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阿瞳一时胸中气血翻涌,她如何能冷静下来?尤其是她看到沈昼言难看的脸色后。心里更是百般的委屈,明明是房氏在陷害她,明明她已经让房氏原形毕露了。

可是为什么沈昼言就跟那瞎了一样,反而来责怪自己?明明她才是受委屈的那个!

所以阿瞳没有办法冷静,心一直都绷得紧紧的。

女人家心情总是如此,还要闹个月事不调,更不要说她如今顶着大肚子了。

这样的紧绷神经之下,腹中的孩儿也不大好,不安地踢了她几回。

可是她却没感觉到,如今一颗心都扑在房素屏的双面孔之上。

终于,马车在知州大人所住的官邸门口停了下来。

沈昼言往门口扫视了一眼,只看到孟茯和萱儿以及自己的义女李红鸾。

儿子跟着若飞他们在银杏路,没有来迎接倒也能说得过去,但是女儿没来,沈昼言便晓得,她还在生气。

但也没去怪女儿,尤其是想到方才在后面的马车里,阿瞳趁着自己看不到之际,那般对房素屏,所以这气全都齐齐落在了阿瞳的身上。

他忍不住想,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阿瞳又是如何欺辱房素屏的?

阿瞳自幼聪明,心高气傲的,叫她给自己做妾,一定是心不甘情不愿。

而房素屏自己就更了解了,从来都是个胆小怕事没主见的,如今因自己的缘故,还不知道背地里是怎样被阿瞳欺负的。

想到这些,对房素屏就越发后悔自责,连带对着两个孩子也生了不少愧疚之心,所以就更不可能再去责怪女儿没出门来迎接他们这做父母的。

他上前与孟茯等人打了招呼,才转身朝后将扶着阿瞳下马车的房素屏拉了过来,喊丫鬟去扶阿瞳。

阿瞳一直想要将自己最好的状态展现出来,尤其是在孟茯的面前,可是房素屏那样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她心里害怕,不知道她又想耍个什么把戏?

全心全意都在防备着房素屏,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却不晓得她那紧张防备的表情落入沈昼言的眼里,就是故意甩脸。

一个妾罢了,她有什么资格?对于阿瞳的好感,再度往下跌。

这厢房素屏也与孟茯寒暄起来,只是见到女儿没有来,心里到底是难过的。但她连这样卑躬屈膝地服侍阿瞳,她都能忍得过来,又还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但脸上的失望却是如何掩不掉的。

沈昼言看在眼里,只将这一切都怪罪于阿瞳的身上。

她就是造成这一切的作蛹始者。

一行人进了厅,闲话片刻,沈清儿才来,干巴巴地行了礼,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便站到孟茯身后去,一直寒着脸。

使得这厅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但是犹如坐针毯的,还是阿瞳。

尤其是沈夜澜回来后。

这时候月亮已经挂上了柳梢,他捧着一个精致的礼盒进来,朝着沈昼言夫妻行礼招呼,便捧着礼盒到孟茯跟前,“你的愿望。”

孟茯纳闷,接了过去,竟觉得有些沉重,往桌子上放了去,“什么?”

“吹灯看看。”他话音才落,三个小姑娘就勤快地将屋子里的灯盏都全部吹灭了。

孟茯不知道他搞什么怪?一面好奇地打开箱子,一时这黑暗的厅里竟然是满室银色华光,好似涓涓月色照满堂。

萱儿几个人的惊呼声更是连连响起,“这是什么?”

犹如盘子大小的白色夜光石,打磨得圆圆的,在这夜色里,好似一轮明月。

孟茯不禁想起那晚上她说要去庙里许愿,沈夜澜让她管他许就是了。

然后她要摘月亮。

所以,这是他给自己摘来的月亮么?孟茯心砰砰直跳,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身上还能发生这样浪漫的桥段。

虽是俗气,可是果然叫人好欢喜。

“喜欢么?”耳边传来声音温柔的询问声。

“喜欢,谢谢夫君。”孟茯心情有些激动,倘若不是这厅里还有那么多人,她都恨不得扑到他的怀里去。

“喜欢就好,我就说你有什么愿望,只管向我许,百试百灵。”

沈昼言干咳了一声,总觉得这个弟弟是故意当着自己的面说这些话。

好在他的尴尬没维持两息,就被几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的声音打消了。

只听她们问道:“那我们也可以管您许愿?”

