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宣云神情颇为沉重地叹了口气,不大愿意再继续谈这件事情,只觉得容易积怒,转而问道:“京城那边,怎样了?”其实按照他的意思,不过是一封小小的威胁信罢了,犯不着费这么多人力去查。
也不晓得沈夜澜怎么如此小心?不过也没将这话说出口,反正他是发现了,自从成亲以后,沈夜澜似乎比从前多了不少顾虑。
他自己没成家,不懂得他们这些道理。
京城那边的事情,沈夜澜也是前天中午才收到消息的。
有些出乎意料,那封威胁沈墨兰给孟茯下毒的信,不是出自别人之手,而是仙莲县那位小小的渔家女。
秦淮正是因为她,才被流放到天涯岛上去的。
就这么个小小的渔家女,她抛弃了苏秀才后,直径去了京城。
哪个能想到在京城竟是如鱼得水一般,她的所作所为,让沈夜澜忍不住将她与那柳婉儿联想到一起去。
行事作风,真真是太像了,好似本来就是一个人一样。
而且这王桑榆从前是个怎样的人,行事秉性轻而易举就能查到,与现在的王桑榆简直就是两个截然相反的对比。
此人虽威胁的沈墨兰,但这终究要害的却是阿茯和自己。
所以沈夜澜心里不免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难道柳婉儿没死?易容成了这王桑榆?不然沈夜澜实在是没有办法解释,那个与他们无冤无仇的渔家女王桑榆,为什么要如此害自己夫妻两个。
但这一切都是他的怀疑罢了,根本没有什么实质的证据。而且这其中之事百般复杂,他是没有办法三言两语就给韩宣云解释清楚的。
还有这中间的种种,尤其是柳婉儿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那样匪夷所思。
于是便轻描淡写地回道:“没什么。”一面迅速转过话题,“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一直待在沙溪岛,近来船会先到附近的小岛海湾,你仔细些。”当初从海贼手里得来的船只,如今做了改造,将可以射出火星石的弩炮重新建在上面,还重新改动了不少地方,是实打实的战船。
所以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沈夜澜也不怕。
韩宣云不敢大意,晓得那几艘船只的重要性。
两人又就着图纸商量了些事情,天快亮之时,沈夜澜便乘船离开。
路过天涯岛,远远看着那飘浮在海上只露出一个小小山间的天涯岛:“那边还剩下多少犯人?”
天涯岛之所有让这被流放的人有去无回,倒不是上面有什么洪水猛兽。
而是这座小岛会随着潮汐的起伏,随时会被淹没,只剩下小小的一抹山尖。
倘若不仔细些,是看不见的。
就如同沈夜澜此刻所见到的一样,在晨光日出里,就像是个远处海面一个小小的黑点,毫不起眼。
而且隔三差五便是如此,所以岛上不但是资源有限,连想要找个能不被海水淹没的地方都艰难。
上面的人又都是那穷凶极恶之徒,秦泊纵然是会些武功,但想要寻得一席之地,还不晓得要受多少苦呢!
“近来潮汐起伏不稳,这样的海岸线已经维持七八天了,若是再不退下去的话,只怕犯人又要死一部份了。”身后随行的护卫回着。只觉得这大海的奇幻之处太多了,这潮汐如何行成的,为何又只会将这天涯岛给淹没,至今多少年了,都还没有人能解释得清楚。
潮水不退,仅仅靠着山上那点资源,根本养不活那么多人,所以少不得会发生纷乱打斗。
反正胜者为王,上面并不讲究是什么人道主义,杀了也不犯法。
秦泊虽然也有些小聪明,武功也不错,可是要跟天涯岛上那些恶徒相比,还是差远了写,如今情况只怕不容乐观。
他虽可能过得不好,可是如今在他家里的那王桑榆却是给他安排得妥妥当当的,甚至还在暗中留意着天涯岛的潮汐,显然是不打算让秦泊活着离开天涯岛。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沈夜澜暂时没有动这王桑榆的打算,而且他也想求证,这王桑榆到底是不是应该已经死了的柳婉儿。
如今的京城中,王桑榆自打那封信送出去后,就一直没收到过消息。
心里便有数了,那沈墨兰对沈巽根本就没有那么深刻的感情,所以想起沈家夫妻说起沈巽因为这一段情所受到的伤后,只觉得可笑。
喜欢了那么个无情无义的女人!
