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沈巽当下问了启程去石头县的日子,便回家去做准备。

这一去不晓得又要耽搁几天,沈清儿她倒是可以带着一起去,可沈珏经不得这车马劳顿,很是犹豫,交托给谁才好她还没想好,那沈珏却主动来找她,“我听妹妹说,小婶这一趟去石头县,办的是正经事情,少不得要耽搁十天半月的,我这身体虽是单薄了些,不能与大家到街市田间,但在院子里帮忙看着账本,总是能做的。”

他如今虽没有继续叫那旱蝗吸血,可到底被吸了这么多年,哪里是这十天半月就能养回来的?所以孟茯给拒绝了,“不是我不信你的本事,只是我怕你熬不住,那边小半个城都在海风里吹着,我怕你这身体受不住。”

那边神女山在边角上,就如同那天涯尽头一般,所以整个石头县城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地方都是迎面的海风。

比不得这南海城里,还有星盘山做屏障。

可纵使如此,沈珏还是一定要去,“我平白无故躺在床上消磨了这十几年的光阴,正经事情一件没有做成过,事事都仰仗别人,如今身体既然好了,小婶就如了我的意,叫我也能像是个正常人一样,您若是担心我这身体遭不住,我便少做些。”

不然到时候大家都走了,小叔又有旁的公务政事要忙,那两位还没见过面的堂兄弟也在书院里,就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府里,便是没得病也要闷出病来。

但他话虽说到此处,孟茯还是没有答应,直至沈清儿来求她,“小婶您便可怜可怜我阿兄吧,他自来没得见过外头的世面,好生可怜,如今既然已经好了。他的身子我会照看着,总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孟茯没了法子,与沈夜澜说了一回,他那里点头了,才准许。

不过这一次去得久些,所以少不得要收拾些行李,还有盘香工坊要搬过去,她还得耽搁几天,只叫珏哥儿这几日里好生休息,到时候才有精神头上路。

翌日一早就去了城南这菜园子里。

卫娘子身子越发重了,双腿浮肿得厉害,没跟着去菜园子,所以卫如海跟在孟茯身边,穿过那些个清翠不断的菜畦小田,到了池塘旁,里面的莲藕早就已经挖完了,如今都堆在鸭棚隔壁的仓库里。

这南海城的鸡蛋倒是十分好卖,几乎头一天傍晚捡回去的鸡蛋,隔日一早就卖了个精光,就是这鸭蛋不怎么好销,堆积了不少,卫如海有些发愁,“这可如何是好?”鸭子也舍不得就这样卖掉杀掉,就怕明年再有个什么蝗灾,还能用得上。

孟茯听罢,有些自责,“怪我了,也不晓得近来都是忙些什么,竟然忘记与你说了,那销不出去的鸭蛋留着自己做些咸鸭蛋,做得好了,那蛋黄和蟹黄是无异的。”

卫如海听了有些疑惑,“您说的不是咸鸭蛋吧?”这咸鸭蛋早些时候他丈母娘也做了一些,但跟那煮熟的盐水蛋没个两样,也就是凉拌着放了些调料,方才有好滋味,哪里有孟茯说的和蟹黄无异?

“就是咸鸭蛋啊。”不过话说回来,孟茯自己早前在玖皁城的时候也买了一些来做凉菜拼盘,那蛋黄的确没有细沙,也没有流油,当时想着可能买到不好的。

因为那次不好的体验,后来就再也没有买过了,所以并不知道是自己当时运气不好,还是本来这做咸鸭蛋的工艺,就仅仅只是将咸鸭蛋变成咸蛋?

所以在听到卫如海这般说,孟茯有些疑惑,问着他,“都是怎么做的?”

“不就是用盐水和蛋一起密封在坛子里十天半月的么?”这是最简单的,连个孩童都晓得如何做?卫如海听到孟茯问,心里十分纳闷。想着这么些个鸭蛋一直放着,迟早是要放坏的,这南海郡天气又炎热,便道:“实在不行,我找几个人带到别处去销了吧,咱们这里的人不爱,兴许别处的人喜欢呢。”

孟茯现在已经十分确定就是制作技术还没有提高,所以那咸鸭蛋才做得不好吃,便摆手道:“那不必了,如今又快过年了,好歹叫阖家吃一顿饭,莫要让人远去。”

