前,真叫一个妖艳璀璨。

章翎抓着他的手仔细看,还一片片摸摸,问:“这是贴上去的吗?”

她的手指触到蒋赟手上的皮肤,他似乎都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轻拂过他的手指,瞬间浑身僵硬,动都不敢动,呐呐地回答:“嗯,贴上去的……不是我自己要做的!我一个女邻居在学美甲,非要让我做模特!”

章翎笑着说:“真好看。”

蒋赟看到她的笑容,眼睛都移不开了,说:“你要是想做,我可以让我邻居帮你做,不收钱,她反正还没出师。”

章翎摇摇头:“不啦,我还小呢,不能做这个。”

蒋赟松了口气,他并不希望章翎去做美甲,因为他不想把她带去他住的地方。

章翎欣赏完美甲,视线移到蒋赟的左手上,他的手指瘦长,指间有不少茧,还有些小伤疤,皮肤也略粗糙,不太像一双少年的手。

她张开自己的右手五指,和他的左手并在一起,她的手指修长,纤巧白嫩,蒋赟痴痴地看了一会儿,问:“是不是弹钢琴的人,手指都很长?”

章翎动动自己的手指,说:“不一定的,没有因果关系,没人规定手指短的人不能弹钢琴。”

这句话说完,两人都沉默下来,似乎意识到了同一件事。

他们是同龄人,一个的手会弹钢琴,另一个,却只会扛水桶。

章翎想了好一会儿,开口:“蒋赟,放完假,你别打工了,参加晚自习吧。”

蒋赟收回左手,低头看着手里的空杯子,问:“那还换座吗?”

“你要是参加晚自习,就不换座。”章翎发愁地说,“你在班里,还能和谁去坐啊?一会儿又跟人打起来,你脾气也太差了。”

蒋赟轻笑:“他们不惹我,我也不会惹他们。”

章翎问:“上次你和萧亮打架,是不是因为他们先惹的你?”

蒋赟默认。

“我就知道。”章翎为蒋赟打抱不平,“萧亮说的那些,都是假的吧?他这么造谣你,你怎么都不解释一下的?”

蒋赟转头看着她,说:“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章翎大吃一惊:“什么?”

“偷东西,作弊,和老师打架,欺负同学……”蒋赟一时也想不全小学时的丰功伟绩了,笑了笑,说,“都是真的,我以前……的确不是个好东西。”

章翎微张着唇,不知要怎么接他的话。

蒋赟笑得更开了些:“现在,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不是说了么,年级倒数前十,半只脚都踏进勤勉班了。”

“这个……”章翎对他握了握拳,“所以要你参加晚自习啊,还有三个多月呢,救得回来!”

蒋赟没答应也没拒绝,从车沿上跳下来,拿过章翎的空纸杯一起丢进垃圾桶里,回来跨上车,说:“很晚了,我送你回家,你爸爸妈妈该担心了。”

章翎也爬进车斗,笑道:“女儿被卖掉了。”

“和硬纸板一个价,一斤五毛钱。”蒋赟发动车子,“就你,顶多卖个五十块。”

章翎往他背上砸了一拳:“哼!那你就只值二十!”

“你高估我了,我是赠品,免费的。”

章翎被逗乐,哈哈哈地笑了好半天。

蒋赟背对着她,唇边也绽开笑,电动三轮车向着金秋西苑的大门开去。

章翎走到二楼北阳台时,往楼下看,蒋赟还没走,坐在车上仰头看她。

她向他挥挥手:“拜拜,中秋快乐,你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蒋赟也抬起右手,很不习惯地挥一挥:“拜拜,中秋……快乐。”

章翎,谢谢你……这句话,他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

——

章知诚和杨晔等在客厅,见章翎进门,章知诚问:“他回去了?”

“嗯,我坐着他的三轮车去兜风了,还挺好玩的。”

章知诚冲她招招手:“翎翎,你过来,开会了。”

章翎走去沙发上坐下,问:“开什么会啊?”

章知诚说:“杨医生先发言。”

杨晔看着女儿,没再说笑,表情略严肃:“翎翎,你那个同桌小卷毛,我观察了一下,他应该是长期营养不良。”

“啊?”章翎很惊讶,“真的吗?他平时中午都吃很多很多米饭的呀。”

“米饭有什么营养?他吃肉吗?”

