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茯也没回去,而是到了海神庙里。
自打战事初起到如今,她还是头一次来这海神庙里求海神娘娘。
她也不是不信神佛,只是觉得红尘俗世,于神灵眼里不过沧海一粟,而且个个都在求,神灵哪里忙得过来?
可是现在她想来求一求,让战事早些停歇吧。
此处过年的年味虽是比别处淡了不少,但这祭海神娘娘却是少不得的,哪怕今年的情况特殊,但还是能看到祭祀过后的痕迹,鲜艳灿烂的花环还未完全凋零,挂满了金色的神女像。
她在大殿前上了香,虔诚地磕了几个响头,只将自己的心愿诚心诚意与神灵道明。
“这样有用么?”司马少熏是一点也不信神灵的,当初她被害之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现在她才不求呢。
孟茯不知道,只是此时此刻的她,也想求个心里寄托罢了。
她还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强大,大到可以淡然从容地接受到那么多人的死讯。
回去的时候,两人沿街满满地走回去,自打开战后,街上就极少见着车马了,所以来往的都是人群。
只是如今因那英雄榜的缘故,少了几分热闹,多了几许凄凉。
战事还在继续,对方伤亡比他们更严重,也没有能打进来的趋势,这算得上是唯一的一点安慰了。
孟茯难过了一回,赶紧收拾好心情,战死的人固然叫难过,可活着的人更多,在悼念逝者的时候,更要先顾忌着活着的人。
所以孟茯第二日便开始继续配药。
这样起早贪黑的日子,又过了三日,若飞带回来了消息。
“海贼如今已经被磨得只剩下三万多人了,隐有撤离之意。”说着,有些惋惜,“明明咱们更占优势的,倘若朝廷肯派兵援助,完全可以一举将他们都歼灭,还这海面一片清明。”
可如今他们死伤也严重,若是一定要追,就算是成功灭掉这些散兵溃将,己方损失只怕会更大。
所以沈夜澜那里并没有打算乘胜追击,一来是伤者过多,将士严重不足,大家已经连续浴血奋战多日了,精神体力都几乎要到极限。
孟茯听得这话,心里对这朝廷也越发失望起来了。但见若飞脸上的怒气,反而劝着他,“罢了,想是这些贼子气数还未尽,如今他们遭受如此大劫难,没有个十年的时间,也难以恢复得过来,何况我们的将士一直都在增进,到时候难道还不如现在几万人,抵不住他们么?”
若飞听到她这样说,心里才舒服了一些,“也是,此番他们险些受这灭顶之灾,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有那心思,也不敢再来南海郡了。”所以应该南海郡会安宁十年以上的时间。
这时才想起跟孟茯说道:“那些个海贼里到底是有能人的,长月大师虽将他们已经拿下了,只是也吃了大亏,折了一条左臂。”
独孤长月的武功跟拓跋筝不相上下,却失去了一条左臂,可见这些海贼果然不是什么乌合之众能相提并论的:“如今怎样?要不要紧?”
“我来时还在昏迷中,筝姐姐守在那里。”又说拓跋筝也受了些伤,倘若不是因为放心不下昏迷里的独孤长月,是要跟着自己的队伍一起回来养伤的。
拓跋筝也受伤了,孟茯就更担心了,一颗心就像是被人攥在手里一般,“筝姑娘严重么?”