得的答案自然是不可能。

沈清儿则是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爹,和小叔一比,简直是对照组了。

一个连给夫人摘月亮的事情都能完成,一个却是连陪着夫人赏月都难得。

沈昼言被女儿这样一看,越发觉得不自在,只催促着沈夜澜赶紧收起来点灯。

不过最最难堪的,还是阿瞳。

她明明所坐的位置那样明显,可由始至终,沈夜澜进来到现在,似乎都没有看到她一样,连一个多月的眼神都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不但如此,还当着她的面,让她看他是如何宠爱孟茯的。

万箭穿心,想来也是不过如此罢了。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倏然起身,“二爷,我有些不舒……”

不过话没说完,就被沈昼言打断,“坐下。”声音冷冷的。

听得阿瞳心里寒凉一片。

但是旁人却没留意到,都在围着那个小小的月亮,爱不释手。

阿瞳也不晓得过了多久,那月亮才被收起来,厅里重新点上了灯火,她被房素屏在众目睽睽之下,扶着到花厅上桌一起用饭。

全程都很热闹,气氛也奇怪,可是却似乎都与她无关,只有房素屏温柔地给她夹菜添汤。

可是房素屏的好,她宁愿不要?所以她连个多余的笑都挤不出来,更不要指望她能给房素屏道谢了。

饭桌上同样没好脸色的,还有沈清儿。

以至于原本打算和沈夜澜商量要事的沈昼言也没有打算多待,吃过晚饭都没多坐一会儿,就告辞先回去了。

沈夜澜还有些公事要处理,先去了书房,沈清儿便哭到孟茯的跟前,“小婶,方才您也瞧见我阿娘了,我是真想不通她到底是如何想的?最后一点点尊严也不要了么?”

明明阿爹也没要求娘这样,为何她阿娘还要如此作践自己?

孟茯也纳闷,即便她为了避免尴尬,想假装看不见,可到底坐在一个桌上,全程都看着房素屏热脸讨好阿瞳。

而阿瞳总一副高傲冷漠的模样,似乎对房素屏的举动,并不是很买账。

可孟茯觉得还是不对劲,她也是个女人,就算是二嫂再怎么的传统,再怎么地遵循女诫,但是二嫂对阿瞳,好得太诡异了。

“我今日看你爹对阿瞳,好像特别不喜。”孟茯说道,可是她记得沈二哥喜欢阿瞳不是喜欢到骨子里的么?怎么方才所见,好像跟传言不大相似?

沈清儿一直都在生她阿娘的气,哪里顾得上这些,如今叫孟茯一说,才意识到似乎阿爹对阿瞳,并没有从前那样体贴了。

甚至今日好像都没给过她好脸色?可既然是不喜欢了,为何还要带着阿瞳来碍眼?

她也是满脸的纳闷,“难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被她俩讨论的阿瞳,已经到了西唐街的府邸门口,房素屏先从马车上下来,然后伸手要去扶她。

却被沈昼言一把拉开,“你不许再如此!”然后目光冷冷地看着阿瞳,“吵着想要来南海郡的是你,如今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摆着一张臭脸给谁看?”

“夫君,阿瞳的肚子里还有孩子呢,您别生气,免得吓着孩子。”房素屏连忙劝着。

阿瞳自己扶着车辕下了马车,心里万分后悔,她当初只是想要将房素屏逼出原形罢了,哪里晓得孟茯真的求了沈昼言,带着她来这南海郡。

可是现在她能说什么?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然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落入沈昼言的眼里,不但没有让他生出一丝怜惜之心,反而越发恼怒,“你作出这副可怜样子作甚?还有什么对不住你的?”

