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上了马车,往束河上游而去。
这束河整条河弯弯曲曲,穿越了南海城三分之一的地境。
而这上游一带,两岸是四季不断的各种黄蝉、龙船紫薇等数不清的花。
这些个五颜六色的花丛里,偶有一树高耸入云的椰树,又或者是些芭蕉丛。这几年茶楼酒肆逐渐兴起,很快将这花丛树林里的空点给填满了。
小竹廊沿河,鹅卵石穿花小径,偶有一小亭傍河,可见河面蓝色的睡莲托在水面,美极。
孟茯一行大小五个人,在这附近的闻书街下了马车,便沿着这约莫一丈宽左右青石板街往河边方向走。
还未到,已能闻到那花香里夹杂而来的烟熏肉香味儿。
李红鸾吸着鼻子,一副只恨不得将脑袋先送到楼里去,身下脚步不觉加快了几分,“我听说到了天黑,客人很多,咱们快走,免得没位置了。”
“慌什么,早就已经订了位置。你看你这幅模样,活该你哥要说你的不是,真真是饿死鬼投胎来的一般。”沈清儿忍住笑,一把拉住有些慌里慌张,弯着腰跑,有些不得体的李红鸾。
李红鸾短缺少吃么?那当然不可能,但架不住她娘喜欢吃清淡些,偏她又喜欢这重口味的,从前在家里时,难得满足这口腹之欲。
反正她只想吃大鱼大肉,再配上那又麻又辣的蘸料,简直就是一口升天,二口羽化。
李红鸾目光却是瞥见前面烤着串儿的架子上,蘸料涂抹上去,汁儿滴入那果木炭里,滋滋响着,然后熏起一股勾魂的香味儿,她下意识吞了口中的唾液,“姑姑订的是哪家?”
“前面千味楼呢。”萱儿指了指,她方才走在后面,已经问了孟茯。
于是李红鸾脚步就更快了,直奔千味楼去。
千味楼她当然知道,听说是给食材给炭炉,然后自己动手烤。
听起来别有滋味,须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她们订下的位置是临河,准备一边烧烤一边赏夜景的,所以并不是什么包间,只是前后隔了一扇小孩儿高的小屏风罢了。
所以算是半开放式的小包间了。
司马少熏和阮沣儿已经来了,也点了不少菜,见着她们来了,连忙挥手。
孟茯则看了这四下坐得满满当当的客人,“看来我没法子给你们另外找一处桌子了。”也亏得这桌子够大,不然还挤不下这三个小姑娘。
众人见了,少不得寒暄一回。
三个姑娘见着司马少熏她们都点了不少菜,于是直接开始动手,“少熏姑姑,让我们来,你们等着吃就行。”
她们三个姑娘去动手,孟茯几个也好安心坐在一处聊天。
“本来没想带着来的,是前儿若飞们和同窗约了,这几个小丫头想跟着去,我觉得不方便,就想带来给找个桌子坐在隔壁,她们自己玩,咱们这边聊天,互不相扰,哪里晓得生意这般火爆。”孟茯说着,抬起桌前司马少熏帮忙点的茶水,却见拓跋筝的竟然是果酒,也想尝一尝,便又喊了小二的给送些过来。’
司马少熏见了,瞧见别的桌子都是各样的行酒令,于是就提议道:“就算是果酒,但也是酒,这般喝有什么趣味,咱们来个飞花令?”
阮沣儿有些兴趣,连问:“以什么为题?”
“中秋吧,正好现在这桂花飘香的好时节呢。”司马少熏提议。不过南海郡的节日气氛太淡了,连过年都那样,更不要指望什么中秋了。
倒是海神娘娘祭祀节的时候热闹些。
一面看朝孟茯和拓跋筝,“你俩觉得怎样?”
