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而此刻叫孟茯想起的柳婉儿,快要登上去往那京城的马车,而且还改了名叫作虞婉儿。

已经十三岁的她,作为全文女主角,美貌自然是没得差的,小小年纪已是有些倾城容貌,虽是稚气未脱,可那一双比后生妇人们还要精明伶俐的眼睛,似能一眼把人心看到底一般。

阿瞳记得头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虞员外家小姐身旁的丫鬟,因当时见她生得好看,身上有一股别人没有的强势,方给记住了。

隐隐晓得,这个丫鬟不是个简单的。

果不其然,去年腊月中旬,便听闻她家小姐跟着一个穷书生私奔了,而且闹得满城皆知,虞员外和夫人气得吐了两升血,都卧在床上张罗不得半分事情,家里乱了阵脚,是她这个小丫鬟雇人去找她家小姐,还把合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的。

照顾这虞家夫妻俩人床榻前,端水伺候药石,好不心细尽力。

后虞小姐终究是没寻得个踪迹,还使得虞家夫妻在这河州一代丢了大脸面,也亏得是那南海郡被海贼围攻一事,方把这等笑话压了下去。

但在虞家,始终都忘不得这件事情,那虞小姐在京城里也有又一桩好姻缘,偏她自己不成器,好好的凤凰非得要跳下梧桐树,与那杉树底下的野乌鸦没名没分跑了。

虞家夫妻为此伤心又伤身,后见着柳婉儿,又或者该称她叫胡梨花,处处打理得一丝不苟,还是那识文断字的,样貌气质也不差半分,索性就死了心不再寻那亲生的闺女,反认了胡梨花做义女,自此改名叫做虞婉儿。

“你既已要去了京城,还管我的闲事作甚?”阿瞳不解,也觉得她不会那么纯粹好意地帮自己的忙。

自打沈昼言带着房氏去京城以后,就没了半点音讯,整个人就跟死了一般。

可是阿瞳并不在意,她对沈昼言又没有那等夫妻之情,说实话她只是需要沈昼言妻子这个位置罢了,如此好让沈夜澜以后见了自己,叫自己一声二嫂膈应他一回。

所以沈昼言来不来信,都没得关系。

但这两日从京城那头传来的消息,让阿瞳忽然有些心慌起来,自以为被自己掌玩与手间的沈昼言,好像有些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他竟然为了房氏和沈珏那病秧子,去状告房家,而且还真叫他赢了,房家为此家破人亡,顷刻间是冰消瓦解。

她到底是个懂得诗文的女子,对于朝廷政事也略知一二,自也晓得这房相与四皇子关系之密切。

沈昼言这是将四皇子给得罪了,就是为了这房氏。

按理,沈昼言的性子会去做这等出格事情,但并不是因为房氏,而是为自己做才对。

所以阿瞳的心里才有些不安。

“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想你明明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可硬是叫那么一个乡下寡妇截胡了去,你要说这心里甘心,情愿嫁给沈二公子做妾,我是不信的。”柳婉儿发愁得很,做什么事情但凡与沈夜澜和孟茯扯上关系,她就不能如愿。

如此心里自是不能平,因此便是不能将他们这讨人厌的夫妻如何,她也不想叫他们好过。

本来南海郡被海贼围攻的时候,她最是欢喜的,高高兴兴等着这夫妻俩被海贼抓了糟蹋了都好,可等来等去,竟然叫他们侥幸躲过了这一劫。

柳婉儿心里哪里能服气?凭何他们有那样的好运气?所以但凡有一丝机会,能给他们夫妻俩制造些麻烦,她也不会放过的。

所以就顺理成章找到了阿瞳。

是啊,阿瞳也不知道,明明自己读书读得那样好,琴棋书画样样都精通,与三公子处处是志同道合的,可凭什么,叫一个会种地的孟茯抢了自己的幸福?