“夫君,孕妇本来心情变化就快,你莫要与阿瞳一般见识了。”房素屏扯着他的胳膊,将他先拉进了府里去。

又回头来扶阿瞳。

阿瞳再也绷不住了,一把推开房素屏,“你走开,我不要你这个狠毒的女人假惺惺。”

房素屏本来就是有些哮喘的,身体并不好,所以哪怕阿瞳是个孕妇,还是将她推到在地上,后背撞在门槛上,顿时打得她脸色一片苍白。

府里影壁下的沈昼言被这一幕惊着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出来,一把将房素屏扶起,关忧地问道:“你怎样?”

“我没事。”房素屏强忍着后背处传来的疼痛,勉强笑着。

可是此刻那苍白如纸,疼痛得眉头都皱在一起的表情,却是不会说谎。

而阿瞳见她摔了,竟然觉得一直压抑不已的心情,竟然舒畅了不少,只是见到沈昼言对房素屏的关忧,一下又着急起来,“二爷,她就是装的。”

“对,我真的没事,夫君我自己能走,你去扶着阿瞳吧,她身子重,不方便。”房素屏挣扎着,想要自己站稳,可是疼痛的后背根本就不允许她将身体站直。

本就消瘦,如今伛偻的身形,越发让人心疼。

沈昼言看着房素屏,满目的愧疚之心,然而最后什么都没说,只喊了丫鬟来,“扶着夫人进去休息,再去请个大夫。”

他自然也没去扶阿瞳。

这里多的是丫鬟,这会儿见夫人老爷都走了,便有胆子大的上前来扶她。

大夫很快就来了,给房素屏看过之后,沈昼言连忙问:“我夫人怎样?”

大夫也是个直爽人,又见房氏那样的伤,根本不像是自己摔的,而且因刚才他进府里来的时候,路上有个小丫头来管他求安胎药,说是给夫人用的。

可眼前这位病弱看着有些老态的是夫人,那位又是夫人,便误以为是这沈昼言所为,把他当做个不折不扣的宠妾灭妻之人,只没好脸色道:“老爷也莫要只想着新人笑,不见这旧人哭,令夫人这后背上皮肉磨破就罢了,还险些伤着骨头,若真是伤着骨头,往后莫要想再站起来走一步,这是作孽啊!”

说完,把药方子扔在桌上,就气急败坏地走了。

沈昼言也顾不得解释,急忙进去看,只见房氏趴在床上,丫鬟正在给她上药。

见着她后背青紫一片中,果然如同大夫所言,伤了不少皮肉。

他实在是没有办法想象,阿瞳怎么可以变得这样恶毒?她若是这样对别人就罢了,可是却这样对待一直好心好意照顾着她的房素屏。

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这一瞬他就只有一个念头,当即喊了心腹,低声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

阿瞳住的地方,是这座府邸里最好的院子,她才喝下丫鬟找大夫讨好的安胎药。心里想着房素屏的所作所为,仍旧是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骂,“这个贱人!”

一面看着高耸的腹部,等她顺利将孩子生下来,迟早会让房素屏为这些日子对自己所做出的一切付出代价。

然而,她却不晓得,她根本没有这个机会了。

沈昼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连她骂房素屏的话,都听了进去,这会儿走了进来,满脸都是讽刺笑容。

阿瞳没想到他会忽然来,急急朝外看去,心底责怪丫鬟怎么不说一声?

沈昼言在桌前走下,打量着她,似乎是没见过她一样,那眼神充满着陌生。

“二爷。”她低低叫了一句,声音柔柔软软的,带着些娇嗔。

“你和你姐姐,应该是很像的,可是你终究不是她。”沈昼言忽然说了这样一句,只是随后又道:“可是她去了这么多年,我已经快要忘记她到底长什么样子了。”

阿瞳不知道沈昼言忽然说这些做什么,只觉得心里慌慌的。

这时候,只见沈昼言身边常常跟着的心腹抬着一碗黑色的药汁进来。

“那是什么?”阿瞳下意识地问,心里越发不安了,朝后面的床榻退去,一把紧紧抓住身后的床缘。

那心腹放下药,便退了出去。

沈夜澜的目光却是落在阿瞳的肚子上,“你进门的时候,我允你可以生孩子,你应该也知道,从前我这满屋子的妾室,没有哪个能有孕,唯独对你,我还是多了几分仁慈怜悯。”

