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也还有精神拌嘴,可见这状态还算是好的,只将她接回了府上,如此也方便照顾。
这边让剑香送墨兰回去,可墨兰觉得是自己的缘故,才叫玲珑受了伤,想着孟茯那府上没几个人手,便自告奋勇去照顾玲珑。
孟茯想着这样也好,她回了家里去,沈胖胖又没得空十二个时辰都陪着她,只怕到时候一个人孤孤单单坐着房间里,越想越钻了牛角尖,倒不如让她去陪着玲珑,好歹有个人解闷,省得胡思乱想。
因此也就托人去沈胖胖家那边传了消息,这里收拾着回去。
临别前孟茯打算去看看藤壶,却才晓得他两天前就回家去了。
斜对面那客栈的小二也过来回话,“老太太原本是托付小的给夫人您带一句话,只是小的这两日有些忙,没得空去府里头。”说着,从袖袋里掏了半响,摸出一大把银子还给孟茯,“这是结余的银子。”
孟茯有些诧异,“怎么剩下这么多?”
小二的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道:“好人总不能叫夫人您一个人都做了,这房钱我们掌柜的免了十来天,一日三餐就跟着我们一次吃,也是不要钱的。也就是给藤壶买了些滋补身体的食材,花费了些银钱。”
孟茯听罢,心下感动掌柜和小二们的所作所为,“如此代我与你们掌柜谢一声,也谢谢你们。”
“夫人这话严重了,大家都是南海郡的老百姓,那藤壶的爹是为保护我们这些人能安居乐业牺牲的,留下的遗孤,这能照料到的地方,总不能假装瞧不见。”
说罢,因见客栈里忙着,与孟茯作了一礼,便跑回去了。
医馆这一头,也结了一笔银子出来。
藤壶的祖母和姐姐住的店家,几乎是免费住,还给她们提供一日三餐,医馆这头,自然是不可能多算银子。
孟茯劝不过,只得收了银子。
回去的时候少不得感慨,这里的老百姓,是真的古道热肠,以后沈夜澜任期满了要离开,她还有些舍不得。
等回到府上,书香自去安排玲珑养伤,玲珑要和她再一处,方便照顾,这楼下住不完,便搬到了别的小院子里去。
下午些萱儿和清儿得了空,忙去看她,沈夜澜也回来了,显然也是晓得了玲珑今日的壮举,只与孟茯问道:“她这伤要养多久?”
“亏得她有武功,不然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少不得是要砸个粉身碎骨的,伤筋动骨一百天,最起码三四月了。”她砸伤了,孟茯身边平白无故少了个人,只能事事都喊着剑香。
书香又要管着家里的事情,所以便与沈夜澜叹道:“你说她也是糊涂,我原来就晓得她不算是聪明的那一类人,但是近来行事,也越来越匪夷所思了,今日还险些将性命都葬送了。”孟茯想说,便是个正常的小孩子也不会如她一般糊里糊涂的。
沈夜澜却敛起眉,不知沉思什么。
孟茯见了,以为是衙门里案子的事情,“案子有进展了?”
“嗯,打发人去,这次十有八九是能抓到人。”他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一面往身后的椅子上坐下来,也不晓得在思量个什么?
孟茯看在眼里,既然案子已经有了眉目,他为何发愁?便问:“还有旁的事情?”
沈夜澜这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抬起头朝孟茯看来,“没有。”然后继续说玲珑的事情,“她既然要养这么久的伤,家里人手也没有几个,不如我送她到别处去吧。”
孟茯有些意外,不晓得沈夜澜怎么会想着把玲珑送走。而且能送去什么地方?这里既然没有人照顾,难道别处就有么?“墨兰在呢。”
“也好。”沈夜澜听着有沈墨兰,便没在提此事。只说了些衙门里的闲事。
衙门里的闲碎琐事,平日里沈夜澜得空也会跟孟茯说的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孟茯总觉得沈夜澜一直在引着自己说,似乎想让自己避开什么话题。
她思来想去,两人除了玲珑的事情,也没说旁的,因此便怀疑,莫不是他还没断了将玲珑送走的心思?