“将就呗,反正我们都是半个文盲,也就认得几个字,一定要喊作诗写词,怕是不尽人意的。”孟茯耸了耸肩,她从前对这些是一点研究没有的,也就是到了这一两年偶尔看些诗文罢了。
但要叫她作,比登天还要难。
拓跋筝也颔首。
当下司马少熏便叫了小二拿了纸笔过来,做不出来的等着喝酒就是了。
这里又要自己烤烧烤,那砚台拿过来自然是不方便的,所以大部份都使用炭笔,倒也十分方便。
也有那一定要用笔墨纸砚的。
孟茯她们四个,没有哪个敢自称一声才女,自然不可能马上就能做出来。
她自己也是一样,便四处看去,只见别的桌子,似乎也有玩这飞花令的,不过是一人一句,倒也十分热闹。
萱儿送来几个烤扇贝,袖子扎得紧紧的,以免到处拖拽,“阿娘先吃再写。”看了其他三人一样,“反正她们也一时半会写不出来的,咱不着急。”
只是这时,一个拿着沾满墨汁的七八岁大男童冲过来,笔尖直接沾在萱儿粉白的衣裳上。
今儿因出门,萱儿专门将自己最喜欢的衣裳穿上,现在被弄脏了,自然是生气。
那男童见她生气了,不但不紧张,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好不得意。
还一副有本事你来打我的表情。
气得萱儿要动手,不过还没等萱儿动手,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便走过来,“怎的,小孩子不懂事,你还要动手不是?”
萱儿心说自己也不过比他大几岁罢了,他不懂事?是七八岁,不是七八月大。
可没容她开口反驳,孟茯就将她拉住了,语气温和地说道:“孩子很有天赋,画的不错。”不但如此,还陪着笑拉开自己的袖子,“还要画么?画得好我还能给你银子。”
男童半信半疑,他母亲则觉得遇着傻子了,就没在理会,回到自己的桌前去。
男童见孟茯不是开玩笑的,提笔在他袖子上画了两道。
“画得不错,这个给你。”孟茯不吝啬地赞赏着,居然还从钱袋子里拿了二钱碎银子递给他,然后在他耳边悄悄地说道:“你去别处画,那些大老爷更喜欢,给的你钱肯定比我给的还要多呢!”
小男孩半信半疑,不过看着手里的银子,却是不作假的。
果然就高高兴兴去了。
叫萱儿好生委屈,阿娘居然不但不给自己出头,还包子地让这顽童画她的袖子,不但如此,还给钱。
很是不解,“阿娘,明明是他的错!您为什么要纵容他?”
“何止是那小子错,他那老娘也有病,自家孩子做错了事情不道歉就算了,还一副想要恶人先告状的样子。”司马少熏有些憋不住这口气,扶着桌缘要起身。一面也嫌弃孟茯道:“你怎么这样胆小怕事,就算你吵不过那女人,难道我还吵不过么?”
孟茯却一脸淡定地示意她们坐下来,“不要动怒,一会儿有好戏看呢。”
“什么好戏?”拓跋筝也觉得孟茯怎么可能让萱儿白白给人欺负了去?所以问起来。“你刚与他说了什么?”
孟茯笑而不语,只拿目光示意她们去看。
那男童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被惯坏了,听到孟茯的话,眼睛珠子在这四下逛了一圈,然后提着笔兴高采烈地到处在客人们身上乱画。
这次不单是画孩子了,还专门挑着大人们画。
想是因为大人才有银子吧
一时间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但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惹了众怒,反而伸手管这些被他画了衣裳的客人们要钱。
那口气,好不理直气壮的。
男童的母亲吓坏了,一把拉着男童就要走,不过这次惹怒的人太多,直接被拦了下来。
男童母亲虽是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掐着腰道:“怎么?你们一个个大人,还要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么?到底要不要脸?”
但她明显遇到厉害的了,不但跟她吵起来,还要叫她赔银子。
其他众人也纷纷附和着,若是不赔银子就拉他们去见官。
妇人果然害怕了,男童也躲在母亲的怀里。
孟茯这一桌子的人并没有动,一边吃着烧烤一边看着戏。
“他们在算账了,萱儿你也去,这衣裳才是第二次穿呢!”孟茯朝萱儿喊道。
萱儿一点没犹豫,马上就冲过去了。
妇人明显寡不敌众,怕这些人真送她去见官,所以只能赔钱,但身上的钱不够,只能请了千味楼的小二去找她丈夫拿钱来。
萱儿得了赔钱,还顺道将孟茯的也算上,总共得了十三两银子,高高兴兴回来。
孟茯笑问:“解气了么?”