他把阿瞳当她姐姐,阿瞳把自己当三弟。

可笑,他们中间从来都没有什么情义可言。

阿瞳眼里都是紧张,不安地看着沈昼言。

“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失望,素屏是我明媚正娶的妻子,为我生儿育女,操持家业,我兴许没有那样爱她,可我敬重她,她从来都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即便是没有了房家,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尊荣仍旧是不会变。”

沈昼言不止一次地以为,阿瞳敢如此作践房素屏,到底是因为房家倒了的缘故。

阿瞳不甘心,明明是自己被房素屏算计了,下意识就脱口为自己辩解:“是她要害我。”

沈昼言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般,“她害你?她若是害你,你如今能站在这里?你肚子里的孩子又能健健康康到现在?”

阿瞳下意识抚着肚子,是啊,她为什么不给自己下药?

这时,沈夜澜起身抬起那碗黑色的药汁,“你如今还没生下这孩子,便搅得我家不宁,仗着这肚子,让父母儿女离了心,倘若我真让你生下这个孩子,将来我岂不是要家破人亡?”

他越是说到最后,口气就越发重,一把捉住无处可躲的阿瞳,捏住她的下巴,将黑色的药汁灌进了她的口中。

阿瞳挣扎着,凄厉的惨叫声从楼上传出去。

被灌药的她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度,浑身瘫软,心跳加速,肚子也不舒服。

可是抓住他的人,没有一丝怜悯之心。

但阿瞳不甘心,“沈昼言,你怎么可以如此残忍,这是你的孩子!你的亲骨肉!你就不怕下地狱么?”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一个院子里养满了如花美眷,喜新厌旧的男人,你指望我是个好人?你那些书,都白白读到了狗肚子里去么?好男人,你应该看三弟才是,只是可惜他看不见你,你说可笑不可笑?”

“孩子?我本就从来没有期待过他能来到这个世界上,何况有你这样一个做妾的娘,他一辈子都是出不得头的庶子,你觉得他会愿意来到这个世界,从出生就矮了别人一等么?”

“我不是好人,要下地狱就下,我怕么?”

耳边,都是沈昼言几近疯狂的笑声和疯魔了的话语。

等这些个声音远去,瘫坐在地上的阿瞳努力爬起来,靠在身后的床上,肚子里隐隐有些作痛,就像是有人拿刀子在里面不停地搅动一般,撕裂得难受。

随后眼前跑来几个人影。

房素屏的声音出现在她的听力范围,“这是怎么了?快,快些去找大夫,找产婆。”

然后有人扶着她上了床,她喝了些水,逐渐恢复了视力,看到眼前满怀忧心的房素屏,她一时竟然分不得是真是假了。

只听着她吩咐着下面的人要如何救自己。

产婆很快就来了,只是这段等待的时间,对于阿瞳是何等的漫长,她肚子疼,疼得好像被一层又一层地剥开,但这还不够,还有人撕扯着她的血肉。

产婆进去后,房素屏就出来了,她只知道沈昼言来过,但是大夫没说是孕妇心情处于紧张状态,又摔了一跤,所以引发了小产。

她现在也不好奇沈昼言到底做了什么?反正她的目的是达到了。

但是戏一定要做全套,前面那些日子都忍过来了,还怕这几天么?

何况阿瞳能不能撑过今晚,还是未知数呢。

半夜,阿瞳终于产下一个儿子,但却是有三只手。

吓得产婆大叫一声‘怪物’,然后满手是血地从里面出来。

她只管接生,却不管治病,如今孩子已经产下来了,她当然不管。

大夫则进去,看了一回出来,因怕大家真当里头那位女子生了怪物而将她也做怪物一般,只道:“不过是怀孕初期,吃坏了些东西罢了。”

她怀孕初期,房素屏一直没在,沈昼言也不懂。

到底是阿瞳自己的缘故,所以这孩子即便将来真生下来,也注定了是个孤苦命运了。

现在提前结束,其实对于孩子来说,也算得上是解脱。

房素屏是这样想的。

阿瞳是第二天早上才醒来的,房素屏坐在床边,言语温柔,示意丫鬟递了鸡汤过来,一勺一勺地喂着她。

阿瞳不想死,所以即便不愿意让房素屏喂,但这屋子里除了房素屏,丫鬟都出去忙了。

“昨晚吓着了么?我没去看,但产婆大夫,还有屋子里的婆子们都看到了,你生了个怪物。我想啊,一定是你作孽了,不然怪物怎么能投到你的肚子里呢?”

