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是当铺那边送来的,孟茯给银子人家也不要,这会儿还给三皇妃,也不要,好叫孟茯发愁。便道:“那就先放在你这里,总不好叫我再让人扛回去。”
三皇妃也只得让同心领着脚夫们抬到屋子里去,只是这些东西她到底都给换了银子,如今留下总觉得不仁义。
所以孟茯走后,她思略再三,喊了同心将银票都取来,尽数归还到当铺去。
同心带了两个人,请了掌柜出来,将装着银票的包袱塞给他,便匆匆跑了。
掌柜的打开看了,一脸无奈,逐取了一半出来,喊心腹送到衙门里去,“当下海贼围困,衙门里正是缺钱之际,且送去吧。”
自不说这掌柜的慷慨解囊,便是这整个南海郡老百姓众志成城,一心抵御外敌。
早前还期待着朝廷的援军,只是这眼下已经过了正月初八,仍旧没有半点音讯,便是衙门里那边没有露出半点风声,可老百姓这心里如何不明白。
南海郡!如同从前一般,依旧是被朝廷放弃了,朝廷还是不愿意花费一兵一卒,甚至是一个多余的银子都不愿意用在他们的身上。
就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好在如今的知州大人,以及这因着石头县铁矿来此的三皇子还没有放弃,满城的人也没有放弃,更没有像是从前那般,听到半点风声便犹如惊弓之鸟,收拾包袱举家逃离。
大家现在对未来仍旧是充满了希望。
城里的日子照常进行,就如同孟茯的菜园子里,长工们还如同从前那般辛勤劳作,只是每天送到菜市场的大部份菜,改成了装箱送到朱仙县。
孟茯抽空去看了一下卫如海家的千金,已经出月子了,白白胖胖甚是可人,卫如海的老丈人给取了名字叫平安。
愿这南海郡能躲过此劫,一世平安。
孟茯回来正好瞧见若飞若光兄弟二人,十三四岁的男孩子了,正是在长个头的年纪,孟茯只觉得才几天没见着,兄弟俩又长高了不少,只是见着他们面颊消瘦了,极其心疼,“就休息两日吧,队伍不差你们两个孩子。”
“阿娘且放心,我们这身子骨从小锻炼,坚硬着呢!何况队伍里多的是像是我们这般年纪的同窗,哪家阿娘不心疼?可若是都因此留下来休息,那些个物资,仅靠着王大人,怎可及时送到?”若飞回绝了,他就是回来换双鞋子罢了。
牛马骡子都用来驮货拉车了,他们就只能靠这两条腿来走,鞋子磨破了,他们便趁着这去装货的功夫,赶回来换双牢固些的鞋子。
刚跟着队伍走的几日的确是磨得脚底全是血泡,不过这些日子已经适应,又或者说是麻木了。
而且他们只是在这南海城和朱仙县间行走来往罢了,最多是辛苦些,却比不得那边那些个守在海边的将士们,他们时时刻刻都是将那性命放在刀尖尖上的。
与他们比起来,这脚底磨出来的血泡算个什么?
