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她二人乘着这一叶小扁舟到了河州,便改乘了马车。
跟着那谢淳风一起回京城,他自然是会想法子保护自己的安全,但沈夜澜已被朝廷任命为主帅了,到时候多少人拿眼睛盯着自己当他的软肋?
那一路上还不晓得要遇着多少绊子呢!
如此何必去耽搁大家的行程,所以才下定了决心与拓跋筝乔装易容独自上路。
而且还特意避开了水路。
那些真想找自己的人,在谢淳风的队伍里找不到,必然是会继续在其他船只上找。
因此这走旱路,反而是上上策。
等过了河州,途经南州之时,再上船。
运气也是好,两人容貌装扮都是那寻常人家的妇人,寻了个上京找夫君的身份,按理是再好不过了。
可哪里晓得偏是她俩这妇人的身份,走的又是远途,寻了几家车行,人家都不愿意送,生怕沾了是非。
拓跋筝见此,便想着不若换个身份,女扮男装?
但叫孟茯劝住了,“还是算了吧,我当初跟玲珑在辽国能唬住人,到底是人家衣裳帽子护耳齐全,一张脸硬是只遮挡得剩下一双眼睛,所以才没叫人给认出我们女儿家的身份。可这眼下已是初夏了,正是好晴朗的日子,你也不好戴个斗篷什么的,那样反而更引人注目。”
又说起孟韶玥,“你也看到我姐姐穿男装是什么样子了,咱俩只怕穿起来更是不伦不类的。”
拓跋筝觉得自己尚且还好,个头也算是高挑的。倒是孟茯,眼神不禁落到她傲然的胸前,感慨道:“也是,就你这样的身段在这阳春月里穿男人的薄衫衣袍,反而成了另一番情趣。”
孟茯听得这话,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胡说八道。”一面下意识地收紧了胳膊,想要将胸前挡一挡。
“别挣扎了,别人想有还没呢!”拓跋筝见着她的动作,忍不住好笑起来,一面朝前面探了探,“那边有家小镖局,我去瞧一瞧有没有那雇镖的人家。”
运气还真好,有户南州的丝绸商要回去,因在这边有了妻儿,比不得自己单身一个人,所以便前来镖局找人护送。
孟茯和拓跋筝使了几个钱,与他们队伍一起随行。
从河州到南州,走旱路也不过是四五天的路程罢了,只是去她们俩准备改走水路的地方,得多一天。
但一天也没事儿,最多就是麻烦些,转乘几次短途马车就是了。
从河州出发,走了不过两天,这边到县城靠着南州近一些,便已经有那江南的好风光了。
只见沿途的桑竹良田,是别处寻不来的美景。又是这四月,春末尽,夏未来的天气,既没有那春寒,也没有炎夏,纵使是飘着些丝丝细雨,却也是烟笼氤氲,那些夏花开在里面,竟然有些缥缥缈缈的美。
两人银子给得足够,时常也帮忙着搭把手,路上走得也就顺顺利利的,待到了浣口镇,方与这一家商户分开。
这是一个小渡口,每日去京城就那么一艘船途经罢了,两人运气不好,刚错过了半个时辰,只能在这镇子上住下来。
因是小地方,客栈生意清淡,掌柜的也就没留厨子,只有一个跑堂的小二,还混夹着做些扫洒整理房屋的活儿,自然不可能再给客栈里的客人们煮饭。
所以孟茯她们俩也只能出来吃饭。
也没走远,就在附近一处小面摊上点了两碗面条。
不过是两张桌子罢了,恰好另外一桌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小孩,坐不下了,所以那后来的算命先生便与孟茯她们俩拼桌。
虽她二人是妇道人家,但那老道士自诩是出家人,也不怕闲话,只将自己吃饭的家伙都放在旁边,桌山还堆了不少,一下占去了大半张桌子。
孟茯和拓跋筝虽说这一路走来都安全,但到底是防备着,此刻见着这老道在旁边坐下,便只想着赶紧吃完回去。
只是吃着吃着,孟茯便觉得有双眼睛盯着自己瞧,叫她极其不自在,一面抬起头来,正好与那老道一脸震惊的表情对上。
孟茯不由得有些心慌,难道自己的脸弄成了这样,老道还能看出什么?
不是孟茯多想,有些小题大做了,而是这老道有些年纪了,谁晓得他从前是不是见过玉簪呢?