“我听说当时是跟一个海贼团的大当家交手,却被人暗中使了毒计,中了一掌,着了内伤,看表面是瞧不出什么,但我来时去瞧过她,气色差得很。”
这厢说着,厨房那头给他准备了不少吃的,还有些干粮,若飞也就来得及抽空换了身干净衣裳,又急急忙忙马不停蹄地去了。
也就是若飞去了两日不到,就得来了好消息,海贼终于打退了,只剩下一万八的人不到,丢盔弃甲地逃了,还白白留下了四艘大船。
得了这消息,整个南海郡都在欢喜之中。
赢了,得了这安平,战死的人才没有白死。
接下来两日,受伤不算严重的,便先陆陆续续送回城里来医治,因为伤员过多,书院里正好是闲赋着的,收拾衙门里主持着给收拾出来,安置伤员。
孟茯也地时间跟着去帮忙照看伤者。
她虽主攻是妇科,但包扎伤口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技术活,她是能做的。
沈夜澜却还没回来,战事虽了结了,可战场上还有诸多事情,又比如安排俘虏等等诸事。
等到在书院里那些轻伤的伤员回家休息了,沈夜澜也还没回来。
他没回来,朝廷派来捉拿三殿下的人倒是到了。
都没有在这南海城停驻半刻,就直接去了朱仙县,孟茯听说的时候,心里颇不是知味:“什么时候,抵御外患朝廷的速度能这么快,便好了。”
拓跋筝已经回来了,她本是跟着玲珑去书院看望独孤长月的,谁料想他竟然今儿一早就离开了,不知所踪。
玲珑少不得是难过了一回,正是担心独孤长月,在孟茯跟前伤春悲秋,听到外面的消息,又见孟茯这话,也忍不住附和道:“是了,还都说咱们遇到了盛世,生在了好年代,这是哪门子的好年代?这一次南海郡战役,咱们南海郡跟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藩国一般,事事全靠着自己想办法。如今得胜了,头一时间没想着嘉奖地方官员将领,却是急忙抓什么反贼。”
说到这里,想看朝没有言语的司马少熏,想起这个所谓的‘反贼’是她的仇人,便道:“抓他也抓得,他从前本就一肚子的坏水儿,可这‘反贼’也太牵强了些。”
司马少熏不晓得要如何评价这三皇子,索性就不搭话。
这时候忽听孟茯担心道:“这样来得快,只怕抓三皇子进京是幌子,到底是因为火星石吧?”这次能赢,以少胜多,都是因那火星石的缘故。
尤其是战事开始后,也不晓得是不是刺激到了星盘山下军营里的那些个老师傅,将沈夜澜要的炮台做出来了。
射程更远,瞄得也更准,也正是这样,才彻底断了海贼们继续进攻的心。
而距离战事结束到如今,已经是有十来天有余了,朝廷那边本就派了人来,指不定半途又得了这火星石改良的事情,所以这南海郡都不做停歇,直接去了朱仙县。
此话一出,几人纵然都是女流之辈,可该想到的都想到了,玲珑最先发声:“那这可怎么办?这火星石的力量抵千百将士,哪个不想要这样的好武器,若是叫辽国金国偷学了去,回头再用来打咱们,反而是咱们的罪过了。”
“是了,可是晓得此番前来的是何人?”拓跋筝看朝孟茯。
孟茯是从剑香那里得来的消息,“大理寺少卿卓不然。听说倒是个公正无私的,只是传言多不可信,也不晓得他究竟是哪一方人。”
司马少熏见她们为此忧心忡忡的,起身摊手道:“你们这里担心也无用,凡事有沈大人与他周旋着,还是安心等结果吧。”想着又添了一句:“不过不管如何,三殿下肯定是要跟着海贼头子们一起被押上京去的,这火星石的制作方法,得不到他也不会走的。”
就看沈夜澜给他个什么方子了。
别说,司马少熏这会儿倒是看得通透。孟茯叹了口气:“是了,咱们这里也是白操心。”倒是问起星盘山下埋葬英雄们的事情。
这事儿司马少熏出人出银子,所以当然清楚进呈,“已经统一下葬了,从各处庙里请了不少僧人来做了场法事。”有没有用不知道,但总是能安活人的心。
少不得又说起这抚恤金的事情,孟茯想着自己虽没在战场上出多少银子,可这一次打仗,便是有八方支援,沈夜澜的那些私家,也花得差不多了。
反正这打仗比自己所预想的还要烧银子,自己那点钱,忽然就不够看了。
一时想到往后若沈夜澜还想将这山河收复,朝廷若是不出银子,手上这点钱还撑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呢。
而且这打完后还要安民抚慰民生,也是离不开银子。
“只看朝廷还要不要脸了,反正我早前听成事说了,衙门里是一个多余的银子都没有,如今诸多伤员需要花银子后续治疗,这银子如今是三公子自己垫着的。”玲珑说到这里,朝孟茯看去,“三公子打算用来给您做聘礼的银子,这会儿都花了个七八成呢。”
是了,当初成亲聘礼也没得。但这都是小事情了,孟茯现在就想着眼前,“实在没有,朝廷又不管,难不成不管伤员和死者家属了么?从我那里拿吧。”
“金山银山也不够拿的。”司马少熏心里粗略算了一下,“有的伤得严重,往后田地也下不得,家里有没有临街的门脸,一家老小都等着他挣钱糊口,还不晓得靠什么生活呢?”
