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茯领着玲珑访到刺头家的时候,已是傍晚十分了,下午时候撒过一层小雨,将天空洗得个干干净净的,这会儿天边的云朵像是镶着了一层橘红色的,软软绵绵地铺满了半个天空,连带着那夕阳都是带着些温柔的。
橘红色的夕阳底下,穿过了眼前这两丛香蕉树,便见着了篱笆里那两间矮小的茅屋门口,坐着个老太太,腿边搭着拐杖。
她眼睛看不见,耳朵却还算好的,听着脚步声,抬起头来问,“是卫家侄儿么?”
想来是卫如海在刺头战死后,一直照顾着,所以听着脚步声,她便以为是卫如海又来了。
一面摸着腿边的拐杖颤颤巍巍地起身,“手底下又那么多事情,你家丫头还小,得了空就回家去多陪陪娃儿,又来我这里作甚?我什么都不缺的。”
然后哒哒地拄着拐杖迎了出来。
孟茯忙走过去扶住她的手腕,对方察觉到是个年轻姑娘,又问,“是卫家媳妇?”
“不是,老太太快请回去坐,我是刺头的从前在菜园子里的朋友,今日路过来看看您老人家。”孟茯回着,扶她回到屋檐下的老竹椅子上坐着,一面朝这茅屋顶上看去,但见不晓得谁加了些大瓦砾在上头。
刺头母亲听了,信以为真,“你们真真是好人,隔三差五来瞧我。”她欢喜地说着,因听到有脚步声往厨房里去,便道:“怎又给我带东西了?我一个老太婆,喉咙细着,吃不得多少,以后莫要再拿来给我浪费了。”
孟茯的确是没空着手来,带了不少老人家方便煮着吃的面食和些羊奶。
“没有什么,就一些羊奶,晚上您蒸来喝了便是。”多的她也不敢带,带来了左右也放不久。而从老太太的言语中,晓得原来除了卫如海,菜园子里还有别人常来看她,心里不觉生出一丝暖意,原来英雄家属,从未被人遗忘过。
老太太似乎因为她们俩的到来十分高兴,拉着兴高采烈说了好一会的话,但因为晓得时间不早了,所以不敢留人,只亲自送到篱笆外。
跟孟茯二人挥手道别的时候还叮嘱,“下次来便来,莫要再花冤枉银子买东西,我这里什么都不缺,朝廷好得很,那个姓王的大人每隔一段时间,都打发人来给我送吃的,饿不着的。”
孟茯听着,心想多半是王大人吧。
她本来以为衙门只给了抚恤银子,便没在管,哪里晓得,原来这些孤老人家,他们也时常打发人来瞧,一时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回了府里,听得沈夜澜已经回来了,如今在书房里呢。
孟茯看着也快晚饭了,便去书房那边。
成事才回了话从里头出来,见着孟茯行了一礼,“夫人来得巧,公子正说您若再不回来,他去接您呢。”
孟茯推门进去,见沈夜澜正好起身,果然是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他见了孟茯有些吃惊,“我听说你早从医馆离开了,却迟迟不见归来,正琢磨着去寻你呢。”一面迎过来,拉着她的手,夫妻俩在一处小花几前挨着坐下来。
“我去瞧了一会儿原来菜园子里刺头的母亲。”孟茯回着,一面问起他那李誊要如何处置。
“他如此行事,纵然我将他放了,别的同僚也不答应,先关着,我往京城里递了折子,看上头如何定夺。”是没有闹出人命来,可是当街如此行事,受伤的又是那战死的将士家属,事态自然就严重了许多。
孟茯知道,沈夜澜不能直接给李誊定罪,但如果朝廷那边一定要包庇,到时候沈夜澜这里不得不把人放了,只怕是要引起众怒的,所以很是担心:“便是不能治罪于他,但也不能再将这等祸害留在南海郡了。”
沈夜澜也是这样想的,但如果能将这案子拖一阵子,把李誊多在地牢里关押一阵子也使得,这样朝廷暂时就不会派人来接替李誊,不管星盘山下的军营还是石头县锻造坊,自己都能安心一阵子。
但这些话他没有与孟茯说,只提了几句时隐之那边的准备,又道司马家夫妻想来不过七八天左右就能到这里,到时候司马少熏便不会从这里出嫁,司马家那边多半是要另置房屋的。
