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了主意,自不必多说,趁着那宴席上热闹之际,她家小姐老爷都盯着新郎官瞧的时候,她便借机去茅房,摸到了后院里去。
她一个小姑娘家,比不得男子小厮们,年纪不大长得又十分伶俐讨人喜欢,不过是拿那抹了蜜的嘴说了几句话,就哄得守门的婆子放她进去,真当她是给里头姨娘们送东西的。
今儿按理只是娶新姨娘,后院里的姨娘们其实也可也出来见见世面的,但因这位新姨娘与从前的不同,老爷还专程摆酒大办,外面多是生面孔的客人。
加上沈二公子这后院里的姨娘们品性参差不齐,生怕到前面去丢了什么脸面,惹人贻笑大方。
所以就不准她们出后院。
这会儿可谓是前堂只见新人笑,不见后院里旧人哭。
更何况一样做妾,那阿瞳却得个娶平妻的待遇,她们心里哪里服气了?
从前相互看不顺眼的,只当是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拔个干净的。这会儿却已称作亲姐妹了,商量着如何讨得沈昼言的欢心。
既然外头的客人都听说了她们这些姨娘要被打发出去,她们哪里会不晓得?眼下是急得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头烂额的。
正聚在这暖阁里七嘴八舌地商量着。
河州比不得南海郡,不过隔着一条山脉罢了,却是两个世界一般。
那头艳阳高照三千里,这头冰雪寒凉四万丈。
这些个姨娘们都是娇弱身子,遭不住外面的冷,一个个穿着那锦绣花团的袄子,挤在榻间或是椅子上。
“夫人那头的路断然是行不通的,她虽是出生大户,可行事小气巴巴的,又是个没主意的人,而且从前就没少嫌我们每月支出的银钱多,可咱们不过是买些头面胭脂水粉罢了,吃能吃得了几个钱?难道这府里养的丫鬟婆子是不吃粮食的么?”开口的尤氏从前是个小县丞家的庶女,因那眼睛跟阿瞳有三四分相似,所以被沈二公子沈昼言拿一顶小轿子接到了屋子里来。
“是呢,她这会只怕巴不得咱们赶紧滚蛋。”这接话的女人正修着那涂得殷红的指甲,坐姿也没半点端正可言,是个花楼里出生的,所以嘴上不关风,荤话浑话样样会讲。
外头的柳婉儿隔着窗户听了会儿,眉头扭成了一团,颇有些嫌弃这些个女人不成事,难怪要被赶出去,一时有些犹豫,她们有用,还是那阿瞳更有用些?
没拿定主意,又不敢在这里多待,便先回去了。
这会儿已是傍晚,忽然下起了毛毛细雨,院子里的酒席还怎么吃?府上的管家正招呼着下人们搭棚子,只是哪里来得及?
到底是将这院子里的客人们给怠慢了。
沈昼言少不得借机发难起房氏,“你要的脸面我样样给足了你,后院那些女人这些个年,我没叫她们有一儿半女,如今你要赶她们走,我也合了你的心意,可是今日我娶阿瞳过门,你以为你是给阿瞳下马威么?你是丢我的脸面。”
房氏委屈不已,明明一个时辰前,天还亮堂堂的,她身体不好,操持这么大的场面已经不错了,哪里能料到会忽然下起雨来?当即便红了眼眶,“你说这话,到底讲不讲良心,我为了能体面些,将我嫁妆里的盘子碟子都给拿出来用了,那原本可是要留给清儿做嫁妆的。”
如今却为了叫她爹高兴,用来给她爹娶小老婆。
沈昼言自也看到了,所以听到她这样说,一时有些语塞,但侧头看到院子廊下面站满了躲雨的宾客,心里就堵得慌,甩着长袖自顾走了。
只留了房氏万般委屈。
回头看着一双儿女正瞧着,忙抹了眼泪迎过去,“怎出来了?外头凉着呢?”