她就这样单方面认为,沈墨兰没有受自己的威胁,终究是因为对沈巽的感情不深。
所以也没在指望沈墨兰能帮上什么忙了,而且如今肚子越来越笨拙,秦宝珠的婚事又再近,她没有多余的精神去管旁的事情了。
现在头一件事情,就是将秦宝珠给顺顺利利地嫁出去。
到底她还是劝动了秦夫人,如愿地将秦宝珠许给了那户部的葛大人。
镇北侯府虽是没落了,但是秦宝珠的容貌却是摆在那里的,不说是倾国倾城,但也算得上是个天仙子,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葛大人虽身份不低,姑且能算是朝中新贵,但到底是个死了发妻的老男人,相貌又不好,还有一对儿女。
小门小户的姑娘虽也有那容貌不错的,但他瞧不上。
高门大户里的姑娘他倒是喜欢,可人家又看不上他这相貌,更不愿意给自家女儿做后娘,所以他这续弦之事上不上下不下的好几年,如今终于寻觅得了一门当户对的,自然是欢喜。
晓得这桩婚事能促成,大半是有这王桑榆的功劳,所以暗地里就送了不少好物来给这王桑榆道谢。
王桑榆只管收下,也没落下回礼。
一来二去的,葛大人心里便有了数,这王桑榆只怕有事要求于自己。
于是对于王桑榆和镇北侯府这边,也不如从前那么客气了。
当然,他也晓得这秦宝珠并不愿意嫁给自己,交换庚贴那日,她还不要脸地跑到柯家去,将那柯子瑾给拦住。
那柯子瑾还未成婚,她一个大姑娘去拦人,虽无人晓得他们说什么,但秦宝珠是一脸绝望哭着离开的,所以不用脚指头想,也晓得是这秦宝珠自己发·骚,跑着喊着要嫁柯子瑾。
“夫人,葛大人亲自送嫁衣来了,说是想见一见小姐。”来禀话的婆子见王桑榆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小心翼翼地开口。
如今王桑榆喜怒无常得很,但这葛大人还在厅里等着,婆子不能不来回。
“请葛大人去吧。”她肚子越发笨重,如今才多走了两步,双腿又开始水肿起来,所以并不想动。
正好那葛大人要见秦宝珠,也省得自己去招待费事了。
镇北侯府又外任了,是一桩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可见这镇北侯府气数真要尽了,处处收人踩踏欺辱。
秦夫人如今在佛堂里念经,王桑榆猜测,多半是没脸面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所以才躲到方佛堂里去吧。
王桑榆虽有天大的本事,但到底还要秦宝珠的父母点头,不然这桩婚事也成不了的。
而王桑榆当初只在秦夫人面前说了一句,“秦家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是什么样子咱们自家最是清楚,真像样的人家,谁愿意做亲?那葛大人虽是相貌差了些,但他如今是朝中新贵,指不定再过几年,便是户部尚书了。什么青年才俊,门当户对,那都是缥缥缈缈的,到底还是要真权握在手里才有用,咱们家可等不到他们出息的那一日了。”
秦夫人将这话听进心了。想起自己亲自教养出来的秦淮。
他不也是人人称赞艳羡的青年才俊么?可是现在却成了朝廷犯人,被流放到天涯岛上。那不孝子秦泊又跑没了踪影,如今是指望不得了。
有道是女婿半个儿,这葛大人便是千般不好,但他那官职总是真的,如今受陛下信任也不假。自己若是成了他丈母娘,他不得敬着供着么?
往后要他这做女婿的做点什么,也不用看什么脸色?
可试想若是找了个门当户对的,自家本身就矮了一截,女婿年轻官职又低,能帮的上什么忙?难道去求亲家,看脸色么?
想到了这些,秦夫人便觉得这葛大人做女婿果然是万般好。
婚事自然也就定下了。
可是她这做娘的最是清楚,女儿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柯家是什么人家?那三皇子李琮犯了那么大的事情,都没动人家皮毛。
这样殷实厚底的人家,怎么可能娶宝珠做儿媳妇?
只怕眼光还不知道往哪里看,高着呢!
这会儿葛大人得了王桑榆的话,大大方方地往秦宝珠的院落去。
秦宝珠如今被禁足在院中待嫁,又不曾见到她母亲,想到哥哥们也不在身边,无人可依靠,所以一日比一日憔悴起来。
这会儿跟个木偶人一般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张枯廋苍白的脸,有些不敢相信是自己,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削瘦的脸颊,惹不住哭起来,“好端端的,怎么就忽然变成了这样呢?”
是啊,她总觉得那些好时光还在眼前呢!