如此人家的婚事有亲爹亲娘张罗,孟茯倒也可以腾出手来。
“自打你随我来这南海郡后,就没得一日空闲的,趁着这段日子好好休息休息。”菜园子那边卫如海夫妻俩几乎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孟茯完全不用操心,贝壳工坊里也正逐渐上正轨。
至于石头县那里不管有什么事情,到底有牛县令帮忙搭把手,那笪丹等人从前也是堂堂寨老,自然是能处理事情的,所以沈夜澜希望孟茯好好休息一回。
孟茯闻言,有些不解,“我又不累,何况都习惯了。”
听得这话,沈夜澜心中却是好生愧疚,“我原来想着,你嫁了我,我必然是让你从此后再不用担心任何事情,可是如今想来,到底是我过份自信了,这一路走来遇着什么事情,你都要比我上心。”说到这里,不由得苦笑了一回。
正是这时,玲珑送了茶进来,“剑香说快要摆饭了,夫人您和三公子随意吃两口对付着就是。”除了送来的茶,还有三四样小点心,甜的咸的都有。
孟茯只消看了一眼,就晓得是兰若做的,瞧着那用菜叶汁水揉面做出来的绿色点心,便想起来,“也是清明了,到时候该去割些艾蒿回来做些个青团,去星盘山瞧一瞧。”
沈夜澜听罢,有些无奈道:“方才我与你说的话,感情是白讲了,才叫你好好休息,你这心思却已经跑这么远了。”
孟茯敷衍地嘿嘿笑了一下,递给他一个糊满芝麻的点心,“我是闲不得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孩子们都大了,也不要自己管,她闲着也无聊,自然是该找些事情做着打发时间。
心里没由来想着那牛县令家有孩子了,卫如海的女儿也几个月了,连少熏都有孕了,孟茯不免就有些动了心思。
但很快想到如今这环境,还是作罢了,许多事情要忙,若真要孩子,少不得要耽搁两年呢!而且自己这年纪也不大,于是便自己将这心思压了下去,连提都没再同沈夜澜提。
倒是沈夜澜听到这话,“是啊,孩子们是都大了,大哥家的浅儿都订了亲。”
“哦,浅儿就订亲了?”不过算着,今年也及笄了,孟茯少不得感慨一声:“时间是过得真快。”又有些好奇,“订的什么人家?”
“京城镇北侯府的二公子,听说已经递了折子,要承袭爵位的。”沈夜澜回着。
“镇北侯府二公子?”那岂不是本书的男主角?孟茯顿时心慌慌的,原著里男主的未婚妻,未曾过门就没了……一时间浅儿笑嘻嘻的面容便浮现在她眼前。
浅儿不如清儿聪明,若真跟着秦淮扯上关系,凶多吉少。
“怎么了?”沈夜澜察觉她神态不对,手更忽然变得冷冰冰的,不由得担心起来,抬手朝她额头探了探,只觉得她不单是手瞬间凉了,这额头也一片冰凉。
孟茯猛地吸了口冷气,反抓住沈夜澜试探自己额头上的大手,急忙问着:“浅儿如今在何处?”
“自然是玖皁城,大哥哪里舍得丢下那些哈青马到别处去?”沈夜澜不解她问浅儿何故,只是见她情绪太过于着急,连忙安抚道:“阿茯你别急,慢慢说。”
孟茯哪里能不着急,“柳婉儿随着虞家父母进了京城去,你觉得她可能代替虞沣儿嫁给镇北侯府的庶出大公子么?”
这样说来,沈夜澜哪里还不懂?一时也变了脸色,而且他听秦泊天生有残,反而是那秦淮小小年纪,已经十分了不得,算是后辈里的英才俊杰了,文武双全都是十二分出色的人物。
没准那柳婉儿还真会……
如此好了,夫妻俩一起着急,“如何,快些给大哥写信,便是赔上名声,也要舍这桩婚事。”那柳婉儿杀又杀不死,事关浅儿性命生死,孟茯怕得不行。
惹不起,总是能躲得起吧?
沈夜澜嘴上应了,心里却别有打算,没有送信去玖皁城,反而打发了几个人去京城里。
上次阿茯说,有的事情不好说出去,完全可以借用话本子,换一个身份去讲,比当时人说得还能明白,效果还好。
既然杀不掉柳婉儿,那就索性不杀,换个法子毁掉她总可以的吧?