孩子觉悟高,孟茯就算心疼,可也不好在劝,只是想着菜园子那边腌制的第一批咸鸭蛋也应该快好了,便道:“我明日找卫管事将那些个咸鸭蛋都装好,明日你们来拉货的时候,一并给带过去,这东西比不得那汤汤水水的送到将士们手里麻烦,只消煮熟后就能吃,又极其下饭。”
因为将士数量有限,整个朱仙县又几乎承包了这南海所有的海岸线,十一二个渔村在海边正好连成一条线,哪里都是要人守着的。
所以这差不多五万的军队,只能化整为零,分到各村子里,不过四五千人罢了。
而且朱仙县这边还要留人。
如此一来,大家只能两班轮流换着,吃饭也就不方便,只能啃一些干粮。
好在各村子里如今都全心全意跟着抵抗海贼,所以这送去的物资,村里有管事者领了去,张罗着村里的妇人们给将士们做好,差自家男人送去,也能跟着巡逻。
军民一条心,没有一个闲着的。
也正是这样才叫老百姓们看到了希望,一个也没有跑,愿意留下来一同迎战。
若飞应着,见若光也收拾好,见他护腿有些松弛了,蹲下身给他绑了个结实,才起身朝孟茯拜离,“劳烦阿娘了,我们先走了。”
孟茯一路送到门口,只是这兄弟俩到底是大了,她这脚步竟有些跟不上。
回来也没敢闲着,喊了府里一干人等,都聚集在院子里,将伤药都拿来,制作药丸的制药丸,碾药的碾药,便是萱儿等人,也没有闲着。
未雨绸缪总是好的,不该等到真要用上的时候才去药房里挑拣药材。
如今距离南海郡被海贼围袭,已将近半个多月的时间了,海贼们的声势浩大,将近二十万来人。
南海郡的众志成城,不同从前一般,闹了海贼老百姓们就四处逃窜,这一次竟然全都留下来了,一起抗战。
朝堂上难免是出现了两种声音,一种是觉得沈夜澜这是垂死挣扎,那南海郡也就这么一个铁矿罢了,如此偏僻贫地,舍弃了便是,将铁矿毁掉,何必浪费资源与之抗衡?
索性那些海贼上了岸来,没得个半点油水,自然会回海上,往金国禹州去的。
到时候老百姓们再回去就是了,如此不死不伤半个人,可他偏要自作主张,带着那几万才练了一年不到的散溃队伍去迎战,这不是害人性命么?
但另外一种却是主张迎战,辽人打来就割地投降,金国打来也只赶紧递了降书,如今这海贼齐国还要躲,如此哪里还有当年祖皇帝的英明强武气势?
只是大家都是耍嘴皮子,说了那么多,兵部不曾出半分力,朝廷也没有要调兵的意思,各处的人马都是推三阻四。
说是不敢随意跑到南海郡那么偏远的地方,若是金国辽国忽然袭击,来不及回头,到时候损失更大云云。
而因着此事,沈昼言也将状告岳父的事情延缓了,便先找人救治大舅兄。
听得朝堂这些事情,心中不免是悲凉万分,又怨自己不在河州,不然无论如何,也要将各处府兵都调集到南海郡去。
不过好在与房氏这患难中也见得了真情,逐渐忘了还在河州府里的阿瞳。
转眼又过了两日,听得传言,说三殿下居然私自募兵,竟有两三万之多,眼下正往南海郡去,只怕已是要到了。
沈昼言听罢,虽不知道三皇子此举何意,但这些兵将去了南海郡,少不得是帮自家三弟的,可是三皇子如此一来,怕是要背上天大的罪名了,一时就想到了他留在京里三皇子府里的一对儿女。
当下想了半刻钟,就与房氏说道:“大舅兄这里,你悉心照看着,我出去一趟。”
这些天里沈昼言除了为自家的事情耽搁,还未那南海郡的战情忧心,房氏见他每日愁眉不展的,也不敢多问,只是叮嘱着送到门口,“不管何事,夫君莫要忧心,万事还有我们母子三与你一处呢。”
沈昼言听到她的话,回头瞧了一眼,忽然发现房氏苍老了不少,明明记得她嫁给自己的时候,还是花儿般俏丽的好时光,这些年跟着自己,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心里没由来生出一些个愧疚,抬手朝她摆手:“且进去吧。”
他去处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回来。
出去的时候天色本来就已经不早了,这会儿更是漆黑一片,只借着沿街这新年还没撤下的灯笼,方能照出一片辉煌亮光。
他从后门进来的,胳膊底下一边夹着一个孩子,一男一女。
房氏被唬了一跳,但没有敢多问,见他满头的汗水,只赶紧从他胳膊底下接了那小姑娘到怀中抱着,往屋子里去。
将两个孩子安顿好,房素屏给沈昼言递了一杯茶去,他饮下后房素屏方给他擦拭着头上的汗水。
沈昼言回头朝床上那俩孩子看去,“吵得慌,没有咱家的珏哥儿和清儿听话乖巧。”所以他就一人劈了一记手刀,给打晕了。
这俩孩子也非旁人家的,而是那远在南海郡的三皇子,李琮的一对儿女,早前是在宫里那商婕妤给看着,年后才出宫回到了府里。
那商婕妤到底是分位太低,如今李琮在南海郡得了那铁矿,到底叫旁的妃嫔们妒忌,所以她两个孩子跟着她在宫里,反而受罪,年后就给送了出来。
房氏当然也认得,方才在外黑灯瞎火她是没辨出来,可现在屋子里灯火亮堂堂的,怎还能认不出是三皇子家的两个孩子。
又想起外头的传言,“三皇子在外暗地里招募私兵的事情,是真的?”