所以她偷偷地拉了拉拓跋筝的袖子,想要提前离开。
没想到这时候那老道却忽然开口道:“这位娘子,老道自小学得一身麻衣相术,于这观面定命最为擅长。”
“我不算命……”孟茯连忙拒绝。
老道却一脸认真地打量着孟茯,“不要钱,娘子这样的面相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呢!可容我说两句,好叫我晓得,到底是不是我看错了。”
孟茯想走,但是转而一想,现在走反而越发让人怀疑,索性便道:“那先生请说。”
老道得了她的话,自然是开心,看了一眼旁边的拓跋筝:“与这位同行的娘子相比,说句实话娘子就算是年轻时候,只怕也是寻常。”
孟茯忽然有些不高兴了,不是看面相么?怎么又说她不如拓跋筝长得好看?这用得着说么?但凡长眼睛的人都是能看得出来的。
干咳了一声,“您老请说重点。”
这时店家端了面条上来,老头子见着上面的葱花,有些懊恼,“忘记说了,老道不吃这绿油油的东西。”然后从筷筒里抽了筷子,一面认真挑拣着里面的葱花,一面说道:“娘子虽是相貌平凡,但却是人间富贵命,我观两位娘子虽是衣着简朴,但双手细致,显然也不是什么穷苦之人。所以老道猜想,娘子的夫君应该也不是等闲之辈,不但如此,想必待娘子也是极其好的,这一点观夫人双眼就能看出来。”
拓跋筝听他说到这里,不由得抬起头来,“你不是算命的么?怎么还靠猜?”
老道也不生气,显然是遇到孟茯这样的面相难得,所以心情不错,也不计较,只继续说道:“不过常言说得好,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夫人这面相占尽了天下无尽好处,人间万般宠爱,看似好,其实不好。”
拓跋筝听着前面还算是有模有样,到这后头便觉得他是信口胡说,当即朝孟茯道:“莫要听他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老道可没有胡说,这面相本就是如此,本来这世间就是人无完人,老道敢问这位娘子,方才老道说的这些,是真是假?”老道也着急起来,居然敢质疑他的能力。
孟茯想了想,虽没有他说的那样夸赞,但也是八九不离十,微微颔首。
老道见了,一时得意无比了。一脸恍然道:“想来夫人早前是享受了荣华富贵和这众人宠爱,所以现在这副模样,该是再受劫难了。”
孟茯方才还觉得算是说得在理的,但听到这里也觉得果然和别的算命先生一般全靠着坑蒙拐骗,“你如何就认定了我好命已尽?”
最为重要的是,孟茯此番去京城里做人质,其实也算是受劫,因此老道这话,到底让她心里有些不安起来。
果然是迷信不得,不管真假,听在心里了容易被蛊惑。
“娘子如今看着三十有加了,如此必然是膝下有儿有女,这便要说方才的旧话了,都说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夫人若是样样都占尽了,反而早早消磨了这好命运。”他说着,一面放下筷子掐着手指,不晓得嘴里嘀咕着什么,片刻后才缓缓道:“其实也不是没得解,这因缘富贵子女,夫人年纪轻轻,齐齐受不得,但凡肯舍弃一样,循序渐进,也不是不可改命。”
不过他却是一脸的遗憾,“但现在已经为时晚了,已经来不及了。”
孟茯却问,“养子也算是子女缘?”
老头不解她为何如此问,摇着头,“算不得,不是血亲之脉,不入娘子命运线。不过……”他说到这里,又仔细打量起孟茯的面容来,总觉得是哪里不对劲,“娘子如今三十走下坡,应已是及悲惨才是,怎么观夫人面容,似乎又还是熠熠生辉?”
孟茯当然不可能告诉他自己二十五都还没到,而且也没有亲生的孩子。
而拓跋筝越听也越是好奇,“不过什么?”
“老道再观娘子面相,这几个养子养女,似乎是给娘子添了福禄寿。”所以他有些搞不清楚了,眼前孟茯的命运现在到底是好是坏?
自己一面暗自里琢磨起来,一面吃着面条。
正好孟茯和拓跋筝都吃好了,只结了账,又另外给了老道些银钱,“不管如何,还是让老先生劳心了一回,小小敬意,权当这两日的饭钱。”
拓跋筝到底是有些好奇,本来与孟茯已经折身走了,又回头与老道问:“老先生你观我呢?”