“那鸭蛋都孵小鸭子?”但这样一来,这池塘里就不够养了,卫如海极其发愁。

“还是做咸鸭蛋。”孟茯决定了,到时候能存封长久,又好脱手。一面与卫如海说道:“我现在总算晓得你们为何觉得咸鸭蛋没滋味了,那样做自然是没有我说的这样好吃。”

说罢,喊他让人找了酒和黄泥草灰拌上适量的盐水来。

那些个绿壳儿的鸭蛋先洗去表面污秽,烈日灼灼下,一会儿就晒干了,孟茯叫长工将鸭蛋放入酒里,再敷上一层盐水灰,便直接放入坛子里。

“这样就好了?”好像和盐水泡蛋也没个什么区别?卫如海有些不报希望。

“对啊,等着一个月后,必然是有好结果的。”孟茯信心十足,因为这咸鸭蛋她在自己那个世界的时候,跟着祖母一起做过。

卫如海半信半疑,“那余下的鸭蛋呢?也要如此处理?”

“自然是都这般工序放到坛子里。”左右现在不做,天气炎热了,也放不久就要坏掉的。

卫如海虽不怎么相信她,但不管如何,好歹有盐在,这蛋就算没有像是孟茯说的那样流油黄沙,但好歹还是真腌蛋,用盐腌了的,坏不了。

鸭蛋的事情解决了,孟茯便让人给装了不少能长存的蔬菜,比如那萝卜莲藕一类,就装了不少,打算带到石头县去。

这一次去住得时间久,人又比上次多了不少,那边的田地大部份都用来种植药材了,蔬菜市场上不但少,且还贵,不如自己带着划算。

然后又与卫如海商量了一回盘香工坊的事情。

思来想去,其实也不用全都搬过去,完全可以直接在那头再建一个大的,这个小的等着石头县那般生产正常了,直接关掉就是了。

所以还是要从那头运送些药草过来,如此一来,她就能带更多的蔬菜过去了,反正都要放着空马车过去的。

虽无什么大事,但是琐事一堆,直至天黑了她才喊着菜园子里玩耍的姑娘们回府。

本来还担心她们饿着的,没曾想竟然已经跑到卫娘子家里吃过了,还摘了不少瓜果蔬菜带着回来。

因菜园子里多是些七嘴八舌的女人,玲珑几人又听了不少关于史祯祥的事情,也不晓得他几时才走。

孟茯觉得此人就是个没有什么真才实学的跳梁小丑罢了,并不曾将他放在心上。

哪里晓得这会儿的史祯祥,正兢兢战战地跪在地上,“殿下,下官真的不知道,不然肯定不会……”

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黑着脸的锦衣男子拾起桌上的茶盅砸了过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本殿下差点被你害死!”也亏得他岳丈大人察觉不对,暗中将这史祯祥的密信截了下来,不然真送到御前去,自己这一次不但是要受连累,还与这铁矿失之交臂。

原来是沈夜澜举荐三皇子来接管这铁矿和锻造坊,好让这大齐军中的儿郎们都能穿上那精铁打造的甲衣,用上这削铁如泥的武器。

可偏偏这史祯祥自作主张,不晓得什么是此一时彼一时,朝堂本就是风云瞬息万变的。

也许前阵子,三殿下还想扳倒沈家,可是现在他并没了这个意思。

所以史祯祥密信举荐沈夜澜意图谋反的事情,实在是好笑不已。

好在沈夜澜的信笺先送到了,陛下这一次倒也没有糊涂,直接让三皇子前来南海郡。

他多半想,与其交托给别人的手里,还不如给自己的儿子放心些。

而且这老三比起旁的几个不成器的东西,到底是有些真材实料,这铁矿的事情比不得旁的,交给他倒是可以,至于他的野心也不是没瞧出来。

但是三殿下的母妃如今拼死也是个婕妤罢了,如此低的品阶,不怕他生事。

所以当时就准奏了。

而史祯祥的密信晚了两天,被三皇子的岳丈给截了下来,当时三皇子这岳丈就劝着他:“殿下,这史祯祥从来就是个奸佞小人,虽说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可是他如此糊涂,险些坏了你的大事,留不得了。”

眼下三皇子看着地上跪着瑟瑟发抖的史祯祥,脑子里正回想起岳丈这番话,垂着的眼帘下,一片阴狠,满是杀意。

这史祯祥的确帮自己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情,本来也没有打算长留的,倒不如趁着这一次的机会吧。