沈夜澜的确没有断了这心思,当初他原本只想让玲珑跟在孟茯身边一段时间的,但是没想到时而久之,竟然已生出了主仆之情,现在想要将玲珑送走,找不得一个好的理由,只怕孟茯肯定会追根究底的。
因此今日听着玲珑此举,觉得正是一个好机会,只是没想到,墨兰居然留下来了照顾她。
一时犯愁,竟没个好主意,隔日遇着那时隐之,便与其说起来,有些苦恼:“我想与玲珑寻个地方,如今却找不得好的借口将她送走。”
时隐之得了这话,不但没给他出主意,反道,“你早的时候何必让她到弟妹跟前,从玖皁城到如今,也是好几年的功夫了,弟妹又是个重情重义的,你忽然要将人送走,不得一个好法子,弟妹哪里会肯轻而易举地放人?”
沈夜澜此刻也是满心后悔,“我以为最起码也能坚持个十年八年,这毒才会有作用,哪里晓得这一年多来,就隐隐有些发作了。”
若不是她身体里的毒开始发作了,一个正常人怎么会有昨天她那跳枯河的举动?
昨日的事情算是闹得满城皆知,时隐之自然也晓得了,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也担心起来,“的确,若是毒已经开始发作,着实不好在留在府上了。”留下便是后患了。
他还记得当时玲珑的父亲毒发之时,跟失心疯一般,杀了多少人,便是自己最至亲之人,也一个不认得。
这么多年来,玲珑一直都不知道真相,她的家人都是她父亲所杀,倒不是她父亲故意而为之,而是中了一种奇毒。
他们一家,无一幸免,即便是这唯一的幸存者玲珑身上也有,只是这个毒按理是八年十年之后才会发作,可是算起来,算起来玲珑中毒到如今,不过七载而已。
时隐之想到这里,蹙着眉朝沈夜澜看过去,“你还记得她父亲,当时他的武功原我手下的那几个小子都是抵不过的,可毒发之时,我们多少人才将他制服。”
沈夜澜自然不会忘记,毒发之时,玲珑的父亲虽不说武功上了几层,只是那力道速度,都不是常人所为,他们七八个人,联手用了将近一夜的时间,才将人给制服。
而他们七八个人,没有一个不受伤的。
而玲珑现在的武功,远远超过当时她父亲,若是真到了那一步,想要制服她就更是艰难了。
这时只听时隐之说道:“她当年本就是将死之人,这些年按理都是偷来的光阴。”
他这是建议沈夜澜在玲珑没有毒发之前,就杀了玲珑。
可是如果真有这心,沈夜澜当时也就不会将玲珑留在身边,更不会让她跟着孟茯这么几年的。所以听到时隐之的话,果断地摇了摇头。
“你向来什么都好,唯独心软,你要晓得,留下她只是祸患。”此毒无解,与其等着她毒发暴走到处屠杀,不如现在便将她杀了。
时隐之看到沈夜澜直接否决了自己的主意,心里却已经自己做了决定,沈夜澜不能下手,那由着自己来就好了。
但这话他并没有说出口,只转过话题,说了几句闲话,提了永晟的案子,便先回了家去。