她劝说过自己放弃,可午夜梦回时,她就放不下了,心里百般难受。

眼下叫柳婉儿这般直接了当说出来,心里更是堵得慌,“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怎么样?我与他们又不认识,我还不是为了你担心?再怎么说,我们也算得上是志同道合的手帕交了,我与你说,你这样坐以待毙是不行的,你信不信那沈昼言回来,只怕再不能像是从前一样待你了,我若是你,我这会儿就不碍他夫妻二人的眼睛,我就去南海郡。”

“去南海郡作甚?”阿瞳蹙着眉头,她当然想去,去了南海郡不管怎样,总归是能见到沈夜澜的。只是她不敢,留下来嫁给沈昼言,已经让夫人老爷不悦了,若是自己再去南海郡,只怕是……

所以她也不等柳婉儿将那剩余的话说我,就摇着头拒绝,“我便在这里。”沈昼言若真不再对自己言听计从,那她有的是别的法子,娶了自己当初答应的种种条件若是不能兑现,她虽不会像是那些个女人一般像是泼妇大哭大闹,但也不会叫他们夫妻合心合意过日子。

柳婉儿见她态度坚决,只觉得好没意思,当下便起身告辞,“既如此,那你就等着往后的苦日子吧。”她本来还想利用这阿瞳到孟茯沈夜澜夫妻间搅一搅的。

可现在见着阿瞳没那胆量,也就没了耐性,起身就要走了。

反正她要去京城了,虽然和梦里遇到小侯爷的方式不一样,但现在也不错。

因为虞小姐的订亲对象,便是小侯爷的庶兄。

而现在虞小姐跟着那穷书生私奔了,自己将她取而代之。

但柳婉儿当然不可能代替虞小姐嫁了小侯爷的庶兄,她要嫁的,便是小侯爷。

梦里的前缘,终于可以再续了。

她的厄运,应该都退去了吧

阿瞳看着柳婉儿离去的背影,心里忍不住想,若是虞小姐不做那等傻事,丢尽了虞家的脸面,那柳婉儿便还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丫鬟罢了。

所以她如今不忍有些怀疑起来,那虞小姐怎好端端的,怎就跟着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书生私奔了,而放在京里镇北侯府的公子不嫁。

京城里镇北侯府公子,即便是个庶出公子,可门第摆在那里,以着虞家一个商贾的身份,嫁了那秦泊已经算是十分高攀的了。

不愿意嫁给他,而跟着一个穷书生跑了的虞小姐,如今一副狼狈不已的模样,鼻青脸肿就罢了,浑身血肉模糊,头发脏乱臭烘烘的,一身衣裳破破烂烂,甚至还沾了不少枯草,正光着脚从一处小巷子里跑出来。

她的身后跟着四五个壮汉,见她朝着巷子口跑去,都急了,大喊:“快抓住这贱人,别叫她去街上!”

去了街上,街上本就人来人往的,她那副模样少不得要引人注意,何况她也没哑,若是真喊起来,少不得引来巡街的捕快们。

战事虽已经平息,但沈夜澜为了以防万一,担心那些海盗起了报复之心,化整为零,以别的身份混到这城里来行一些为非作歹的事情,所以加强了防卫。

虞小姐见着街口就在前面,长久以来的变·态殴打和食物短缺,叫她两眼昏花,看什么都不真切了,但依稀看得见那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只要跑到街上,她就得救了。

脑子里就只有这么一个信念,也不管脚下踩着的是什么,如今的自己衣不蔽体,又是否合适出现在街上。

她管不得,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以及身后那些人的追骂声。

终于,巷子口越来越近了,咫尺在眼前。

而她身后,那几个追来的壮汉,离她也不过半丈之距了。她慌慌张张的,一颗激动又害怕的心,似乎要从胸前里跳出来一般,用尽了平生力量,终于冲出了巷子。

离开阴暗巷子的那一刻,她只觉得满身都洒满了久违的骄阳,好不轻松自在。

也不敢回头看那些个即将抓住她手脚的壮汉,连滚带爬地扑在一个水果摊位前,撞得满地的椰子到处滚,那摊主立即皱起眉头,“哪里来的疯子,快给我走开。”喊完又觉得不对劲,这南海郡又不是一两年前,现在家家户户虽不说大富大贵,即便是这战事过后,仍旧是能吃饱穿暖的。

怎么还会有她这种连衣裳都没有一件好的人?

而且这身上的伤,好生恐怖!

他心里犯着嘀咕,正要赶人,自认倒霉地捡起满地的椰子,却被地上的虞小姐一把抱住大腿,“大哥救命,我不是疯子,我不是疯子!”