“解气,不过这新衣裳不买了,我还是攒钱。”说着将孟茯那一份递给她。
沈清儿抬着一只果木烤大虾过来,“我看十几个人呢,赔了不少吧?”
“一百多两呢,不过这种人就该这样。”萱儿是一直守在那里的,所以那母子俩赔了大家多少银子,她都数着呢。
阮沣儿笑道:“若是刚才真与那妇人讲道理,只怕她真撒泼打滚的,反倒是咱们吃亏了,还助长了她这歪风邪气的。不过如今倒好,那孩子只怕都要被吓出心理阴影了。”
“所以阿茯你给那孩子说了什么?”司马少熏更好奇这个。
“我说他画得好,大家会十分喜欢,也会给他银子。”孟茯回道。
“夺笋。”拓跋筝瞥了她一眼,“不过也是活该,那女人自己不好好管教孩子,如今花重金给大家,让大家帮忙管教也行。”
出了这一闹剧,那一家子赔完了钱,男人才得空骂女人,女人则一边哭一边打孩子。
萱儿又跑去听了一回八卦,回来只道:“原来不是本地的,他们家是做丝绸生意的,如今来南海郡才赚的银子,今儿全赔了不说,还欠了人几十两。”只是回头看到女人打孩子的一幕,竟然有些可怜起孩子来,“我倒觉得这男孩可怜,分明是他母亲的问题。”
可不是嘛,如今那女人只管打孩子。
司马少熏这吃瓜的同时,嘴也没停下,眼见着果酒都还在,便催促着,“你们这飞花令还来不来?”
“来的,来的,马上写。”阮沣儿应着,只是见司马少熏没有要写的意思,“你怎么不写?”
“我一个大肚子孕妇,自然是要做主持的,难道你们还真忍心看着我喝?”主要是她刚才已经喝了不少,若真叫她输了,到时候又喝,怕对身体不好。
但是不喝,又坏了规矩,所以索性做个主持。
而她这话,大家看到她那肚子,的确是没办法反驳。
孟茯思来想去,实在作不出来,便写了个字数最少的归字谣,又因为只有十六个字,所以称作归字谣。
《归字谣·中秋》
闻。
满树丹香碧绿间。
幽风起,同共饮佳醇。
然后递给司马少熏,“我好了。”
司马少熏瞥见竟然是归字谣,忍不住嘲讽起来,“阿茯你好敷衍,不用想第三名就是你了。”
紧接着是那阮沣儿的。
《长相思·寄中秋》
月月思。
日日思。
明日金岩采几枝。
邀杯换盏移。
雨淅淅。
俏兮兮。
账下娇娘明月兮。
不曾书燕归。
最后则是拓跋筝的一手五言绝句。
《忆佳期》
首望蟾宫月,
摘花采玉来。
平生难忘事,
欲忘旧年怀。
司马少熏看了一遍,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我还能说什么,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是一种人是玩不到一处的。”个个都挑这字数最少的来作,分明就是敷衍了事。
拓跋筝不以为然,“本就不擅这些个,你们一定要玩,我也不好拂去你们的热情。”
阮沣儿也笑道:“我以为你们做得不错呢!”
“我主要学医……”孟茯也连忙解释道。
萱儿几个不知道她们写得到底如何不好,都好奇地凑过来,看完了也哈哈笑起来,只朝孟茯道:“阿娘你平时怎么好意思嫌弃我们写得不好,你这个也不怎样嘛?”
“哼。”孟茯别开脸,“我最起码还写了,你们厉害,你们来写啊?”
三个小姑娘果然不服气,跑来喝茶玩飞花令,换了孟茯和拓跋筝去烧烤。
先前还有模有样作诗写词,到后面直接是脱口随便念,管他什么律什么格式的?
