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郡?莫寻寻听着云里雾里的,先是震惊,怎么连衙门都跟人贩子头目勾结狼狈为奸了?随后听到这南海郡三个字,诧异不已。
她虽一直在景州乡下待着,但偶尔也从去往窑厂客商口中听说过南海郡。
特别是最早几年前,涠洲河州发了大水。涠洲离景州近,景州最是担心那涠洲的难民逃过来,没想到竟然被南海郡用船直接给接走了。
当时听说是拉去给海贼献祭什么的?反正传得很可怕。但怎么可能?去年不是还跟海贼打,打赢了么?听说那知州和从前所有的知州大人都不一样,而且还有个特别厉害又好看的夫人,如今的南海郡繁荣似锦。
不过说南海郡不好或是好,都是别人口里说的,到底如何莫寻寻哪里晓得?只是觉得可能还是比从前好一些,但真要说堪比京城那样热闹,超过了景州,是如何也不可能的。
景州多年的瓷器文化底蕴,岂能是南海郡一个兴新的后起之秀能相提并论的?
“你们,是从南海郡来的?”因为听孟茯这一行人是从涠洲上船的,所以一直就认为他们涠洲人。
孟茯颔首,“对呀,难道我们没说过?”
莫寻寻摇着头,“没有。”看了看外面的那些大冷天还穿着薄衫旧裳的老百姓,“那你们想带他们去南海郡作甚?”
“他们会做什么,便做什么呀!”孟茯心说难道刚才自己和拓跋筝说的还不够清楚么?一面问着莫寻寻:“你是本地人,可是能帮忙找几个手艺特别好的老师傅?”
“景州人但凡学了这门手艺的,没有一个不精。”莫寻寻回着。
“群龙里还要选一个首脑呢?我知道他们都厉害,但我想要些更厉害的。”
莫寻寻摇着头,“不过可以找我父亲,他在这景州城多年,应是能认识几个的,如今窑厂里都不景气,那些空有手艺的老实人,只怕早就被挤下来了。”但她不曾听说过,南海郡还能烧瓷?所以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她们到底不是骗子?
而拓跋筝听到她这话,看向孟茯,“我要与她去莫家,到时候可找这莫大人打听。”
“如此也好。”精工巧匠的事情交给拓跋筝,孟茯便只顾着去寻这普通的工人。只喊了戎岚来传话,“你与司马家那边去信一封,这边人多,只怕也要两艘船。”
河岸两旁等着进城的老百姓,戎岚也是看在眼里的,连连应了下来,自去飞鸽传书。
司马家莫寻寻倒是知道,大齐第一船王世家,就现在他们所乘着的这艘船,也是司马家造船厂里出来的。
于是便试探地问道:“是那个司马家么?”
“不然还有哪一个?”莫寻寻一连问了这么多问题,眼底明晃晃的防备,孟茯哪里还不明白,她还是有疑心的。
不过孟茯也没特意去解释,反正她总会知晓就是,如今给她解释,她这样多疑,只怕还觉得是欲盖弥彰呢。
船只很快便进入了渡头,下面已有各家车马来相接。
出乎意料的是,谢家竟然也来人了。
但莫寻寻多年没在景州城里,自然是不认识谢家的人,就更不要提初来此处的孟茯和拓跋筝。
是那心惊胆颤跟着她们的王妈小声提醒:“两位夫人,谢家也来人了。”说着,悄悄朝着谢家那边的车马看去,两辆马车,丫鬟婆子连带车夫,总共七八个,如今一位年长的夫人正在伞下站着,正往船上眺望而来。
孟茯等人齐齐看去,听得王妈有些震惊的声音又响起来,“是谢夫人亲自来了。”
原来那伞下站着的,便是莫寻寻未来的婆婆谢夫人。
“莫家人没来么?”孟茯问王妈。
王妈找了一圈,没见着。
莫寻寻却是有些紧张,她虽然对谢家那位未婚夫没什么影响了,但是婆婆亲自来接,站在这寒风刺骨的冬雨里,还是让她觉得有些心慌。
下意识地朝拓跋筝这个假舅妈看去,“怎么办?我要上前去么?”
“自当去,这天寒地冻,她来这码头,总不是为了看你一眼,你做晚辈的,的确该上去行一礼。”拓跋筝说着,见她有些害怕,缩着肩膀,又做惯了脏活累活,越发看着小家子气。便将手伸到他腰间,“背脊骨挺直一些,不必紧张害怕,我在这里呢!”