就这时,那几个壮汉已上来了,各一人挟住她的胳膊,不拿她作人看待,好似拖着一只牲口般,就要往巷子里去,一面朝着摊主扔了几个钱,“这就是疯子,打扰了。”

摊主拿了银子,见着满目恐惧,朝自己求救的疯女人,一下拿不定主意到底她到底是不是疯子了?只是见着几个壮汉都是那凶神恶煞非善类的面相,巷子尽头那里又是一出花馆子的后门。

想到此处,到底是起了善心,灵机一动,上去拦住几个壮汉,“这疯子打翻了我的水果摊子,耽误我小半天的生意呢,这几个钱怎么够?”

几个壮汉听得这话,只觉得他这是敲竹杠。他们本就是做这营生的,当然不怕摊主黑吃喝,恶狠狠地正要开口,手下被拖拽在地上的虞小姐又挣扎起来,大喊着,“救命啊!大家给我报官,我是好人家的姑娘!救……”

不过话还没说完,就被其中一个恶汉狠狠甩了一个巴掌,顿时打得头两眼冒着金星,头晕目眩,但却仍旧挣扎着,破烂裙摆下露出来的双腿不停瞪着,青紫血肉交替的腿上,不少旧疤已经磨掉,血淋淋的地方又沾了不少尘土,看着都叫人替她疼得厉害。

她虽被打了,但到底这一声喊来了不少路过的老百姓围观。

几个壮汉着急起来,其中一个又不甘不愿地摸了几个钱出来,甩给摊主,不耐烦道:“够了吧?”

“够了够了!”摊主连忙答应,眼睛却朝着街上瞧去,可惜仍旧没有看到巡街的捕快。

明明平日里这个时候,他们都会出现的。

心里不免是着急,又想着自己为此得罪了这些恶人,以后这生意怕是要被为难。

正是后悔,自己不该逞一时英雄之气,差点断送了营生。

看了一眼又要被巷子里拖走的虞小姐,自己还没能救得人。

好在这个时候,旁的围观群众将那几个壮汉给喊住,“她众人是脑子不好神志不清,但好歹也是个人,哪里能这般相待?咱们知州大人又是个仁厚之人,若是晓得了,必然是饶不得你们的。”

这话一出口,那几个恶汉越发着急起来,一面松开了对虞小姐的挟制,正要将她捡起扛在肩膀上,那虞小姐忽然又挣扎着,大喊,“沈小姐,清儿小姐,救我啊,救我啊!”

“贱人你给我闭嘴!”恶汉们越来越急,这南海郡比不得别的地方,当政的官员行事严律,管闲事的老百姓也多,生怕这虞小姐再喊引人生意,其中一人飞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然这一声喊了出去,还喊出沈清儿的名字。

人群外很快就挤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还真不是别人,就是虞小姐口里喊着的沈清儿。

沈清儿萱儿兰若玲珑四人,先前在府上得了京城她爹来的信,正是高兴,所以决定做一顿丰盛晚宴来庆祝庆祝,又嫌弃厨房菜不齐全,几个便吆喝着出来,打算去城东那边挑一挑,可还有好些的海鲜。

孟茯肯定不放心她们三个小姑娘,即便沈清儿也是有武功的,但仍旧觉得不放心,也就喊了玲珑跟着一并来。

四个人说说笑笑,瞧见这里围着人,不过是想来凑两分热闹的,但还没走近,沈清儿忽然听得有人喊自己,声音好不可怜凄苦,便拨开人群挤进来。

方见着了一个满脸青紫,又浑身是灰土伤口的女子,还衣衫破烂,大半的腿都露在外头,腿上还没有一处好肉。

虽是认不得。但既然道出自己的姓名,可见是熟人了。

见了她,虞沣儿挣扎得更凶了,几个壮汉头上已经爬满了细汗。

孟茯经常在城里来往,又不常乘坐马车,所以他们自然是认得孟茯身边的玲珑,一时慌了神,要扔了虞小姐跑不是,不跑也不是,一时僵持在原地。

还是那摊主也认得他们,连忙上前道:“几位小姐,这姑娘不像是个疯子,方才说还说自己是好人家的姑娘。”

他率先开了口,就有围观的老百姓指着巷子尽头道:“那里是花馆子的后门,哪里晓得这姑娘是不是他们从别处拐来的。”

随着大家三言两语的,沈清儿几人也弄清楚了怎么回事,只朝那几个壮汉道:“你们先将人放了,不管她是个什么人,好衣裳不给她一件披着便是,身上那么多的伤你们怎么说?”