不过等抬起头来,又变成了那个礼贤下士的李琮,起身扶起地上跪着的史祯祥,满脸愧疚:“史兄,方才是本殿的不是,只是想到后果,本殿有些心急了,你莫要责怪。”

本被吓得不轻的史祯祥见李琮亲自起身来扶自己,还道了歉,一时松了胸中气,也觉得是自己对不住他,连连道歉。

主仆俩相互掺扶着入座,又重新让人添了新茶,地上的碎片被丫鬟清扫干净,换了崭新的地毯,两人举着茶杯,说了不少未来在石头县的大作为,气氛好不融洽,似乎方才那一幕根本就不曾发生一般。

聊到城里钟楼的梆子声再度传来,史祯祥眼见着那烛火已经燃去了大半,这才缓缓起身告辞,“殿下放心,此番下官回京路上,必然会给您惊喜,且等着。”既然不能拔掉沈家,那自己一定要将功补过,把那些在殿下面前碍眼的人都撸下来。

监察御史,做得不就是这事儿么?

李琮送他,一路并肩排着,好似那亲兄弟一般没个两样,一直送到中门的门槛边上,眼见着史祯祥的背影远去了,李琮脸上的笑容才慢慢的消散,眼睛慢慢眯成了一条线,也不晓得心里在想个什么。

只听他吩咐道:“他不是想给本殿下惊喜么,那过了河州,就动手吧。”他怎么还能让他活着回到京城?自己如今远在这南海郡的石头县里,眼前看不到他,放他到京城里去,若是不小心漏了口风,从前他替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如何瞒得住?

看不见的阴影里,有人应了声,自去安排。

可怜那史祯祥以为李琮对他如此客气,屈尊降贵与他同进出,是十分看重他的,却不晓得李琮此举不过是想叫他安心上路,到时候能杀个措手不及,又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罢了。

李琮在中门那里站了半响,才缓缓收回目光,身后不知何时来个小厮给递了披风,“三皇子妃说夜露深重,殿下您还是早些休息吧。”

李琮转过头,“明日要去沈大人府上,王妃那边可准备妥当了。”不管沈夜澜是抱着什么居心推荐自己接管这石头县的铁矿,但这铁矿如今实实在在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了,这份情李琮是记着的。

给他,总比给了那些草包们要强。

“万事具备了,帖子今儿下午也送到府上去了的,殿下您不必担心。”

接到三皇子帖子的孟茯这会儿却是发愁得很。

她从城南回来得本来就晚,吃饭洗漱后才得以看到这帖子,“几时来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如今突然要登门来拜访,会不会有什么居心?”

她自然是问沈夜澜,沈夜澜坐在桌前,桌上铺着一张大大的图纸,也不晓得是在画个什么,涂涂改改换了好几张纸。

孟茯进去沐浴的时候他就在画,出来依旧还画着。

“来便来,这一次是他欠了我的情。听说三皇妃也来了,明日你怕是躲不得闲,阿茯我要劳烦你了。”沈夜澜听到她的话,才抬起头来,扔了手中的笔。

可心思还在上面,索性拉了孟茯过来,“你瞧我这东西怎样?”

“嗯?”孟茯走近,顺手将擦拭头发的帕子递给他,示意他给自己将这一头湿漉漉的墨发擦干。自己则仔细端详起沈夜澜这所画的是为何物?

模样有些像是弩炮,但又不像,多了个烟筒模样的东西,于是脑子里一下蹦出来,又惊又诧,他这是想做火炮?

不是吧?自己从未与他提过,只说了仿造鞭炮做个爆炸效果更厉害的就是了,他怎么就能想到这上头去?

沈夜澜动作温柔地给她擦拭着湿发,一面发愁地看着自己的图纸,“东西我已经研制出来了,前日就在星盘山下的河里试了一回,炸出一条百来斤的大鱼,可见这东西真用到战场上,完全可以一打百,只是可惜哪个能有那样滔天的本事,能一手扔过几十丈?所以我便想可否效仿弩炮,利用这其他的工具,将其抛到敌军中央,最好又准又远。”

孟茯听得心惊胆颤,很是确定他要做的就是火炮了。一面看着这些个分散的部件,完全看不懂,“常言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会读书的能考得状元郎,那木工技术好的,用木头做出来的牛马能跑,所以你问我一个千金科的大夫,我哪里懂,各行如隔山呢。”