老道瞥了她一眼,又皱起眉头,越发觉得眼前这两人好奇怪。先前那娘子虽是相貌平凡,却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好命,而眼前这位,看着应该生于大贵门庭,怎么也是这番落魄模样呢?因此也不大看得出来,有些开始怀疑人生,“老道觉得,你不该是这寻常命运才是,奇了怪了,就你这样的面相,再不济也是个金凤凰才是。”
他说着说着,开始嘀咕,然后将孟茯给的银钱退回去,“老道瞧不出,不敢要。”
“留着做茶水钱吧。”这次拓跋筝不但没有挑他胡言乱语,反而劝他将银子留下。
老道觉得受之有愧,又想肯定是自己学术不精,于是叹了口气,想着还是收拾包袱,回山里继续修炼吧。
然孟茯和拓跋筝回了客栈里,正好也没旁的闲事说,便提起这老道的话来。
“我觉得还挺准的。”孟茯想如果说自己的时候是碰运气,那看拓跋筝呢?
拓跋筝也不否认老道的能力了,不过戒备心也没放下,“是挺准,不过也有可能他早就知道咱们俩的身份,在那里戏耍我们两个呢。”
孟茯听得这话,顿时警惕起来,“那怎么办?咱们在这客栈落脚,他只怕是知道的……”若是心怀不轨之心,那……
“咱们现在立即收拾包袱走后门,马上去渡口,管他去哪里的船,先上了船离开这个镇子。”拓跋筝提议道。
孟茯赞同。
两人也没什么行李要收拾的,当下背着包袱就直接从后门去了码头边。
等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有去隔壁镇子的小船,两人没半点犹豫,直接跨上了小船。
到了那隔壁镇子后,也是等了一天才等得去京城的顺风船,而且船上客人居多,二十来个人挤在船舱里,什么味儿都有。
孟茯从前去玖皁城的时候,搭的便是这样的客船,所以倒也能适应。
就是拓跋筝,虽从前也没少吃苦头,但这跟二十来人挤在这又闷又臭的船舱里还是头一次。
关键还要待个四五天才能到京城。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船上连个茅房都没有,也就是蹲在船尾,拉着那栏杆,那里专门扣出来一个碗大的孔。
孟茯从前乘的船只到底在船尾还有个小船舱,虽然也臭也焖,但里头好歹有个马桶。
所以听得准备去如厕的拓跋筝回来说起此事,吓得一跳。
虽这船上大家都是忙着赶路的旅客,挤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又饿又累,没谁闲着没事去偷窥,但还是让孟茯没办法接受。
所以两人没奈何,也顾不得是到什么地方,反正船能停就下船了。
头一件事情便是到附近找茅房。
然这又是个小地方,码头除了几个杵着蒿杆载人去河对岸的小船的船工之外,就没个闲杂人了。
更不要说有个什么茶铺果摊儿。
拓跋筝实在着急,脚步飞快走在前头,目光四处搜寻,一面忍不住和孟茯吐槽,“一分钱能难倒男子汉,我从前就觉得是信口胡说,如今我虽没有缺钱,但到底是能感同身受了。”她没被钱所难倒,她被没有地方解手难住。
孟茯提着两人的包袱小跑跟在她后面,指着前面那一片荔枝树林道:“那边的荔枝林里,渡口便的船工是瞧不见的。”正是四月底了,满树绿叶青枝,十个人进去了都等挡住,别说只是拓跋筝一个人了。
拓跋筝也是这个意思了,连跑带飞,“我先去,你随后来。”
孟茯连应了声。
很快拓跋筝的身影就消失在荔枝林里,等孟茯走近的时候,却听着里面传来争吵声。
里面也有拓跋筝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好在另一个争吵的声音是老太太,所以她松了一口气。
就怕拓跋筝进去遇着个男人就不好了。
她急步进去,却见一个个老太太拽着拓跋筝,一脸愤怒,“我瞧你也是好人家的,怎么就跟那野狗野猫一般乱撒,脏了我的荔枝园,你如今若是不给我说好,休得离开。”
拓跋筝满脸窘迫,双颊上通红,“不是我。”她就是小解。
谁晓得里头不知道叫哪个路过的人拉了大解在里头。
老太太一口认定是她。
孟茯当然是相信她的,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晓得拓跋筝多喝了面汤。
她在船上的时候还感慨,幸好她有先见之明,出门在外少沾那汤汤水水的,不然不方便。