沈昼言讥讽地笑了笑,“哪个皇子在外没有几万的私兵?”不过他这一次倒是佩服这三皇子的此举。为了驱逐海盗,竟然将私兵暴露于众人眼下。
虽此举是好的,但养私兵终究是错的。
不过也正是如此,让沈昼言觉得这世间,并不是非黑即白。不论从前三皇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但此举尚且还算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总不能叫他因此绝后,所以趁着事态还没严重前,便将他家的两个孩子给带了过来。
往后若真出了事情,只将他们改名换姓养在沈家,总是能安平一生的。
房氏有些慌张,听着夫君的意思,是要将孩子留下了?但有些担心,“若是醒来,不依如何是好?”到时候吵闹起来,莫说是这手底下伺候的人,便是邻里也会惊动的。
沈昼言也正担心此事,如今只期望着,“三皇子夫妻素来不是那简单的人,两个孩子总不会被养成了那什么都不懂废物,若是与他们讲了这其中道理,还不安静,咱就不管。”
又说他这里将孩子不声不响地从府里劫走了。
三皇子妃娘家柯大人这会儿也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为着外头的传言心急如焚。
流言蜚语传得满城风雨,柯大人本来还想亲自去信问一问女儿,可是还没提笔,却反而先接到了女儿的来信。
旁的不说,只道自己不孝,与之断离了这骨肉之情。
柯大人瞧见了,如何还不懂?浑身颤抖着将信笺递给独子柯子瑾:“外面传言,是真的。”
柯子瑾接了信,大致瞟了一眼,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得朝他父亲看了过去,“父亲,咱们当下该如何?”要和姐姐断了这关系,以此自保,还是?
柯大人没有言语,整个人似被人剔除了骨头一般瘫软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脸上有了几丝精气神,却没有提及与女儿断绝关系的事情,反而提起自己这女婿来。
“殿下虽是胸中有宏韬大略,但到底是私心狭窄,当不得大任的。”说到这里,看朝儿子,似乎仍旧不相信外面的传言,“可如今他此举,倒是叫为父刮目相待了。”
柯大人也是站在支持沈夜澜迎战那一派的。大齐不能再继续这样软弱了,不然有朝一日这江河故土,怕是一寸不剩。
柯子瑜哪里还不懂父亲的意思,心里自然欢喜,父亲没有放弃姐姐姐夫,只是回头又想,这是滔天灭族的大罪,父亲又能有什么办法?
