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隔壁的铁马压根不知道自家的主子已经被摘了脑袋,这会儿还抵死不认自己是辽人。

直至沈夜澜长剑将他这齐国服饰挑破,里面露出萧家的家徽,他才晓得是瞒不住了,但想到自己是王爷是随身侍从,于是有些有恃无恐,“我们王爷是太后娘娘最疼爱的弟弟,即便是你们齐国皇帝见了,也要礼让七分。”

“是么?”沈夜澜才杀了人,心情不错。

只是他没告诉这铁马,他家主子是没机会见齐国天子了。

见着谢淳风进来,只朝他看了一眼:“你来审?”

谢淳风摇头,这并不是他的职责内,见铁马光着膀子,沈夜澜并没有杀他的意思,放心了些,便打算先行离开。

按照惯例,地方之事,的确不该他插手。

不过谢淳风忽然反应过来,这萧元脩好像也就是逛花楼罢了,似乎并没有弄出什么案子来,沈夜澜这……一时又担心起来,“若是辽国那边查到……”

不过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夜澜轻描淡写的话语打断:“山高水远,他们如何知晓?而且你觉得这些人该放回去么?还是你真当他们只是来南海郡游玩?”

谢淳风当然不信这萧元脩一行人是来南海郡游玩的。说到底还是盯着火星石和炼铁技术,但他现在倒不担心这些辽人,而是禹州那边的金国人。

禹州离南海郡这样近,这天灾过了这么久,只怕年后也该能反应过来了,可是商贾们如今都被沈夜澜留在了南海郡,禹州还想要恢复从前的繁华盛世,只怕是难了。

金国每年靠着禹州的税赋,便是好丰沃的一大笔银子,若是往后没有了,能就这样算了么?于是担心不已,“你也不要只盯着这几个辽人,禹州那边,还要看紧一些。”

这个沈夜澜心里自然是有数,与之说了几句,还在临近禹州的小岛上布置了队伍。

铁马听得目瞪口呆,倒不是惊讶沈夜澜的那些布置,而是他们两人当着自己的面说这些机密要事,显然是不想留自己的性命了!

一时不由得浑身虚软,只觉得就算是王爷开口,只怕沈夜澜这贼人也不可能放了自己。

所以谢淳风一走,他立即就主动投诚:“沈大人饶命,其实小的高曾祖母还是齐国人,算起来小的也是齐国人,求沈大人看在大家都是同胞的份上,绕了我一命吧!”

沈夜澜闻言,微微一笑,那张脸似乎就好像留在了弱冠之年,这些年的光阴似乎对他十分的仁慈,目光没有一点饱含风霜的算计,仍旧看着十分清澈。

让铁马误以为,沈夜澜真愿意放过他的性命了。

所以听到沈夜澜问:“你们此番来了多少人,又打算在南海城如何行事?如今在何处落脚?”

他问得和善,铁马心里的戒备放松了不少。忽又听沈夜澜添了一句:“不要妄想着骗我。”

铁马见他笑容里的那双眼睛,好似大草原里夜空的星河一样,一时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下意识就脱口说道:“我们,我们王爷其实只是想来想来……”他看着沈夜澜,忽然有些不敢说,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表情。

“想要什么?”沈夜澜退回椅子上,一手慵懒地搭在扶手上,然后直直地看着他。

铁马紧张地噎下喉咙里不断往上冒的口水,“我们王爷想来抢回沈大人您的夫人……”

虽然萧元脩已经死了,但是沈夜澜听到这话的时候,眼里还是闪过一抹冷意。

吓得铁马连忙闭上嘴巴。

“还有呢?”而听过这一句后,沈夜澜似乎就没了那么多耐心。

铁马连忙道:“与我们王爷随行的还有东巴大人,他便是为了火星石的配方和石头县的炼铁技术而来,而且我们太后为了留后手,让王爷去将那沈大人。”说到这里,生怕沈夜澜忽然动怒,悄悄打量了他一眼,“就是沈大人您的侄女,把您的侄女骗了过来,让我们王爷稍加利用,火星石秘方应该是唾手可得的,但是我们王爷沈大人您是了解的,他怎么可能有耐心一直哄着一个姑娘家嘛,所以……”

“不过若真出现意外,用来她来保命,可安全回大辽。如今在东街鱼灯坊落脚。”铁马说道。

“东巴大人?”沈夜澜听着东巴的名字,略有些耳熟,不由得凝起眉头来,“可是从前北院枢密院的那个?”