孟茯压根不知道这些事情,此刻正来看玲珑,听她跟着沈墨兰在说话。
“我早前就听街边那算命先生说,像是沈巽那种脸型,就是负心汉,我是不晓得你跟他居然还能看对眼,不然早就提醒你了。”
孟茯心说就是个马后炮,又见她精神抖擞的,“可见你们这有武功的人便是不一样,昨日才摔得那样惨,今日就恢复得这般好。”瞥了一眼旁边放凉了的苦药,“你自来也是喜爱甜食的,喝这苦药就跟要你半条命一样,回头我找两个药膳方子给兰若,喊她给你煮吧。”
玲珑听了,自然是欢喜,“还是夫人您最疼我。”然后催促着玲珑,“快把这药撤了,看着也觉得嘴巴里发苦,吃什么都无滋无味的。”
墨兰原本其实也是天真无邪的,可与沈巽这一段无疾而终的情,似叫她长大了不少,如今再看到玲珑,便觉得她像是个小孩子心境般,愁容满面的她不由得失笑起来,“你怎么跟个孩子一般。”话虽如此,还是给端了出去。
孟茯起身将窗户都打给打开,“今儿天气闷热得厉害,只怕晚些要下大雨,我一会儿得去一趟城南那边。”
玲珑听罢,伸着脖子朝窗户外看去,瞥了一眼,“那夫人您快去吧,都这个时辰了,别到时候撞着大雨回不来。”
孟茯倒没有着急走,在这里陪了她一会儿,等着沈墨兰来了,方起身去收拾,喊了剑香,一起去城南。
她到的时候,太阳已经被厚重的乌云层层叠叠给挡住了,狂风乱刮,街边的香蕉叶子被吹得哗啦作响,街上的小摊贩们已经开始收摊,见了孟茯便打着招呼,又见身旁跟着的是剑香,便问:“玲珑姑娘好些没有?”
“已无大碍,倒叫大家笑话一回了。”孟茯回着,因这风刮得有些太猛,她怕来大雨,所以没有多待,在卫家门口知会了一声,便直接进了菜园子。
这里头,长工们已经开始做准备,检查四处的排水沟,鸡鸭鹅都在往棚子里面吆喝着,看着倒是热闹得很。
其实孟茯也不用亲自来,只是前些天听卫如海说好几处的沟渠得重新修葺了,但一直还没顾得上安排工人,因此不放心。
也是差不多半个时辰的功夫,这菜园子里全部收拾妥当,孟茯见着风越来越大了,人都险些快站不稳,所以便吆喝着先回去。
几乎是大家才到卫如海家后面这贝壳工坊,倾盆大雨便落下来了,哗哗啦啦打得房檐屋直响,没得多会儿街上已经汇流城河,早已经不见得半个人影,都是重重叠叠的雨帘。
其实在海边这样的大雨在平常不过罢了,来得快,去得也快,所以大家都不曾放在心上,直至两个时辰后,这雨势不减,众人才有些心焦起来。
“夫人,这样怕是要不得,池塘那里得漫出来了。”这一漫,田里的菜多半是要遭殃的。
孟茯也没个主意,何况现在雨势大,她也不敢叫大家出去冒险给池塘开沟。
菜是重要,可人命更重要,“先不管,淹了就淹了。”
可她不晓得,这庄稼在年长些的长工眼里,比命都要重要,他们早些年被海贼抢了那么多次,是被饿过的,所以眼见着地里的粮食遭了秧,哪里能坐得住?