“阿茯。”可怜拓跋筝一身绝世武功,如今不但不能自证清白,还挣扎不开老太太的拉扯,所以只急得朝孟茯望过来。
孟茯也急,那老太太一看面相就不是个好惹的人物,跟当初她在姜家村那便宜婆婆姜老太一个颧骨的长法。
但是俗话说得好,有钱能还能使鬼推磨,她不信这老太太不爱钱。于是只连忙从包袱里拿出一个五两重的银锭子,“虽不是我们所为,但到底倒霉遇着了,这五两银子你且拿去,该怎样去晦气,你自己去,莫要再与我们纠缠。”
老太太原本看着她俩衣衫普通,最多能挣几个铜板就是,没想到孟茯竟然出手如此阔绰大方,看了这五两重的银子,眼睛都直了。
连松了拓跋筝,双手去接银子,又放在嘴里用牙齿咬,一面含糊不清道:“哎,别忙着走,待老身看看这是真是假。”
孟茯没奈何,只能等她验证完。又见拓跋筝憋着一口怒火,连忙拉着人走了。
可怜拓跋筝平白无故蒙受这等污点,心里气不过,偏又骂不来人,只能嘴里叹气,脚尖踹路边石头。
孟茯只在一旁劝,好言宽慰,但并没有多大的用处,直至瞧见前面有个躲雨的棚子,便过去歇气儿。
几个背着箩筐的采桑女从她俩跟前走过,见着拓跋筝那表情,似乎猜了个遍儿,就有好心的人上前来,“这位嫂子莫不是在前头荔枝林被讹了钱财?”
拓跋筝哪里有脸说?是孟茯应的,“这位妹妹此话怎讲?”
她身后的几个采桑女闻言争相说道,“那是我们本地的老泼妇,我们地方偏僻,走这一条水域的小船,都是没得出恭地方的,不少人受不得船上,所以在这里下了船,就奔着荔枝林。”所以到这里寻方便得多了去。
又不单是拓跋筝一个人。
然那个才说完,这个又接着说:“那荔枝林还不是老泼妇的,是镇子上黄员外家的,就在老泼妇心黑,每日什么也不做,专门吃了二两米,就跑来荔枝林做茅房,自己的污秽物,到时候就冤枉给林子里解急的人。”
“路过的人要脸面,人生地不熟,容易叫她唬住,她就这般骗了银子生活。”
拓跋筝听着这话,气得有些后悔,早知道刚才就一巴掌拍死她算了,竟然是这等黑心老虔婆。
孟茯也后悔不已,当时只想赶紧走,白给了她五两银子。又见天快黑了,便问这些个采桑女,“此处可还有船会经过?”
“没得了,两位嫂子若是不嫌弃,可到我们家里歇一晚上,明儿一早再来等船。”有个好心的采桑女提议道。
孟茯想着,也只能如此了。不过才被那老太婆骗了一回,这会儿对着这些个主动邀请她们去家里落脚的采桑女苋草,也就多了几分防备之心。
与苋草到她家中去,但见她就住在村子里最西边的小茅屋里,家里姊妹五六个,她是老大,下面还有五个弟弟和一对看着老实忠厚的父母,和一个耳聋的老祖母。
但为了以防万一,吃饭也是小心翼翼地防备着,哪里晓得人家果然是无害好心,孟茯和拓跋筝这才安心睡了。
都是穷苦人家,屋子里并不宽敞,何况她家还这么多口人,她们与那苋草和她耳聋的祖母住在一个屋子里。
所以夜里那苋草起身,拓跋筝立即就察觉到了,当即将孟茯叫醒,两人也悄悄起身。
只见着外面有些淡淡月光,一个熟悉的老太婆声音从狭小的窗外传进来。
说话的正是白天骗了孟茯和拓跋筝的老泼妇。“一出手就是一锭五两雪花银,瞧她们那身衣裳,指不定这银子也不是正经来路,不然好端端的有这么多银子不去乘那高高大大跟神仙宫一样的大船,却跑来坐这又脏又臭的小船。”
苋草的声音传来,“你管人家银子如何得来的?反正是我请了来家里歇下的,你莫要胡来。”
老太太却是不理会她,而是朝着苋草那对老实父母看去,伸出一个巴掌,在他夫妻二人眼前晃了晃,“阿牛啊,你家里可是五个儿子,往后娶五门媳妇,哪家的闺女是不要彩礼银子,平白无故送到你家来给伺候生娃?你可想清楚了,若是这生意做了,咱们五五分,往后你家这五个小子可就不必担心了。”
这话让苋草的父母有些动心。
五个儿子听着是好不光宗耀祖,没人敢欺负的人家。
但事实上只有养了这么多儿子的他们家才晓得是如何艰难过日子。
这还是眼前,几个小子都是吃饭长个的年纪,顿顿吃不饱,往后还要娶媳妇养孙子,处处要钱,而且家里这屋子又破又旧,少不得是还要重新盖房子。
苋草的娘有些动心了,拉着苋草爹小声说道:“婶子所言不错。”说到这里,毫不忌讳地看了苋草一眼,“你就算是收了王屠夫的二两彩礼银子,也不过家里吃两月罢了。往后大宝二宝他们可怎么办?那王屠夫又不好缠,难道还能替咱们家宝儿们说媳妇不是?”