孟茯不晓得沈夜澜这打算,晚上到床上还在揪心这个事情,还同沈夜澜说道:“也不说往后有了儿女,便是若飞他们几个,他们的婚事也叫他们自己做主,咱们莫要去插手,娶的媳妇是他们自己的,又不是咱们的。”
沈夜澜听她说到这一处,只翻身覆到她身上来,“阿茯既然也睡不着,那咱们好好讨论讨论孩子的事情,你说往后是要一个男孩好,还是女孩好?”
“哪样都成吧,只是女儿的话,想想心肝宝贝养大,嫁了出去在别人家屋檐下过什么日子,咱也看不到……”她认认真真地讨论,可是发现沈夜澜的‘讨论’并不是言语上的,又羞又气,却偏偏还满怀期待,一边推攘着他:“你这人怎能如此,人家在正儿八经和你呢?”
埋在她颈肩的沈夜澜抬起头来,“阿茯还嫌我不够正经么?”
孟茯忍不住捶打了他一拳,骂了一句‘道貌岸然’,却发现自己这声音语调都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哪里还敢出声,生怕叫楼下的剑香等人听着。
后来忍不住了,便张口咬着沈夜澜的肩膀。
闹了大半夜,她第二天只能在家里偷闲了。
隔日才去看了一回藤壶,已经醒来了,但伤了骨头,只能躺在床上,而且听力果然受了影响,众人与他说话,都得扯着嗓子喊。
孟茯少不得心疼他,反而是他祖母来劝孟茯,“夫人也莫要再难过了,如今只想着,他好歹还留下这性命,便是海神娘娘和他爹娘的在天之灵保佑着了,何况常言说的好,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带些残往后也能多比寻常人得几年寿元,可长命百岁呢!”
是了,如今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到底,性命还在的。
可司马少熏却一直觉得这是因自己的缘故,才害了那孩子,倘若她不央着孟茯带她出去,好好在府里安胎,自然就不会这般倒霉地遇到李誊,也不会发生这等事情,所以心里难受,一头暗自琢磨着。
沈夜澜如今既然有那身官服在身,许多事情要遵循朝廷那一套程序,肯定是不能将李誊如何的,所以她就打定了主意,只要李誊从牢里出来,自己就不会放过他。
这事儿也没跟孟茯提,加上几日后她父母到来,她便从这府里搬了出去。
她再去做什么,孟茯哪里还晓得,正好纪氏又带着沈巽来了一趟,孟茯瞧着他那光景,多半已经晓得身世实情了,整个人萎靡不已,跟被抽了三魂六魄一般,失魂落魄的。
将一个盒子递给孟茯,声音干哑得像是另外一个人,“她若来问,麻烦小婶将这个给她,另外与她说,我回南州成亲了,不必再挂记着我。”
孟茯不晓得里头是什么,但这些话听着无情,只怕到时候沈墨兰听了,要怨恨他一辈子的。
可如今想来,自己也没有什么万全之策能解决这桩事情,只能颔首答应了。
有道是长痛不如短痛。
想是因担心沈墨兰追来,沈巽与纪氏才歇了半天,便直接乘船走了。
此处的院子也便宜盘给了隔壁人家,可见是打算斩断了一切。
不过这样也好,对他对沈墨兰都是好。
倒是那沈胖胖才闻讯听说纪氏来了,高高兴兴来打听,是不是来商议沈巽和妹妹的婚事?
原来在沈墨兰送来的家信里,也隐隐提了与沈巽的事情,沈胖胖父子俩都挂记着呢。
不过他没遇着孟茯在,只有这个对此事半知半解,还口无遮拦的玲珑在。
听他问了,只道:“沈巽公子的确是要成亲了,但听说是他母亲给他订下的,娶得可不是你妹子,眼下已经回南州成婚去了,劝着你那傻妹妹莫要再等了。”
沈胖胖得了这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却又只当是玲珑故意说谎话来气自己,当即笑道:“我才不叫你骗了,阿巽是个什么人,我自小与他一起玩着泥巴长大的,比你清楚多了,少来这里糊弄我。”
那是玲珑亲耳听到沈巽母亲说的,这还有假?何况沈巽都跟着纪氏回南州了。
所以见他不信自己,有些着急,“你爱信不信,反正人都回南州去了。”
沈胖胖见她表情不作假,不免是有些半信半疑起来,“你没哄我?”