又不是问自己月经何为不调?不然她还能说个头头是道。

沈夜澜却得了她这话的启发,“是了,我心中虽有想法,但终究是各行如隔山,到底该找个厉害的榫卯大家来一起商议才好。”因此也就不发愁这图纸的问题所在了,逐与孟茯说起这三皇子的事儿。

“三皇子是今日才来城里的,你去了城南那边,自然是不知晓。”

“你方才说那皇子妃也来了,那到时候我领她到后花园里坐一坐,喝喝茶得了。”孟茯实在是不希望有这些交际来往,但人已经到门口,帖子也送上来了,总不能拒之门外去。

而且这三皇子接下来要在这里待不少时间,兴许比沈夜澜在南海郡的时间都要久呢。到时候抬头不见低头见,招呼是不能不打的。

只是孟茯想到当初他如此歹毒,不管利用沈九害沈夜澜的事情是他的主意还是柳婉儿的主意,孟茯对这三皇子都没有半点好感,反而防备着他,“他这一次是欠了你的情,就不晓得这心里记不记了,前几个月还在害你呢,若不是你顾全大局,这样的好事情也轮不到他,此举实在是以德报怨了,就怕他不知个好歹,到时候还在这里惹是生非,咱日子便要难过起来了。”

沈夜澜晓得孟茯是担心自己,不过他也防着三皇子呢!手里总是给自己留了些底牌的,因此只让孟茯不用太过于担心,日子该怎样过还怎样过。

一面提起柳婉儿的事情,“忘记与你说了,前儿已经寻到柳婉儿的踪迹,当初从涠洲跑了后,到了河州,她年纪虽不大,可心思却是比谁都要缜密,你可知道她如今在河州哪里藏身?”

孟茯摇头,只是如今对柳婉儿的事情,孟茯已经麻木了,自己又没那本事让柳婉儿早早没了,只能躲着她防着她。“哪里?”

“在河州一处乡绅老爷家里做丫鬟,姓虞。二哥纳妾办酒的时候她还去了,也亏得当时没闹出些个什么来。”纵如此,沈夜澜也是后怕了一回。

但还有更奇妙的事情,“她小小年纪就已经行了如此歹毒之事,我本不想留她性命了,只是下面的人几次动手,都阴差阳错避开了,实在是邪门得很。”

哪里能不邪门,她是女主角,那光环比大腿都粗,寻常人哪里能杀死她?孟茯叹了口气,“罢了,如今她姑姑已经没了,她只怕这一阵子也翻不出什么水花,就叫她好好在虞家待着,咱就得安心日子过了。”

杀不掉,每次她都能在不知情的条件下躲过,沈夜澜也不敢再让人继续,以免引她怀疑。

所以当下得了孟茯的话,也只能点头。

府里要来客,孟茯虽是有意赖床,但还是早些起来做准备。

来的人虽不多,可身份摆在那里,是怠慢不得的皇家子弟,所以这宴席上要的美酒佳肴,也都让人上心些。

她要与三皇子妃在后花园里喝茶,少不得备些许点心。

临近午时,门子那头就打发人跑来传话,说是三皇子携着三皇妃就快到了。

出于礼仪,沈夜澜夫妻还是迎了出去。

孟茯还是头一次这样精致妆容,一身广袖长裙,又是纱罗,凉爽轻便,那风一吹,重重叠叠的,她好似那要奔月去的仙娥一般。

而还在街上的马车里,三皇子正与三皇妃叮嘱,“那孟茯出生卑微,礼数多半不周,你就莫要当做一回事,这沈夜澜便如何高傲,可在大齐的事情上,他到与那些个庸官是不一样的。”其实当三皇子晓得沈夜澜举荐他接管这铁矿和锻造坊的时候,颇有一种自己这个被埋没了多年的英才,终有被人赏识的一日了。

所以心里对于沈夜澜的态度,便逐渐发生了变化。

三皇子妃出生虽比不得大皇妃,但也是朱门娇养出来的小姐,礼数规矩样样是出挑的。听得了三皇子的话,连连点头,“殿下放心,妾身晓得,万事以大局为重。”所以她今日连贴身侍女也只带来了两个,那些个随从的嬷嬷和小丫头们,一个没带。

三皇子得了她的话,放心了许多,“劳累子瑜了。”