铁马“嗯嗯”地应着,“他还打算让人暗中烧毁城中各处的仓库。”随后满脸期待地看着沈夜澜,“沈大人,该说的小的都说了,您就放了小的吧,小的胆子小,那些什么火星石小的也不懂,也不感兴趣。”

沈夜澜目光打量着他,“方才我们谢大人的话,你听到了么?你们暂时没有什么把柄在我手里,我的确不好对你们如何?只是就这样将你们放了,似乎又留下了话柄,他日对我不利,所以你觉得我现在该如何办才好?”

自从沈夜澜知道这些人到了南海郡时,就没想着让他们再活着回去。

他会清理了所有的证据,让辽国那边无法找他要人。

其中包括他们来时的痕迹都会一一清扫完。

但是沈夜澜没有想到,沈浅儿与他们的来往并没有那么简单。而且萧元脩是什么人?色中恶魔,他当真跟浅儿一路从玖皁城来这南海郡,做个正人君子?

他不信,但是也不敢相信,自己的亲侄女会如此愚蠢。

“沈大人,小的什么都没有听到,该说的小的也全都说了,求您放了小的吧!小的也会劝说我家王爷,何况我们王爷跟您的侄女也已有了夫妻之实,倘若您不放心,完全可以与我们太后娘娘商量,让您侄女做王爷的正妃。”

沈家喜欢辽国的王妃之位?本来沈夜澜就有些无法接受自己的侄女做出这等事情来,可铁马还哪一壶不开就提哪壶。

这下可好,沈夜澜直接长剑穿心。

然后从中出来,吩咐着外面等候着的在天,“立刻传令下去,东街鱼灯坊,一个不留。”东巴那老头太狡猾,就算是留着他的性命,也不见得能从他口里套出什么,反而留下后患,若真叫他逃了,得不偿失。

所以沈夜澜觉得,何必为了些虚假信息,留着他的性命,给他机会反杀?

在天明白,这事儿是不经衙门的,于是当下便去组织人手。

沈夜澜自然也亲自去了。

不单他自己去了,还换了一身夜行黑衣。

独孤长月跟他一起进入鱼灯坊,“贫僧是个出家之人,下次找贫僧之前,麻烦能不能先说清楚是什么事情?这种举起屠刀的事情,别找贫僧了。”

“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沈夜澜看了他一眼,身形一闪,便没了身影,似乎已彻底融入这个世界里一般。

独孤长月见了,又气又怒,但还是跟了上去。

东巴才部署好,准备等着萧元脩回来,明日与他商议一番,让他在明面行事,他则暗地先烧毁仓库。

白日里虽是那花楼里的人去衙门里报案,可衙门里没经手,是沈夜澜让他自己的私底下去提来的人。

而那时候这萧元脩和铁马已经出了花楼。

所以东巴并不知道萧元脩如今已经是人首分离,只当他出了那一处花楼,想来又往别处去了。

因此这个时候不见他回来,也没有往那方面想。

还有他在北院枢密院里待了不少时间,在运筹帷幄这一方面,是有些本事的,也正是这样,萧太后此番才会交给他如此重任。

只是他忘记了,南海郡不一样,沈夜澜也不似京里那帮瞻前顾后,胆小如鼠的官员们。

在他这里,讲究个兵贵在神速,而且在自己的地盘之上,哪里有那么多顾虑?