趁着孟茯没留意的当头,有几个就扛着锄头出去了。
几个年轻的看雨这样大,心里总觉得不安,便去与孟茯禀了。
孟茯听罢,又气又急,“怎就叫他们出去了?本年纪就那样大了,外头这风雨他们哪里经得住?”怕出事,不好给各家的家属交代,所以只得喊了几个年轻的过来,穿着蓑衣去菜园子寻。
那头的卫如海晓得了,忙跟着一去出了城,往菜园子里去,直奔那池塘边。
可哪里有什么人影,而且这会儿沟渠里的水早就漫了出来,田里那些小菜苗,这会儿也不见得踪影,一眼望去,水汪汪的一大片。
呼喊声在雨里又微不可闻,只得全凭着这一双眼睛,到处搜寻。
而在贝壳工坊里的孟茯,久不见消息,心里着急,只得换了长靴,喊着剑香披着蓑衣出去。
到了菜园子里,路都没得了,只能凭着记忆里走。
“都小心脚下,先拿手里的棍子探一探。”这菜园子里,多的是储水的小井里,虽大家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可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所以孟茯再三叮嘱。
剑香和随行的几个年轻长工都应着了。
往日里两盏茶的路,现在因为这滂沱大雨,走了四盏茶的时间,而且还没到等到池塘边,但见鸭棚早就被淹了一大半,鸭子们已经没了踪迹,不晓得跟着水流到了哪里去。
倒是远处的树上,站着不少落汤鸡。
孟茯也顾不得这些个鸡鸭鹅都去了哪里,只忙找人。
忽然,见着池塘旁边原来的生姜地里,那头竟然飘来一个草帽。
有迹可循总是好的,恰好他们这会儿正是毫无头绪,自是往这一处去。
待走近了,方能看到了凹陷的地里,几个脑袋浮在水面,随着水流一上一下的。
“是卫总管他们几个!”剑香喊道。
她当下爬到树上,往下望过去,“就他们五个人,拿根绳子来。”不曾见那几个先来的长工。
忙有人过去给递了绳子,只见着剑香将绳子拴在树上,自己这跟着另外一头跳到下面斜坡上另外另一棵树上,再将绳子拴了一道,才扔下去给他们五个人,“一个一个的来。”
一口气,也拉不得五个人。
待到了第二棵树这里,便能扶着绳子自己爬上来,只是在水里被冲刷了这么久,全身都有气无力的,反而要人掺扶着回去。
本是打发他们几个人来寻人的,如今他们反而这般光景,还不晓得那几个年长的怎样了?
可现在也只能管顾着卫如海他们几个。
却不晓得,那几个年长的到底是老姜块,到了菜园子里发现形势不对,便折回去了,但因为雨大,也没回贝壳工坊,就在街上这摊位上坐着吹牛。
后来见摊位这里躲不得雨,才想着回贝壳工坊。
孟茯等人回来时,他们几个也才回来没多久,因不听话,险些叫这几个去寻他们的年轻人出了事,孟茯少不得要发一会脾气,又扣了一个月的月钱做惩罚。
这一折腾,天色也暗下来了,雨势仍旧没有变小的意思,让孟茯不免是担心起来。
但好在风是停下来了,应该是没有台风什么的,众人都在贝壳工坊的食堂里吃了。
里面的工人们也没个去处,大家一起大眼瞪着小眼,点了蜡烛等着。
大家都闲坐着,少不得是要闲话,说的便是这雨。
但这南海郡虽是穷,又时常被海盗骚然,但并不曾有什么天灾发生过,所以大家并不担心。
孟茯听了这些个话,也安心了不少,到了戌时一刻左右,这雨果然就开始变小了,等着沈夜澜来接她的时候,已经彻底停了。
只是街上那雨水还没流尽,犹如一条小河一般。
孟茯也不晓得沈夜澜是如何来的,鞋子反正也是全湿了,自己的也是湿的,索性也不就不等这街上的雨水流淌完,夫妻俩牵着手一并回家。
临走时只千叮咛万嘱咐,喊着回家的各人小心些,实在不行,今晚在贝壳工坊对付一个晚上,明天休息。
这若是别的地方,这般的倾盆大雨过后,便是泥土芬芳,可南海城却满是海腥味。
虽孟茯来这里已经是两年有余,已经适应了这海风的味道,可是这一次的味道着实是太腥了,她索性拿了手绢来捂着口鼻。
却听得沈夜澜说道:“我从前在一本奇异志里看过一则故事,说是西海遭了台风,附近别的地方就下了极大的雨,雨后那空气里的味道,便如同当下这般。”
孟茯本想说既然是奇异志,那必然是没得个考究,断然不用当真的。
但随后又想,连个小说话本子的灵感也是来源于现实生活,一时便认真起来,“你这话的意思,莫不是别处今晚闹了台风?”
“是不是,过几日就晓得了。”不过沈夜澜并没有多担忧,如今大齐沿海的地方,除了这南海郡也没得个什么地方了。
早前倒是有禹州那样的繁荣地带,还专门花费巨资修建了港口,不过这不是已经叫金人夺了去么?