反正是不拘一格了。
玩得正在兴头上,那担心媳妇的时隐之找来,将司马少熏带走了。
阮沣儿也不可能一个人回去,只得与他们夫妻二人同行。
一场聚会便这样散了。
不过此刻的确不早了,两岸灯火映得水面犹如黄昏,也不晓得哪里撒来的桂花,顺着水流飘零,连带着那河水也是桂花香味的。
孟茯一行人从千味楼里出来,沿着河边小廊游玩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回府去。
这个时候已经不早了,属于夜间,客马车的费用也翻了一倍。
回了府里,各人只管去睡。
翌日沈清儿收拾着,准备去西唐街那边,看看她阿娘。
没料想竟然早就已经回河州了,只给留了封信件,说是那边有辽人出没,她阿爹要着急赶回去,便不知会他们兄妹俩了。
沈清儿算着时间,他们走的时候,阿瞳的头七都没到?难道直接带着棺材回去了不想这一打听,竟然就随便埋在了城外一处荒山里。
虽然和阿瞳没有什么感情,她也不喜欢阿瞳,但这心里终究不是好滋味。
回来恰好遇着孟茯带着两个妹妹在看账本。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孟茯有些意外。
沈清儿叹着气,一副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我爹娘好早前就已经回河州去了,说是有辽人的踪迹,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只是阿瞳没带走,就埋在了城外的荒山里,头七也没过……”
她不是没见过她阿爹对阿瞳的千恩万宠,那时候只觉得阿瞳就算要星星月亮,阿爹也会想办摘给她。
可现在连阿瞳的头七都等不得,就将她胡乱埋在荒山野岭。
“我觉得我阿爹好生薄情。”她担心,她阿爹以后对她阿娘也是如此。
“哪有孩子这样说自己亲爹的,何况有些事情你不晓得。”就比如阿瞳也是代替品一事。不过这些年代久远的事情,孟茯自然是没有与她提,只道:“阿瞳得了这样一个凄惨下场,也是她自己的缘由。”
见着三个孩子都一脸等着听八卦的模样,忍不住挨个揉了一回她们的脑袋,“所以说这姑娘家,还是要自爱些才好,你自己不爱自己,哪个还能爱自己?她但凡不要去想那不切实际的,妄想夺人所爱,就不会有后来的悲剧了。”
沈清儿听着这话,一脸恍然大悟地看着孟茯,“原来小婶您晓得,阿瞳是拿我爹当小叔的?”
“我又不瞎,当然晓得。所以说嘛,她当时放下了,不再念着你小叔,也不会动了嫁给你爹做妾的心思,不嫁给你爹,指不定现在还跟着你祖父祖母到处游历名山,好不逍遥呢。不过咱们是局外人,才能说得轻巧,倘若自己真成了那局中人,只怕又不会想得如此简单了。”
萱儿听罢,不以为然道:“我往后反正才不会喜欢不爱我的人。”
孟茯心说这样想好。
沈清儿年纪稍微大些,却不这样看,“往后的事情哪里说得清楚呢?”
说着,又提到她父母急急回河州是因为辽人的事情,便有些担心:“不会是冲着咱们的火星石来的吧?”她早就听说,各方势力都想得到火星石的配方。
“不管是真是假,近来就小心些。”孟茯叮嘱着。
只是接下来那秦泊找了媒人来提亲,合了八字便就近订下了日子。
一直忙到她成亲,搬到榨油街的新房子里去,孟茯这才得以歇口气。
隔日安排好各处的事情,便打算去往石头县。
沈浅儿竟然来了。
孟茯见到她的时候有些吃惊,“你何时来的,怎不曾接到你父母的书信?”
沈浅儿神色却是有些慌张,“兴许是路上耽搁,还没到罢?”
孟茯刚好没看到她这一幕的慌张,不疑有他,只想着她这一路车马劳顿,让她先去休息。
这里熟门熟路的,沈浅儿自然是不用让人领着去,只是她走了后,孟茯才有些后知后觉。
沈浅儿身边怎么一个人也没带,这不对劲?
她连忙将在天喊来问:“近日你家三公子与玖皁城那边可有书信来往?”