子瑜,是这三皇子妃的闺名。

夫妻俩自说着闲话,转眼间便已经到了这府邸门口,但见门口除了自家打发来知会的跑腿之外,便是这府里的门子和一对年轻夫妻。

沈夜澜三皇子自然是见过的,单看着外貌,好似那神仙般的儿郎,当初中得状元时,虽还年少,却已引得不少京城闺阁女子暗中生相思。

如今几年不见,却见他风采依旧,似光阴将他遗忘了一般。三皇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眼角的细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只是等他目光落到沈夜澜身旁站着,一脸娇俏侧身与他说话的年轻女子时,忽然有些愣住了。

旁边的三皇子妃柯子瑜一下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之处,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马车旁,小厮已经抬了马凳过来,伸手伺候扶他下车呢。

而大门口说话的夫妻俩,已迎了过来。

也是随着孟茯和沈夜澜走过来,李琮看到了孟茯的整张脸,心再也不能平静下来了,甚至有些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柯子瑜这才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又不晓得他为何如此,不免着急起来,也顾不得什么礼数,连忙伸手去拉住他的手,紧紧捏着,又喊了一声:“殿下,沈大人和沈夫人跟您打招呼呢。”

李琮连吞了两口浊气,似连呼吸都慢了几分,这会儿听到柯子瑜的话,方慢慢将心中的震惊压下来,急忙下车,又掺扶着柯子瑜,一起上了台阶,同沈夜澜夫妻俩寒暄。

只是这目光始终是控制不住,时不时地往孟茯的脸上看去。

孟茯少不得发现了,还以为自己今日的妆容出了问题,暗地里拿长袖挡去半张脸,偷偷问沈夜澜,“我今儿好看么?”

三皇子夫妻就在旁边了,她忽然这般问,让沈夜澜好笑又疑惑,“好看着呢。”

既然好看,不是脏了脸就好说。

所以孟茯便又将袖子放下来,大大方方的。

一路到这前厅,坐下说了几句虚假的寒暄话,孟茯便领着三皇子妃去了后花园,这才自在了不少。

三皇子妃虽然没有发现自家的殿下偷偷看孟茯,但却晓得殿下当时下车前的不正常,却是因为孟茯。心里少不得疑惑。

如今与孟茯一起坐在这花园里开满紫藤萝的花架下面,见她不管是气度还是举止,都不像是传言说的那样,是个乡下粗鄙见不得世面的村妇罢了。

反而像是高门大户里专门精心教养出来的小姐,所以便以为,方才殿下只怕也是因此惊讶罢了。

仰头看着这头顶满花架犹如瀑布一般的紫藤萝,满目喜欢,口里感慨着:“同一片疆土上,却是几个世界,往年这个时候我们在京里,这个时节是断然离不得手炉,必然是在暖厅里不出入的,可到了这南海郡,仿佛又回到了那仲夏一般,好生神奇。”

孟茯回着,“正是这样了,不少人都是觉得在两个天地里一般。不过我运气好,当时从玖皁城来的时候,也正逢着炎热六月。”一面又与她说这里的风土人情。

这话甲子打开,自然也就有的可说,倒也算是气氛融洽。

约莫是小半个时辰,花厅那头来人请过去用膳,孟茯犹豫,不是说各吃各的么?怎么如今要一处了?

正是纳闷,反而是那三皇子妃起身笑道:“我家殿下还不知往后要在这南海郡待多久,阿茯妹妹你家沈大人又是本地的父母,他们往后一处便犹如那自家手足一般,如今在一张桌子吃饭,最是正常不过罢了。”

她都这样说了,孟茯这个主人家总不能将人夫妻活生生分开吃饭吧?

于是只能颔首,请着她一并去了花厅里。

到底是自家,纵然是有陌生人在,孟茯这饭也照吃不误,自在得很。

就是这三皇子李琮,一顿饭吃得是个什么酸甜苦辣,心里根本没得数,就是寻着机会打量孟茯,尤其是看到孟茯几次抬手拿筷子换汤勺的动作后,心里就越发不平静了。

本来两个陌生人能长得□□分相似,就忍不住叫人揣测他们之间的关系,而如今这连动作都一模一样,怎么可能还能说没关系呢?