虽知晓是个假的舅妈,本来也没什么舅舅的,可听到她这话,莫寻寻还是莫名有了些底气,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挺直了腰杆,领着雀儿带着王妈朝那谢夫人走了过去。
孟茯见拓跋筝的目光一直跟着莫寻寻追,分明就是不放心她,便道:“咱们也去看看吧。”
拓跋筝没拒绝,也没说要去,也不晓得是在犹豫什么,直至见着孟茯走了过去,才移步追去。
这厢莫寻寻已经走到谢夫人面前了,在王妈的指引下,福身行了礼。
谢夫人身材有些消瘦,眼角有不少细纹,但这些细纹丝毫不影响她眼睛里的光彩,看着就是个精明之人。
她伸手扶起莫寻寻,“往后便是一家子,谢家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你不必紧张。”这一扶也摸到了莫寻寻粗糙的手,甚至还能感觉到手上的道道裂痕。
眼底不免对莫家浮起几丝怒火!
其实她在去年就与莫家重提婚事了,但是花氏那里一直推三阻四的,谢夫人便觉得不对劲,今年打发人去莫家乡下老家,所以自然晓得莫寻寻在乡下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因此才一再催促,算着莫寻寻及笄后,就直接找到了莫大人提起婚事。
花氏这才没法子,打发王妈去接人的。
莫寻寻断然没有想到,这谢夫人如此平易近人,连道了谢。
“莫大人如今没得空闲,那边没顾得上安排人来接你,不如就乘着我们的马车回去。”谢夫人提议,只因见那莫寻寻穿得太单薄,身上虽披了氅子,但明显是大了几分,一看就不是她的,而且又十分华贵,与她里面船的普通衣裳根本不搭配。
莫寻寻身上披着的,正是拓跋筝的氅子,但是拓跋筝个头有些高,所以那氅子看起来便有几分不合身,不过也能将就遮风取暖。
然她就犹豫了这么一瞬,谢夫人目光就已经落到朝她这里走来的孟茯和拓跋筝,“你认识她们?”刚才谢夫人就见着莫寻寻与那两位气质不凡的女子说话,只是不晓得她们之间是什么身份。
而看到拓跋筝后,也猜测出来,多半莫寻寻身上的披风是她的。心里不免是有些疑惑,这披风是上品的白狐皮,没有一丝杂色,价格必然不菲,她却愿意给莫寻寻披着?于是便问:“你认识那两位夫人?”
莫寻寻犹豫了一下,还是介绍道:“那两位夫人是一位是沈夫人,一位则是我舅妈,我们是船上才相认的。”
谢夫人有些惊讶,当年独孤氏曾说过,有个幼弟在世,只是没什么来往。
没想到这么多年,竟然还寻来了,心中也为莫寻寻高兴。又因为拓跋筝这年纪上也差不多,所以谢夫人不疑有他,当下上前主动与孟茯二人打招呼。
莫寻寻便插不上嘴,只在一旁听着她们说话。
却听得谢夫人说:“这桩婚事是我与她母亲从前订下来的,她也是我认定了的儿媳妇,早前是我糊涂,竟然信了莫家那边的话,直至今年差遣人去了他们老家,才晓得她过的是什么日子,所以这样一及笄就赶紧催促莫家将人接回来,我是舍不得她再吃那样的苦了。”
所以莫寻寻听到谢夫人的这话,她能脱离苦海,竟然是谢夫人在这边催促,所以婚事才被提起,莫家不得不接自己回来。
心里一时对这谢夫人生了几分感激。
这时候听拓跋筝说道:“我也是认出她后,才晓得她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不过夫人放心,如今有我等在,自然不会让她再受半分委屈。”
因下着雨,大家也没多言,莫寻寻也不可能跟着谢夫人的马车走,莫家那边也没来人接,便直接与孟茯她们一起去了这里的别院。
院子是刚置办的,所有一切都崭新着,不过提前叫人收拾打整好,各处都烧得暖烘烘的,可直接主人。
又因为已经晚了,孟茯只打发人去给莫寻寻置办了些行头直接送来,好叫她明天体面地去莫家,将属于自己的嫁妆要回来。
王妈没敢回去,带着人继续跟着莫寻寻,生怕早一步回去,让花氏白打自己一顿,或是发现什么端倪,直接药死了自己。
翌日一早,拓跋筝便领着莫寻寻去莫家,自不必细说,孟茯这里先将各处牙行逛了一遍,然后这才让皓岚将信帖送往知州家中去。
如今的景州高知州高大人正为着这每年冬天想要进城的老百姓头疼,明明这景州没什么天灾人祸的,可是每年到了下半年,大家的日子都便过得紧张起来,尤其是这入冬后,天气寒冷,真落了大雪,还不晓得一天要冻死多少个人呢!