“自然是有的,大公子一直很关注咱们这边的火星石呢,还说玖皁城里如今辽人越多了,不过心思没在马场,多半还是打这火星石的主意。”在天回着,有些好奇孟茯问这些作甚,“可是发现了什么?”
孟茯越发觉得不对了,“大公子就没提大小姐的事情?”
“大小姐?”在天一头雾水,他一直在厨房里陪着兰若,还不晓得沈浅儿来了的事情。
孟茯见他这疑惑的表情,哪里还不懂?沈浅儿多半是偷偷来的,只是也纳闷,她从玖皁城来此,也是要一些时间的,难道她爹娘就没发现么?
“给你家三公子去信,大小姐来了。”孟茯吩咐道。
“大小姐来了?”在天愣了一回,也不敢耽搁,立马就去发消息。
不多会儿,那沈清儿几个都寻来,“听说浅儿姐来了,真的么?怎早前一点没听您提起?”
“我也不知道,她来得突然,玖皁城那边,极有可能不知道。”孟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浅儿上次的事情,所以她有些惊弓之鸟想多了。
总觉得这一次沈浅儿来,有些蹊跷。
而沈清儿听得她的这话,也是有些难以置信,“您的意思是,浅儿姐偷偷来的?”这胆子未免大了不少些。
“我出去一趟,你们老实些,也莫要在她面前提此事。”孟茯叮嘱几句,喊了拓跋筝一起出了门去。
这一去便是两三个时辰,等回来已经是傍晚了。
她和拓跋筝这一趟出去,已经查到了沈浅儿如何来这南海城的,又是和谁。
客马车就是有这样的好处,所以她只将沈浅儿可能走的路线的客马车都问过,也不用到处跑,就站在车牌下面等。
来一辆就问一辆,很快就将沈浅儿的路线摸出来。
她并非是从码头直接来的府里,而是中途还去了别处。
孟茯没有去,就在隔了一条街的小茶楼等着,是拓跋筝去探了一回。
回来脸色十分难看,“是辽人。”
孟茯听得这话,下意识地便认为是沈浅儿被辽人劫持了,当下立即回府,再度让在天传消息给沈夜澜。
只是这会儿冷静下来,听着沈浅儿和沈清儿她们开心的笑声,好像也不像是被劫持的样子。
可孟茯也无法想象,沈浅儿能跟着辽人来往。
所以再次朝拓跋筝确认,“你确定真的是辽人?”
“我在辽国待了那么久,难道还会看错么?”单是他们那与大齐人不一样的习惯和动作,拓跋筝就能判定。
是啊,拓跋筝在辽国待的时间不短,她难道还能认错?孟茯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想到了无数个可能。
可是都无法将这些可能性与沈浅儿联系到一起来。
只托付拓跋筝暗地里帮忙盯着一些。
没想到到戌时左右,拓跋筝便来回,“她想出去,我给拦回来了。”不是没想过任由她去,然后跟踪她,但是拓跋筝担心途中出现什么意外,如果沈浅儿出了事情,她便百口莫辩了。
因此就将人拦下来。
孟茯听罢,“既如此,她也不是傻的,多半想着被你遇到不会是偶然的。”
所以孟茯便直接去见沈浅儿。
沈浅儿就坐在桌前,挑着拿着剪刀再剪灯芯,看到孟茯来一点不意外,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抬眼看了看孟茯身后的拓跋筝,“我早就猜到,小婶肯定会来的。”
听她这口气,似乎也不生气。
然后下一句便听她埋怨道:“若是我阿娘,她多半还没发现我哪里不对劲呢!”母亲如今的心思都在弟弟们身上,哪里顾得上自己?
到底还是小婶好,自己在她面前什么都藏不住?
不是小婶有多厉害,而是她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了。
孟茯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来,“你是偷来的吧?不然这样大的事情,你爹娘不可能不写信提前知会。”
沈浅儿闻言,一点瞒着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有些扫兴道:“我还以为能瞒住小婶两三天呢。”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孟茯问着,现在她觉得沈浅儿说话的与其态度,和她从前都有些不像。
人还是那个人,只是看起来,似乎陌生了不少。
沈浅儿却是自嘲一笑,“能出什么事情?我做出那样伤风败俗的事情,我爹娘都不愿意管我了,莫说我才离家半月不到,就算是三月五月,他们只怕也不会发现的。”她说到这里,目光却是有些失落起来,“我知道当初是我鬼迷心窍错了,可是他们就不该有一点责任么?”