大哥二哥都在,二哥还不认识什么柳婉儿,也没被那冒充虞家小姐的柳婉儿骗。
性格温柔的大哥无条件地宠溺着自己,纵然父亲常年不在家里,但家中一切安好。
可不晓得怎么回事,家里的一切忽然都变了。
“姑娘,葛大人来了。”外头传来丫鬟的声音。
秦宝珠猛地转过头,刚要起身,就听得珠帘清脆声响,一又矮满脸还是疙瘩的中年男人便走了进来,他脸上还带着笑容,秦宝珠只觉得那笑好生下流,似乎他看到的自己,是没穿衣裳的一般。
“你给我滚出去!谁允许你进来的?”她愤怒地捡起妆台前的胭脂盒挥手砸了出去。
那葛大人身体倾斜,很容易就避开了,似乎也不在意。
他本就晓得这秦宝珠并非心甘情愿嫁给自己,于是耐着性子继续笑道:“宝珠,往后咱们就是一个床头睡着的夫妻了,你何必如此生分呢?瞧你,怎么才几日不见,就廋了这么多?”
葛大人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上去,逼近秦宝珠,想要伸手往她苍白的面容上抚去。
秦宝珠只觉得近看此人脸上的疙瘩更恐怖,比传言中的蟾蜍皮还要令人觉得恐怖恶心,撕声揭底地大喊:“你给我滚!我是不可能嫁给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说着,伸手去推葛大人。
可却反而被葛大人抓住了小手,一面用粗糙的打手摩挲着她细嫩的手背,“怎么,不嫁给我,难道你觉得柯子瑾会娶你?”
听他提到柯子瑾,秦宝珠不免想起那一日,她舍弃世家小姐的尊严脸面,只差没有跪在他面前求他。
她就想逃离秦家,不想嫁给这葛大人,所以想求柯子瑾,即便不能做他的正室,哪怕自己给他做个妾,自己都是愿意的。
可他竟然拒绝了,不但如此话还说得那样冷漠无情。
但即便如此,她心里有柯子瑾,尤其是这葛大人如此近距离地站在眼前,说着那些恶心的话,让她又有了鲜明的对比。
到底柯子瑾比这葛大人好千万倍。
“他便是不娶我,我这心仍旧是他的,这样你就算娶了我回去,也只能得到我的身体!”秦宝珠有些赌气地说道。
殊不知这话千不该万不该,不能在自己未来丈夫面前说。
这样很危险。
葛大人当时就被激怒了,冷笑了两声:“我就要这身体!”心能值几个钱啊?当下一把捉住秦宝珠的手扣到头顶,另一手撕扯着她衣裳。
秦宝珠吓傻了,张口要叫人。
耳边却响起葛大人威胁的声音,“叫啊,让你们镇北侯府的下人都好好看看,他们家小姐怎么勾引男人的?还没成亲就迫不得已,这样衣衫不整地勾引本大人!”
“我没有!”秦宝珠反驳,可也正因为这一句话,彻底让那葛大人钻了空子,衣裳顿时别撕扯个干净。
她也不敢喊。
可是外面的下人不是聋子,何况房间的门是开着的,即便看不见,但也能听得清楚,那些个过来人只觉得不对劲,立马去禀了王桑榆。
王桑榆听到的时候,不顾肿胀的双腿,也等不及下人抬小辇,就让人扶着自己赶紧过去。
倒不是她如何担心秦宝珠身前失身,哪怕那个男人是她未来的夫婿。
而是葛大人自己行为不端在前,闹出去虽秦宝珠面上不好看,但到底是葛大人德行有亏。
传出去了,对他也不好。
自己若是去抓个正着,往后大可拿此事来让他帮自己做些事情。
所以这飞快地赶来,将葛大人不着寸缕地堵住门口。
葛大人被扰了好兴致,不耐烦地穿着衣裳出来,“你这是做什么?”
王桑榆淡淡地扫视了他一眼,看着应该是成事了的。“这话该是我问葛大人,我们是真心结亲的,镇北侯府即便不如当年了,但葛大人此举,是不是欺人太甚了?而且若是传出去,对您的名声可不大好吧?”他官途总不能就到此处,还是想要继续往上爬的。
屋子里,是秦宝珠呜呜咽咽的哭声。
葛大人自打知道王桑榆有求自己,这门婚事也是奔着自己的权力来的,所以后来对她便不怎样客气了。
现在听得她这般明目张胆地威胁自己,冷笑一声,丝毫不在意:“宝珠妹妹如此羞花闭月的好容貌,正常男人在她面前哪里把持得住?到底是会犯错的,不过此事传出去,对你们家宝珠妹妹的名声可也不怎么好吧?”
