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大厅人来人往,他们的动静引人注目,顾宝推开纪图的手,不管对方脸上的黯然,走到裴廷身前,迟疑开口:“我……”
裴廷似乎看出他要说什么,主动道:“没事,你去吧,你们许久没见,确实需要好好聊聊。”
顾宝感激地笑了笑,把手里的文件递给裴廷。左右回公司是交接,还有吴鸣山,他的作用不大,因此顾宝提前下班。
来到纪图面前,看纪图耷拉着脑袋,顾宝说:“你还要在这站多久,跟我走。”
纪图双眼一亮,跟个小尾巴一样随在顾宝身后,也不敢对他动手动脚,怕他觉得讨厌。
顾宝把人拉到咖啡厅,一副公事公办,说完就走的模样。
他现在西装革履,冷起脸来倒能藏住不少情绪,瞧着和从前不一样了。
纪图坐立难安,捏着咖啡杯,就像等待审判的罪人,他小心翼翼地看了顾宝一眼,最后把口袋里捏得温热的卡,推到了顾宝面前。
那是张银行卡,纪图说:“我听说了你家的事,帮不了你什么,一点小钱,不介意就收下吧。”
顾宝鼻尖泛酸,他瞥开视线:“不用,我们的交情不到这种地步。”
纪图听了好像有点生气,又很难过,可他是最没资格生气的人了。杨扶风是渣了他,但顾宝没有,是他丢下了顾宝。
他明白顾宝的心情,但生气归生气,钱不能不收:“你爸爸那里,你妈那里,不都得花钱啊,你再生我的气,也不能赌气啊。”
他好声好气地哄,顾宝眼圈越来越红,终于没忍住,愤怒地看向纪图:“你喜欢杨扶风!关我什么事!你用得着为这事失联吗!我们认识多少年了!就算你讨厌见到我,你好歹也给我留个你去哪的消息!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
纪图被他的话砸得浑身都疼,双手用力地握在一起。他努力呼气再吸气,最后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宝,我没念大学。”
顾宝本来还很生气,对纪图的不告而别,然而听到这话,关心终究是占据上风:“你怎么会……不是出国留学了吗?你……”他看到纪图的肤色,迟疑道:“你到底去哪了?”
纪图报了个地名,是他母亲家乡,一座临海的小镇。
原来当年纪图家里出了事,他爸卷了公司的钱和女人跑了。别说出国了,光是公司的债都让纪图和被留下来的母亲愁得要命。
母亲把房子和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又和亲戚们借了很多钱,才将窟窿填上,被逼无奈,她带纪图回到了乡下的外公外婆家。
纪图跟着外公一起,经营家里的水产店。乡下靠海,那里很多人都是牧渔为生。纪图比较争气,这些年不止是做了海产生意,还开了餐厅。
不止还上了亲戚们的债,甚至有盈余。
这次回来,除了是重回故地,也是想在这里开家分店。
他始终想要回到这里,他母亲也是。
纪图对那些艰难的过去轻描淡写,还搓了搓自己的皮肤:“你看,都是出海晒出来的,是不是很爷们。”
顾宝没想到纪图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说!一声不吭就失联!你以为你这么做很帅吗!”他要气死了,这比他原本以为,纪图是因为自己的感情而失联,还要令他生气。
因为纪图过得不好,在他正常地上大学,在他和旁人订婚,在他留学的时候。
他最好的朋友,过得是人生最窘迫的日子。
纪图咧嘴笑了笑,亮出一口白牙:“没办法啊,那时候我爸公司找的那些催债的人太可怕了,要是我找你帮忙,他们找上你怎么办?”
“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纪图眼睛有点湿润:“而且我也没多难过,我有我妈,我外公外婆,每天都忙着做事,日子挺充实的。再说了,没读大学就没读吧,现在我赚得也挺多的。”
纪图起身,坐到了顾宝那边,把卡硬塞给他:“好了,这钱也是借给你,我知道你有多困难。”
顾宝不要:“我现在没事了。”
纪图:“怎么没事!你不是还欠杨扶风钱吗!”