没有半点顾虑,自然是没有时间去给东巴运筹了。

东巴此时此刻还在掌灯用辽文写着自己的详细计划。

却不知杀机如今已近。

到底他才是这一次的主使者,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沈夜澜和独孤长月都来了。

两人站在梁上,似乎是打算等他写完了再动手。

好不容易等着他收尾,放下手中的笔,独孤长月便拿胳膊肘撞了沈夜澜一回:“你都认得?”

沈夜澜给了个白眼,手里的镖直接弹出。

而东巴正因惊诧梁上的动静,仰头往上来。

那飞镖便直接嵌入他的喉咙间,连发声的机会都没有留。

滚烫的鲜血直接溅满了他刚写好的计划与禀给萧太后的文书上。

独孤长月先行跳下来,“这样简单,你何必一定要喊上贫僧?”一面推开尸体,将那计划和文书都收起来,“真真是佛祖助你,晓得你没那耐性问,所以他在临死前还详细地将你想知道的给写出来。”

不过独孤长月多少懂一些辽文,看到其中提了沈浅儿,心中不免是有些好奇。

沈大人的女儿,与此事难道真有关系

东巴活着之时,最担心的,便是这沈浅儿之事生变,尤其是她去了府里快两天两夜了,还没回来。

这让东巴不得不去担心,所以才提前执行计划。

可哪里能料想到,沈夜澜能比他快?而且胆子还那样大,不顾及萧元脩的身份,直接就杀了就算了。

连他们这些人都没打算留一个。

所谓擒贼先擒王,如今两个能主事的人都已经丧命了,其余的人群龙无首,溃不成散。

至于没有在这里,蛰伏在别处的,本来沈夜澜也不知道,不过这东巴临死前,不是已经长篇大论替沈夜澜写下来了么?

因此这一夜,总共围杀这些个包藏祸心的辽人八十多人。

可谓是将他们一网打尽。

但因为是夜间行动,衙门也没出动,自然是没有惊动老百姓们。

便是孟茯也不晓得,只是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沈夜澜还没回来,心里不免是有些恼怒,想着他不是才说过这几日都要在城里么?可这大半夜的竟然还不回来?

难不成当这家里是客栈不是?回不回也不要紧了?

心里不免是有些气愤,闷头闷脑地拉着被子裹着身子生气,却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直至天亮起来,发现枕边躺着的沈夜澜,吓了一跳。

因他晚归而生的气还没消,便一脚踹过去,“你昨儿晚上干嘛去了?”

小小的脚,那样的力道,揣在沈夜澜身上也是无关痛痒的,但他还是醒来了,不过却是有些霸道的一把将孟茯搂在怀里,“阿茯,再陪我睡会儿。”

孟茯听着他这满是倦意的声音,也狠不下心继续问他,以免打扰他休息,只在任由他抱着。

直至感觉他睡熟了后,才掰开他的手臂,起身洗漱更衣。

他来时不惊自己,所以孟茯也是悄悄的,以免吵到他休息。

然而就在孟茯收拾好准备离开之时,忽然听得身后传来沈夜澜带着几分睡意的慵懒声:“与浅儿来往的辽人是萧元脩,你帮我检查一下浅儿的身体状况。”

“啊?”孟茯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纳闷检查身体作甚?一面转过身想问个仔细,却见他睡得熟。

也就作罢了。

待吃完了早饭,正好听说沈浅儿从昨儿晚上开始,水米不进,显然是要以绝食来反抗了。

她便带了些清粥小菜,亲自提着去。

半到被沈清儿追来,“小婶是去见浅儿姐么?”她恨铁不成钢,昨儿还以下犯上打了浅儿姐。当时是在气头上,可是昨天晚上想了一夜,她觉得自己不该如此,所以便打算跟着孟茯一起去,也好与她道歉。

然后再劝一劝,到如今清儿都觉得昨天沈浅儿那些话,兴许也只是气话罢了。

就好似自己当时生气,动了手一样。

“嗯。”孟茯颔首,见她那小表情:“怎的,你要去?”可孟茯昨儿好像隐晦地听到,她们好像与沈浅儿是不欢而散,现在去作甚?而且沈夜澜让自己检查一下沈浅儿的身体,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孟茯不打算知晓的人太多。