本来以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然王桑榆却哈哈笑起来,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无情:“名声?葛大人您说笑吧?若要顾及她的名声,就不会将她许给你了。”
“你!”葛大人脸色倏然一变,愤怒不已。
“葛大人莫要生气啊,春宵一刻值千金呢!你们反正往后是夫妻,这一步不过是提前些罢了,我其实并不在意的,只是到底这个家里如今我做主,总不能叫她婚前就这样不明不白被你占了便宜去,你总要给我一些好处才是。”王桑榆说着,寻着里面的哭声探了一眼,“光脚的可不怕穿鞋的,若是葛大人一定要挣个鱼死网破,我们镇北侯府,愿意奉承到底!”
“你到底想要如何?”葛大人现在万般后悔,自己方才但凡忍住些,此刻也不至于被这个渔女如此威胁了。
但见王桑榆让人进去取了一张白纸和笔来,“葛大人,签个名吧。我也只要这一张。”
“你想做什么?”葛大人现在一点也不敢小看这王桑榆了,尤其是她拿白纸给自己来签字,谁知道上面他会写什么?
王桑榆看出他的担忧,笑道:“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你去杀人放火,我只想让你帮我做一件事情,不过现在还没想到,你先将名字签了吧。宝珠还在里面等着你呢!”
葛大人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到底还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你最好不要耍本大人!”
“放心,葛大人请进去吧。”王桑榆高兴地收了他签字的白纸,上了下人们抬过来的小辇,直接往佛堂去了。
这么大的事情,秦夫人那里瞒不住,还有不少事情要指望她,王桑榆也不打算现在将她得罪,所以准备将这签了字的白纸给她。
算是她暂时替自己保管,反正有朝一日,这镇北侯府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
秦宝珠虽在哭,可是外面的一切她听得清楚。
她晓得王桑榆不是好人,但从来没有想到在她心里,自己连一件物品都比不得,叫她这样联合姓葛的畜生糟蹋。
她也不晓得那姓葛的畜生是什么时候走的,只听得耳边全是教养嬷嬷的哭声,然后才慢慢地睁开眼睛,浑身上下无处不疼。
眼泪更是控制不住地溢出眼眶。
“姑娘!”嬷嬷见她醒来,连忙要给她穿衣裳。
她摆着手,满目绝望,但心底还是抱着些希望的,问着:“母亲,什么都没说么?”就这样任由自己被那畜生糟蹋了么?
嬷嬷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劝着她道:“姑娘,夫人也没有办法,总是要顾着大局的,现在镇北侯府摇摇欲坠,从前亲的也不亲了,人情如此冷漠,夫人也没法子,二少爷的事情还要多仰望着葛大人,您就忍一忍,等二少爷出来,将来有出息了,今日的耻辱一定会替你讨回来的。”
秦宝珠闻言,扭过头来看了看教养嬷嬷,她从小是吃着她的奶长大的,嬷嬷还说她就是嬷嬷身上的肉无疑了,最是心疼她。
可现在怎么能说出这番话来?
自己遭受了这些痛苦,难道她就不疼么?
嬷嬷见她不言语,只看着自己,以为是听进去了。
现在就最怕秦宝珠想不通,寻死腻活的,于是便继续劝道:“女人一辈子嫁给哪个男人不是给生儿育女的?灯吹了都是一样的,何况这葛大人有权有势的,总比嫁了那些个没官职在身的世家子要好。而且葛家那边没婆母,您嫁过去也不用晨昏定省,家里除了葛大人,就小姐您最大了。”
她说到这里,似乎站得有些累了,在床边坐下身来,亲昵地握着秦宝珠冰凉的手轻轻地拍着,“而且姑娘您高高兴兴跟了葛大人,往后镇北侯府的事情,便是他葛大人的事情了,有他帮忙,镇北侯府兴许能熬过去,您到时候就还是那个正儿八经的侯府小姐,二少爷又回来了,有什么不高兴的,再找他理论。”
秦宝珠这会儿两眼空洞洞的,再也听不到她说什么了。
但晓得肯定是母亲让她来做说客的。
到底是要牺牲自己来救二哥。
救二哥她是义无反顾的,可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法子?她想不通啊!一定是那王桑榆搞的鬼。
脑子里回想起白天她与姓葛那畜生的话,下意识捏紧了藏在被子里的另外一只手,她不能让王桑榆得半分好处,被牺牲的是自己,为什么享受到好处的却是王桑榆?