杨晔是一位骨科医生,四院没有儿科,小孩测骨龄都是去的普通骨科门诊,她见多了骨龄超龄或骨龄落后的儿童患者。

章翎回忆了一下,摇摇头:“每次只打一份蔬菜,最多是荤素合炒的那种,我从来没见过他打大肉。”

“他的确瘦得过分了。”章知诚问女儿,“我听你们邓老师讲,他都没订午点,对吗?”

章翎点点头。

杨晔说:“这样肯定不行,男孩子青春期长身体,需要大量的蛋白质补充,要多吃肉蛋奶,他要是再不引起重视,会严重影响生长发育,个子长不高还是小事,免疫力低了很容易得大病的。”

章翎想起蒋赟说过的话:“妈妈,他还睡得很少呢,说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我之前都不明白是为什么,现在知道了,他肯定是先打工,再做作业,所以才会很晚睡。”

“他这不是在作死么?这么小的小孩打什么工呀。”杨晔用手指戳戳丈夫,“章老师,你要不,把他家里的情况告诉翎翎吧。”

章翎着急地问:“爸爸你知道蒋赟家里的事啊?”

“嗯,家长会上知道的。”

章知诚没再隐瞒,把钟叔说的事复述了一遍,章翎听完后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才明白,蒋赟居然是个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

“这孩子真是……他妈妈怎么能这么一走了之?连回来看看他都不愿意?哪怕一年见一次也行啊!”杨晔是个母亲,觉得难以理解,“不行,太可怜了,现在这社会怎么还有营养不良的小孩?要我说我们给他订份午点吧,先把营养补起来,要不然这孩子真要废了,以后高二高三学习强度很大的,他身体肯定吃不消。”

章知诚同意:“我也是这个意思,翎翎,这事儿交给你去办,钱,爸爸妈妈会出,怎么让蒋赟同意,就看你的了。”

章翎:“……”

这是又要她卖萌耍宝的节奏吗?刚才她为了逗蒋赟开心,已经装傻充楞、撒娇卖萌,无所不用其极了,还没完啊?

家庭会议结束,一家三口各回各房。

章知诚靠在床头看书,杨晔敷着面膜从主卫出来,看到丈夫出神的样子就知道,他那书估计半天都没翻一页。

“还在想小卷毛啊?”杨晔问。

章知诚抬头看她,摘掉眼镜放在床头柜上,说:“我很久,没碰到像蒋赟这样的学生了。”

杨晔太了解他了,说:“我知道你为什么对他这么上心,他和你上学那会儿是挺像的。”

章知诚皱眉:“没有吧?我那会儿比他帅多啦。”

杨晔大笑,揉揉他的头发:“但你那会儿和他一样穷啊,章老师。”

——

蒋赟把三轮车停到水站门口,看到车斗里的月饼和牛奶,挠了挠头,最后还是一手提一箱,慢慢地走回家。

李照香睡着了,蒋赟没有吵醒她,洗过澡后坐在公用厨房,拆出一罐牛奶,又拿了一个月饼,一口一口地吃起来。

蛋黄莲蓉馅的月饼,很甜腻,但蒋赟还是觉得非常好吃。

他这也算是……过了个像样的中秋节了。

吃完后,他洗脸刷牙,回到屋里在上铺躺下。

这一晚过得像做梦一样,蒋赟想起自己和章翎并肩坐在三轮车上吃关东煮的情景,还打打闹闹,忍不住就露出了笑。

章翎好像不生他的气了,但他并没有道过歉,真是奇怪,怎么会有章翎这样大方的人?

她的爸爸妈妈看着好恩爱,尤其是她的爸爸,一个男人,怎么脾气会这么好?章翎说过,她的爸爸是个好人,也是个好老师。

说这话的时候,她才九岁多,还是个小孩子。

蒋赟想起晚上章翎说的另一句话,她说,她不喜欢吃东西的时候旁边有人看着。

不是骗人的,因为这已经是蒋赟第二次听到她说类似的话。

那天发生的事,蒋赟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是他和章翎的第一次见面。

应该是十月底的一天,云涛小学三、四年级的孩子由老师带着去江滨公园秋游。

先参观了一个小型博物馆,接着就是野餐和自由活动。

彼时的蒋赟九岁半,刚从武校回来没多久,九月初转学进入云涛小学,插班入读四年级。

他逃离了一个魔窟,却并未迎来希望,当时的状态就像一只从原始森林被带到文明世界的小兽,伤痕累累,充满野性。他每天好勇斗狠,看所有人都带着仇恨,不讲文明,没有纪律,文化课完全跟不上,班里自然没人愿意和他做朋友。