怪物?阿瞳脑子里回想起昨夜,产婆惊恐的叫声里,举着一个血淋淋的肉团子在她眼前划过,好像看着有好些手脚。

“啊!”她惊恐地叫了一声,扯着被子往床角躲去。

外面的丫鬟闻声进来,房氏回头道:“去请大夫来。”

被子里垫着的草纸上,正被血液晕染着,而且不断地扩宽。

孟茯这边晓得的时候,已经是隔天了。

沈清儿吓了一跳,因来禀的人说阿瞳小产了,不但如此,还生了个怪胎。

她当时就去看了,只是见到她阿娘伺候在床榻前,又气不打一处来,没多待直接回来了。

只与孟茯吐槽。

又隔了两天,听说阿瞳越发不行了,她阿娘到处给找大夫。

至于她爹根本就不在南海城,去了乱石滩。

等着回来的时候,阿瞳已经没了。

沈清儿心里骇然,也顾不得去通知她哥,急匆匆回了西唐街的府上。

见阿瞳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一如她第一次来家里时那样好看,此刻正躺在床上。

沈清儿看着却是有些害怕,急急忙忙退出去来,正好遇着去张罗丧事的房素屏。

房素屏见她从阿瞳的屋子里出来,眉头皱成一团,拉着她从这院子里出来。

“阿娘难过吧?”沈清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赌气的缘故,问着。

她见着阿娘悉心照顾着阿瞳,跟当初照顾阿兄一样。

房素屏却露出个沈清儿觉得陌生的笑容,“我为何难过?她死了我才能舒心呢!”

沈清儿不解她为何会这样说,但是脑子里回想起孟茯说的不对劲,下意识地朝她阿娘看去,想要从她带着笑容的表情上找出一丝破绽。

房素屏却将她拉到一旁的树荫下,这里也无旁人,大家都在忙着给阿瞳一个体面的葬礼呢。

“清儿,你长大了许多,阿娘是从来不担心你的,你哥哥也出息懂事,你们都是不用父母操心的好孩子,可阿娘总不能因为你们自己出息,便什么都不替你们做。”大抵是经历的多了,房素屏此刻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已经很平静了。

但是沈清儿却是满脸的惊诧,“阿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房素屏淡淡一笑,“没什么,只是我想以后,你爹不会再纳妾了,只会对我们母子三人好。”

沈清儿听得这话,虽然她不想怀疑自己的阿娘,但还是忍不住问:“她的死?阿娘你?”

房素屏摇着头,“不是我,只是你阿爹看她如此欺辱我,所以不想留她了。”她说着这句话的时候,转过身面对着女儿,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认真地说道:“清儿,阿娘知道你聪明,可是这个世道对于女人,从来都是不公允的,好男人太少了,阿娘也不可能陪着你一辈子,倘若有朝一日,你被人为难了,吵闹动手,都是下下策。”

她晓得女儿的脾气,是个冲动直爽的,眼里揉不得半分沙子。

所以她很担心女儿这脾气往后吃亏。

因此一句一字清楚地说道:“不要觉得哭是软弱的表现,有时候女人的眼泪用对了,比杀人还能诛心。”

沈清儿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脑子里一直在回荡着她阿娘的话。

大抵是她阿娘的老实软弱的形象已经在心里根深蒂固了,所以一时半会儿,实在是有些接受不得,心里憋得难受,只找到孟茯,将她母亲对阿瞳‘好’,却将阿瞳送上绝路的事情。

“我现在实在是有些不敢相信,我阿娘怎么,怎么是这样……”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

可孟茯已经猜到了,“你想说你阿娘怎么变得这样恶毒?对不对?”