这个问题孟茯也想过了,若是从前的话,只管往盘香工坊里去,可如今工坊里人手够,菜园子也不缺人,所以这波人还真不知道往何处安排才好。
也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成百上千的,因此只朝司马少熏看了过去,“是啊,又不能不管,你们都替我想想,再做个什么营生好些,将他们雇佣了。”
若是能得个好法子,既然能赚钱,又能给这些伤员提供一份正常收入,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拓跋筝还真有一个法子,但她也不晓得有没有用,看朝司马少熏和孟茯:“你们都是去过辽国的,那边离海太远了,大部份的人莫说是没见过海,就是连贝壳也不成见过。”
她才说到这里,司马少熏忽然有些激动地拍了拍手,“对啊!”
众人一听,齐齐朝她看来。
只见司马少熏兴奋道:“筝姑娘说到贝壳,我倒是想起来了,这东西在他们想是难得见了,尤为珍贵,有些身份的人还用来做装饰。”就比如项链头饰。“所以筝姑娘你的意思是,咱们卖贝壳?”
而且辽人跟齐人不一样,不管男女那脖子上都要挂项链的。
甚至还要腰链什么的。
孟茯不知道为何,忽然想起了温州小商品批发里的那些贝壳装饰品。别说这蛤蜊扇贝每天都在吃,那壳儿是不要成本的,只稍微加一些收工,做出来的摆件首饰都精美得很,的确是有利头可赚的。
于是一拍手就做了决定,“得了,既如此咱们就做个贝壳工坊,专门挑选贝壳做首饰做摆件,辽人不崇尚自由喜欢那苍鹰么?这贝壳能拼凑的吧?”
众人点点头,还道:“辽人那么多,这苍鹰又分得那么多种,只要价格不是十分昂贵,家家买得起,薄利多销,也是赚不完的银子。”
反正最起码这几年里,是赚不过来的。
开了这个头,孟茯脑子不免就往自己那个时代想,有些怨自己当时就苦读书,没有多出去看看,了解各地方的风俗文化,不然闲着有的是发家致富的好法子。
但如今这一项,也是能解决眼前忧愁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给他们一笔银子,能有几个能让银子生银子的?倒不如给提供一份长期的保障好呢。”而且这制作贝壳工艺品是轻巧的活儿,那些伤残的将士们是能做的。
当下,就只需要收购鱼鳔来熬胶水,再大肆收购好看的扇贝就可以开工了。
但场地如今还没有,孟茯便道:“卫管事家隔壁还是空着的,如今就做舱房,许多地方都是闲置着的,那里也有干净的水源,不如先在那边开个小工坊,找些心细手巧的,往后可做师傅教授其他的工人们。”
司马少熏如今也是行动派,马上就催促着孟茯,“既如此,今儿还有大半天,咱们就先做准备,我去商栈那头,叫他们收海货的人这次也多问问扇贝海螺,你去卫家那边,让人去菜场里守着收鱼鳔。”
这时候玲珑却小声问道:“你们这贝壳多少钱一斤?”
刚站起来要走的孟茯和司马少熏闻言,又坐了回来,喊了玲珑拿纸笔过来,算了一会儿,得了个价格,“看品相,好的二钱银子五斤,不好的一钱银子。”
要说便宜呢,也不便宜,毕竟这东西就是吃完落的壳,不花本钱,而且从前都是直接丢掉的。
玲珑却略嫌便宜了些,问道:“那洗干净的呢?”
“洗干净的也一样,这东西我们收回来都要用沸水煮过消毒的,怎么,你有啊,问这样清楚?”司马少熏挑眉朝她瞧去,笑问道。
哪里晓得玲珑还真有,“自然是有,不然我问这样仔细作甚?且等着。”说罢,就要去拿,但才到厅门口,又顿住脚步朝孟茯和司马少熏道:“你们去找秤来等着我。”还不放心,管拓跋筝看去,“筝姑娘,你给我作证,是她俩要买的,我一会儿拿来了,她们若不要,你要替我讨公道。”
拓跋筝颔首。
但孟茯和司马少熏坐着没动,本来孟茯是要喊人去拿的,没想到司马少熏却自信满满地说道:“我这跟着时大哥出去这么久了,哪里能一点长进都没有,我跟说现在五斤下的东西,我随手一提就能辨别出多少份量来。”
孟茯得了她这话,方安心等着。
身上反正也有几个碎银子,付得起玲珑的钱。
哪里晓得没过多会儿,玲珑没来,倒是来了沈清儿和沈珏,兄妹俩各提着一个大包袱过来,看着挺吃力的。
“你们这是作甚?”孟茯不解,起身忙去接,却见是一些贝壳。不免好奇:“哪里得来的?”