于是拿到了信帖,先是有些发愣,“不曾听说过南海郡还有黏土。”
季师爷是本地人,前年落榜的,有个秀才名头,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怎么没有?多少年前景州这边就有商人去过,不过那边闹海贼厉害,到底性命要紧。”
“你这样说来,这信里说的是真的?”高大人有些年长了,但并非景州本地人,他原本是想任期满了,风风光光退下去的。
可是这景州虽是盛名在外,可是真来了此处,他才晓得在这里做州父母的难处,打碎了牙齿还要往肚子里吞咽的那种。
而且这些个烧瓷世家,一个都动不得。
处处受气。
“大人管他信里说的是真是假,反正这章子是真的,南海郡既然要人,您痛痛快快让治下各县令放人就是,只要今年少死些人,您再熬半年任期就满了,到时候虽是无功劳,但也没什么过处啊!”季师爷还是明白人,不过到底是这几年来,窑厂一个接着一个关,多少手艺人无处可去,无生计可求,如今有这样一条出路,干嘛要拦人活路?
非得将人困在这里,活活给饿死?
就好比那些百姓是鱼,景州却干旱无水,这样不放鱼走,迟早是要饿死的人。
高大人却是有些担心,“这些个世家素来横行霸道惯了,如今黏土越来越少,瓷器就越来越贵,他们只怕不愿意让这些手艺人离开,若南海郡那边真烧出好瓷器来,他们这居高不下的价格也就维持不了多久。”
到时候自己岂不是将这些个世家给得罪了,未来这半年的日子也不好过。
季师爷倒没有想到这一点,一时有些为难。但想着近年来南海郡飞速一般的发展状况,又想起城外那些衣衫破烂的老百姓们,明明会手艺,却无处可展,种地这景州又不出粮食。
一脸正色地看朝知州:“大人,您若是因怕得罪了这些世家,而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困在这景州而活活饿死,难道您的良心就能过得去么?”
高大人回想自己这一辈子,虽没有什么大建树伟功绩,可也没什么过错。
所以这心里是如何也不愿意临退之时,还要背上这么多条性命。
景州的日子一年比一年还要艰难了。几年想要进城的老百姓直接翻了几十倍。
所以他不得不规定每日可进城的数量。
“罢了罢了,本官不管如何到底是朝廷命官,他们不会真拿我如何,最多是给本官些难处罢了。现在就去写信。”高大人思来想去,余下来这半年,他忍着些吧。
反正都老了,到了这把年纪,还争那些做什么?
季师爷听罢,连高兴道:“学生替百姓们多谢大人!”
高大人把章子递给他,摆着手。“去吧!”
这信很快就送了下去,那季师爷也怕几大世家晓得,所以办事密不透风,悄悄咪咪的。
各县衙就是缩小的景州城,也同高大人一般担心今年饿死冻死的人数攀增,于是有人来办理迁移,他们自然是高高兴兴放人。
要说也不是平白无故有人来办理迁移,孟茯不是先去了牙行么?自然也留了招工启示,牙行也想赚这一份中介银子,自然是到处给他们找人。
所以孟茯这里几乎没怎么出力,牙行那边就替她把事情给办得漂漂亮亮的。
等世家们反应过来,已经晚了,那些会手艺,甚至是手艺还不错的匠人们,人家即便舍不得离开故乡,但总不能愚昧地不为饿着肚子的儿孙考虑?