然沈清儿却一把将她手里的食盒抢了过去,“昨日我们都在气头上,我没忍住动手打了她,我想跟她说声对不起。”

孟茯只晓得是不欢而散,却没想到竟然还动手了,当下也就带着她一起来。

仍旧是这两护卫在此。

孟茯与沈清儿上了楼,还没到门口,就听得里面传来一阵‘乒乓’响声。

两人不由得相视了一眼,连忙加快脚步。

只是刚推开门,迎面便是一只茶盅。

走在前面的孟茯吓了一跳,下意识躲去。

但她到底不是那习武之人,哪里有这样快的速度?眼看着就要被这茶盅生生砸在脑门上,沈清儿一个飞檐摘花,忽然闪身到孟茯跟前,一把将那茶盅接在手里。

也因着沈浅儿这举动,沈清儿一下忘记了自己来意是作甚的?大步走进去,将她继续扔出来的东西全都接住,气急败坏地扔到一旁:“浅儿姐,你这是作甚?”

孟茯被吓了一跳,也就默默地跟在沈清儿的身后。

见了屋子里,见着满屋子的狼藉,尤其是那些上好的摆件瓷器,都是真金白银买回来的,而且还满地的碎片,所以当见到沈浅儿光着脚站在床沿边上后,又是担心,“你这是何苦?若是不小心受了伤,疼的还是你自己。”

沈浅儿并不理会沈清儿,显然昨儿那一巴掌,这姐妹情义都已经绝交了一般。

看也不看沈清儿。

当然也没看孟茯,她已经被关两天两夜了,现在只担心脩哥哥找不到会不会暴露身份?

这南海城里对于辽人没有那么友善,跟不如玖皁城那边可以容忍辽人们大大方方的来去自如。

所以她担心,脩哥哥见不到她,会不会急得出来亲自寻?若是叫人发现他的是辽人,即便他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只怕这南海城的人也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

可是沈浅儿逃不出,她只能用这种最笨拙的办法了。

自残,绝食。

而孟茯这些关忧的话,与她来说,分明就是虚情假意罢了。“若真担心我,你们关着我做什么?让我走啊!”

孟茯见她红着眼冲自己咆哮,明明那天还算好的,怎么才一天一夜,就变成了这副样子?而且她现在这个样子,只怕指望她吃饭也是异想天开的事情了。

目光不由得落到那食盒上,觉得有些多此一举了。

“你能去哪了?你一个小姑娘,身边也没带一个人?你若是有家中长辈或是随从们跟着,你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你当我有那么闲么?”管她这闲事。

若不是她来,孟茯早就去石头县看老茶树了。

不想这话落入沈浅儿耳中,顿时便冷嘲热讽起来,“怎么,这么快就装不下去了?你继续装那贤良淑德的样子啊?继续骗我小叔啊!”

沈浅儿想了一夜,从前她小叔才不会这样多管闲事,肯定是孟茯撺使的。

从前沈夜澜如何管?他自己五湖四海到处走,一年半载都不曾见过一面?侄女侄儿们,他都没见着,还如何管?

孟茯从前什么难听的话没有听过?所以沈浅儿这话她无关痛痒。

倒是沈清儿急起来,连忙劝慰着孟茯,“小婶,她疯了,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疯没有疯孟茯不知道,但沈浅儿现在的确有些不大对劲,这牛角尖钻得不一般。也不打算劝说她吃饭了,只想着沈夜澜的叮嘱,朝沈清儿道:“你既然会武功,可是能将她的穴道封住?”

沈浅儿并没有习武。

沈清儿颔首,虽不知道孟茯要作甚?但还是上前去了。

沈浅儿吓得不轻,沈清儿昨天那一巴掌还打得她脸现在都有些疼,所以生怕孟茯是想让沈清儿点了自己的穴道,然后继续对自己动手。

当下大喊大叫起来,全无世族小姐的气质。

她一边喊一边躲,只是哪里能多的掉沈清儿?