兄妹俩倒没有说是那里得来的,只问着她:“玲珑姐说您跟少熏姐姐要收贝壳,好品相的二钱五斤,小婶您看看我们这个,算不算得好品相?”
南海城虽没离着海边,但那沟渠小河里多的是,他们当时初来乍到,这东西看着新鲜,见哪个都漂亮,自然是给收集起来了。
只是看多了,又觉得稀松平常,想丢了吧,又舍不得,感觉太可惜,当初捡回来时可是脏兮兮油腻腻的,一个一个用刷子洗干净的。
司马少熏也凑过来看,但见有好几个颜色,还有品相不错的海螺,便看朝孟茯:“给他们算二钱吧。”但是看到不止五斤重了,“还是差人拿秤杆子过来吧。”
拓跋筝在一旁忍不住笑起来,倒不是笑司马少熏,而是看着外面笑。
但见玲珑竟然扛着一个麻袋朝厅里走来。
孟茯满脸吃惊,急忙迎出去,“我的个祖宗,感情剑香说你在屋子里堆了不少垃圾,就是这些贝壳?”她听剑香数落过玲珑好几次,说她亏得不是松鼠什么的。
玲珑一脸得意,“这哪里是垃圾,这分明是银子,就她一个人头发长见识短。我还有两袋,我去扛过来。”
沈清儿兄妹俩听着她的话,好不羡慕,一面摸着那麻袋里各种贝壳,满心艳羡:“得卖好几两银子呀!”
没多会儿,萱儿和兰若也来了,两人也存了不少,只是不如玲珑的多,但也得了几钱银子,各人高高兴兴往那佛肚竹做的存钱罐里塞了进去。
一截佛肚竹,只往上开了个小小的口子,银子扔进去容易,拿出去就艰难了。
她俩收购各类贝壳,厨房那里得了消息,没多会儿也送来了一些。
竟是厨娘女儿平日里在她做饭时候捡的,只觉得好看,如今晓得能换钱,尤其是听说玲珑白挣了几两银子,好不羡慕,急忙拿过来了。
紧接着,各人或多或少,竟然都收藏了不少,孟茯见司马少熏一人也能忙得过来,“既如此,你这里秤,我去衙门里登记一下。”
衙门本就在隔壁,不过几步路的功夫罢了,所以孟茯也没带个人什么。
到门口,就有衙役打招呼,“夫人可是来问沈大人的消息?”
“不是,有旁的事情。”孟茯回着,已经走进去了两步,忽想起家里大部人都收集了不少贝壳,便同他二人说道:“我和司马姑娘要开个工坊,今儿来登记,做的营生需要贝壳,只要好看的我们都收,品相好的,二钱五斤,你们家里若是有,不如拿来卖给我们。”
二人听了,这空壳还能卖钱,只觉得神奇。连应了,“还真有,回头便拿过来。”
孟茯正与他二人说着,就见着王大人从里面出来。
且算是熟人了,少不得要上去打招呼的,又问孟茯来衙门里是何缘故,晓得她是来作登记的,还要收贝壳,往后准备聘用战场上下来的伤员们做工。
她跟王大人说了个大概,王大人听了,想着都是些轻巧的活儿,莫说是女人能做得了,就是小孩子也做得的,她们却只雇佣这战场上下来的伤员,不是行好事是作甚?