再加上这几大世家着实欺人太甚,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衙门离的迁移文书都拿到了,自然不怕他们。
话说莫寻寻那日领着拓跋筝回了莫家后,花氏那些个后宅里的阴谋算计,在拓跋筝绝对的武力值面前,都不值一提的。
谢家那边又匆忙来提亲,不给花氏一点喘气的时间,莫老爷虽是早出晚归,但是也不敢怠慢拓跋筝这位妻弟媳妇,只将花氏好生约束,独孤氏留下的东西,都统统交给拓跋筝,由她来承办女儿的婚事。
而他这些天忙什么?当然是跟牙行里的人一样忙着。
盖了南海郡知州沈大人红章子的信函他看到了,而且南海郡那边如今发展飞速,人家做什么成什么,本来那双峰县又多的是黏土,所以这些匠人们与其在这里饿肚子,不如去那边求生计,他自然跟季师爷一般,没钱就出力。
但莫寻寻很纳闷,尤其是昨天谢家就来提亲了,她父亲百忙之中便抽空将她母亲留下的东西,都转交给了拓跋筝。
对拓跋筝信任无比,甚至是自己的婚事都托付给她,而非花氏。
“我一会儿便带你去见一见那谢兰江,你若不喜,这桩婚事就退掉,不必勉强,将来找更好的就是。”虽然那谢夫人看起来还算是个好婆婆,可拓跋筝想着孟茯说的那话对,送佛送到西,既然已经帮了这莫寻寻,就帮到底。
最为重要的是,莫大人提了独孤氏有个幼弟,养在庙里,年纪算起来和独孤长月不相上下。
至于那位弟弟,多半不晓得有这么个姐姐,因为当年独孤氏是跟莫老爷私奔的,与独孤家那边断了来往,许多年不曾来往,她身体不好,病故的缘由正是因为思念家中亲人,莫老爷去替她寻,却得了被灭门的噩耗。
然后独孤氏才没撑下去。
虽没有证实,都是凭着莫老爷红口白牙说。可有这么多巧合一致的地方,已经算得上是一道难得的缘份了。
还有这莫寻寻的相貌也摆在那里,无法让人去忽略。
即便最后不是,拓跋筝也要看着这缘份之上,不妨帮她一帮。
但莫寻寻此刻心里想的还是拓跋筝这个冒充的舅妈,“你是如何说服我父亲的?”难道她真有个舅舅?
拓跋筝听到她这个问题,想了想,很认真地看着她:“你应该问,你父亲是如何说服我的?”
莫寻寻侧着头,有些不明白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听拓跋筝说道:“姓独孤的人很少,我有一个朋友,刚好是个这姓,那日决定帮你,纯属是阿茯一时心善。但昨日你父亲与我提,你母亲的确有一个幼弟,身世与我那朋友相互吻合。”
莫寻寻当下一脸震惊,难以置信地看着拓跋筝,好半天才惊诧道:“所以你真的是……”真的是她的舅妈?
不过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拓跋筝打断:“不是,他是个出家人!”心忽然慌起来,难道进来疏懒了,没有好好练武的缘故?
莫寻寻又一次愣住,“出家人?”
“对,你去收拾一下,马上就出门了。”拓跋筝催促着她,这几日孟茯那边收获不小,这样下去,她们会比预计的时间还要早些启程回南海郡。
所以回南海郡之前,一定要将莫寻寻的事情处理好。
如果她不愿意嫁,就直接带着她回南海郡。
但莫寻寻不知道拓跋筝是这样打算的,如今听着她催促自己,少不得有些紧张。
听说那谢兰江身体不好,刚回来那天,就被二妹嘲讽,他们谢家这么着急娶自己过去,就是为了给谢兰江那病秧子冲喜的。
所以她嫁过去,可能就是做寡妇。
跟着莫寻寻出了府邸,因坐在轿子里,她也不晓得是往哪里去,只觉得七弯八拐的,过了三盏茶的功夫,轿子便停下来了。
她打起轿帘,只见是一座茶楼的大门口。
拓跋筝已经出来,见莫寻寻探出半个身子,只示意王妈过去扶她出来。
“阿茯也在,谢家那边兴许还没来,咱们先上去暖一暖。”说着,伸手替她拉了拉遮风的斗篷,然后转身大步进门。
莫寻寻连踩着小碎步追上去。
上了二楼,推开一扇门,进了雅间,出乎意料,里面除了孟茯和戎岚之外,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子,穿着锦绣华服,生得俊秀,脸色有些苍白,即便是守着火炉,仍旧不见半丝血气。
他正面对着这门方向,门一响,他抬眼便看到了跟着拓跋筝一起走进来的莫寻寻。
当下连忙起身,同拓跋筝行礼,“晚辈见过夫人。”目光也随之落到莫寻寻的身上,但只浅浅看了一眼,便将目光收回来。