不单是动穴给封住了,连哑穴也点了一下。

如今的沈浅儿,只保持一个一手妄想将沈清儿推开的动作,另外一只手里还拿着一只小花瓶子,试图砸向沈浅儿。

沈清儿封住穴道后,将她手里的花瓶取下来,然后朝孟茯问:“小婶您作甚?”

孟茯走过来,示意她跟着帮忙将沈浅儿抬到床上去,然后才抓起她的手腕诊脉。

沈清儿有些莫名其妙的,她还以为小婶让自己给浅儿姐点了穴,是要强行喂给她吃些东西,却没料想竟然是诊脉,难道浅儿姐的身体不好么?

一面目不转睛地打量着神情忽然变得不安的沈浅儿,只觉得她的眉眼间,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可是哪里不一样,沈清儿又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不对劲。便小声问着认真诊脉的孟茯,“小婶?浅儿姐怎么了?”

难道是中了什么奇毒,就跟玲珑一样,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会做出些伤害别人的事情?

然而孟茯的脸色却是一变再变,甚至一副自我怀疑的表情。

几次放下沈浅儿的手,又几次抓起,嘴里一面念叨着:“不可能啊!”

“什么不可能?”沈清儿被孟茯这举动影响得心情也有些急促担忧起来。

可孟茯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一把掀起沈浅儿的袖子。

原本点在手臂上的那颗醒目守宫砂,早没了踪迹。

孟茯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不单单是因为沈浅儿的脉象,还是因为她所来往的人,是辽人!“疯了,你一定疯了!”大哥大嫂不晓得知道后,会怎样呢!

沈清儿不知道孟茯为何忽然情绪这样激动,直至看着沈浅儿满眼的慌张以及她手臂上消失掉的守宫砂,忽然明白了什么。

人说姑娘成了妇人,眉眼间的那些细绒毛便会散开,就是常言说的少妇风情。

所以这就是她看浅儿姐眉目时,觉得奇怪的缘由么?

如今再看,似乎还真是散开了。

脑子里闪过许多理由,都是替沈浅儿洗脱的。

这时候只听孟茯说道:“清儿,解开你姐姐的哑穴,我有话要问她。”孟茯有些怀疑,沈夜澜昨夜那么晚回来,是不是在外面查到了什么?所以今早才特意让自己帮忙来检查沈浅儿的身体?

她方才一再以为自己是诊断错了,可是那守宫砂不在了。

孟茯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沈清儿一脸懵懵地解开沈浅儿的哑穴,然后紧张地看着孟茯,“浅儿姐到底如何?中毒了么?”

可沈清儿话音才落,没等孟茯回她,沈浅儿就主动开口道:“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回不了沈家,我也不会回沈家,他对我极好,我是打算跟他一起去辽国的。”

口气坚定,显然已经晓得孟茯诊断出自己身体的状况了。

她月事没来,她就想过了。

但很奇怪,她一点都不慌张,反而充满了期待。

她想要为脩哥哥生下一个健康的儿子。

他听铁马说,脩哥哥一个孩子也没有,家中的长辈们都很担心很着急。

所以这个孩子的到来,不是什么噩梦,而是脩哥哥家族接纳自己这个齐国人最好的通行证。

而她这话沈清儿听不懂,孟茯却是听得清楚,此时此刻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虽然沈浅儿没在她身边待多久,但因为是姑娘的原因,她都是多偏爱几分的。

尤其是这样的封建社会,男尊女卑,女人就更要懂得如何自我保护了。

可是沈浅儿做了什么?未婚先孕不可怕,可怕的是对方究竟是个什么人,作为女方长辈的他们,竟然一无所知?

“他叫什么名字?”孟茯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劝自己冷静些。

沈浅儿似乎是想着左右瞒不住了,倒不如趁机跟孟茯说一说道理,她自己也是过来人,说不定能理解自己,放自己离开呢!