心中少不得生出些佩服,忙领了她进去,“这是造民造福的,衙门几位大人如今都在发愁,将来到底要如何安顿他们才好,一口气拿出许多银子给他们,衙门里也没这能力。”
“造民造福不敢说,何况我这是做生意,自己也要赚钱的,只能说是相互帮忙吧。”孟茯其实觉得如果真一点银子不挣,她和司马少熏怎么可能做什么贝壳工坊?到底还是以赚银子为主,帮衙门解决问题为辅。
衙门里的几位大人,都是老熟人了,从王大人口里晓得孟茯的来意,连忙叫人奉茶来,亲自提她写了文书,甚至建议孟茯贴一张告示出去,既可叫大家晓得她们收购贝壳,又要招战场上下来的伤员做工人。
孟茯有些为难,“这样不好吧,占用衙门里的资源。”
“不占用不占用,如今最是人心惶惶的,伤者那么多,大家都晓得衙门里没得银子,发愁着往后的日子如何过呢,您这告示贴了出去,可安他们的心,好叫他们安安心心养伤呢。”
孟茯得了这话,亦觉得是有几分道理的,方点了头,“既如此,那就劳烦给位大人了。”
随着告示贴出去,因上面没说是在哪里收,各家便都大包小包往孟茯家这门口来。
险些将这条街都给堵住了,衙门大门口也都挤满了人。
好在第二日孟茯赶紧写了个公告,众人才送到城南卫如海家那里去。
每天都是人声鼎沸的,原本因为逝者们而蒙上一层灰暗凄凉的南海城,忽然又热闹起来了,大人小孩都像是又活过来一般,热热闹闹地往南城聚集而去。
而孟茯手底下的这一帮人,先是跟着孟茯收购蝗虫,后来又是收药,如此收贝壳,便是萱儿沈清儿,都是练就了一身好功夫,极少斤两出错,银钱算错。
城里虽因为这收购贝壳一事热闹起来,但当大理寺少卿卓不然押着海贼们跟三皇子从南海城路过的时候,老百姓们还是聚集了过去。
三皇子到底是皇室子弟,这卓不然也算是顾着皇室体面,没给他穿囚服戴枷锁,只将他押在了马车里,可老百姓们瞧见了,都来纷纷替他喊冤,与他送行送万民书血书,以求圣上开恩明鉴。
柯子瑜也与他坐在马车里,见着这一幕幕,他们夫妻这前面的马车受得老百姓万分爱戴,后面的海贼囚笼却是烂菜叶子臭鸡蛋招呼着,甚至还有扔石头子的。
两个截然相反的待遇,骑马跟在一旁的卓不然只觉得好生复杂,暗地里打量着这夫妻二人。三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心里都清楚不过了,但他此举无人不疑惑。
不晓得他是图个什么?
所以此刻看到万民来送他的场景,卓不然便大胆猜测着,莫不是从前真冤枉了三皇子?他本就是个心怀天下的忠厚之人?
而如今的李琮真面带微笑,朝这根本就不认识的万民道别,但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为什么笑?
并不是因为得了老百姓们来相送,而是因为怀中包袱里的丹书铁卷。
那可是阿茯给的啊!所以他现在心里高兴,觉得自己果然没有做错,虽往后大业只怕艰难了,但是现在能得到阿茯的认可,她甚至将丹书铁卷都给了自己,显然是不想自己死。
丹书铁卷是什么?那就是一条命啊!阿茯把她自己的命都给了自己!
何况李琮知道自己不会死,只要不死,就一定会有机会再度崛起的。
将来也好报答阿茯的恩情。
他忍不住朝怀里的包袱看了一眼,仿佛能一眼看到里面的丹书铁卷。
自己小时候的性命是玉妃给的,现在则是阿茯给的。
而且子瑜说的对,此举虽看似冲动,却赢得了名声,现在倒下去不过是一时之事罢了。
陛下也不可能真的会要自己的命,京里那边有着岳父他们帮忙打点,自己只消沉寂几年便是。
他现在唯一不放心的便是这卓不然,他从沈夜澜那里得了火星石的秘密,到了京里去,若是传除去的话……
正想着,忽然见着那人群里沈夜澜竟然在,阿茯就在他身旁,正冲自己挥手道别。
李琮忽然情绪有些激动起来,脸上抑不住的欢喜,也抬起手,一面朝身旁的柯子瑜道:“阿茯来送我们了。”
柯子瑜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果然瞧见了孟茯和沈夜澜,便也含笑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京里那边,父亲和弟弟已经有法子保全殿下了,而且殿下还有孟茯给的丹书铁卷。只是这几年里,她须得跟殿下和离,但为了孩子她愿意,也与李琮商量好了。
而且这样父亲也能自保,继续替殿下在外筹谋。
想到府上那两个孩子这段时间都是沈夜澜的二哥沈昼言照顾着,便又朝他拜谢一回。
孟茯和沈夜澜牵着手,隐没在人声鼎沸里,见着马车走远了,夫妻二人才从人群里挤出来。
“也不晓得他们到了京城里会怎样。”孟茯不晓得柯家那边的算计,自然是担心,但她更好奇的是,“你说这三殿下是魔怔了么?”