苋草听到她娘的话,气得浑身发抖,“我说了我不嫁那王屠夫,他都做得我爹了。”
她如今自顾不暇,也想不起替孟茯和拓跋筝出头,而且好像她也做不得这个主,这会儿只站在院子里哭。
她爹却听了她娘的话,那老泼妇又在一边劝,便同意了。
孟茯和拓跋筝全程观看结束,当即见他们要进来绑人,连躲到帘子后面。
都是些寻常老百姓,这样的人几十个一起上拓跋筝都能应付得来的。
所以不过是几个呼吸间,就都被点了穴,齐刷刷地被拓跋筝给立在院子里。
一个个不能动,口不能言。
只有那苋草呆若木鸡地站在一旁看着,不敢相信这眼前的一切。反而朝孟茯和拓跋筝劝道:“你们先走吧,这老泼妇往日里还做那拐卖人口的营生,她是有同伙的,兴许一会儿就来了。”
几乎是她的话音落,这会儿没了月光,黑漆漆的辕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还是两个男人。
孟茯听出声音来,是渡口边摆渡人过河的船工。
苋草着急不已,拉着她俩要往屋子里去躲。
不过她连拓跋筝的衣角都没碰着,觉得也就是眨眼间的工夫,那两船工也被带了过来,跟着苋草父母和那老泼妇站在院子里。
“真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拓跋筝气得牙痒痒,忍不住骂了一句,转头问被惊得嘴里快塞下一个鸡蛋的苋草,“你给我将这老虔泼带去茅房里关着。”
正说完,只见着苋草几个弟弟都被惊起来了。
但是还没弄清楚什么状况,就被拓跋筝一个冷厉眼神看过去:“你们几个,给我把她送茅房里去。”
乡下的茅房比不得城里讲究,就地挖个坑,上面搭两块板子。三堵半人高的泥土墙,上面盖了些杉树枝和茅草。
苋草这几个弟弟最大的不过十一二岁,被她吓了一跳,不敢质疑,只喊着小弟弟们一起帮忙,将老婆子抬到茅房里去。
就那么躺在茅房板上。
那老虔婆喊不得动不得,偏那几个小子嫌她重,直接扔在茅房就走,也不管她面朝大粪坑,这会儿臭味熏得她五脏六腑头晕眼花,恶心胃疼。
偏又喊不出来。
而院子里,孟茯得了拓跋筝方才那话,只忙纠正道:“不好这样说,哪里有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苋草姑娘就不错的。”
拓跋筝没跟孟茯争辩,没去管那苋草爹娘,只看朝那俩船工,“既是做这等黑心买卖的,明日给送到衙门里去。还有那老虔婆也一起。”
孟茯颔首,只是她们终究不方便,便朝苋草道:“明儿你将人送去衙门里,各样罪证我们这里会准备好。”想起苋草家里艰难,父母还要将她嫁给一个老屠夫,便道:“你去跑一趟,到时候我给你些银子,你自己把婚事退了。”
苋草没想到孟茯如此大方,居然打算给二两银子。有些吃惊,“这位嫂子,你可晓得二两银子是什么数目么?你们的银子不管怎样得来的,但总不是大风刮来的,如何这样大手大脚地花销?”又想着老虔婆骗去的五两银子,“倘若你们紧细些,也不会叫他们这伙人给盯上,险些还拉了我爹娘一起害人。”
孟茯也是苦日子过来的,当然晓得二两银子够他们一家子吃两月。“你不必管,你听我的话就是了。”又看朝她那几个弟弟,“你爹娘也真是的,养不起生这么多作甚?”