虽然不想承认,可是阿瞳的确是因为她阿娘才死的。所以沈清儿点了点头。

“这个世间非黑即白,没有谁永远是好人,也没有人从没有做过错事。作为母亲,你阿娘没有错,她只是选择了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你们。”房素屏身体一直不好,她的担忧孟茯基本上可以理解。

所以房素屏应该担心哪一天自己忽发病去了,即便阿瞳不会被扶正,但是沈二哥总不可能这样年轻就一直做鳏夫吧?

所以往后还会有后娘。

毕竟沈二哥,从来都是个多情人。

房素屏选择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便替儿女没将能看得到的障碍扫清。

害是人不对的,可是作为一个母亲,谁也不能去批判她。

孟茯见沈清儿垂着头不言语,只怕还是没能接受。她站起身走到沈浅儿身前,将她有些冰凉的小手握在手里,“丫头,为母则刚,你要想想你阿娘,她本来都是个最胆小怕事的,却是为了你们做出这等事情来,是需要多大的勇气?谁都可以去指责你阿娘的不是,唯独你们兄妹俩不可以。”

沈清儿扑在她的怀中,是啊。

想哭,可是眼泪却迟迟没有掉下来,似乎也晓得此时此刻,她不该去哭一样。

沈清儿的脑子里,想着阿娘从前的行事作风,胆子是那么小,阿娘去策划这一切,让阿爹亲自动手,让阿瞳绝望,让阿瞳死亡。

阿娘想来也很怕,可自己不但不理解她,还和哥哥一起责备她看不起她埋怨她!

阿娘的心里应该是多难受啊。

又想起今天自己忽然抛下阿娘跑回来,当时她该是多伤心啊!

于是抬起头,朝孟茯看去,“小婶,我想回去陪着我阿娘。”

“去吧,好孩子,去好好陪你阿娘。”孟茯轻轻抚了抚她的头。

李红鸾和萱儿不知道这些事情,就晓得阿瞳小产去了后,沈清儿两头跑,跑了好几趟。

所以这会儿见她又要去,还收拾了两个包袱,有些纳闷地问孟茯:“怎的?她娘还要她回去给阿瞳跪灵么?”

她们俩一直也晓得房素屏一直对阿瞳很好,好到令人发指的那一步。

因此这样认为,也不意外。

孟茯摇头,“回去陪她阿娘去了。”

萱儿和李红鸾也没有多想。只是看到剑香又不在,“剑香姐去哪里了?”

“铺子里吧。”孟茯发现了,剑香最近去杂货铺里很是勤奋,勤奋得出奇,但是没有想到,剑香会看上了那秦泊。

且不说这杂货铺里的一帮小公子年纪都比她们要小几岁,剑香和自己也是同岁人,二十出头了。

所以孟茯即便上次听了拓跋筝的话,给留心一些,但怎么也没想到,她怎么就看中了秦泊。

当然,孟茯也没说嫌弃秦泊腿脚不好,而是那其他几个小公子,明明也很出众嘛。

“去杂货铺子里作甚?”李红鸾疑惑,不过眼下也没什么事情,便和李宣儿使了个眼色,“孟姑姑,我们也没什么事情,您带着我们一起去呗。”

孟茯的确是要去杂货铺,本来早就要去的,但是因为沈清儿的事情,耽搁了一下。

萱儿也可怜巴巴地看着孟茯:“阿娘,我们已经两天没出门了,而且我好想吃食堂里的桂花鱼。”

“想吃桂花鱼,让兰若给你做啊。”孟茯当然知道这俩丫头是去玩耍,哪里会真的是想吃什么桂花鱼。

“兰若姐那样忙,哪里有空?”萱儿嘀咕着。

“走吧,只是去了就到楼上去,别在下面耽误人。”反正自己就是去看一下昨天的账目。

其实也用不着每天去,只是如今这些小管事们都在考察期,她也要认真几分,有什么问题也能早些发现。

萱儿二人当即麻利地给孟茯撑伞拿团扇。

因为剑香在那头,也就不用喊拓跋筝了,娘三便直接乘着马车去。

铺子这里,阿亓眯着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剑香跑前跑后的,看起来好忙的样子。

便尾随在她的身后,见到她竟然是给秦泊这小瘸子送东西,气得脸红脖子粗。

前几日他就看到剑香跟着一少年在街上一同并肩而走,看着有些像是秦泊。

但当时他忙着给他大哥谢淳风送东西,所以没顾得上仔细看,所以不大确定。

明明他也鞍前马后,有时间就殷勤地找她,给她送东西。

虽然她也没收,但是自己的心意到了啊。

眼下只觉得气愤不已,只冲到他二人中间,朝着剑香质问道:“你每次都拒绝我,就是为了这小瘸子?”