父子俩发着愁,但现在最要紧的,还是两个孩子,好不容易熬到了天明,柯子瑜连忙去接。
只是哪里还有什么人影?便想柯子瑜想来是个紧细之人,这些年跟在三皇子身边,哪里没能养着两三个心腹?多半是已让心腹人接走了。
然才一天,柯子瑜打发去接孩子的人因为也没寻着小主子们的踪影,天黑后踩着夜色,便来柯大人府上。
还以为,小主子们被他接到府上来了。
且不说这孩子疑云如何?就论当下南海城里,也是正值夜里。
不似京里的初春还带着几分寒气,这南海郡的夜空最是干净明朗,墨蓝色的苍穹里,银色耀眼的银河将这墨蓝色的夜空一分为二,好似楚汉两界一般。
偶有一两颗坠星自天边滑落,只是此刻却无人能赏得来。
忙了一天的孟茯这个时候也才吃上饭,与小女儿萱儿和沈珏兄妹俩在院子里围坐在小桌前。
这几天里他们得了空了便制作各种可能用得上的伤药止血药,那养得细皮嫩肉的小手,如今全都起了茧子。
尤其是舂药碾药的沈珏,不曾做过这等粗活,才头一天就满手心的血泡,如今已经起了血茧子。
忙起来的时候顾不上疼,这会而儿吃饭拿起筷子,那筷子在手心里稍微划过,就疼得他咧呀咧齿的。
看得沈清儿心疼不已,“阿兄,我给你拿个勺子来吧?”
沈珏倔强地摇着头,“不用,我这算什么?比起两位兄长,不值一提。”可惜了他的身子小婶不允远去,不然他是一定要与大家一起去运送物资,而不是躲在这大宅里享清福的。
孟茯看着都替他疼,只让清儿去拿,“莫要逞强,能养就尽量养,养好了才能做更多的活儿。”
沈珏这才没吱声。
丫鬟婆子们,也都是没有闲着,白天就跟着打下手,所以一天里忙出来,孟茯也不要他们来伺候了,各人赶紧吃了早些休息,明天继续努力。
只是吃过了饭,孟茯不似往常那般,因为白天里过度疲劳,所以晚上沾床就睡。今夜明明也很困,可就怎么都睡不着,只觉得心头闷得很,到了二更天里,外面忽然便卷了一道道烈风。
吹打得半掩着的窗户‘啪啪’作响,只听‘砰嗙’一声,桌上的烛台竟然被吹落在地上,孟茯连忙拉开帐子,起身来关窗户。
这会儿月亮已经快被云层挡住了,她扶起烛台点燃,半点困意都没有,捡了件衣裳披在肩膀上,拿了本书在手里。
看了不过三五页,外面竟然传来了哗啦的雨声。
大雨随着这狂风,雨声骤然大,忽然小,来回交替,莫说是孟茯这没得瞌睡的,便是那睡梦里的,也要被这阴阳怪气的雨声给惊醒过来。
下了半夜,雨势才小一些,孟茯听着楼下已经有人起来清理沟渠了,心里不免担心这去南海城的路上只怕明日满是泥泞,车马不好行驶了。
这南海郡四处破旧荒凉,这一年多来,沈夜澜只顾得上这城里和各处县里的修缮,那官道上好些个地方,全都是泥土大路。
也就偶尔有那么一截铺满了石板,可来来回回被别处的泥土一盖,如今哪里还有踪迹?
快天亮的时候她歇了半个时辰,一早起来便先去菜园子里那边,不晓得昨夜这大雨打落了多少瓜豆。
刚到便见着卫如海披着蓑衣从城外回来,见了她便要领着往家里去,“夫人不必进去瞧了,没得什么大碍,各处沟渠都是通畅的,雨水都汇集到湖里去了。就是昨晚风大了些,将鸭棚吹倒了,鸭子到处跑,好在这会儿都已经找回来了。”
孟茯见他连带着几个长工都是赤着足,半条腿上全是稀泥烂土,身上哪怕是披了蓑衣,但也都被打湿了个透。
不免是有些担心,“既如此我就不去了,你们莫要管我,先去喝口热姜汤,把湿衣裳换了,我去瞧你闺女。”
卫如海自应了,领着长工们去洗漱换衣。
可孟茯却忽然想到,自己这些天只顾着准备各种伤药止血药,却没料想这会忽然下雨,那些个在山里崖边的将士们,顶着大雨值夜,若是染了风寒?一个传二个,二个再传三个,如此下去可如何是好?