他从未参加过春游、秋游等学校组织的活动,没有概念,李照香也不懂,所以那一天,他什么食物都没带。

野餐时间没东西吃,连水都没得喝,蒋赟只能一个人躲到角落里,肚子饿得咕咕叫。

就算这样,班里调皮的男生也没放过他,居然找了过来,看到他狼狈的样子,一个个笑得好开心,还故意拿着蛋糕和薯片在他面前吃得津津有味。

有一个小男孩把面包递给他,问:“想吃吗?”

蒋赟凶狠地看着他。

“我才不给你!”小男孩哈哈大笑,冲他做鬼脸,“略略略略略……”

蒋赟向他手里的面包吐了一口口水:“呸!”

小男孩:“……”

毫无悬念,他们打起来了。

蒋赟打架很厉害,就认准那个用面包调戏他的小男孩揍,小男孩没一会儿就被打哭了,却被蒋赟压着起不来。

可是他们人多,其他男孩一拥而上,抱手的抱手,抱腿的抱腿,一下子就把蒋赟摁到了地上。

蒋赟在混战中挨了好几下,几个男孩正抱成一团在草地上滚得天地变色,一个小女孩的声音骤然响起:“你们在干吗?不准打架!再打架我就告诉老师了!”

几个小男孩都蹦了起来,一看来人,纷纷大叫:

“是章翎!”

“大队委啊!”

“快跑!”

一眨眼全都跑得无影无踪。

草地上只剩一个蒋赟,躺在那儿咻咻喘气。

章翎走到他身边,弯下腰看他。

蒋赟深深地记得那一幕,阳光从她身后倾泻而下,小女孩背着光,头上戴着一顶小黄帽,帽子下露出两支麻花辫,长着一张圆圆的脸,一双圆圆的眼睛,关心地问:“你怎么啦?”

蒋赟从地上爬起来,掸掉身上的草屑,捡起被蹬掉的鞋子穿上,一句话都没说。

那会儿他很矮小,比章翎还矮大半个头。

九岁半的男孩子,身高堪堪1米3,体重还不足五十斤,剃着一个寸头,肤色不像长大后那么黑,脸上也没有青春痘。

宽大的校服套在他身上像麻袋一样,还被扯得又脏又乱,印着好几个鞋印。

他警惕地瞪着章翎,打算离开这里,仔细一想,也没地方可去,干脆在一棵大树旁坐下来,背靠树干继续忍饥挨饿。

章翎没走,一直歪着脑袋看他,见他坐下后,走过来问:“你在干吗呀?”

蒋赟浑身炸毛,抿着嘴唇对她怒目而视。

章翎是出来上厕所的,看看四周,又看看蒋赟,问:“你的书包呢?”

蒋赟依旧一言不发。

章翎连吃几个闭门羹,看这男同学好凶的样子,打算溜了,偏偏这时候,蒋赟的肚子响亮地叫起来:咕噜噜,咕噜噜……

两个孩子都愣住了,蒋赟几乎恼羞成怒,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人往地上一趴,双手抱头,闭上眼睛原地装睡。

章翎被他怪异的行为吓了一跳,眨了眨眼睛,迈开腿跑了出去。

直到她的脚步声完全消失,蒋赟才重新爬起来,抱着膝盖,默默地望着天空发呆。

没过几分钟,不远处有个人影飞快地跑过来。

戴着小黄帽的女孩居然回来了,两支麻花辫飞舞着,还带来了她的小书包。

蒋赟充满戒备地看着她,章翎在他身边坐下,盘着腿,从书包里往外掏东西,面包、虾条、巧克力、火腿肠、果冻、鱿鱼丝……

蒋赟咽了口口水,章翎拆开面包,撕成两半,把大的那一半递给他:“给你吃,我们一起野餐吧。”

蒋赟:“……”

他微低着头,看向章翎的眼神非常凶。

章翎没被他吓到,直接把面包塞进他手里,又把火腿肠撕掉包装,递给他:“面包要配火腿肠吃。”

蒋赟把面包往她面前一丢:“我不吃。”

面包掉在草地上,还滚了两圈,弄脏了。蒋赟的肚子叫得更欢,他待不下去,准备爬起来走人,章翎却捡起草地上的面包,说:“那我吃。”

她张嘴就咬了一口,蒋赟立刻把面包夺下来:“你干吗!”