玲珑则直接道:“找几个人喊捕快过来,送到衙门里,什么都能说得清楚了。”

几个壮汉越发害怕了,连将被束缚的虞小姐扔了,“我们也是受人指使,与我们无关。”

扔了人,便要跑。

恰好这时候有老百姓喊:“大人,这里有人贩子!”

然后几个穿着黑衣红裤的捕快便来了。

沈清儿忙道:“捕快大哥,你们快去抓住这几个嫌疑犯,我们先将受害者带回府里去救治。”

那几个捕快得了话,一个回衙门叫人,其他两个追了去。

玲珑和沈清儿则将地上终于得救的虞沣儿扶起,只是她浑身是伤,两人都不晓得哪里下手才能碰不到她的伤口。

而虞小姐因终于得救了,那一直撑着的气儿也就松缓下来,整个人才叫她们俩艰难扶起,顿时就晕了过去。

好在玲珑个头比寻常姑娘家略高一些,只将她捡来背在地上,往府里回去。

萱儿几个则朝众人道谢,尤其是那位第一个见义勇为的摊主大叔。

府里,萱儿她们几个出了门去,孟茯也收拾着,喊了司马少熏跟剑香,准备去卫如海家那边,瞧一瞧这做出来的贝壳装饰品怎样。

只是还没到大门口,就听着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随后便见了几个小姑娘拥簇着玲珑小跑而来,而玲珑背上,则背着一个浑身脏兮兮,且全是伤的女人。

“这是怎么回事?”她一个大夫,便是在书院里见过那从战场上受伤下来养身体的将士们,他们有的残手断脚,按理已是十分惨烈了。

可与眼前所看到的这姑娘相比,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她的伤可能不严重,但这浑身上下的皮肉,居然挑不出一处好的来。

玲珑将她放下时,玲珑背上的衣裳已是被染了一片,有血红,也有伤口浓水。

更不要提这姑娘身上的伤了。

孟茯也顾不得到底是怎么回事,多看一眼也觉得触目惊心,只将萱儿等小姑娘都打发出去,喊玲珑去换衣裳,留了司马少熏和剑香帮忙。

又让兰若等人去拿药箱准备烧酒热水一应物品。

待家伙什齐全了,孟茯几个也将头发用纱巾包好了,拿起剪刀将她身上那本就破烂的衣裙给剪了下来。

原本露出的皮肉,就没有半块好的,可这衣裳底下,仍旧是难得寻一处没伤的地方。

有的结痂了,有的青紫,有的则是脓血疮口。

“她会不会?”好像是花馆子里逃出来的,所以看到她身上那些疮,剑香有些担心。

孟茯摇着头,“不是,就是伤口感染。”她不晓得这姑娘是受了什么非人折磨,身上被人踢打鞭挞,还有烙印的伤,甚至下身体内,还残留了不少东西。

司马少熏在一处帮忙,自认为接受能力还算好的她,再看到孟茯戴起了那消毒过的羊肠手套从这姑娘体力掏出来的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终究是没能忍住,抚着胸口干呕着冲出房间去了。

剑香也算是见过不少血腥场面的,但此刻也是满脸苍白,骂了一句:“这些畜生!”

孟茯自以为这南海城是这大齐如今最干净明亮的地方,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艳阳之下,居然还能藏着这样的污垢之地。

她不晓得这姑娘是如何逃出来的,她逃出来的地方,似乎还有人与她一般,守着非人的折磨。

孟茯倒吸了一口冷气,勉强将自己愤怒的情绪稳住:“问一问外面,熬好的药水送来了没?”

她就一两双羊肠手套,想趁着如今戴着手套,给她将下身清洗干净,再上药。

司马少熏是没再进来,后来换了书香进来,她自己就守在外面,想起当初自己受害,本已经以为是下了十八层地狱。

可如今想到屋子里那姑娘的伤势和她所受到的非人待遇,她那是八十层地狱吧!