孟茯回过头,招呼拓跋筝带着莫寻寻过来坐下,“这便是谢公子。”戎岚从前来过景州好几次,与这谢兰江刚好认识,今日便是他将人约出来的。
是有些唐突,不过事关两个年轻人的终生幸福,婚前见一见,总是好的。
莫寻寻有些坐立不安,显然这和她所预想的不一样。
她还以为偷偷地,远远地看一眼,哪里晓得她们竟然把人给约出来了。
拓跋筝不擅长这些事情,坐下便喝茶,示意孟茯帮忙。
孟茯当然也没给人做过红娘,也是头一遭,于是干咳了声,试图打破和尴尬气氛,“那什么,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终究是要相互扶持一辈子的枕边人,我觉得你们两个当事人最好先见一面,若是不满意,着实不必勉强,想想这人生一辈子,活得长久的,最多也就是三万三千三百天罢了,没道理委屈自己不是。”
一旁的戎岚是个闲人,环手抱胸靠在窗台前看戏,听着孟茯的这些话,却觉得十分有道理,连朝那谢兰江看去,“沈夫人说得对,光阴太短,人生在世已有不少事情身不由己了,不能再为自己添堵。”
莫寻寻脑袋都快要埋进膝盖里了,看都不敢多看那谢兰江一眼,更不要指望她说什么了。
倒是谢兰江,虽觉得这话有些惊世骇俗,但也不能不去否认这话是对的。于是冲戎岚颔了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了。
然后便朝莫寻寻看过去,一脸严肃。
“我,谢家谢兰江,身体自幼便不大好,有体寒之症,虽是冬天怕冷,但却也不至于冻死,若不遇着什么天灾人祸,必然是能活到九十九的。读过书,介于身体缘故,没有致仕的想法,因此不曾有功名在身,家中父母皆在,兄弟姐妹和睦。”
他说完这一切,问道:“不知莫姑娘还想知道什么?”
莫寻寻脸已红得跟熟透了的桃子一般,与此同时只觉得自己心莫名咚咚咚地跳得飞快。
明明刚才只恍然看了一眼,她都没看清楚这谢兰江到底长什么样子,就晓得他脸色特别苍白,可为什么现在这心里,会是这样奇妙的感觉呢?
拓跋筝见她不动,实在是替她着急,“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或是要求,你只管提!”
戎岚则在一旁憋笑,趁着这功夫跑到孟茯跟前来,“沈夫人,往后我成亲,我师父若给我相中了人,您也帮我约一约,我也要先瞧一瞧才好。”
“好啊,不过你们师兄弟几个人都年纪不小,你师父自己也才成亲,只怕想不到这一层,你还是不要指望他了,不如等回了南海郡,我组织一波?我见有不少大姑娘都还没许人家,有的是家里想要多留几年,又的只怕还是因没有人脉,寻不得好姻缘的缘故。”
孟茯觉得这男女当面相亲,有什么先说好,其实远比那媒婆传话要妥当得多了。
所以满口答应这戎岚不说,还要组织相亲。
拓跋筝闻言,只嘀咕了一句,“你是闲得没事找事么?”
“你不懂。”对于这种脑子里只想练武的女人,孟茯才不与她说,只继续问着莫寻寻,“丫头,你好歹吱一声啊!”
莫寻寻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烫,加上心跳得如此厉害,不用镜子也晓得现在自己是无颜见人的。
但叫孟茯催促,也没法子,只能继续埋着头紧张地照着谢兰江的模板道:“莫家莫寻寻,我没病,少吃能干,但是我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就简单认得几个字。”
“没事,你若是想学,往后我可以教你,你若是没有兴趣学,就不学。”谢兰江回她的话很快。
而这话里的意思,似乎他是有意愿继续这桩婚事的。
这让莫寻寻有些意外,她一时忘记了自己红烫的脸颊,猛地抬起头来,一双凤眸满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我也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除了浆洗衣裳,如何节约省钱,别的我什么都不会。”
谢兰江仍旧一脸认真,“没有关系,谢家的夫人不需要自己洗衣裳,也不用去节省银钱。”他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我的病虽不致命,可我经不得冷,不能陪你去玩雪赏梅,也不能陪你爬山踏青。不过我可以陪你看月亮!”