还有她肚子里的野种,不管是不是二哥的,她都不会放过。
只要那个孩子不在了,看她还怎么留在这府里,留在秦家!
王桑榆不知道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如今根本晓得自己已经将秦宝珠逼得黑化了,还在盘算着,往后如何在这葛大人身上索取好处。
一面准备着婚事。
而南海郡这边,先来的那一批烧瓷匠人已经到了双峰县,正在安顿。
只靠着双峰县衙门的官员,必然是不够的,所以沈夜澜从沙溪岛回来,没有回南海城,而是直接到了双峰县这边。
安置迁移过来的老百姓,他与这南海城的诸位官员都是轻车熟路的,但因这双峰县的房屋还没完全修建好,与当时到处是空房子的南海城和石头县不一样。
所以如今只能临时搭建房屋。
但事实上愿意背井离乡来南海郡的这些景州人们,根本就没将孟茯当初的那些承诺放在心上。
心想天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给他们提供干活的机会,还要给免费房屋和分土地,这不是傻了么?自古以来就没有听说哪里有这样安置迁移老百姓的。
他们愿意上船,举家迁移来南海郡,只是因为这几年的冬天景州太难熬了,眼睁睁看着亲人就这样被冻死饿死。
所以这里能吃饱饭,这边听说又没有冬天,不曾落雪,因此才愿意来的。
但是现在,亲眼真真切切地看到县城里小半个城池再重建,一排又一排的房屋跟一条条街道,竟然是为他们这些逃难来此的景州老百姓准备的。
还不要银子,这会儿房子里因还没准备好简单的家具,油漆味道也还没散尽,所以他们暂时不能住进去,但衙门里已经让打更的更夫们得空就敲着锣到处通知大家去抽签。
房屋听说有五六个规格。
有一间堂屋两间厢房的小院子,可住一家三口,也有那堂屋带厢房后有倒座,够住着一家三代的大院子。
来此入户登记,各家什么人口,衙门就统计出来,到时候按照人口去抽签。
人口少的便去房屋面积小的那一组抽签。
房屋都一样,唯独街道地势不一样。
所以不管抽到哪里,他们所得到的房屋面积都是一样的。
于是大家高高兴兴准备去抽签,一路上还是忍不住怀疑,总觉得这像是梦,不真实。
因为不单要抽房屋,还要抽地。
抽房屋的事情尚且还好说,是衙门里出钱,但是这分土地的事情,让他们想不通,忍不住问来帮忙着领他们去的双峰县本地人。
“你们怎这样高兴?我们可要分走你们的田地了。”
那本地人听罢,不以为然地笑道:“单靠着那几亩地,哪里能富起来,何况双峰县的田地不如仙莲县那样肥沃,不过是种些甘蔗熬糖罢了,但每年收入都是固定死了的。还要累死累活地伺候庄稼。可若是你们来了,我们县城里的人多起来,只要你们是活人,吃喝拉撒总是要钱的,到时候城里的生意就景气起来了。”
这人才说完,他皮肤有些黝黑的媳妇便继续接道:“可不是嘛,只要人多了,你们又还会烧瓷,到时候等你们烧出好瓷器来,我们知州夫人肯定有法子卖出去,来往这里的商人也会多起来,人流量大起来了,生意就更好做了,就跟那石头县和朱仙镇一样。当然了,你们的工钱也能提上去,说不定还能跟南海城里的好几处工坊一样,到时候算提成,休息的时间多,节假日还有红包拿!”
尤其是朱仙镇那乱石滩,如今竟然成了南海郡最大的海鲜市场。
这放到从前,哪个刚相信这么一块鸟都不愿意在那里搭窝的破地方,如今竟然寸土寸金,每日人流量那么大,听说只在那边建个茅房,也是能日进斗金。
不但如此,那茅房里的大粪还能卖钱。
真真是人多起来,屎尿都有人买。
景州这些人听着,就越来越糊涂了。他们这手艺自然是没差的,而且有些人的手艺,比那几个世家现在留着的某些师傅手艺都要出色。
但工钱一直没高多少,也就比普通的工匠高十来个铜板罢了。
但即便是如此,也觉得是不错的。
“到时候工钱提上去,还有红包拿,还有休息的时间,拿窑厂里靠什么赚钱?”一个景州中年男子忍不住提出疑问。
他们从前没日没夜地干,也只能挣那么点钱……
怎么这里听着,不干活反而还能拿更多银子?