“我哄你作甚?我听说石头县那头他手里的事情都转交给别的同族兄弟了,衙门对面的小院子也盘给了隔壁大人家的女儿女婿,想是以后都不来这南海郡了。”
玲珑一口气说完,倒是在先前质疑她话真假的沈胖胖面前解气了。
可沈胖胖却失魂落魄的,走的时候还在嘴里念叨着,“怎么就忽然走了呢?”墨兰哪里不好?而且墨兰不是说沈巽也对她有意么?还是沈巽先表白的。
既如此他怎么就跑了呢?他不信,跑去沈巽家里问。
可那里都换主人在打扫了,满墙开得正好的多头蔷薇,全叫新主人家给剪了拔了,种上些不带刺的花。
孟茯从司马家那头回来,少不得要说她两句,“你这嘴巴怎就管不着?凡事都要循序渐进的。”
玲珑拉拢着脑袋,“那,夫人前头还说长痛不如短痛呢!”
孟茯反而叫她给怼了一回,气得连瞪了她两眼,“往后这些事情,你少到跟前凑。”不然迟早有一日要招祸从口出的苦头。
玲珑果然不敢在孟茯面前晃悠了,又跑到萱儿和清儿跟前混日子去。
又说那司马家夫妻来此,着急女儿婚事,又少不得在时隐之面前摆谱一会儿,怎叫自家好好的女儿未婚先孕?
少不得耽搁,孟茯过去拜访的时候,还在忙着给女儿置办嫁妆一应事务,自然是没得好生招待,所以过了两日,终于得了小半天的空闲,便携着厚礼来拜访。
都是见过面了的,寒暄一回,沈夜澜请了司马老爷到书房里去说话,孟茯便陪着司马夫人在花园里散步。
少不得说起司马少熏在这南海郡的种种是因了,如此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
司马夫人早前就在司马少熏送回家的信里知晓孟茯是个什么为人,所以如今见了孟茯,心里最是感激,又听她总叫着自己司马夫人,觉得生分得很,便道:“少熏虽和你差不多一半年纪,可却一直承蒙你照顾着,如何尽心尽力,她在信里都与我说了,跟照顾亲女儿一半。”
孟茯听得这比喻,吓了一跳,“夫人莫要拿我开玩笑。”
“我没同你开玩笑,你不晓得我自来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只怕就算是在她身边,也做不得这么细致,而且我觉得咱俩又十分谈得来,不如以后做姐妹相称,你莫要再喊我什么夫人,听着总觉得不亲近。”
孟茯听得这话,心说你虽是粗枝大叶了些,但这也太不拘小节了些吧?若真认了做姐妹,往后司马少熏见了自己,不得叫一声姨母么?
司马少熏叫自己还好说,就怕那时隐之妇唱夫随。
所以孟茯只单单想了一回,自己就被吓得一头鸡皮疙瘩,连连拒绝,“这哪里使得,我与少熏原本是……”
可惜司马夫人没容她说完话,就已经单方面做了决定,“就这样了,往后我便叫你一声阿茯妹子,你喊我一声姐姐,使得。”
孟茯张着檀口,一时有些语塞了。
但是司马夫人丝毫没有察觉,走在前头很是欢喜,心头想起一桩京城近来流行的那话本子,好不精彩,很不得马上就能跟孟茯说过全盘。
便立即就跟孟茯说来解乐,“我与你说一个京城里的异事。”
只要不互称姐妹,说什么事情都好。孟茯连连点头,“您说。”一面引着她到前面湖边小亭坐了下来。
阵阵凉风吹来,好不恰意,配着丫鬟们送来的冰镇甜瓜果子,那司马夫人便说道:“京里呀,最近流行一个话本子,说是一户人家的小姐得了个丫鬟,长得好看又聪明伶俐,说是穷苦人家出生,却还识文断字,她好不欢喜,当做亲亲姊妹一般来相待,什么个事情都与她说。但你猜后来怎样了?”
孟茯摇头,听着这开篇并没有十分吸引人,但见司马夫人一脸兴致勃勃,也不好打断她的兴致,只问道:“后来怎样?”
司马夫人说得很认真,听到孟茯问,也很激动,拍了一回桌面,“后来这丫鬟竟然是个包藏祸心的妖精,别瞧她小小年纪,却是一肚子的坏水,只怕是七老八十活得一个甲子的,也不见得有她那心计。”
孟茯听到这里,方才觉得这故事有了些滋味,期待起来。
然便听司马夫人继续说道:“她不晓得哪里得来的路子,先是诱导自家小姐和外面的野书生来往,还效仿那话本子里的红娘,给人强行牵线,可偏小姐是有婚姻在身的,一再推迟,这丫鬟急了便将小姐哄了出去,与那书生合谋,将小姐拐到了外地。”
这故事怎么越听,越觉得熟悉?孟茯有些傻了眼,急急问道:“后来呢?”