“不能浪费食物,我爸爸教我的。”章翎抬头看着他,“你不吃,也不能丢掉啊。”

蒋赟:“……”

章翎拿起那块小点儿的面包,咬了一口,说:“一起野餐吧,我不喜欢一个人吃东西,我喜欢大家一起吃。”

蒋赟冷冷地看着她,章翎嚼着面包,继续说:“你看,我爸爸给我带了好多吃的,我一个人吃不完。”

话音刚落,蒋赟的肚子又叽里咕噜地叫了几声。

章翎冲他咧嘴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你坐下,一起野餐吧。”

蒋赟重新坐回大树下,拿起那半块面包,拍掉上面的尘土草屑,先是小小地咬一口,又小小地咬一口,接着就大口大口吃起来,没几口就把面包吃完了。

章翎惊奇地看着他,赶紧把火腿肠和虾条也拿给他,蒋赟又是一通狼吞虎咽,连着虾条袋子里的碎屑都仰头倒进了嘴里。

章翎接着递上果冻和巧克力,把橘子和香蕉让他选,蒋赟毫不犹豫地选了香蕉,因为香蕉顶饿。

他把这些都干掉以后,那种难忍的饥饿感终于消失。蒋赟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章翎忍着笑,把一罐柠檬茶递给他:“喝饮料吧。”

蒋赟看着她,章翎晃晃自己的卡通水壶,“你喝,我还带了水。”

章翎吃完了橘子,拆开最后一包鱿鱼丝,抓了一把给蒋赟。

蒋赟这时候才发现,他好像把这女孩的食物都吃光了。

他红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办,章翎却是浑不在意,指指鱿鱼丝:“你吃吃这个,这个很好吃。”

蒋赟只尝了一根,就说:“饱了。”

“哦。”章翎吃着面包和鱿鱼丝,问他,“你是几班的呀?”

“(5)班。”

“我是(2)班的,我叫章翎,你呢?”

蒋赟没回答,看向她的左手臂,上臂校服外别着一个三道杠。

“我是大队委员。”章翎看看自己的左臂,问他,“你们班也有一个大队委员吧?”

蒋赟完全不懂什么大队委小队委,入学两个月,他连人头都没认齐。他猜测能戴这个的应该是狠角色,三道杠好像比二道杠厉害,要不然,那些混蛋不会跑得那么快。

“刚才,是你们班的男同学在欺负你吗?”章翎问,“你应该告诉老师。”

对蒋赟来说,老师,或教练,都是恶魔般的存在。

“没有用的。”小男孩阴沉着脸,“老师都不是好人。”

章翎瞪大眼睛:“怎么会啊?我爸爸就是老师,他可好可好了。”

蒋赟闭上了嘴。

“章翎——你在哪儿呢?”

远处传来女人的呼唤声,章翎回头张望,说:“哎呀,是我们班主任在叫我,可能要集合了,我得走啦,你也快回你们班去吧。”

她把没吃完的一包鱿鱼丝塞到蒋赟手里,拍拍屁股站起来,提起自己空空的小书包,说:“我走啦,以后,要是别人再欺负你,你可以来告诉我,我知道怎么对付他们。”

跑开了几步,她又回头说:“还有,你别和他们打架啦,我爸爸说了,打架厉害没用,小学生要用成绩说话,我爸爸真的是个好人,也是个好老师。”

说完,她就跑走了。

大树下,只剩蒋赟一个人坐在草坪上,左手拿着半包鱿鱼丝,右手拿着一罐柠檬茶。

……

蒋赟躺在上铺,手里不知何时又攥紧了那只长颈鹿,想起九岁时的自己,还有九岁时的章翎。

他们后来再也没说过话。

蒋赟只能远远地看着舞台上,章翎在主持,章翎在歌唱。

大概,就是从那一天开始,蒋赟才意识到,他是真的逃离魔窟了。

因为魔窟里不会有章翎这样的女孩子。

他的人生,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才真正有了一丝微末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