莫寻寻似乎已经逐渐找到了感觉,得了谢兰江这话,直接摇着头,“我不看山看雪也不赏花,我也喜欢看月亮。”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似乎都愿意去将就对方。
做夫妻,不就该是如此么?无限放大对方的优点,忽略对方的缺点,如此才能两看不相厌。
那这还有什么继续说的,婚事照常进行。
回去的时候改乘马车,拓跋筝不打算回莫家那边,领着莫寻寻往孟茯这边落脚的院子来。
三人坐在一辆马车里,拓跋筝现在是真将莫寻寻做小辈来真心相待了,想到当时相亲的一幕,“虽说这谢家小子不曾嫌你在乡下长大,没见过世面,处处愿意包容你,可是我仔细来,他还是赚大了。”
“舅妈这话怎么说?”莫寻寻也下意识地,将她当做了亲舅妈。
不懂拓跋筝的意思,明明自己除了这张脸,身上便无一可取了,谢家虽比不得那些世家,但也是家大业大的,不可能图谋自己那点小嫁妆。
而谢兰江除了身体差,怕冷之外,似乎也没什么缺点,于是看了孟茯一眼,“夫人方才也说,谢家的生意现在都是他打理,他身体那样不好,景州也如此萧条,他还能做成这样,可见是有真本事的,而我除了洗衣做饭,什么都不会。”心底不免生出些自卑来。
因此到底觉得自己配不上对方。
拓跋筝哪里看得过她这样妄自菲薄,“你也不差,莫要乱想。”
不过这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那莫寻寻反而轻轻叹了口气,“我担心以后给他丢人!”
拓跋筝讲不来那些长篇大论的道理,央着孟茯道:“你帮我说说她。”
孟茯也觉得,自己近年来这忽悠人的本事是越来越好了,放下手里的茶盅,拉过莫寻寻的手,很认真地与她对视着:“你舅妈说的对,你也不差。如果你觉得这谢兰江只因你的这张脸而娶你,那他大可不必,按照谢家现在的财力,他想要什么样的美人都能找到,不可能找你这么个粗糙的美人,你瞧你这手,也不晓得要养多久才能恢复。”
莫寻寻下意识垂眸看着自己粗糙的手,从孟茯那里得到的霜膏抹上后,裂口已经好了许多,但仍旧粗糙,摸着甚至有些硌人,哪里像是个姑娘家的手?“是啊,他要是喜欢美人,不该找我这样的,可是他图什么?”
“图什么?”孟茯觉得自己还真有必要给她长篇大论,不然这姑娘要自己胡思乱想,必然是会钻牛角尖的。
便道:“你身边虽是有个雀儿做丫鬟,可事实上她年纪小,这些年多半都是你在照顾她,你一个人要自力更生本就艰难,还要带着这么个小丫头,试问多少人能做得到?莫说你当时还是个孩子,便是个成年人,不见得也能吃下这份苦。所以你不妨想,这谢兰江兴许看中的是你的韧性。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你明明是个千金小姐,却在乡下如此艰苦生活,却从来没有怨天尤人,这一点太重要了。”
“可是我……”莫寻寻听着,竟然觉得自己也好生厉害的感觉,但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话没说完,就被孟茯接下来的话打断,“没有可是,你就很好。你品质好,谢家本来与你也有婚约,他们若是因你不会琴棋书画,在乡下长大就嫌弃你,毁了婚事,另择他人。但上哪了找那么多门当户对的?低了的门户,可能他们下意识会嫌弃人家冲着他们谢家的钱财去,高门户的谢兰江又要受委屈。所以横竖一想,指不定她们还不如你这娃娃亲呢!”
孟茯说到这里,看了拓跋筝一眼,“方才你舅妈说那谢兰江赚了,这话不假,他若娶了你,谢家将来生意上是否蒸蒸日上我们不知道,但他以后一定不会再怕冷,能陪着你玩雪赏梅!”
孟茯觉得,那么多巧合到了这份上,独孤氏是独孤长月姐姐的事情多半是真的了。
如此独孤长月怎么可能不管莫寻寻?让她有个病恹恹的夫婿?肯定会托付旬老帮忙治好他的体寒之症。
“还有,你最大的底气就是你有舅妈和舅舅!”孟茯想,就算是独孤长月得罪的人多,但他朋友也多啊!那些个朋友走出来,哪个不是谢家望尘莫及的?