夫妻两个回到府上,已经极晚了,等着洗漱沐浴休息,更是到了子夜时分。
孟茯傍晚去菜园子折腾了这么一回,到头就睡,那沈夜澜本还想与她探一探口风,琢磨着是否能将玲珑送走一事。
时隐之的话他想过了,这毒无解,既然玲珑已经毒发了,就不该再留于眼前,哪里晓得她会不会突然发狂像是她爹当初一样乱杀无辜?
沈夜澜不想将孟茯等人置于危险之中,但叫他现在就杀了玲珑,到底是不忍,所以今儿便打算,先将她送到别处,找人照看着,若真到了那一步,再寻个药,叫她无声无息去了便是。
只是孟茯如今睡着了,他也没得个机会,隔日刚起,衙门那头又有帖子来,急急忙忙去处理。
一日复一日,直至得了消息,禹州七天前遭了台风,损失过大,死了上万的人,好好的一座城,如今毁坏个七七八八,好不凄惨。
一样是住在海边的人,整个南海郡的人谈之色变,有那杞人忧天的,也有那胆子大的,更有直接跑到海神庙里去烧香求海神娘娘保护的。
一时间那香烛叫一个好卖,几处大的店子里都买断了货。
孟茯也被司马少熏拉着跟风去烧了香拜了神,回去的时候便同孟茯道:“我家夫君手底下虽不缺乏了武功高强的,但到底都是些男子,跟在我身边到底不像一回事,书香剑香我也不好意思将她们姊妹两个分开,不如等玲珑好了,你将她借给我,怎样?”
孟茯想着,只是借,又不是不还,等着少熏肚子里的娃儿出生了,她必然是要回京城里去的,那头什么人没有?于是也没多想,“也好,只是我到底得回去问一问她,她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好勉强。”
司马少熏点头称好,只是心里到底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孟茯,甚至怀疑起时隐之到底是个什么居心?为何要让自己管孟茯借玲珑?
她本来要细问的,可是时隐之帮沈夜澜去追那书生永晟去了,如今连人都不在南海郡,她上哪里问去?
而孟茯如今心思都在遭了台风的禹州,压根就没有留意到司马少熏的不自在。
转眼过了几日,听说金国那边要大齐支援禹州,只到那里住着的遭了灾的,大半都是大齐的子民。
大齐应当对他们负责才是。
但是禹州早就被金国夺了去,如今闹了天灾,大齐怎么可能管?只觉得他们是异想天开,两方是闹得不可开交。
孟茯晓得了,也觉得这金国着实是无理取闹,但却听说朝堂上,竟然有人提议趁着此刻将禹州收服回来。
这一样也是异想天开,禹州虽是遭了天灾,死了不少人,可金国的根本还是在的啊。
也不晓得是哪个艺高人胆大的人提出来的。
却不知道,提出这个意见的不是别人,正是那镇北侯府的秦二公子秦淮,小小少年还要亲自领兵做作战。
他一向是个沉稳的人,虽也有上过战场的经历,但正经的战场,还是没上过。
镇北侯不在府里,远在玖皁城那边防着辽人,所以如今能劝得他的,便只是秦夫人了。
秦夫人被气得不轻,只捂着跳得厉害的胸口,“儿啊,为娘晓得你想挣一份功劳稳固咱家的地位,帮你大哥以后寻一门好婚事,可是你想过没有,那禹州虽然是死了不少人,可死的多是咱们大齐原来的老百姓,你以为那些个金国人们,会住在那种风吹就倒的茅草屋里么?”
这些浅显易懂的事情,便是六岁顽童也是知晓的。
秦淮作为京城少年天才,哪里能不晓得?但是他就是要去,如今还在向陛下争取。
“母亲说的,我都懂,金国人何尝又不是这样想的呢?所以这个时候他们压根就没有半点防卫,孩儿若是得以出兵,必然能杀他个措手不及,将这禹州给夺回来。”若是能顺利的话,他最起码也能得封个骠骑将军,而且婉儿说的那些话,现在还在她脑海里回荡着。
她未卜先知,既然能算到禹州会遭天灾,那么现在对于禹州也是毫无戒备的,自己去得出其不意,不是唾手可得的么?