厨房那边,各种药水不断送来,她就跟着几个小姑娘一起坐在廊下旁边的石阶上,看着丫鬟们来来回回的身影。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太阳似乎都已经换了个位置,孟茯才从里头出来,摘了头上罩着头发的纱巾,头发已经湿了个透彻。

只听她疲倦地吩咐道:“你们在这里瞧着,我去换身衣裳,她若有什么不对,马上叫我。”

屋子里,虞小姐被包得如同木乃伊一般,躺在床上,为了以防她的伤口再生疮,剑香还要守在那里,不停地给她翻身。

屋子里点满了驱蚊的盘香。

“怎么样?”萱儿几人不敢进去,因听孟茯说人多怕感染。

里头窗户四处打开,四处都是那盘香的烟熏缭绕,她们几个探着脑袋望过去,能见到躺在床上浑身上下到处都绑着白色绑带的虞小姐。

剑香没出来,就在床边不远处坐着,面前的桌子上绑了一根长些的竹竿,竹竿尽头被劈开成五条,每一条顶端绑着一把蒲扇。

她正用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蹬着竹竿尾部,然后那绷着蒲扇的一头,便朝床上方向扇出一阵细风。

听到外头萱儿她们的询问声,看了过来,“不晓得,夫人说她这样能活着逃出来,显然是祖上有德,她自己求生意志强。”

“干嘛点这么多盘香?”便是四处窗户开着,也觉得味道太浓烈了。沈清儿虽不懂医,但觉得这样,只怕床上认识自己的虞小姐呼吸不畅快。

就听剑香回道:“她浑身都是伤,要处在通风的环境里,可苍蝇这东西咱哪里防得过来?”所以只能点盘香了。

得了她这话,几个人才想起当时玲珑去换衣裳的时候,背上那鲜血和脓水里,似乎还有被生生压死的蛆虫。

想到此,几人又呕了一回。

便又跑去隔壁衙门里打听。

很快就得了消息,那一处花馆里看着是正常营生,可追着这几个壮汉去,发现后院还有地下室,里头有私设的地牢,里头都是些奇怪的刑具,关的都是从别处拐来没身份的姑娘,专门供给那些有着特殊嗜好的畜生们玩乐。

可这样能有几个姑娘命大能经得住糟蹋的?可这南海郡又管得严?实在找不到货源,上月死了两个后,就只剩下命大的虞沣儿了。

就她一个人待客,根本就没时间养伤。

但也因为只有她一个人了,才想着将她带到上面来,找大夫来诊治诊治,而原本已经睁不开眼的她,竟然趁着这机会从后门里跑了出来。

那几个看守的恶汉以为她昏死的,喊了看门的几个坐在一处喝酒玩牌,哪里晓得她是装的。

只是因为太过于紧张,开门声音过大,惊动里那几个壮汉,方才有了巷子里被追的一幕。

“听说井里还翻出了十几具白骨,听衙门里的仵作大人说,大都是两年前的。”

几个小姑娘在这里说着,还好奇这里头的虞沣儿是什么身份,怎么就认得沈清儿呢?

孟茯这里沐浴换了衣裳,喝了一碗安神茶水,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只是她的心却始终没有平静下来,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他们的身边,居然还有这样惨绝人寰的恶劣案件在发生着。

沈夜澜也回来了,见她满脸的疲惫,过来与她揉了揉肩膀,“那姑娘如何了?”

她的惨状,孟茯也不知道如何说,“虽都不是什么致命伤,可是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那身体里还……”

她不由得想起为了虞小姐诊治时候的情景,脸色不受控制变得难看起来,“那些个畜生,都拿下了么?”

“如今都在牢里,十年前他们便开始做起这营生的,我来了后因一时查得严,胆子才没这么大。”只是打仗这段时间,他们晓得衙门里顾不上,便又开始做起这营生来。

“可晓得姑娘是个什么身份?我听清儿说,当时她们只过去看热闹,是这姑娘喊她,应是河州来的吧?”孟茯问着,也不晓得她可还有什么家人?这个时候是不是正牵肠挂肚地寻着她的踪迹?

沈夜澜摇着头,“说是河州那边拐来的,但什么身份这头也不晓得,只听说来时穿得十分体面,像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小姐。”余下的,暂时还没有头绪。

中间人狡猾得很,从不碰面,买家先在乘满客人的小船上,在他们指定的地方放了一半银子,就将这拐卖的姑娘绑在河上的一艘船上,他们这头去接人的时候,中间人早走了。

再用同样的方法付尾款。

从头到尾,都靠着暗号接头,两方根本就不碰面。

又道:“二哥现在也差不多到了河州,我已经去信了,让他也查一查那头。想来很快就会得结果的。”按着对方这作案手法,有些像是军营里精挑细选训练出来的细作。

所以现在沈夜澜已经在考虑,是否要想办法将这军里的细作名单弄来。

而因着这一桩案子,大家的心情都不大好,孟茯还因此从梦里惊醒了过来,一大早便去看着虞小姐。

只听剑香说,“半夜醒来了一次,我按照夫人的吩咐,拿了竹管给她喂了些米汤跟药。”说罢,回头看了看床上的虞小姐一眼,“她虽没吱声,但却是想活的,不管米汤或是药汁,都没有剩一点。”

只是天亮的时候仍旧尿血。

剑香昨天是亲眼看到孟茯拿出来的那些东西,忍不住问:“今儿可还要放药?”那羊肠手套,只怕就剩下一双了吧?