“你说什么?”剑香皱着眉头,将手里拿着的一垒本子放到身后的柜台上,“你再说一遍!”

“就是小瘸子,难道我说错了么?”阿亓也不知道,对上剑香那双眸子,他忽然有些心虚害怕起来,但绝对不是怕搓拳磨掌的剑香打自己。

怕什么,他也不知道,就是很怕。

一下气势也不如方才。

然后迎面就一拳打来,他也没躲,两眼冒着金星,只是觉得嘴里逸出一股腥甜,下意识舔了舔嘴角,“你,你居然打我。你为了一个小瘸子你居然打我?”

“你闭嘴!不许你这样说他。”阿亓这样一口一个小瘸子地喊,让剑香有些急。一面想要阻止阿亓,一面又偷偷打量秦泊。

秦泊却早就已经习惯了,本来是不在意的。

只是他也忽然意识到,剑香姑娘对自己,只怕跟着海潮他们说的那般……他心里是高兴的,头一次感觉到被姑娘喜欢,不是那种贪慕他的银钱和身份的。

可是也难过,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脚。

阿亓没说错,自己就是个小瘸子。

一股自卑油然而生,下意识地就想转过身要走。

身后传来阿亓有些委屈的声音,“你是不是喜欢他,明明是我先喜欢你的,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秦泊便加快了脚步。

可是却叫剑香一把拉住,“你不许走。”

剑香活生生地将他给拉退了回来,站在原来的位置,然后抬头挺胸朝阿亓清清楚楚地说道:“我就是喜欢他,我不单喜欢他,我还要将他带回去做我的夫君!”

“你……”

“你……”

秦泊和阿亓,同时发出惊讶声音。

只是两人的话都没能说出口,因为剑香一把就将那秦泊扛到肩上,一脸坚定地朝阿亓看去,“我这就将他扛回去成亲!”

四下围了不少人,但是哪个敢动剑香?

阿亓气得红着眼睛,自己哪里不好,她为何不喜欢自己,反而去喜欢那跛脚又一无是处的秦泊!

不甘心,追了出去。

本来围着看热闹的人不少,这下他们一前一后走,引来的人越发多,尤其是剑香一个小姑娘,将那个比她高大半个头的少年公子扛在肩上。

廉海潮远远看到了,慌得无法,只急着要去喊卫大总管。

不过一转头,就看着正在门口下车的夫人,如临大赦,连忙迎上去,“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剑香把秦泊扛走了!”

几乎是他话音才落,剑香就将那脸红得跟柿子一样的秦泊扛着从大门口跑出来。

身后还跟着个不甘心的阿亓在追逐,嘴里不知道骂骂咧咧再说什么,人声鼎沸,孟茯根本就听得不清楚,就是什么瞎了眼,什么小瘸子。

孟茯刚来,压根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这一幕傻了眼,“怎么回事?”

可是扛着秦泊的剑香并没有停下,反而直接从她面前飞快地跑过。“夫人,我要成亲。”

留了这么一句话,直接扛着秦泊就上了孟茯刚下的马车,催促着车主,威武霸气道:“我包车,走!”

孟茯身后的李红鸾和萱儿也一脸疑惑,不过眼里更多的是兴奋,抓着那廉海潮便问:“廉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廉海潮当时也没在现场,他是发现那边围的人多了,觉得不对劲才过去的。

但个时候,剑香已经把秦泊扛起来了。

不过他早看出剑香对秦泊不一样,所以结合自己看到的和所猜测的,回道:“应该,应该是剑香姑娘看上了秦大吧……”

然后强抢良家妇男。

不过这个阿亓小妖精怎么回事,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