因此也就没进卫如海家门了,只在门口见着了他丈母娘,便同老人家打着招呼道:“劳烦老太太与卫管事说一声,我有要事先回去了,这头就交给他,麻烦了。”
老太太原本是无论如何也要请孟茯进来喝杯茶的,但听她说有要紧事情,现在又是非常时期,生怕给耽搁了,也就不敢多留。“夫人且放心去,这里有老身的女婿,他若做得不好,自会有老头子看着。”
孟茯当即拜谢,忙回了府里。
剑香有些诧异,她怎么才去了这么会儿就回来了,正要询问,就听孟茯吩咐道:“去把那些个马蓝全都叫人拿出来,再看看还有去朱仙县的队伍没有,务必让他们将这些马蓝都给带过去,熬起来,不管有没有风寒的,都喝他一碗半碗。”
马蓝,便是自己那个世界的板蓝根,到底有没有防御风寒染一说,很是玄学。
孟茯也不知道,但如今除了这个,她也找不到别的代替。
算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剑香听了,也不敢耽搁,立即去办。
约莫是半个时辰左右,被剑香喊去跑腿的玲珑回来了,气虚喘喘地回道:“晚了,最晚一个队伍,也是辰时一刻离开的,而且骡马都是满的。”那么多马蓝,他们也带不上了。
孟茯一时有些发愁,“我去借车。”城里人家,到底还有那么几辆马车留着备用的。
孟茯当下就给借了过来,只将车厢摘了,换上车板,把这一大麻袋大麻袋的马蓝放上去。
但是这几辆马车不过是杯水车薪,哪里够?
好在各家借车的,连带车夫都借了出来,没叫孟茯去发愁到哪里找人赶车。
送了这几辆马车出去没过半个时辰,就得了好消息,说是商队回来了。
孟茯听罢只是欢喜,还没等她到商栈去,差不多阔别一年没见的司马少熏便来了,但见她人黑瘦了不少,但看起来却比从前要精神许多。
“阿茯,朱仙县情况如何?”他们是到了涠洲后听说这边的情况紧急,便马不停蹄赶来了,没敢在涠洲河州停留半分时间。
“就你一个人么?时大哥呢?”孟茯就见着她和一队随行人马,想是近来发生的事情多,这脑子容易乱想,便担心地问起来。
司马少熏见她那满脸的着急,如何不懂她的意思?忙解释道:“他去商栈卸货了?我听说当下城里能用的牲口都用上了,我们这商队一百多匹马呢,还有能跟着上战场的也有五六百个,最多小半天的时间,他们便能过朱仙县那头去。”
孟茯听到时隐之无事,松了口气。但想到少熏说是从涠洲赶来的,那岂不是马不停蹄?这些天连休息都没有休息好?一个个只怕都是精疲力尽了,去了朱仙县也帮不得什么忙,便道:“我虽等你们是望眼欲穿,可到底人不是铁打的,且叫他们好好休息这一个晚上,明早再过去。”
又指了指自己堆在廊下和门房那里的马蓝,“只是这些药材要快些送到朱仙县去,我找几个人去商栈那边将马牵过来。”
司马少熏那眼脸下,也是一片青色,可见她也没有休息好,因此是能与大家同身受的,得了孟茯的话,也就没推迟了,到底没休息好,到那头去了也是给人添乱的。“也好,那我先在你这里睡一觉。”
孟茯只赶紧喊了萱儿将她领去后院休息。
这头急忙找人去商栈赶了马车过来,一个时辰后,总算将这驮着马蓝的马队送走,她才坐下来歇口气儿。
吃过了午饭,便又喊了玲珑出门去,走了几家医馆。
她是害怕到时候真打起来,军营里的那几个军医忙不过来,所以便来与医馆里的大夫们打商量。
那手下弟子多的,若是愿意,她雇佣几个去朱仙县,也不叫他们上前线去,只在城里待着,若真有人受伤,麻烦他们医治便是。
可如今城里人人都是高觉悟,哪里要她的银子,只要师父点头准了,他们一个个恨不得立即去朱仙县帮忙尽力。
如此一来,孟茯便打算让他们明日里跟着商队的人去朱仙县。
只是奇怪了,傍晚些时候,竟然还不见王大人他们从朱仙县回来。
按理每日旁晚,都会有朱仙县那边的送物资的队伍回来,休息一夜,翌日一早出发。
可今儿竟然一个人没有,莫说孟茯晓得不对劲,连玲珑都发觉了,少不得担心道:“夫人,别是真开战了吧?”