李琮的记忆里,玉妃筷子换汤勺的时候,那小指也会微微翘起来。

其实女子大都是如此,可那个弧度却不一样。

可眼前孟茯的动作,与玉妃如出一辙,没有半分出入。

他太不正常了,沈夜澜跟柯子瑜也不是傻子,如何没有看出他的不对劲之处?只是这桌面上,顾全脸面,没有提起罢了。

饭后又小坐,喝了两盏茶,李琮夫妻俩才启程告辞。

上了马车,不等柯子瑜将心中疑惑问出来,李琮就一把握住她的手,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激动,连声音都是发着抖的,“子瑜,我,我好像寻着娘娘的消息了!”

他激动得直呼‘我’。

虽说平日他在柯子瑜跟前,也时常自称‘我’,但是这一次的‘我’让柯子瑜分明觉得跟以往是不一样的。

尤其是听到他说娘娘,柯子瑜那也算得上是美冠一方的娇容上露出惊讶,想起他在席间频频打量孟茯,忍不住也惊呼出声:“是沈夫人?”

能让李琮在嘴里喊娘娘的,除了宫里那位不能提的玉妃之外,便无旁人了。

“错不得的。”他母妃是掖庭出身的,如今也只是个婕妤罢了。他小时候受尽了宫人们的欺负,是玉妃怜爱他母子,不忍他们受苦,接到宫中去同住。

虽只住了一年罢了,可是一年的相处中,李琮清楚地记得玉妃的模样,更记得她的那些个习惯。

而孟茯,容貌上七八分相似就算了,偏那不经意间的小动作,与玉妃娘娘都是如出一辙的。

当年宫里到底如何失火,他那时候年纪还小,虽难过伤心,可弱小无助,根本查不得。

如今再想查,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只是一直都坚信,她们不可能就死了。

那位小妹妹,她出生后自己是第一个抱过她的人。

小小的一团,红红的根本就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好看,当时他还同母妃抱怨,说怎么不像是玉妃娘娘那样可亲漂亮。

李琮脑子里这会儿不断都是从前那些个零碎记忆和今日孟茯的模样来回交错,“子瑜,若是没有玉妃,我们母子在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如何能活得下来?”

他后来能顺利长大,还是因他在玉妃手下抚养了一年,念着这旧情,陛下给了他母妃名份,旁的宫人们生怕惹恼陛下,不敢在苛待。

所以在李琮这心里,玉妃的存在是何等的重要,他又是那般敬重她,直到这么多年,仍旧不信她们母女三都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殿下,您莫要激动,就算沈夫人是小公主,您也不可贸然去认亲。”柯子瑜虽然难以置信,但与李琮少年结识到如今这夫妻几年,他也不曾瞒过自己什么?甚至连那些个朝政,也会跟自己说一说。

所以断然没有编造这话来哄自己玩耍的道理。

她这话果然提醒了李琮,“对,子瑜你说的对,这么多年了,我都还没查到究竟是谁纵的火?我若是贸然去与她相认,岂不是白白害了她?”一时又想起那柳婉儿从前给自己出的馊主意,险些害到孟茯,表情一瞬间变得阴鸷狠戾起来,“幸好那沈老九是个短命的,不然我岂不是受那姓柳的妖人蛊惑,害了小妹的性命?”

李琮这样称呼柳婉儿做妖人,终究是要说他也与沈夜澜一般,几番几次让人去除掉柳婉儿,也是没能成功,那柳婉儿似乎就像是有着上天庇佑一般,每次都安全逃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派人刺杀她的事情。

这太诡异了。

府上的沈夜澜和孟茯如今何尝不是疑惑那李琮的举动。

“他虽是歹毒,但是对这三皇子妃倒是一心一意,从不曾听说他府里有什么侍妾侧妃的。”原著里李琮的笔墨也不多,就是野心勃勃,且老谋深算,对皇位势在必得。

孟茯对他的认知,也是从他跟柳婉儿勾结一起,陷害沈夜澜开始的,左右不是个什么好人,如果不是如今为了大局,自己怎么可能笑脸相迎?

所以今日为哪般盯着自己?