“只要能小解就是好兆头。”孟茯进去看了一回,怕玲珑不够细心,喊了书香过来换剑香休息,然后又重新去配药,下午再给她全身拆了换药。

司马少熏不知何时来的,见孟茯从房间里出来,忙问着:“她怎样?”

“目前情况还算好的,我是头一次看到生命这样顽强的人。”说着,两人一起到药房这头,又提起这案子。“姑娘也是可怜。到底这女儿家,还是要学些功夫在手里才能自保。”

说到这里,司马少熏也忍不住后悔,“是呢,我当初若是有武功,哪里还怕那些个畜生?也亏得是时大哥,不然我只怕早就成了二世人。”

她这次跟着时隐之从辽国回来后,孟茯就再也没有听着她喊时叔叔了,反而唤起时大哥来,忍不住侧目打趣起来,“你自来不是最讲究尊卑的么?他可是要唤你父亲一声兄长的。”

“呸,你还喊他时大哥呢,我若是再叫他叔叔,岂不是比你晚了一辈?何况我听说李誊那个混账玩意儿又要来南海郡了,我自然是不能比他混得差。”这是时隐之与她说的,只叫她心里有个准备。

所以还喊什么时叔叔?喊时大哥不是更亲切些么?

孟茯还琢磨着,此事如何跟司马少熏说才好,没想到她已经晓得了,“时大哥与你说的?”

“嗯。”司马少熏应着,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叹了一口气,万分不甘心地说道:“你说,我爹怎么也是这大齐鼎鼎有名的船王,家里数不尽的金银,可就因我一个女儿,没有旁的兄弟,所以当初这口恶气就这样咔在心里。我动不得李琮就算了,他是有名有姓在册的皇子,可李誊又算个什么玩意儿?”

她仍旧是不能杀了他以解心头恨。

“这,便是现实了。”孟茯也替她委屈,可是又能如何?世道就是这样,这里不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除非那些贵族们触犯到最高统治者的利益,不然他们犯罪都不叫犯罪。

最多只叫惹了些事……

无伤大雅。

世道就是如此不公,所以她能理解此刻司马少熏的愤怒,但她并不认为,就非得要有儿子,才不会被别人轻看,所以只放下手里的药单子,扶着司马少熏的肩膀说道:“有一句话,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且杀人不一定要见血,有时候诛心更合适!至于那些看不起我们是女流之辈的,且叫他如今嘲着讽着,终有一日,势必要他们也跪在我等的脚下哭着求着。”

孟茯想是有些被这虞小姐的事情刺激到了,所以才说了这一番话。

那司马少熏却是被她后面的话逗笑了,压根没有体会到孟茯鸿鹄之志,反而哈哈笑起来,“所以啊,我虽杀不得李誊,可我会比李誊过得好,然后气死他!”

她说着,想是这样和孟茯面对面地四目相对着,忽然间竟然觉得,孟茯的眼睛,好像与那李誊有二三分的相似,吓得了一跳,连忙挣脱开孟茯的手,然后揉着眼睛说道:“阿茯,我是不是魔怔了,我竟然从你身上看到李誊那混账的影子。”

孟茯得了她这话,心头‘咯噔’一下,听说李誊的母亲周春娣被陛下看上,就是因为有几分玉妃的影子……

她一面细想起李誊的样貌,在想想自己,好像还真有些像。

不觉有些慌了神,一面忙转过话题:“我不与你胡扯了,你也别闲着,先给我将这些药碾出来。”又与她说书院那边养伤的将士们,已经所剩无几了。

两个儿子连带着那沈珏,几乎都留在书院里帮忙照顾伤员,也是昨日萱儿清儿她们去探望兄长,回来说的。

“那正好,咱们这工坊里的师父们,如今手工艺已经十分精湛了,到时候正好可以教授他们。”司马少熏也觉得刚才自己那念头真恐怖,居然会觉得阿茯与李誊那混账长得像,于是也忙甩掉这念头,和孟茯说起别的话来。