她所指,自然是他将私兵都召集来南海郡一起抵抗海贼的事情。
却听得沈夜澜问道:“你记得那块玉佩上的花纹么?”
“怎问起这个?好像是一朵玉簪花吧。”孟茯记得好像是的,但不明白沈夜澜,怎么自己问东他要说西。
这时,耳边响起沈夜澜的轻飘飘的声音,“玉妃娘娘的闺名,叫作玉簪。”街上到处是人,吵闹喧哗,孟茯只觉得他这话转眼即逝。
但却是听得真切,当场就怔住了脚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那玉佩是玉妃娘娘的?”不应该吧?玉妃娘娘那么得宠,什么珍宝没有?怎么会戴一块普通的玉。
不对,沈夜澜也没说这玉就是玉妃娘娘的,孟茯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
沈夜澜的话没有说完,此刻继续说道:“李琮的母妃出身卑微,他们母子在宫中十分不得宠,那玉妃怜悯他们母子,当时多有照顾,还在一个宫里住了一段时间。”
孟茯下意识地猛吸了一口,脑子里回想起头一次和李琮见面的时候,李琮看自己的目光就不对劲,但又不是爱慕……
莫不是自己跟玉妃长得很相似?
所以自己是玉妃那个小女儿?年纪上是没有出入,可孟茯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我相貌平平,我觉得宠妃应该不长这个样子。”
沈夜澜被她这话逗了了,牵着她继续往回走,“每个人所欣赏的美不一样,何况你不知道玉妃与圣上,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孟茯晓得,当今圣上是捡了便宜才坐上的皇位,他当时也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体格又不好,所以年少之时,就被送到宫外,好像跟个什么武将一起练武强身。
反正他是完全避开了夺嫡之争,最后那些个没福气的兄弟们死的死,残的残了,反而叫他得了这龙座。
沈夜澜一边闲散着步子,一面与她说道:“你晓得蒙大将军么?”
“略有听闻。”不过蒙家没人了,都战死沙场了,不就是这样,玉妃才被接进宫里的么?
沈夜澜解释着,当初圣上正是在蒙大将军家里常住着,后来还被蒙大将军带到边疆。
蒙大将军有一个儿子蒙珺弈,便是当今圣上的师兄,还有一个养女,是自己部下的遗孤。
就是玉妃了。
后来还嫁了蒙珺弈,两人育有一女,便是后来被陛下册封为平阳公主的那位,只是沙月丘一役,蒙家全军覆没,无一男丁归来,人丁本来又极其少。
都是些姑娘妇人,有的被接回了娘家,有的则改了嫁。
而玉簪则被早就心仪她的二师兄,也就是当今圣上接回了宫里去。
“听说她进宫后,一直不相信蒙将军死了,直至一年后,得以亲见了尸骨,方才放下执念。”这些有的是从李琮那里听来的,有的则是他自己查的。
他当时觉得李琮不对劲,问了后也不全信他,所以便让人去查了。
但凡有点蛛丝马迹,必然是能寻根问底的。
孟茯虽跟着沈夜澜的脚步,一样放慢了下来,但却如同机械性般走着,脑子里一片震惊混乱,好几次险些撞着了人,好在沈夜澜手快拉了她几回。
索性便不走了,停在了一处卖团扇的摊位旁,“我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听着挺狗血的,感觉不像是真的。
此处无人,摊主跑到前面看热闹,跟着老百姓们一起给海贼们丢臭鸡蛋。
而且她也有疑问,“既如此,陛下如此偏爱玉妃,假如我真的是,那么三皇子如今遭逢大难,为何不向陛下道明我的身份?”