苋草不敢言语,她脑子里也不止一次发出这个疑问,有了二弟后,怎么还要一直生?
最小的弟弟,才三岁多呢!
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行了,带着你弟弟们去休息吧。”孟茯见那最小的弟弟已经撑不住了,便朝苋草说道。
苋草担心地看了看她爹娘,总不能就这样一直站在院子里吧?夜里露重,病着了可如何是好?于是便壮着胆子道:“那我爹娘?”
拓跋筝看了一眼:“自己移到屋子里去。”解开他们的穴道是不可能的。
至于那俩船工,就这样站在院子里一夜。
苋草这一宿没睡,全家上下也就是她那耳聋的老祖母睡得好。
等着天一亮就急忙起来,发现爹娘的穴道已经解开了,想是站太久了,现在两人都双腿发麻,但又不敢如何?只后怕地缩在墙角里。
“姑娘也是亲生的,你们便是为了小儿子们,但是那样给卖女儿有什么区别?往后到底还是要讲些良心,不然实在愧对爹娘这两字了。”孟茯皱着眉说了夫妻二人几句。
但其实晓得自己这话,实在是无关痛痒的。
只怕待她们俩走了,往后为了生计,还是会将心思落在苋草的身上。
但孟茯也没法子。
那厢拓跋筝已经将两个船工的穴道解开了,喊了其中一个去将那在茅厕里被熏得快死了的老虔婆扛起,喊了孟茯和苋草,一起出了门。
只让这俩船工自己划着船,往本地的县衙里去。
下午些才到县里,孟茯和拓跋筝将昨晚拓跋筝连夜从他们三人家中收来的各买卖人口的证据递给苋草,与苋草一起带着两个船工和老虔婆到衙门口。
让苋草进去报官。
那俩船工不敢逃,着实是被拓跋筝吓着了,也不要他们的命,只单在身上轻轻点了一下,疼得生死不如。
所以这会儿反倒觉得去衙门不算什么坏事,总强过落在拓跋筝这女魔头手里要强得多。
孟茯和拓跋筝等着苋草出来,孟茯却是带着她去了牙行里,给她买了一处铺面,写着她的名字。
她不识字,但听着好像是给她买房子,想要拒绝,孟茯却已经拉着她的手画了押,“你是个好姑娘,我们总不能防着你爹娘再将你胡乱嫁人,这一处铺子你做些营生,后院还算宽敞,他们来也能住得下,只是你千万要记得,不管如何,这房契断然不能落入别人的手里,便是亲弟弟也不行,往后你嫁人也不能更改成你夫君的名字,只能往后你百年了归于你的子孙后代。”
拓跋筝接过孟茯的话,“倘若这出院子这几十年里一旦易了名,便属于衙门的产业了。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你回去了告诉你爹娘,让他们少乱打主意,不然还继续在那乡下待着。”
苋草听到她们俩的话,心中不免是感动起来,忍不住红了眼眶,“我怎能要你们这天大的恩德?明明差点还害了你们。”
“你自己收着,我们要赶船只,先走了。”为她这一间房子,还签了这样的契约,衙门里也存档一份,为的便是以防她爹娘乱来。虽是花费了一些时间和银钱,但这一路走来,能遇到几个苋草?孟茯想着也算是一桩缘分,因此才做成了此事。
苋草拿着那地契房契,以及孟茯留下的银子,满心不安地回了家。
几个弟弟正在院子里捡桑,见了她急得连忙上来询问:“阿姊,你没事吧?”