孟茯哪里晓得,反正这会已是心急如焚,但却晓得就算真的开战了,这个时候自己也不能乱了阵脚。
她不敢说自己能做个定海神针,但在这南海城里,多少老百姓都盯着自己呢。
若自己先慌起来,他们岂不是更慌?
于是安下心来,“没事,迟早是要开战的。”躲也躲不掉,坦然接受罢了。
其实孟茯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自己反而冷静下来了。
晚些时候,时隐之也打发人来说,他去朱仙县。
孟茯想,只怕他也是听到了开战的风声。
其实打也能打了,海盗们围了他们已经半个多月不止了,将近二十万来人要吃喝拉撒,不是一天半日,他们哪里坚持得住?
只是都围了这么久,忽然撤退,各个团伙间都要挣这一张脸面,所以导致谁也不愿意撤退,非要打。
孟茯又是一宿没睡,好在这一夜有司马少熏跟李馥的信笺陪着。
她生了个儿子,忽云王给取了名字叫做僧家奴。
但是她自己也给孩子取了一个汉名,叫做睿。
“你是不必担心她,这是个狠人,也不晓得她如何做到的,如今那忽云王府里,一个美人都没得。”司马少熏因替孟茯送信送东西,所以在那忽云王府里住了一夜。
孟茯却已经从李馥给自己的信里猜到了七八分。
李馥虽然没有明说,可那忽云王虽非萧太后所生,但生母也是萧家的女人,他自己又是个有本事的,不甘屈人之下再正常不过了,手里还握着些兵权,如今得了这僧家奴,萨满大巫师说这僧家奴将来有大造化,难免忽云王就有了别的想法也指不定了。
但自己猜到是一码事情,能不能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所以并没有与司马少熏讲忽云王的野心,而是笑道:“我与她离得山高水远万里路,万事帮不得她半分
这若是从前刚来这个世界里的自己,绝对不会这么觉得的。
可这人心啊,终究是会随着时光而变化的。
她没有了那时候的博爱,也变得可能自私起来,只想着自己好,身边的人好,至于那些无关紧要的,管他如何?
两人坐了大半宿,才睡去。
翌日天亮,第一缕晨光照进来,孟茯便醒来了,忙起身喊玲珑去打听,“看看有没有队伍归来?”
不肖半个时辰,玲珑就回来了,“前夜下雨的时候,就有海贼攻上来了,只怕多半是以为那火星石在大雨里没得用。”
可对方虽损失惨重,沈夜澜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连夜在大雨里,一直战到第二天中午,幸好三皇子的人陆续到了,原来的将士们才得以下来休息疗伤。
孟茯听得心惊,“现下如何?”她急急问着。
只是玲珑忙着来回话,而且这些运送物资的队伍,也说不清楚,他们又不曾到前线去。
倒是这个时候,听萱儿和清儿喊,说是大哥二哥回来了。
她俩口里的大哥二哥,无非是若飞若光罢了。
孟茯忙去见人,只见兄弟俩又廋了一圈,衣衫上甚至还沾着血迹,孟茯一颗心瞬间不安起来,慌忙地上下打量着他二人,“怎样了?”
“这是旁人的血,阿娘别担心,我们没事。”自打当初在玖皁城书院开始学武,这练武就没断过。
“那这血?”孟茯到底是做娘亲的人,总觉得是他们为了避免自己担心,哄骗自己罢了。
这时只听若飞解释道:“这送到朱仙县去,下面各个渔村里也腾不出人手来,我们这些有功夫傍身的就领了这差事。”
而昨天一整天都在打,他们过去少不得也遇到了躲过火星石,冲到岸上的海贼群,也跟着手刃了几个。
那时候压根没想怕不怕的,就晓得如果不动手,自己就要死。
不单是死了,自己送去的东西还便宜了他们。
于是若飞他们也顾不得什么,只要非我方友军,便格杀勿论!