而且他看自己的那眼神,一点爱慕都没有,多的是震惊和惊喜。

沈夜澜何尝不是被难住了,“是啊,而且今日是你们第一次见面。”可是回忆起当时李琮的表情,好像很意外。

似乎,似曾相识一般。

所以沈夜澜忍不住想,莫不是李琮认得阿茯的家人?所以看到阿茯的时候,才会那种表情?于是想着,要不要从他这里侧面打听打听,正好阿茯的身世一直都没个着落,那梨花镇上,本来与孟老大夫熟悉的人就少,旱灾之后更是死的死逃的逃,无处可查了。

因此便道:“有没有可能,他把你误认为了别人。”

孟茯也想到了,“我觉得也是,说不准我的父母其实还在,他还认得呢。”一时着急起来,“我该找筝姑娘帮我,叫她混到那三皇子身边去,兴许能给我查……”

拓跋筝的武功高,不至于被发觉吧?查起来忍不住鬼不觉的。

不过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夜澜无情打断,“她早年与拓跋聿一起进过京城,李琮是见过她的。”

“啊?”孟茯有些懊恼,这样说来,三皇子要留在石头县里,那这一次拓跋筝岂不是不能跟着自己去石头县了?

“所以我让她帮我送些东西去了朱仙县。”沈夜澜说道。

“长月小师父不是在朱仙县么?”莫不是有海盗的消息了?

夫妻二人这话题越扯越远,正说着,外头有人来传,说是沈胖胖来了,想见他妹妹。

前儿沈墨兰倒是回家了一趟,只是他父子二人都在外进货,没遇着人,就是理书的小子在。

孟茯听罢,“想是才回来,晓得墨兰回家去过了,便过来瞧。”想着沈夜澜这都耽搁了大半日,便问道:“你可还要去星盘山下?”

“今日不去了,不过在城里访了一位榫卯师傅,我去会一会,只怕要回来得晚,就不必给我留饭了。”

孟茯自是应了,当下让人去请沈墨兰过来。

后院里到底是姑娘们多,虽这沈胖胖也是族里的子弟,但这未免人说闲话,孟茯还是没叫他进后堂去。

沈胖胖大包小包提着,都是些零嘴吃食,可见对这个妹妹倒是十分疼爱的,兴高采烈地要跟沈夜澜和孟茯磕头,“墨兰在这里,我和我爹也放心出门办货,不然哪一次不是牵肠挂肚忧心她。”

孟茯不叫他磕头,可他庞大的身躯跪下去,孟茯也拽不起来,玲珑也不在跟前,只得朝沈夜澜看过去。

沈夜澜却道:“磕也磕得。”左右这祖爷爷的辈份摆在这里。

待沈胖胖起身,说了几句话,他自顾忙去了。

孟茯只招呼着沈胖胖在椅子上说这话,沈墨兰就来了。只是见着沈墨兰那一瞬间,愣了一回,随即痛心疾首道:“妹妹,你怎么胖了许多?这可如何是好?我和阿爹这次出门,遇着一户好人家,才给你谈了亲事,你这模样只怕人家将你当做那好吃懒做的,不愿意娶亲怎么办?”

沈墨兰的确是胖了,哪怕是见天见着,孟茯也觉得她的脸圆了一圈。

不过见天跟着兰若她们在厨房里吃吃喝喝,甜食奶茶没少喝,不胖才怪。

沈墨兰听罢,连忙捏了捏脸:“没啊,我觉得没怎么胖?”反正从前的衣裳也还能穿,就是有点紧而已,并无大碍的。

随后才反应过来说亲的事情,着急起来:“可是哥哥你还没订亲了?怎么要给我说亲?”说什么亲?嫁个什么人?她一天天跟在三祖奶奶跟前多快活,又有那么多姐妹们一起玩耍。

“说了,兴许过两日他家下聘的人就来了,你快些少吃一点,这些个零嘴我带回去了。”说着,指了指自己带来的那些大包小包。

见着她那粗了些许的腰身,满脸的嫌弃,“你说你怎么就这样胖了呢?”

“可是我都不曾见过对方是圆是瘪,怎么就订下了?”如今沈墨兰只焦心定亲的是个什么人,急得朝孟茯走过去,抓起她的袖子,“三祖奶奶,您要给我做主,我不想嫁人。”即便嫁人,也不是嫁给没谋面过的陌生人啊。

胖不胖的现在哪里还重要了?

沈胖胖似乎早猜到她不会答应嫁人,所以拉她过来,“我和爹总不会害你,你这一辈子又不可能见天跟在三祖奶奶跟前,总要找一户人家的。”又与她说,“那未来妹婿还是个做官的,虽时运不大好,但人品一等一不错,此番我与父亲在外险些叫人陷害,亏得他出手搭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