所以说到底,还是这谢兰江赚了。
不过他跟戎岚从前有来往,有戎岚作保,孟茯倒没有将谢兰江往那一方面想,是想在莫寻寻这里图些什么。
莫寻寻听到孟茯这最后一句话,发出疑问,“可我的舅舅,不是个出家人么?”
“自欺欺人的假和尚罢了。”银杏路那小伽蓝寺修得也差不多了,孟茯没听说过他去挂过单。反而是住在河边那被丝竹之声环绕的热闹之地,自己一个人住就算了,还邀拓跋筝去比武。
是不是真比武,孟茯就不得而知了。
莫寻寻这会儿满脑子都是些新鲜的信息,她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本来以为自己是戏本子里那个可怜弱小的角色,可是现在她觉得,好像自己又像是戏本子里受尽苦难后,终于寻到幸福的角儿了。
不觉又想起那谢兰江,后来她偷偷看了两眼,但仍旧没看清楚,只记得他是个不言苟笑的人,好像挺稳重的。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下了马车那王妈便立即扶着过来,跟在孟茯和拓跋筝身后,进了宅子。
孟茯和拓跋筝一进门,无数这城里小有身份的人凑过来,自然是顾不得她。
她几天没来了,也不晓得是什么情况,只由那王妈拉着往内院去。
“这是怎么了?”她有些担心地问着,舅妈和沈夫人都是女人家,可这些客人们,男子居多,少不得有些担心,怕有人趁机坏她们的名声。
花氏被禁足了,莲姑娘的婚事虽没黄,但肯定嫁过去,没什么好日子。不过王妈小命苟住了,谢家又那么看中莫寻寻,那日谢夫人还亲自来接,这不是谁都能有的殊荣,所以当时就打定主意往后就抱住莫寻寻这条小腿了。
但紧接着莫家发生的事情和老爷的态度,让她越发肯定,跟着这莫寻寻必然有前途。
于是发动一家老小,到处打听消息。
因此这里为何诸多客人,她当然心里有数,当即与莫寻寻解释道:“你不晓得,这沈夫人大有来头哩,她家夫君呀,就是南州那个一等一的大才子,如今做了南海郡知州的沈夜澜。你晓得这个人吧?天下第一个胆子大的人,没到十七就中了状元,偏还不爱做,扔了状元袍跑了,而且这沈夫人也有本事得很。”
然后一面仔细将孟茯的发家史与这莫寻寻说。
从孟茯是如何被公婆欺凌,后又带着未谋面的前夫留下的那三个孩子,如何认识沈夜澜,都经历了什么大风大雨。
如今又来景州雇工匠,带着工匠全家迁移,到了那边负责安置,免费给房屋分土地等等好处。这边的衙门里,也跟着帮忙找人云云。
反正不过短短几年,却已是波澜壮阔。
莫寻寻听着,半天都合不拢嘴。
就这样厉害的一个人,她竟然将人家当做是人贩子头目。
“所以啊,寻姑娘您是天生的好命呀,往后一辈子不用受人欺负,吃香喝辣,锦衣玉食一辈子了。而且沈夫人这样的人,哪个敢拿名声来说事,往她身上泼脏水?这老百姓里呀,都是一等一崇拜她的,谁要敢真说她一句不是,只怕都不要她自己做什么,老百姓们就会替她讨回公道。”
哪个还闲着没事找事的?泼脏水泼到她头上去再有哪个男人有本事能比得过沈夜澜么?
能让沈夫人看得上眼么?
“那我舅妈呢?”莫寻寻噎了口唾沫,忙问。
王妈却是难住了,“这我就不清楚了,但既然与沈夫人同进同出,显然来头也不小。而且寻姑娘您在家里已经看到老爷对您舅妈的态度了,只怕您舅舅也是个厉害的。”
可是舅妈说他是出家人!
莫非是什么得道高僧!
莫大人对独孤长月当然尊敬,炼制出了那些精铁,却没有要朝廷半分嘉奖,海贼一役,还失去了一条胳臂。
所以在莫大人心里,自己这个没曾谋面过的妻弟,也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