纵是四下无人,但是站在大街上讨论这些宫廷密事,到底是觉得奇怪,还是一边走一边作那闲话来聊自在些。
所以沈夜澜又拉着孟茯继续往前走,“当初那场火,他还没查出端倪,我暂时也没查到有关此事的线索,还不晓得究竟是何人纵火,贸然将你推到世人眼前,太过于危险了。”
所以李琮是为了自己的好,甚至甘愿被降罪?孟茯越发觉得复杂了,忍不住问沈夜澜,“这样说来,他待我倒是好的?”
沈夜澜觉得,这已经不能用好来形容了。
只道:“石头县送银子,朱仙县召私兵,应该都是你的缘故。”说到这里,沈夜澜颇为惭愧,“实不相瞒,他待你之好,我这个做夫君的远不及,也幸好他是你的兄长,不然的话我还真有些担心,哪一日你晓得了真相,感动得一定要随了他,我可如何是好?”
孟茯本是在沈夜澜前面那话的惊骇中,后听的他这后面的话,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你什么时候还会说这样的玩笑话了。”何况,李琮害少熏的事情,是一条越不过的鸿沟。
可如果真如同沈夜澜所言,李琮所做这一切,皆是因为自己的话,孟茯感动肯定是感动的,但隐隐觉有些不安,这哪里是个正常人所为,这李琮不是个偏执狂吧?
他自己不要命就算了,难道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妻儿么?
又说自己的祖父,两人推测着,可能真的是蒙家的人。
回到府里,也得了个结论出来,话题也停住了,沈夜澜虽没有受伤,可孟茯想到他从年前一直累到现在,眼下万事皆平,只催促他去休息。
“大白天,如何睡得着?”沈夜澜压根就没心思去睡,而且他今日回来时,听老百姓们都在说阿茯收贝壳的事情,逐问着:“那贝壳一事,如何说?”
孟茯与他说了个大概,又保证道:“本钱不多,便是和我们预计一样卖不出去,积压起来也亏不了什么本。”
而且这次不是还有盘香做保底么?只是因为这开战的缘故,海货收得不如去年多,不过想着时隐之等人也参加了这场战役,也有不少人受了伤,正好叫他们休息几个月,等到那时候,必然是货物齐全了。
想到盘香,自然也想起石头县那边的铁矿,“如今三皇子被押送回京了,石头县那边怎么说的?”是关了铁矿,还是重新派人来?
“听卓不然的意思,还是会派人来,只是这一次不晓得是哪个,不过听他说来时,朝廷应该会拨些银子过来。”如今小金库一日比一日空,便是朝廷只给一个银子,他也是要的。
孟茯听了却是不以为然道:“马后炮,行事如此小气巴拉,还不晓得到时候能给个几万两,牙缝都不够塞。”说到这里,声音压低了些,“朝廷如此作为,也难怪这些年处处被他国踩压践踏,行事是没有一点风范可言,这一次即便是咱们侥幸赢了,但南海郡的老百姓们只怕都给记在了心里。”
“是啊!”沈夜澜何尝不失望?只是他又有什么法子,总不能叫他去推翻了这朝廷,自己做这大齐之主吧?
且不说此举乃大逆不道天理不容,便是自己也没有那个实力。
辛辛苦苦攒了许多年前的银钱,本是要准备给阿茯做聘礼,到时候正经娶她过门的,可是现在一场海战,就给自己花了个七八成。
想到此,不免是叹起气来。
孟茯听他叹气,心里不安,生怕他对这朝廷失望一时想不通,又要像是从前那般去云游四方了。于是连忙道:“罢了,好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如今你是做得主的。”
这地方偏远,朝廷不乐意管,也不管沈夜澜如何管。
还就真这点好,想做什么不用束手束脚,大事小事处处都要上报朝廷去。
可沈夜澜忽然神情严肃起来,“上一次是我举荐三皇子来的,你说这一次朝廷是不是仍旧打发一位殿下来石头县?”
“来就来吧,他在石头县,你在南海城,差不多两天的路程呢,他也没空总来插手你的事情。”孟茯以为沈夜澜是担心到时候来个插手地方政事的皇子,所以才担心的。
哪里想到,沈夜澜一手扶着她的肩膀,“当年玉妃如此得宠,那些个皇子,哪个没见过她?”
见过她?若是来了南海郡见到阿茯,那阿茯这身份岂不是瞒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