她以为,她母亲会安慰自己,只要没出事就好的。
可是等来的却是叫她多听话些,不要再惹事了,她忙,她要照顾弟弟们。
沈浅儿脑子想起这些话,鼻子便发酸,有些控制不住眼泪,抬首朝孟茯看去,“我阿娘说,她忙,要照顾弟弟们,让我不要再惹事了,可是从小到大,我又给他们惹了什么事情?反而是因为弟弟们的缘故,将我扔在老家,受薛蓉蓉的欺负。”
孟茯有些震惊,所以沈浅儿是因为觉得大哥大嫂偏心的缘故,所以才一时意气用事?当下连忙道:“你莫要胡乱想,你爹娘自然是疼你的,只是你也说了,你阿娘要照顾你弟弟们,他们这般年纪,的确不好收拾,她腾不出多余的时间,你也该体谅才是。”
不过立即被沈浅儿反驳道:“她不好照顾?家中又不似小婶这里,没个多余的丫鬟,多的是擅于照顾孩子的嬷嬷丫鬟,难道离了她,我弟弟他们还活不成了不是?再何况,小婶带着那么多孩子,为何个个能顾得过来?我阿娘那么多丫鬟婆子,却连两个孩子都看不过来,腾不出些时间看一看我,说到底还是没有放在心上,不然怎么可能没有多余的时间呢?”
她说完这些话,便趴在桌上痛声大哭起来。
孟茯已经几年没有正经跟着沈大夫人来往了,自然不晓得这些生活细节。
如今看着哭得一塌糊涂的沈浅儿,起身过去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那你也不用为此生气,不高兴回去,你就待在这里,有那么多妹妹陪着你呢。”
沈浅儿自然是留下的,可是想到孟茯如今这样安慰自己,她觉得自己又没有脸留下来。
于是擦了眼泪抬起头来,“不,我其实此番来这里,是与小婶你们告别的。”
“你要去何处?”孟茯吓了一跳,实在是沈浅儿这话,不像是一时意气之言。
她也不知道,可能去辽国吧?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她怀了辽人的孩子,除了去辽国,还能去哪里?
她也不敢告诉任何人,她是沈家的人。
她爹这么多年盘踞在玖皁城,养着那些哈青马,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抵御辽国强兵壮马,守住国门山河。
她小叔在南海郡,炼制精铁武器衣甲,发明威力十足的火星石,想着有朝一日能收复禹州等地。
而她,却跟着一个辽人在一起了。
不过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沈浅儿也不打算将来告诉他,只当个寻常的玖皁城老百姓,等他在这里的生意忙完了,就与他一起回辽国。
他有自己的马场,有自己的雄鹰,虽不是什么贵族,但看他行事与气度,也不是什么卑微之人,他们的孩子将来能驰骋在大草原上。
她喜欢他豪爽不拘小节的性子,眼睛明亮得跟天上的星斗一样,没有大齐男人那样的心机算计。
所以她喜欢他,愿意为他生孩子,愿意与他一起去辽国放马牧羊。
此刻听到孟茯关忧的话,她没有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总之我不想再回玖皁城了,我也不想回沈家,我此番来南海郡,就是再想跟小婶你们道一个别,从此后我就再也不会和沈家人来往了。”也不会当自己的是沈家的人。
沈家应该也丢不起这个人,嫡长女嫁了一个辽国人……
孟茯不信她这话,只是晓得这个年纪的姑娘,再问下去,只怕也是适得其反,于是也没有再多问了,“你不愿意说就罢了,只是我却不能叫你这样走了。少说等你小叔回来吧。”
按理沈夜澜中午就能收到在天送去的第一封信了。
算着他当时就启程回南海城,现在也快到了。
就怕他没马上收到信,又或者是第二封信的时候才启程来。
沈浅儿乖巧地颔首,“我也想见小叔一面。”其实她哪里敢见沈夜澜,甚至觉得自己没有脸去见他。如今不过是为了稳住孟茯罢了。
而且她也不能一直待在这府里,她不能让脩哥哥等自己太久。
不然他会起疑心的。