时间如水,转眼即逝,不过两日里,虞小姐身上不少地方都结痂了,虽是满身的伤,但没有伤筋骨,所以就试着下来走动了,自然也能能言说道。

先是谢了众人的救命之恩,这才说起自己的身份,又如何认识沈清儿的。

“我是河州人,家里姓虞,因早年祖上积德,发达起来,家里在河州一带还有些名声。”说到这里,看朝满腹疑惑的沈清儿,“我认识清儿小姐,还是在沈大人娶二房夫人的时候,我随着我爹一起去吃了酒席,远远瞧见过一回。”

“原是如此。”沈清儿也恍然大悟,不然她就想她又不认识这虞沣儿,虞沣儿如何认识自己的?

然孟茯玲珑等人因为听她说是河州人,又是姓虞,不知道为何,一下就联想到柳婉儿。

柳婉儿用胡梨花的身份跑到河州,不就是在一户姓虞的人家做丫鬟们?

若不是孟茯盯得紧,玲珑差点就脱口问虞沣儿,她身边是不是有个丫鬟叫胡梨花?

然她还没问,这柳婉儿便说起自己被拐的缘由来。

“因那时候已经冬月了,我爹是冬月底的生日,我想叫他高兴几分,便打算偷偷给他做一身衣裳,没想到路上就遇着了一个给人测字的书生。”她说起这书生二字时,不由得咬牙切齿,满目恨意。

那书生长得一张白玉郎君的好面容,性子看着也温和,只是不知为何,给人测错了,叫人砸了摊子,她只想行好事,上去平息了这一桩官司。

如此便与这永晟结识了,接触起来,只觉得他风趣又博学,驰马试剑,简直就是能文能武的好全才,闺阁里的小姑娘,不免就有些动了心。

“我晓得我不该如此,我自己远在京城里又有亲事,可我一时糊涂,听信了丫鬟梨花的话,她说我即便嫁到京城去,可那未来夫君终究是个庶出的,还不晓得要如何被侯爷夫人打压,不见得能过好日子,何况他是个什么人,圆的瘪的,我都不知道,糊里糊涂嫁过去,还不如挑一个自己中意的。”

又是柳婉儿,她不作妖能行么?竟劝着自家小姐去跟人私奔?

虞沣儿是越说越愤怒,百般后悔:“那永晟又隔三差五与我送些小玩意,写得些叫人牵肠挂肚的诗词,让梨花送来。但我仍旧担心爹爹不同意,梨花又与我出主意,只说我爹就我一个独生的女儿,哪里不疼爱我?不如与永晟生米做成熟饭,他气一段时间,总会好的。我当时虽动心了,但思来想去不是好主意,可她自告奋勇给我约了永晟,我怕永晟白白等我,就去与他道个清楚,哪里晓得他知道我不同他一起走,就将我打晕了。”

再醒来,就是自己孤零零地被绑在一艘船上,顺着河水漂流。

她便是这般走向地狱的。

司马少熏的情况与她有些类似,只是相比起来,司马少熏这运气简直是好不得不了。

这厢晓得了她的身份,便好办,孟茯马上让人去衙门禀了沈夜澜,立即打发人去河州叫她家人来接她。

只是从她屋子里出来,玲珑好生不解,“夫人您怎么不叫我揭穿柳婉儿的恶行?”照着玲珑看,她不但是教唆着自家小姐和陌生男人私奔,跟那永晟一般,也能算是共犯。

“她哪里晓得什么柳婉儿?”虞沣儿一直都说是胡梨花,显然从头到尾,一直都是被骗的,本来她就被这柳婉儿骗得不少了,如今还添上一笔,说这柳婉儿的来路,身份还是冒用人家死者的。

虞沣儿不是更要后悔自责当初有眼无珠,将她留在身边做了贴身的丫鬟么?

所以叮嘱着玲珑,“她已经这般了,你莫要再去雪上加霜。”忽又想起虞沣儿说这永晟驰马试剑,可见是会功夫的,既如此身份怕是不简单,生怕去衙门那边的人说不清楚,便交托着玲珑,“你再去衙门,就跟你家三公子讲,这永晟是个有武功的,他江湖来往的朋友多,兴许从这头打听有线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