他说着昨日的事情,虽是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讲完了,可是孟茯一干人等却是听得心头肉直跳。
一面又见他二人好端端地回来,心里又高兴,忍不住有些鼻子发酸,“你们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随后问起如今那海边的战况如何?
若飞灌了一口茶,却没忙着说战况,只同孟茯着急道:“阿娘,您准备的那些药十分方便好用,义父让我回来托您再多准备些。”
孟茯听罢,立即喊玲珑等人去备药,又将能用得上能使唤的大小人都喊来,大家齐齐动手。问起若飞若光,“急不急,我这里还有,早前不知道何时会开战,也就每次带一些,本想蚂蚁搬家,总会将这准备好的药都带完。”没曾想,就提前开战了。
听着有现成的,兄弟来大喜,“既如此,待我们吃碗饭,马上就装上车。”
朱仙县那边的情况迫在眉睫,孟茯也不敢耽搁,忙喊人将煮好的面端上来,叫他兄弟俩赶紧吃了,一旁听他们说那头的战况。
如今死伤他们这边是有的,不过因为火星石的缘故和这些个上好的衣甲武器,不过是对方的五分之一罢了。
现在又有了三皇子的两万多人帮忙,如今人数上竟然和对方差不了多少了。
“我们昨夜启程来的时候,听说长月大师已带着两百多个精锐绕后去了,若是能成,只消将他们那军师团截下,接下来就事半功倍了。”
孟茯听罢,期盼道:“愿老天爷怜悯,将这伙贼子拿下才好,还老百姓们一个安生。”只是想来既然是对方的智囊团,还不晓得多少高手护着呢,独孤长月此举只怕是危险万分了。
兄弟俩吃完擦好嘴,那头书香已经安排人给装好,只是见他兄弟还穿着那血淋淋脏兮兮的衣裳,请过去换了下来,才放他们走。
孟茯这里也不敢休息,跟着众人一起碾药搓药丸,好不忙碌。
而且有了司马少熏带来的人帮忙,快了不少。
她二人坐在一处里,最是撇不开的话题便是这三皇子如今的所作所为了。
要说司马少熏去年遭受那一劫难,正是这三皇子做的主使者,她自然是憎恨三皇子的,但现在见他为了这南海郡的老百姓们,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心里不免是十分复杂。
“就算当初是因为我自己也是有缘由,非得要嫁了这李誊,掺了这趟浑水里来,可若不是他们这些算计阴谋,何苦连累我这一辈子?他现在便是死了,我只会拍手叫着好。”
孟茯倒也理解她,“是啊,只是我实在想不通,前阵子他还一副要致我家夫君于死地,甚至连整个沈氏他都想一口吞下的样子,如今又忽然来了这一遭。你若说他想求个名声吧?可为了这名声将身家性命都搭上,哪里值当?”
自打这私兵出现后,三皇子就没得活路了。
“谁晓得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呢。”司马少熏还是不想承认,三皇子这样的坏心烂胚子,会忽然转性变成好人。
孟茯想起自己将丹书铁卷送给三皇子妃的事,到时候若真被连带问了罪,这丹书铁卷肯定三皇子妃会拿出来,也瞒不住司马少熏,便索性与她坦白,“我当初因哈青马得来的丹书铁卷,我送了三皇子妃。”
司马少熏隐隐能明白孟茯与自己说这话的意思。当即扯着嘴角笑道:“你当我是个什么人?我虽不是什么豪杰大人物,但是非却是分的,害我的是三皇子,又不是柯子瑜,你给她便给她了,何必给我说,难道我还会因为这个跟你生气么?”