“后来这小姐丢了,丫鬟跑到小姐爹娘跟前一通黑白颠倒,自己将小姐取而代之,劝着小姐的父母离开老家,可怜那小姐从此自云端掉到地狱里,生不如死,好在菩萨娘娘垂怜她,将她给从地狱里拉了出来。”
是虞沣儿……这个京里现在流传的话本子若跟虞沣儿没有什么联系,孟茯是不信的。
司马夫人说得十分认真,想是这话本子的情节也算得上是跌宕起伏,所以她自己说着,还要偶尔点评一两句。
就比如当下,说那小姐被菩萨救出来后,从菩萨口里得知了原来这一切都是自己身边那个妖精变得丫鬟所为,所以便上了山学起了法术,再去寻父母,将他们从妖精丫鬟手里救出来。
“我若是这小姐,就我这急火急燎的性子,哪里等得什么法术学成之日?我直接就要去找她报仇!若是再拖下去,叫她害了父母怎么办?到时候就是学得个天下第一,也是追悔莫及了。”不免想到女儿的事情,倘若害她的不是皇室血脉,她是真能一刀将人砍了的。
事实上当时她也要去寻仇了,不过被司马老爷给拦了下来,一番苦口婆心讲道理,又和她说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从长计议云云,受了这么大的侮辱委屈,不能如此了了,总会报仇的。
她才给冷静下来。
但家里要给女儿报仇,甚至可能老爷已经开始谋划的事情,她当然没跟孟茯说,而且她自己本身也不知道多少。
说罢,有些可惜,“这话本子听说有好几十回呢,我才听到第十回 罢了,也不晓得如今讲到了哪里,这小姐可是下山报仇了?”
孟茯想告诉她,小姐下山报仇了,这话本子就是第一步,只是柳婉儿的女主光环太过于强大,是否能成还要看天意。
不过好歹知道虞沣儿已经到了京里,能想到用话本子报仇,倒是有些叫孟茯出乎意料。
而如今的京里,虞沣儿的确在,但这些话本子却不是出自她手里,她自己瞧了都有些吃惊。
但虽不晓得是何人所为,如今却是再位自己伸冤,她便暗中做些推波助澜的轻巧活。
可她明明就知道仇人在眼前,却不能将其毙之,只能继续忍辱偷生,不过这话本子已经到第十二回 了,不知道爹娘看懂了没有。
虞家夫妻有没有看懂,尚且不知道。但是镇北侯府的小姐秦宝珠一路追着这话本子,看到这第十二回 上册,就隐隐觉得不对劲了,忙将自家的庶兄秦泊和嫡亲二哥秦淮喊来。
“大哥二哥,坊间近来流传的话本子你们看了么?”
如今坊间流传的,也就那么一本什么精怪的,说什么小姐复仇的事情。他们大男人家,对这种小女孩儿们看的话本子自然是不上心的。
但因是妹妹问,便是没耐性,也回了一句:“没看,怎了?”
秦宝珠着急不已,只急忙喊丫鬟将第一回 到第十二回的本子都抱到桌上来,“你们且看看吧?我怎么感觉从第三回开始,出现的那个人家就是咱们家,到这后面,越发像了。”
秦泊腿脚有些不便,但性格温和,听到妹妹的话,伸手揉着她的脑袋道:“你是魔怔了吧,见天看这些书,不怕母亲又考你女诫?”
“我没有魔怔,你们看看就是了,而且我怀疑第十一回 里那个巧姑娘,就是浅儿姐姐。”这话本子已经写到丫鬟代替了小姐的位置,与小姐的父母到京城来,她没嫁给小姐原来的未婚夫,一个大户人家的庶出公子,反而跟着大户人家的嫡出少爷‘机缘巧合’下认识。
而这嫡出少爷有个未婚妻,是门当户对的人家,叫做巧姑娘。
秦淮,正好有个去年订下的未婚妻,安国公府侯爷的外孙女,南州沈家嫡出的长孙女沈浅儿。
秦泊见妹妹说的认真,有鼻子有眼睛的,便拿起来翻看。
至于秦淮,性子寡淡,一心只想上进读书,将来再塑镇北侯府的光辉,对得起门口那块镇国柱石,期望着往后老百姓们提起秦家时,能像是蒙家那般,满目的敬仰!