于是便回道:“我叫他脩哥哥,姓什么我不知道,但他身边有很多仆从,而且我还听说他有自己的马场,自己的王府,想来自然不是寻常人。”说起这人时,竟然满脸的甜蜜幸福。

孟茯听着这一番话,气得胸口直疼,“你要叫我说你什么才好?他是个什么身份你都不知道?你便替他生孩子?”

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沈清儿听到孟茯这话,才晓得,她这大堂姐不但是丢到了守宫砂,肚子里还多了辽人的血脉。

她满心惊骇,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浅儿,无法想象她是如何想的,不知道对方身份,便如此……

而且沈清儿与孟茯不一样,她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土著,家族名声在她看来也同样的重要。

她也是沈家的姑娘,沈浅儿的此举,不单是将沈家几百年清誉毁于一旦,只怕往后沈家的姑娘们的头上,都要冠上一个银女了。

越是他们沈家这样的家族,就容不得犯一点的错,因为在世人的心里,已经逐渐将这个家族的人给神话了。

沈浅儿如今只想离开,只想去找她的脩哥哥,然后一起回草原上。

更何况昨天还被沈清儿打了一巴掌,如今眼里自然是无她,也看不到沈清儿此时此刻是什么表情。只将语气放低放软,“小婶,木已成舟,这是回不去了的,我求你放我走吧,你就当我爹娘从来没有过我这个女儿。”

孟茯摇着头,“我做不了主!”她起身,一时不知道如何处理才好。但沈夜澜那里,肯定是满不住的,他若是没有起疑,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叫自己来查?

沈浅儿见她要走,急得不行,她最大的秘密都已经没了,孟茯还不愿意放她走,分明就是不想让她过得幸福。

气急败坏之际,只脱口喊起孟茯的名字来:“孟茯!你放了我!不然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孟茯脑子里却是乱做一片,压根没听到她说什么?

沈清儿也因着她这一声孟茯回过神来,满脸的失望,“沈浅儿,你实在不配为沈家之女!”她对沈浅儿的气愤,已经不是一巴掌就能解决掉的了。

孟茯只觉得气氛不对劲,忙倒转身来,将沈清儿拉住,“清儿冷静些,此事有大人们处理。”

沈清儿倒是想冷静,可是她的姐姐,未婚跟着别人行这苟且之事就算了,居然还是个连姓名身份都不知道的辽人。

现在辽过于齐国什么情况她难道不知道么?沈清儿实在想不通,忍不住问沈浅儿,“你就在玖皁城,你是不知人间疾苦还是脑子坏掉了?我们齐国那么多百姓被辽人欺负,你看不见么?你还赶着上去替辽人生孩子!你又知道对方是什么居心么?是不是因为你的身份而利用你?”

“你胡说,脩哥哥与我是真心相爱的!”沈浅儿容不得别人质疑自己与脩哥哥的感情,再说脩哥哥也不知道她是玖皁城知州大人家的小姐。

怎么可能是因为什么目的而接近自己的呢?

何况脩哥哥眼里的真情真意,难道是能作假的么?

“你就是个蠢货!真爱你的男人怎么可能让你未婚先孕?真爱你的男人又怎么连自己是什么身份都没有告诉你?”沈清儿拳头紧握,如果不是孟茯紧紧地抓住她,只怕那拳头早就砸在一脸无知的沈浅儿身上了。

孟茯也想不通,沈清儿比沈浅儿小两岁,这些道理她一个小姑娘都懂,为什么沈浅儿就不明白呢?而且那么多州府,这些辽人不去别处,偏偏来这南海城,她就一点没有怀疑过么?

还是这沈浅儿,就是传说中的恋爱脑子,恋爱时智商为零的那一种?