要说这秦淮,那日因到虞家附近查虞婉儿,正好遇着她中毒从狗洞里爬出来,好不狼狈,又那样楚楚可怜。
他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将她偷偷带到一处僻静的小院落里安置。
本来是想将她救回来后,好好问一问那话本子的事情,哪里晓得她为未清醒之时,就一直拉紧紧攥着秦淮的手,一直喊他淮郎,梦魇里还在关心他,问他的伤疼不疼?
秦淮当时有些愣住了,以为她是故意的,而且自己身上也没伤?可是没想到,却听虞婉儿梦魇里说,“淮郎,我晓得一位郎中,他应该能将你脚底的伤治好。”
秦淮脚底的伤,莫说是外人,便是近亲之人,包括他的母亲秦夫人,也根本就不知道。
也是因着这个事情,他意识到这虞婉儿不对劲。
而虞婉儿醒来,见着他便直接扑在他怀里哭诉,自己原本是虞家的丫鬟,哪里晓得虞家小姐走错路,虞家夫妻如今反而责怪起她来。
当时只楚楚可怜地看着秦淮,“当初要收我做干女儿的是他们,如今说我是什么妖怪,要下毒害我烧死我的还是他们。”
待秦淮问起她为何知道自己脚底的伤时,她只说自己从小就做梦,梦到过秦淮,更是能将他从前的那些密事都一一能说个清楚。
她哪里能不晓得呢?梦里她与秦淮郎情妾意,秦淮是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但如此,她还能说秦淮的往后怎样。
秦淮一个少年男儿,虽是镇北侯府的二公子,外面的人客气,也唤他一声小世子小侯爷,可是他心里最是清楚,到他父亲这一代,承袭就结束了。
也就意味着,如果他不能求得半分功名,秦家镇北侯府也就落寞了。
所以他比谁都想要得功勋加身。
因此听得虞婉儿说往后他官途顺荡,一路青云直上,更是二皇子的左膀右臂后,本就不小的野心越发膨胀起来。
但真正对虞婉儿信任,还是因虞婉儿与他说了禹州会遭天灾的事情。
而如今禹州遭了天灾的事情应验成真,那岂不是她说的其他事情,也都会变成真的?
还有虞婉儿从小就梦到自己,不但梦到自己从前经历的种种,甚至还有最后,以及她现在看自己的目光,秦淮哪里不懂,那梦里他们的关系肯定不一般。
可是柳婉儿美虽美,但她的梦太玄妙了,即便她梦里自己以后的那些辉煌都是真的,但是将她留在身边,秦淮没有那样大的胆子,他也不可能拿秦家跟自己的性命来冒险。
所以待自己真的求得功名,将秦家的一切荣耀保住了,便不会将她留下的。
他心里想着这些,一面回着秦夫人的话。
秦夫人听了他的这话,却一口否决掉:“你糊涂,你原来都是个稳重的人,怎么就忽然行事了?你要晓得,母亲就只有你,咱家也只有你了。”大儿子那副模样,难道还能指望得上么?
所以秦夫人怎么可能叫他去冒险?
若秦淮真出了事情,那什么承袭的事情想都不用想,不但不用想,自家侯爷也不用做这镇北侯府的主子了,别的兄弟们只怕第一时间就给抢了过去。
但秦淮心意已决,秦夫人哪里劝得住?最后反而是母子两红了眼,各自一处去。
秦夫人是被气得不轻,秦宝珠晓得时寻来,秦淮早就已经出府去了,只得来安慰母亲。“母亲莫要哭了,二哥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等他回来了,我和大哥一定好好劝劝他,将这心思断了。”
秦夫人一边哭一边诉:“你说他好好的一个人,怎会忽然间变成这个样子了,我听门子那里说,近半个月来,他几乎没在府里歇息,你们姊妹几个最是要好,你可是晓得他近来都是去了何处?”