所以起身道:“我没那空闲。”便转身走了,去了武场里。
但他骑马回来的时候,又遇到了虞婉儿捧着几支尖尖荷叶,因春雨还未完全消退,街上少不得淅淅沥沥的。
她被前面马蹄溅起的泥水吓得惊慌失措地朝边上避开,但因跑得太快,地上太滑,险些就要摔倒在地上了。
秦淮见了,自来很少多管闲事,更不可能生出怜惜之心的他,竟然鬼使神差从马背上跃下,一把将她给挽住,扶正了身体。“虞姑娘没事吧?”
他从小性子寡淡,极少主动关心人,但是看到虞婉儿那惊慌受挫的表情,就忍不住有些心疼,下意识问出口来。
一面见她耳根子泛红,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搂着她的腰。
虽她还是个未曾及笄的小姑娘,但到底是男女有别,秦淮连忙松开手,“方才着急,冒犯了虞姑娘,还望不要放在心上。”
虞婉儿满脸羞涩,连正面都不敢看他一眼,只将手里的几只尖尖荷叶递给他,“多谢秦公子。”然后便提着裙摆小兔子般害羞地跑了。
秦淮捧着那一把尖尖荷叶,居然没有扔,反而带了回去,交给小厮找了个花瓶,自己学着母亲插花一般,侍弄起来。
没想到第二日下午,秦泊便拄着拐杖拿着话本子,和秦宝珠拿着刚出的第十二回 下册,来了秦淮院子里。
秦淮彼时正在书桌前翻看兵书,十六岁的少年,还带着些稚气,看得十分认真,一边看还一边作批注,手里的笔蘸错了墨汁,还没察觉出来。
倒是将秦宝珠惹得先笑了:“二哥干脆钻进书里去罢。”她走过去一把夺过秦秦淮手里的兵书,咯咯笑起来,“都道书中自有黄金屋,自有颜如玉,我倒要看看是真是假。”一面拿书抖起来,好似真能抖出什么金条美人一样。
秦淮哪里有闲心与她玩笑,只见两人都来了,秦泊手里还拿着话本子,不免好奇,“你们来作甚?”
秦泊扬起手里的话本子,“昨儿晚上第十二回 下册就出了,所以和小妹来看看,你这屋子里可添了什么东西没?”按照话本子里写的,那冒充小姐的丫鬟又偶然遇到这位少爷了。
但是与别的小姐不一样,她送少爷的不是什么手帕香囊,反而是放不得几天的新鲜花草。
与以往那些爱慕少爷的小姑娘们送多的东西刚好截然相反,让少爷心里认定她是个不俗之人,与旁人不一样。
秦淮不以为然,只是见秦泊都钻到话本子里去了,有些意外,“真有那样好看?”
“说不得好看,不过倒也真有些玄妙。”不然秦泊也不会跟着秦宝珠胡闹。
而秦宝珠已经在屋子里到处乱晃悠了,这会儿已打算去他隔壁的卧室里。
看秦宝珠的名字就晓得秦家到底多宠爱着她,如珠似宝。
虽秦夫人管得严,但架不住父亲和兄长们的宠爱,她这会儿已经推门进去了。
“这丫头该管了。”但纵使是自己的亲妹妹,秦泊这个板正的人,也觉得她年纪不小,再进兄长的房间,算个什么话?
叫下人瞧见了,顺心的时候能将人说成活菩萨,不顺心了还不晓得在外如何编排,到时候白白叫她被诬了名声。
于是起身要去将她给揪出来。
可这时却听得秦宝珠的惊叫声从他房间里传来。
兄弟俩相视一眼,一前一后急忙赶过去。
等到门口时,但见秦宝珠已抓着几支半卷半舒的荷叶出来,满脸惊恐,见到秦泊后,急急跑到他跟前叫了一声“大哥”,又好使那荷叶是烫手山芋一帮,忙给扔了到地上,狠狠踩了几脚,急道:“咱家被妖精盯上了。”
秦淮不曾看过那话本子,不知所以,只是见着妹妹无缘无故将自己的东西毁坏,到底是有些气不过,寒着脸训斥:“秦宝珠,你越发胆大妄为了!”