但这几个双峰县的本地人也说不清楚,他们都只是听那工坊里的人说罢了,到底是怎么个算法不懂,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休息时间的确是多。
听说是专门让大家多陪陪家里的老人孩子。
景州这些老百姓们,带着满腹的疑惑,终于到了衙门门口。
只见这衙门门口一整条街上,到处都摆满了抽签箱,每个箱子前有几个衙役文书,已经有早来的人开始排队抽签。
抽到多少号,那边衙役报数,文书记下,然后还要给几文钱。
他们疑惑,“那银子是几个意思?”
话才问出口,立马就有人解释着:“听说是给买锁的……”
然后有人附和:“是啊,听说消息才传出去没两天,那石头县的铁匠们就都过来双峰县了,我估摸着不算别的,就这卖锁和卖菜刀,也要狠狠地挣他一笔了。”
众人一阵羡慕,然后有人笑道:“其实咱们也可也弄些生意来做?盘香不知道有没有人卖?”
盘香景州老百姓知道,夏天的时候用着,屋子里不钻蚊虫,的确是再好不过的东西了。
这南海郡天气炎热,只怕一年四季不断了。
不过听说现在盘香有很多味道,还有一种无气味的。
虽是人闻不到气味,但与别的盘香仍旧一样,蚊虫在这一定范围里,就有去无回的。
不过这一类价格会高一些。
反正景州老百姓们就这样一边排队,一边听在此帮衙门做短工,维持秩序的双峰县本地人口中,对南海郡又有了新一步的了解。
种种好处在眼前,上头的官员们又爱民如子,让他们忽然觉得这南海郡的太阳,似乎要比故乡的还要温暖几分。
这一批人从到双峰县,入住到他们各家抽到的新房子里,总共花了七天的时间。
也就隔了一天,第二波跟随着孟茯他们的老百姓也到来了。
如今沈夜澜也不用继续再这里,房屋已经腾出来,大家只需要直接登记抽签,便可入住自家的新房屋中。
于是便直接回了南海城。
南海城位于南海郡最中心,治下的县城到城里,基本都是一天左右,唯独那石头县远一些,要将近两天的时间。
所以沈夜澜早上启程,天黑便回到了南海城里。
孟茯也才回来,正收拾着行李,几个姑娘围在身边,叽叽喳喳地问她景州那边的事情。
其实也没什么说的,毕竟此番之行运气好,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得了这么多匠人。
而且还让景州那位高大人欠了沈夜澜的情。
便与他们说起莫家的事情。
拓跋筝去了独孤长月那边,还没确定这莫寻寻的身份,所以孟茯与他们说的时候,特意避开莫寻寻的身份问题。
于是几个姑娘听着,便成了拓跋筝和孟茯行侠仗义,救这莫寻寻于苦难,还替她寻了良缘好夫婿。
一个个不由得怀揣起行走江湖做女侠的梦。
不过梦还没开始,就被孟茯一盆冷水浇灭下来,“没十八岁之前,都莫要想着离开我的眼皮子。”
沈清儿不服气:“可是及笄就长大成人,姑娘们不都是过了十五就要订亲成亲么?”
孟茯皮笑肉不笑,“那你成亲啊。”
沈清儿摇着头,“我才不嫁人!”
“那不就结了。”虽然十八岁以后,孟茯觉得小姑娘们考虑事情,对人性的认识都还不够成熟,但好歹算是自己那个世界的成年人了。
而这里算得上是老姑娘了,的确不好再将她们拴在眼皮子底下。
萱儿和李红鸾不知道低声说什么,然后哈哈笑起来,沈清儿回头瞪了两人一眼,三人在房间里疯玩起来。
直至听到楼下传来有人唤三公子的声音,她们才连忙从地毯上爬起来,规规矩矩地站好。
孟茯见着好笑,“我竟然不知你们什么时候这样怕你他了。”然后抬了抬下巴,示意着她们三:“头发吗,衣裳。”
几人相互一看,果然都乱得不成了样子,忙相互整理着。
不过还没整理完,沈夜澜就上来了。
萱儿先冲在前面,“义父晚安!”然后拿袖子罩着头跑下楼去。
沈夜澜颔了颔首,没去追究。
沈清儿一看,这样居然有效,也跟着效仿,李红鸾也紧随其后。
孟茯只在一边笑,“越大越没样子了。我还以为你会耽搁几日才会回来呢。”她将最后一件衣裳放进箱笼,给沈夜澜顺手拿了一套换洗的干净衣裳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