秦宝珠却是满脸惊讶。“二哥半个月没回来住了,那他能住在何处?”一时想起小姐妹们说哥哥们的在外寻得来个什么美人的,不敢带回家来,只将人安置在外头,凭一处房屋,雇一两个婆子丫鬟给养着。
既不用惊动家里的长辈受到责备,到时候不喜了,只用给两个钱打发出去就好了,再换一个新鲜的。
于是便道:“二哥年纪也不小了,莫不是在外头学坏了?”
她这一说,秦夫人一时变了脸色。
若没有这秦淮主动提议要去禹州一事,她是断然不信自己这最是乖巧的儿子会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下作之事,但是现在咋一听,一时便放在心上了。
等着秦宝珠回去了,只将贴身的嬷嬷喊来商量,“你说宝珠的话,是不是有可能?”
嬷嬷哪里敢断言主子的行径,只将头往下垂了些,没敢言语。
当然了,秦夫人也不需要她发言,见了她此举,心里就越发料定了,“必然是这样的,赵家几年前那儿子,不就是在外寻得个狐狸精,然后才拼命读书,发奋图强的么?”
当时大家都只以为那孩子忽然转性变好,懂事了。
哪里晓得他求功名竟然是为了拿来做要挟,要家里答应他取了那小户之家的女儿来做正室。
当时大考在即,赵家为了不耽误他科举,只得无奈答应了。
所以秦夫人想,儿子只怕也是在外被什么个上不得台面的狐狸精迷了,这会儿才拿性命来为她拼的。
儿子上进是好事情,可这比不得赵家的儿子。
自家这儿子的功名,是要拿命到战场上去换?能一样么?
她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哪里还能坐得住,只将秦淮身边贴身伺候的小子都找来,一顿板子下去。
便晓得了秦淮在外果然凭了一处院子,里头住着一个小姑娘,叫个什么婉儿。
他们几个都怀疑,莫不是虞家死了的那个女儿。
也就是她死了,那话本子就跟着结束了。
秦夫人听得这话,当时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整个人直接晕死过去。
如此一来,少不得将秦宝珠和秦泊都给惊动了。
进了她的院子,自然也就晓得母亲还将秦淮身边几个小厮打了,方晓得是出了大事情,细问之下晓得了所有的缘由。
秦宝珠当时就得了结论,“别是那妖精与二哥私下来往比话本子里还要密切,没准这什么走水了,没能逃出来死在大火里,便是二哥给她设的金蝉脱壳之计。”
秦泊听得妹妹的这番推理,脸色也变了,只觉得这虞婉儿好生恐怖,回头看着床榻上还不曾醒来的母亲,更是焦心,又是自责,若是自己不是天残,怎么会是如今这模样?早就将这家给当起来了,怎么哪里事事都要年迈的母亲来受这一份苦?