那荷叶算不得珍贵,就他们府上那小湖里,这个时节也多的是,可这几支荷叶却不一样,那是虞姑娘送自己的。
但秦泊却将他拦住,“二弟,你莫要动怒,你还是听为兄一句,看看这话本子,再决定要不要对小妹发脾气吧。”
话说秦家这三兄妹,明明秦淮是庶出,但嫡出的弟妹对他都十分尊敬,只因他们本身就是一母同胞的。
只是秦家有规矩立在前面,但秦泊生来就是天残,为了保住这侯爵位置,只得假意称他是妾室所生。
但自家人心里,都是有数的。
可说一个谎,便要用百个谎言来填补。他的身份想要得到恢复,还得秦淮将来大出息,能稳住秦家正房的一切局势,才可能。
这也是秦淮如此用功的缘故了。
而为了让人信服秦泊就是庶出,连媳妇都不敢找太好的。但是未来长媳还跟人私奔了,所以秦夫人对虞家就没什么好脸色,对于那跟着上门来赔罪的虞婉儿,更是十分不喜。
可惜她是个极其注重规矩的主母,自不会去看那些个街头的话本子,不然只怕比此刻的秦宝珠还要激动呢。
到底是亲兄长,秦淮还是能将秦泊的话听进去的,犹豫了一下,将话本子接了过来,翻起来看。
他自幼聪明,一目十行不在话下,看完后眉头皱在一起,“小人行径!”骂的,当然是这写话本子的人。
“先看完前面吧。”秦泊劝着他,反正看一本也是看,不妨都看了再发言。
秦宝珠则在一处说道:“二哥武功这样厉害,有没得人跟踪在你身边,难道你还不晓得么?何况你拿什么荷叶回来,我们都不知道,只是看了这话本子里的情节,才来印证的。”
这话,听到秦淮心头有些隐隐发麻。
仔细想来,除了第二次见到虞婉儿,是她跟着虞家父母来赔罪之外,不管是第一次第三次第四次,甚至是昨日,他们每次遇到,都是偶然……
这发生偶然的频率不对。
太快了。
“拿来。”因此便朝秦宝珠看过去。
秦宝珠见他终于愿意看了,连忙去将话本子都抱过来给他。
然后便守在书桌前等着他的结论。
而秦夫人听闻三个孩子都在看那坊间里流行的话本子,小女儿被惯坏了,偷着看那些个不伦不类上不得台面的便罢了。
为何大郎和二郎也跟着糊涂?
当即只喊了贴身的嬷嬷,去将大郎二郎请来。
但嬷嬷却道:“夫人,家里都在说,那话本子里的人家,和咱家有些关系。”
这话,当然是从秦宝珠院子里传出来的。
“胡言乱语。”秦夫人冷哼一声。
嬷嬷却是将话本子听了个遍儿,“奴婢斗胆听下面小丫鬟们说了,一早就听得花园里扫洒的丫鬟们讲,昨儿晚些最新出的,是那个少爷带着几支花草回府来。咱家二公子,昨天傍晚回来,手里的确捧着几支荷叶,老奴给送了参汤过去的时候,还见着二公子真小心翼翼亲手将荷叶插·入花瓶里呢。”
身边的嬷嬷跟了自己大半辈子,素来是个什么秉性,秦夫人当然晓得,所以得了她这话,便也重视起来了,“那话本子,你去与我寻一套?”她就不信了,哪里有这样的巧合,还是有人在背后故意生事,想害她二郎?
而此时此刻虞家新置的府宅里,虞婉儿正恼怒地将那话本子撕碎砸到地上。
屋子里就她一个人,自打这话本子出了以后,她就谁也不敢相信了。
可明明身边没有人了,为什么自己所做的一切,还会被人写进话本子里?
她甚至忍不住怀疑,难道有人和自己一般,也得了那知先机的梦境?所以才知道自己所计划的一切?
她这样想,到底还是因为近来仔细查过,自己身边根本没有什么可疑之人,更没有被人跟踪。
可偏偏自己所行的事情,最后都会出现在话本子里。
而且越来越明显了。
她现在最是担心,生怕秦淮也看着话本子了,少不得要对自己生出误会的。
她一路那样艰辛地走来,所为的不就是想和秦淮再续梦中的情缘么?
她能对他有什么歹心?她只是想和秦淮一世一双人罢了。
可这是哪个歹毒之人,自己眼见着就要熬出头了,怎么就在背后害起自己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