孟茯看着她,试图在她脸上找出一丝破绽来。
“小婶,我累了,我想睡觉。”想是因为哭过,嗓子有些沙哑。
“好,早些休息,明日便能见到你小叔。”孟茯颔首,与拓跋筝一起出去。
沈浅儿轻轻跑到窗前,一直看着她们二人出了院子,这才放了心。
也没有半点迟疑,便直接背上包袱。
只是才下楼梯,忽然觉得脑后一阵疼痛,两眼一黑,没了知觉。
竟然是去而又返的拓跋筝,一把将她扶着上楼安顿好。
孟茯是片刻才回来的,她不会武功,自然不会飞檐走壁,如同拓跋筝那边闪现到此。
这会儿等她一步一步走来,上楼进了房间。
看到床榻上躺着的沈浅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想过了,沈浅儿这个年纪的确是最叛逆也是最容易受伤的时候,而大哥忙于公事,大嫂要照顾两个小侄子,多半都想着她是个大姑娘了,不用再像是小孩子一眼顾及她。
只怕正是这样,沈浅儿这心里才胡思乱想,觉得自己被忽略冷落了。
事实上可能也有一点。
拓跋筝看了昏迷里的沈浅儿一眼,“你说这生孩子作甚?幸幸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养了这么大,还要被责怪。”说到这里,不由得看朝孟茯,“也难怪你夫妻二人成亲这么多年,也不打算生个孩子,莫不是早就想到了这一步?”
“怎么可能?”孟茯走到床前,将那薄被往上拉了一些,“也不是不想要孩子,只是我与夫君都考虑过,本来我们夫妻便聚少离多,真有了孩子,他又不能陪着我,而且我自己也还有这些琐事要管,到时候如何能照顾好孩子?”
拓跋筝不理解,“这么多人,难道还给你看不住一个孩子?”
孟茯摇着头,“这不一样的,既然决定将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就必须保证在他/她未成年之前的所有岁月里,我们能做出陪伴,陪着一起成长,如果做不到,的确不该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上。”
“照着你这样说,浅儿倒是真该怪她爹娘的不是了?”拓跋筝挑眉,她自小很少在父王母妃跟前,陪伴她的几乎都是诸位师父们。
“也不是,不过应该也是些有责任的,总不能因为有了小的,便忘记大的,这就好比总让大的孩子看着小的孩子,可是大的孩子也是孩子啊。这样少不得大的孩子心理会生出委屈或是不满。”这对于姐弟兄妹之间的感情和谐不好。
拓跋筝听着,只觉得奇怪,可是仔细想,似乎还真有些不公平。不由得看朝床上的沈浅儿,“话说回来,她离家也有一段日子了,你大哥大嫂却还没来半点消息,的确是有些匪夷所思,难道真跟她所言,还没发现她离家了?”
若真如此,就真是这做父母的不是了。
“谁晓得呢。”孟茯叹气,谁是谁非不好说,但必然都是有责任的。
“你就打算这样守着?万一你夫君有事耽搁,没收到信赶不回来呢”拓跋筝见孟茯这是打算这里不走了。
孟茯还真没想到这个可能,不过沈夜澜他了解,对于家中事情向来都十分在意,自己的信他断然不可能不在第一时间处理。
所以自信道:“最不济,二更天一定会到。”一面趁着现在也没闲人,便问起拓跋筝:“你与长月小师父,当真就这样了?”
“什么?”拓跋筝一脸没懂孟茯这话什么意思的样子。
却听孟茯感慨道:“我觉得他天生就不是该做和尚的,这桃花片片,不过玲珑和墨兰如今也不提了,就说你自己,你敢说从来没有想过?”
拓跋筝摇头,“没有。”回答得很果断。
做个知己,应该就已经足矣了。
人家说,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她兴许天生就是个不祥之人,如今现状她已经很满意了,不敢再奢求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