苋草摇头,只将自己的二弟大宝喊来,将那房契地契给他瞧。“两位嫂子真真是好人,这般恩德,我不晓得怎样抱才好,我这东西我拿得不安心。”
大宝早前在员外郎家放牛,认得几个字。
听着姐姐的这些话,所以看过后,又惊又讶。但更多的是欣喜,家里到城里去住,就多一条生路,自己也不用只能在员外郎家放牛才能挣钱,多的是活去干。
如此一来,自己能多挣钱,爹娘也就不会再动了将姐姐嫁给人做填房的心思。但他担心姐姐不敢留这些东西,便劝道:“到底是姐姐心存善良,才得了这样的大恩德,姐姐若是觉得过意不去,往后便多做好事,也算不枉那两位嫂子的好心意了。”
苋草到底觉得受之有愧。
不过又听大宝说,“这案子到底是姐姐牵连了,咱们继续在村里,还不晓得要受他们家的嫌弃,都是不好惹的泼皮人家,爹娘老实,若搬到县里,还怕他们不曾?”
他们连去县里的路费都没得呢!
最后苋草被他劝动了,等着爹娘回来,将此事告知。
夫妻俩原本觉得是送走了两个魔头,哪里晓得是两个神仙,又悔又恨,昨儿不该受那老虔婆的蛊惑。幸好女儿存好心,人家记恩德。
于是便想着往后莫再胡乱起坏心思了。
隔日一家高高兴兴收拾行李,便往县城里去了。
且又说孟茯和拓跋筝,这县里到底比镇子上繁荣些,船只也多些选择。
而且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两人这一次专门要了一间房。
只是衣裳与豪华大舱房不搭配,两人又重新做了乔装,换了一身尚且算是体面的衣裳。
此时此刻的京城里,早就传遍了孟茯要来京城的事情。
倒不是她有多大的名气,而是此番与金国开战,是沈夜澜做主帅。
他早年名声就在外了,不晓得是多少人的心中偶像,即便是如今的小姑娘们,还是眷念不忘他。
而近年来在南海郡又做出成绩,还以少胜多击溃了那二十万的海贼,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又高大了几分。
所以这一次开战,没人心慌,反而充满了无限希望。
多少年了,自从蒙家军被黄沙掩埋在了沙月丘下,大齐与金国辽国就再也没有胜仗了。
可偏偏这样紧要的关头,朝廷去下旨让孟茯来京城。
意欲再明显不过了,就是将她当做人质,生怕沈夜澜大权在握,生了什么不该的心思。
不少人为沈夜澜叫屈,对于这个原本看不上的孟茯也心生同情,一时即便是那些嫉妒她以寡妇身份拖娃带崽嫁给沈夜澜而不满的贵女们,现在也不是那么讨厌孟茯了。
反而觉得她可怜。
但是有黑的地方就有白色。有可怜孟茯的人,同样也有讨厌她的人。
就比如王桑榆,孟茯手里的玉佩,一直让她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但仍旧没有拿到手里。
而她在镇北侯府坐稳后,拿着镇北侯府的钱,也养了不少擅长打听消息的泼皮无赖,因此这玉妃的事情,也给她查了个半清半楚。
尤其是她前日终于得到了玉妃的画像。
看到的时候气得险些早产。
明明孟茯那玉佩是偷了她娘的,她娘才是玉妃的大女儿,是那个丢失的平阳公主,而孟茯手里这块玉佩该属于自己。
然后自己可以拿着去宫里认亲才对。
可为什么这画像上的玉妃,竟然和孟茯那样相似。
她当时甚至是觉得自己被人戏耍了,这根本就不是玉妃。
但事实上,玉妃就是个相貌平庸的女子。
绝非这些不曾见过她的人以为的那样,是个什么倾国倾城的妖姬,才害得当今圣上为了她而害死蒙家军。
而见过玉妃的人,本来极少,她死后又是忌讳不能被提起。
所以大部分的人,根本不晓得有玉妃这个人。
现在孟茯要来了,只要她进了宫,肯定能见到皇上,皇上必然能凭着她那张丑陋的脸将她认出。
王桑榆心急如焚,不能让孟茯与圣上见到,不然的话,自己这一辈子只怕都无法将孟茯踩在脚底下了。
很快她便冷静下来了,当年玉妃如此得宠,宫里其他的娘娘必然是不喜她,那么自然也不会喜欢孟茯。于是她昨日便冒险,让人与二皇子府上递了消息。
二皇子如今虽一副不插手朝政,对东宫之位没意思的样子,但王桑榆看得出来,二皇子和自己是一类人,他们都是有梦想的,能韬光养晦之人。
只是也不晓得消息到底有没有送到二皇子手里去。
可若是送去了,现在该有消息了才是?所以王桑榆又重新回到了那心急如焚的状态中。
她一着急,笨重的肚子便难受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