但这终究不是个值得宣传的好事情,所以见沈清儿气得声音这样大,连忙劝住她:“清儿你先冷静些,咱们先回去再做商议。”

然后便将沈清儿拽着出了房间。

沈清儿只觉得脚下轻飘飘的,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整个人都气得虚脱瘫在孟茯身上一般,一言一句也不说,直至到了正院。

孟茯不知道沈夜澜起来了没,只将她安顿在楼下的小厅里,倒了杯热水递上去,“你冷静些,此事已经发生了,现在说什么,责怪谁,都没用,而是该想一想,如何组织这个错误继续发展下去。”

沈清儿双手捧着水,仰着头一连灌了几口,但仍旧没有叫她冷静下来,反而是越想越气,“我如今只想将她的脑子掰开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怎么一样的错误能犯两次,还能变本加厉?”

孟茯也想知道,为什么一样自己教过要自爱的姑娘,为何别的能听进去,能懂这道理,偏到了沈浅儿这里,自己这些话就是成了邪门歪道,胡言乱语?

她叹着气,看着气急败坏,红着眼睛的沈清儿,也不知道要如何劝她了?

就在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孟茯连忙起身去瞧,果然是沈夜澜。

他显然已经听到沈清儿的声音了,又见孟茯愁眉苦脸的模样,心里忽然有种不祥预感,“怎样?”

孟茯回头看了一眼厅里的沈清儿,琢磨着如何措辞才好。

沈清儿却倏然起身,愤声告诉沈夜澜,“浅儿姐怀了那辽人的孩子!”说罢,急得朝沈夜澜求道:“小叔,那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趁着他也在南海城,您快将他抓回来。”

“已经杀了。”沈夜澜脸色铁青,忽然有些后悔,让萧元脩走得太痛快了。然后示意沈清儿先回去。

沈清儿倒也听他的话,当下便告礼离开。

孟茯方问道:“是个什么身份?我问了浅儿,她并不晓得对方身份,只说应该不低,身边还有不少仆从。”

却听得沈夜澜牙咬切齿般吐出一个名字来,“萧元脩!”

“他?”孟茯曾经被他吓得不轻,不过这几年日子安稳,早就将其忘记了。

只是如何也没有想到,再一次听到他的名字,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但更没有忘记萧元脩的身份,是辽国萧太后最小的弟弟。

绝对是要星星不给珍珠的主儿。

沈夜澜却将他杀了,所以吓得不轻,“会不会出事?”比如引起两国开战,那辽国以此为开战理由,或者是趁机要求索赔什么的。

沈夜澜见她小脸上满满的担忧,神情不自觉柔软了几分,“不用担心,此事我已经处理干净,如今也让人沿途去抹掉他们来南海城的踪迹。”

孟茯闻言他早就已经安排好,所以长长松了一口气。“那浅儿这里?”

“养不教父之过,此事大哥也有责任,我只管叫他来接人,如何处理,是他的问题。”到底不是自己的亲女儿,这样的事情他不能做主。不过沈夜澜想,自己的亲女儿也不能养成这个样子。

往后她若是有喜欢的男人,也只能让娶抢回来,而绝对不是嫁出去。

孟茯压根沈夜澜的思绪已经飘到那莫须有的事情上,还心事重重地想着大房这事儿。

而沈清儿这里,看着是听话地离开了,可借着没走远,利用内力,将那萧元脩的名字听了进去。

她似有些印象,是个极其贪花好月的,还是辽国萧太后的亲弟弟。

辽国萧太后的亲弟弟,一个好色成性的老男人,忽然生出真情来?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对于沈清儿来说,二十多岁的萧元脩,的确是个老男人。

她恨沈浅儿没脑子,又恨那萧元脩,幸好小叔快刀斩乱麻,已经将其杀了。

可她有些不放心,怕沈浅儿的肚子藏不住,将来还是会坏掉沈家的名声。

她不能让前人们的努力,因为沈浅儿一个人的愚蠢而付之东流。

她须得想些法子,可是年纪到底太小,沈浅儿又是自己的亲堂姐,即便是她想到了红花一类的药,但也不敢去用,更不敢伤沈浅儿。

也下不去那个手?