很快大夫便来了,施了针没多会儿,秦夫人就缓缓醒来。
等着大夫退了下去,她就迫不及待地抓着秦泊和秦宝珠的手喊:“快,快将淮儿给找回来了,万不能叫那狐狸精毁掉了她。”
秦泊只让秦宝珠在这里看着秦夫人,自己起身去办。
因知道住处,他的办法也是大刀阔斧的,直接就带了几个人去那院落里,原本是来找秦淮的。
但秦淮压根就没在这里,而是已经在跟二皇子暗中来往了。
所以只见着虞婉儿。
他是头一次见到虞婉儿,不过是十四岁不到,已有着一张绝色好颜,这不是狐狸精还是什么?看看京城哪家贵女长得不好却唯独没有她这般出色的,于是想都没想,又趁着二弟不在,直接喊了随行来的几个汉子,将虞婉儿直接给绑了,发卖到一处偏僻的小楼里去了。
他本就天生带着残,看着是温润如玉的好兄长,可私底下也曾叹过老天爷不公平,明明自己才是秦家的嫡长子,却因这老天爷的不公,让自己成了庶出,不得出世面。
因此受着几个被主母们养歪了的旁人家庶出子弟,也就晓得那么几个脏地方。
这些个地方,与花街柳巷那见天开着门做生意的是不一样的。
但凡是来此处的客人,提个什么要求,都是能满足。
就如同有个客人,瞧着也是气度不凡的,偏他不喜好那温软美人,亦不爱那娇俏媚娘,只喜好些眉目清秀的男童。
这还算好的。还有一类人,既然不喜欢漂亮的童子,也不爱豆蔻娇娘,反而喜欢找那些个大户人家娇养的小姐们来折磨。
巧得很,虞婉儿刚被卖到这小楼里,正好最近风声紧,不得新鲜货,就那么几个玩物翻来覆去,早就折磨得跟死鱼一样,不喊不叫,好没个滋味趣味,客人都嚷着要换人。
不然以后就再也不来这里了。
所以虞婉儿的到来对此处的掌柜来说,简直就是瞌睡来遇到枕头,天大的好消息。
当下急急忙忙让人给她收拾,打扮得精致无比,一身华服加身,便立即给客人送去。
虞婉儿是如何也没想到,好端端的会忽然被这瘸腿的秦泊给绑了,还将她卖到这烟花之地。
她虽是不认得秦泊,但听着跟来的下人叫秦泊大公子,又见他拿瘸着的腿,就猜到了七八分。
但却也没半点担心,秦淮很快就会回来,发现自己不见了,必然能找来的。
梦里,不管自己身在何方,如何艰险,他都能跨越刀山火海将自己救出。
而如今的虞婉儿,以为自己已经遭受了九九八十一的磨难艰险,差不多也是能跟秦淮快要修成正果了。
老天爷总不会给自己开玩笑吧?而且自己年纪还未及笄,这楼里的妈妈当然不可能让她马上去接客,所以只要安安心心不哭不闹,等着秦淮来接自己离开,再将这个地方烧了就是。
所以哪怕方才被几个女人按着收拾打扮,她也安安静静的。
直至她们领着自己出来,进了一处黑暗的房间,还往下面的楼梯去。
虞婉儿伸着脑袋往下望去,一眼无尽头,只能瞧见那星星点点的烛光,瞧着阴森森的。她才觉得有些不安起来,也发现原本跟着的三四个女人,如今只剩下前面打着灯笼引路的那一个。
忙兢兢战战地问道:“姐姐,我们这是要往哪里去?”她问得乖巧,声音里满是恐惧,看着好不可怜。
她生得本来就好看,哪个瞧了不起怜惜之意?
曾经她就用这副面孔和这口气,不晓得骗了多少人呢。
可是这里的人,什么样可怜的没见过?前头那女人面对着她的楚楚可怜是没有半点动容的,只回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带着几分警告:“你若是想活,最好老实些,莫要耍那些个没用的花招。”
然后便继续往前走。
柳婉儿想回头,可发现后面的门已经被锁上了。
她没得个回头路,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反正怎么也没想到,会让她去待客的,毕竟这种地方阴沉沉的,怎么招待客人?兴许是学个什么规矩吧?
然她不晓得,顺着旋转楼梯往下,那里的确不是什么繁华之地,而是堆满各种刑具的地牢。
但同样是用来待客的。
而且每一个客人,都是掷万金的。
两个衣冠楚楚的客人正不耐烦地烹茶,他们脚边不远处,是一个快要奄奄一息的姑娘,那两人就像是没有看到她浑身的伤势一般,其中一人还嫌弃那一道茶不好喝,直接将滚烫的茶往她身上洒了去。
原本已经要没气了的姑娘,顿时给疼得微微抽搐起身体。
可惜挣扎了两下,仍旧是没能将身体卷缩起来。
泼茶的客人看了,越发觉得没趣味了,只朝上面楼梯瞧去,“不是说来了新货么?怎还不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