说到这里,十分认真地看朝孟茯,“我恨三皇子这事儿不假,倘若可以我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可是如果你就算真的是给他用的,我站在你的角度上也能理解。大不了他若真活下来,我以后再想报仇的事情就是了。”
她不是圣母,只是她这一趟出去,虽受了不少苦,但也长了许多见识。
这天下没有纯善之人,也没有纯坏鼠辈,每个人站的位置不一样,所要行的事情也就自然不一样。
所以她理解孟茯的难处。
孟茯听得她这番话,却觉得是自己对不住她,“少熏,对不起!”
“你我二人间,何必要这样?”司马少熏见她一副愧疚模样,心里反而担心起来,忙岔开了话题,“当下也莫要说这些了,指不定他这一次就战死了呢!”
她也不怕旁人给听了,指责她诅咒三皇子,只继续说道:“他若真战死了,柯子瑜和那俩孩子不但不受连累,只怕还要得不少的好处呢。”
战死是不可能战死的,毕竟孟茯记得原著里在柳婉儿双八年华里,三皇子还在。
这让孟茯也忍不住想,既是如此到柳婉儿十六岁的时候他都还在,那三皇子岂不是可以逃过这一场死劫?
不过这事儿现在还不好说,目前为止,除了柳婉儿这个女主角之外,好像其他故事线都有些偏离原著了。
就比如三个孩子不可能回到魏娇的身边,也没有被养歪,都是那纯善宽宏、心思忠厚之人。
当天下午,又有车队从府里将药物运往朱仙县去。
孟茯也得了那头伤亡情况。
目前为止折了五千多,他们南海郡的将士三千多,三皇子的一千左右,伤亡则过了万。
孟茯听得这话数字的时候,浑身血液都停止流动了一般,浑身变得冰凉凉的,好半天才开口说道:“不晓得他们的父母家人,该是多难过,好好的一个人……”
司马少熏见她不对劲,连忙将她扶着往身后椅子上按下去,“这自古打仗,哪里不见血的?且不说这自古来一将成名万古枯,便是这太平日子,不就是要用鲜血厮杀才能换来么?”
孟茯晓得打仗会死人,可是她最是清楚,军营里这些将士们,都是些年轻的居多,七八成都是那还没成家立业的十七八岁少年郎。
好好的人不做,为何要去海上做那强杀掳掠的日子?如今还白白害死了这么些人。
“名单出来了么?”孟茯深深吸了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些。
“第一批出来了,衙门口设个英雄榜,待这战事了,就在星盘山寻个风水好地,将他们都埋在一处,每年清明大家一起祭奠。”司马少熏说道。
孟茯得了这话,便去瞧了,只见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大部份都是战死者的家属,凄厉呜咽的哭声混杂一处,听得孟茯心头悲凉难过。
忽然听着有人喊借道,孟茯回过头原是个弯腰驼背的老太太,拄着拐杖跄跄踉踉正朝着这英雄榜走来。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竟是卫如海。
卫如海见了孟茯,颔了颔首,声音有些哽咽道:“这是刺头的老母亲。”
孟茯想起了,当初自己养鸡场刚建起来的时候,雇了流氓刺头去做长工,卫如海管不得他,是成事去了才压住,此后一口一个成事哥地喊着。
她没敢将心头话问出来,只是看了看刺头瞎眼的老娘,又看看那英雄榜,最后看朝卫如海,“他在?”
卫如海颔首,“是了。”
刺头的老娘一身旧病,如今眼睛也瞧不见了,也不曾与孟茯打过交道,所以不认得孟茯的声音,只是晓得卫如海跟人讲话,便问道:“卫管事的,你和哪个说话?你说他们是不是写错了,我家小子怎么会死呢?”
她的声音,竟然有些洪亮,但并不精神,孟茯听了,眼眶便忍不住发红,与卫如海示意,叫他领着老人家去英雄榜下。
司马少熏拉着孟茯,哪里还肯叫她去那英雄榜下面,递了绢子过去,“不看了,咱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