心里装了这么多事儿,一个晚上没睡好,第二天便开始发起热来。

她身体素来极好,到了南海城后,也是头一次病着。

孟茯知道她这病症的来源,只怕还是因为心里,药石是治不好的,只怕还要等沈浅儿的事情有个结果,方能治愈。

只是沈浅儿这边,仍旧以绝食威胁,两边弄得孟茯脑壳昏。

一个病着就算了,如今两个都病了,沈浅儿那边还有护卫守着,便是早出晚归的若飞他们也察觉了出来。

只是孟茯不说,便借故探望沈清儿的由头,问起她。

沈清儿因这秘密藏在心里,又为沈家担心才病着的,如今见哥哥和若飞若光问,也觉得没有旁人,便说了个缘故。

几个大男孩儿也是傻了眼。

气这沈浅儿愚蠢无知,可偏又不能将她如何?而且人沈夜澜也杀了,他们就算是想去找对方出气,也找不到了。

好歹几个小少年脑子是清醒的,气过之后,便在沈清儿院子里商议,“此事过了今日,各人烂在肚子里吧。”

不管是沈浅儿未婚有孕,还是萧元脩的死,任何一件都不得传出去。

不然对于大齐和沈家,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别了沈珏,若光便忍不住同若飞问道:“这个萧元脩,当年在玖皁城,还有阿娘去辽国的时候,都妄图想要将阿娘抢走。”

这些事情,当然是当初从玲珑口里得知的。

若飞立即停住脚步,“此事,不许再提。”

若光颔首,“萱儿还不知道,往后少叫她跟浅儿姐一处了。”免得将自家妹妹给带坏了。

“这是自然的,不过很快应该就会有人将她带走,总不能扔在这里给义父和阿娘吧?”

若飞才说了这话几日,沈大人便来了。

这只怕是他在玖皁城任职后,头一次离开玖皁城。

听说是乔装打扮而来的,那头借故说生了病,需得在府里养上半个月左右。

府里没有外人,若飞他们这一干人,也被叫到沈大伯面前去行礼。

也不晓得是不是这几年玖皁城的确是公务太磨人,还是因别的事情。若飞只觉得沈大伯苍老了许多。

如同从前一般,他见着晚辈,都是会提些问题,只是从以前的书本知识,如今改成了些现实难题。

几人自然是绞尽脑汁答了。

沈大伯眼见着这几个孩子出息,心里才有了些安慰,待他们散去了,才同沈夜澜道:“领我过去吧。”

原来,从进府到如今,他还不曾去见沈浅儿。

沈浅儿当然也不晓得她爹来了,头几天还绝食,后来见着没用,自己也忍不住了,老老实实地吃饭。

此刻她正喝着滋补的鸡汤,本来已经八分饱了,但一想到前几天自己没吃好喝好,不晓得会不会伤了肚子里的孩子,所以想趁着现在给补回来,便又添了两碗鸡汤。

门外,沈大伯袖笼里攥紧一瓶药,满脸的自责悔恨。

也不晓得是不是烈日太过于灼目,他缓缓垂下眼帘来。

片刻后睁开,眼里的那些悔恨自责里,已多了几分坚定。

也许三弟说的对,作为父母的他们,不能一味责怪女儿,养不教父之过,他们是有责任的,若是多用些心思在她身上,头一次她与那萧元脩接触的时候,就能察觉了。

可现在后悔没有用,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将她肚子处理了才好。

按理这种事情,该是沈夫人来才对,只是沈大人不放心。

他自己现在尚且不是个合格的好父亲,将来只怕也不是个好外祖父,而且从心里他就无法去接受有着这样一个血脉的孩子。

任何秘密,有朝一日都会重现于世的,他不能让沈家的女儿生下辽过萧家的血脉!

而且三弟杀了萧元脩,甚至留着他的脑袋,将来开战时用,如此这孩子往后只怕满心都想着要报仇。

他是个走一步看三步的人,喜欢的是未雨绸缪,所以往后这些可能发生的事情,已经在他脑子里构成了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