原来纪图是一个月前回来这里的,他第一时间是找去了顾宝家。
当他发现顾家被查封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懵了。
以前的联系方式都被他删除,更别提找到顾宝。纪图先是回到高中,查到了顾宝最后考去的学校,又找去了大学。
在大学里,他被杨扶风逮住了。杨扶风留校任职,当了老师。纪图没想到能遇见杨扶风,他根本不想见到这个人。
可他实在很忧心顾宝,十分不情愿的情况下,他问杨扶风顾宝的近况。杨扶风说了顾宝家里怎么回事,纪图就很想找到顾宝。
他这次来本市的时间本来就不多,找完顾宝,给笔钱,还要回乡下。
杨扶风知道他要走,故意拖着他,磨磨唧唧,烦得要死。
要不是因为顾宝的消息在杨扶风手里,纪图早就把人打一顿了。
纪图不是很愿意提到杨扶风,他把卡塞给顾宝:“收下吧。”
顾宝问:“你要来这里是要开分店吧?开店资金流动很大,你这时候借钱给我干什么。”
纪图:“店可以随时开,你这事可不能拖。阿姨以前对我多好啊,她现在住院,我不能照顾她,你也要上班挣钱,这钱可以拿来给她请个护工。”
顾宝看着手里的卡,沉甸甸的,是一份迟来了许多年的友谊。
最终,他还是没有收下这张卡,他对纪图说:“扶风他说得也不算错,我都能还他钱了,说明我现在的状况没你想的那么糟糕。”
杨扶风在收到他转账之后,第一时间给他打了电话,问他是怎么一回事。
即便他们这些年关系淡了许多,但基本上的关心还是有的。
顾宝说有人在帮他,律师也找好了,母亲搬进单人病房,他还找到了工作。
杨扶风担心他被骗,问他到底在哪工作,顾宝只能交代自己正在做裴廷的助理,杨扶风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顾宝很感谢杨扶风点到为止的问询,虽然他不知道杨扶风究竟猜到了多少。
纪图却没多想:“对啊,我看到裴廷的时候还吓了一跳,想说他怎么在这,原来是他在帮你。”
知道顾宝真的不需要钱,纪图只能收回卡,他抱住了顾宝:“我想去看看阿姨。”
顾宝拍了拍纪图的背心:“当然可以,我妈看见你了,肯定很开心。”
去医院的路上,顾宝问纪图:“你以后是在这里定下来,还是回去?”
“看好铺面的话,我还是想回这里,我打算开店,你要不要入股?”纪图说。
时隔多年,再次见面就谈钱,怎么听都有股骗人的味道,纪图赶紧道:“啊算了算了,我就随口说,你现在赚的钱都得花在刀刃上。我的意思是,以后你想做点别的生意,我这里随时欢迎你。”
顾宝没有立刻接话,这个话题却像种子一样落到他心上。
他一直都想要做生意,却毫无头绪,纪图这边如果感觉不错的话,也未尝不可。
果然如顾宝想的那样,汤玉美记得纪图,一边说怎么晒得这么黑,一边提起了过去的许多事。
自从上次,汤玉美见过裴廷之后,裴廷又让律师和汤玉美见了一面。
本来顾宝想要瞒着,裴廷却说,你母亲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果然,未知才是最可怕的,会不住地想象最糟糕的情况。倒不如跟汤玉美说清楚情况,让她自己调整心态。
顾宝经常来看妈妈,只觉得汤玉美气色渐渐好了,有了希望,才更努力治疗,为了活下去。
从医院回来,顾宝一身疲惫地回到裴廷的家,裴廷已经在家了,他坐在沙发上,披萨躺在他脚边。
顾宝脱了鞋,穿着袜子就走过去,趴到了裴廷的膝盖上。
他看起来蔫蔫的,裴廷摸着他的发:“怎么,谈得不好吗?”
顾宝摇了摇头:“很好……就是好累。”
刚出差回来,再见故人,情绪大起大伏,又在医院待了这么久,实在是太累了。
裴廷问:“不开心吗?”
顾宝:“开心,图图回来了,还惦记着我,当然开心。”
他就像个孩子一样,一五一十地说着今日的事情,包括纪图家里的事,还有汤玉美化疗以后,头发掉了,他想要编个帽子给他妈妈。
裴廷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随意打断,只在适时的时候,回应几句。
听到纪图给他钱,裴廷说:“他自己都要用钱,还想着帮助你,确实对你很真心。”
顾宝也很感动,嗯了声,脸颊蹭着裴廷的膝盖,披萨在舔他的指尖。
裴廷说:“你说他要开餐厅,铺面这方面,我可以帮帮他。”
顾宝愣了愣,看向裴廷:“不用了吧,多麻烦啊。”
裴廷弯腰亲他的额头:“为什么是麻烦,你的事对于我来说,都不是麻烦。”
顾宝还是觉得不对:“就算帮纪图找铺面,这件事也该事我来做,叫你帮忙算什么啊。”
裴廷的手一顿:“我不能帮你吗?”
顾宝赶紧道:“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裴廷轻声道:“我帮他是随手的事,你不用太负担。”
顾宝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却不知道该如何跟裴廷说,因为这些恩惠中无形给了他很多的压力。
令他拒绝,都显得如此不识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