沈清儿虽是次女,但因为她哥哥身体不好,所以她这性子便有些像是男儿的,刚烈得很。最是见不得她阿娘受这窝囊气,“爹娘十几年的夫妻了,我阿爹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您到底怎样想的,难道还指望着能把一块冰给焐热不是?”
“你这糊涂丫头,冰哪里能焐热?”房氏有些好笑,虽叫女儿这么说,但仍旧不忍责斥。
“您既然知道冰块捂不热,还焐什么?再焐下去就是一滩浑水,您也搂不着。”这沈清儿倒是个明白人,年纪虽不大,脑子里倒是比房氏这几十岁的人都要清楚。
一旁的兄长沈珏赞同地看了她一眼,“妹妹说的极是。”
房氏听得女儿的话,一时不免也是悲从心来,眼眶又红了,看了看女儿,看了看儿子,“为娘也是为了你们……”
不过话没说完,就叫沈清儿打断,“阿娘千万别这样想,我和阿兄从不需要您为了我们委曲求全。”说着,转头看了看乱糟糟的院子,“阿爹也是糊涂,阿瞳眼里哪里有他?不过是瞧着他跟三叔最是相似罢了。这跟他接了后面那一院子女人回来养着不是一个道理么?”
房氏听了这话,心说阿弥陀佛,忙走上去将女儿的嘴巴捂嘴,“我的儿,你说说为娘就是了,你怎说的你爹和阿瞳的身上去?”
兄妹俩十分瞧不上房氏这胆小怕事的模样,觉得太卑微了,哪里有贵族女儿家的骄傲?
沈清儿挣扎开,与她哥哥沈珏相视了一眼,“阿爹从不替您考虑,您何必对他的事□□事上心,反正我和哥哥已经收拾好行李,打算投靠小叔去。”说话这会儿,小手还一把将她阿娘腰间的钥匙窜摘了下来,“库房的钥匙我顺便拿走了,免得我们回来老鼠都没有一只。”
房氏懵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你们要去哪里?”
“投靠小叔去。”听着祖父祖母说,三婶子是和善人,连那未谋面的前夫的儿女都能悉心教养,想来多他们侄儿侄女两个,也不会嫌麻烦的。
“胡闹,自个儿有爹有娘的。”房氏虎着脸,觉得俩儿女不过是说这话来吓唬自己罢了。一面伸手要去夺库房的钥匙。
不过沈清儿是习武的,身形又十分敏捷,她哪里抢得过来,这才着急起来,“清儿,莫要跟阿娘胡闹,快拿回来。”
却听沈清儿说道:“那碗碟什么的,咱不要了,今儿收上来的礼金留给他们花,库房不开也饿不死人的。”所以这钥匙,才不会拿出来。
然后就要走,房氏在后头追,一路跟着去了后院。
忽然房氏觉得后脑勺被人敲了一下,一个体型壮实的嬷嬷忧心忡忡地扶着她,“小姐,这样妥当么?老爷晓得了,只怕是饶不得咱们。”
“你管他做什么?他眼里就是阿瞳,没旁人的,我哥这病又拖不得,指望他请名医?只怕坟头上的青草比他人高了,他也不见得能将大夫请回来。”所以哪里能坐以待毙?
她这一张利嘴,说得一旁还活着的沈珏嘴角抽搐,“清儿,为兄一时半会还死不得。”
然后麻利地使唤着嬷嬷背了上她娘房氏,直接从小侧门出去了。
巷子里,一辆马车在那里等着,四人一起上了马车,很快就出了这河州州府城。
城外,好几辆装着行李的马车在这里等候着,见他们来了,便汇成一路。
五里长亭边上,早有沈清儿雇的镖师在这里等着,见了他们来上来打了招呼,就护送着他们母子三人一并往河州去。
沈二公子沈昼言哪里顾得上正房娘子和儿女们?
没见着人,只当是自己当时话说得太重,惹了她不高兴,回房生闷气了。
至于两个孩子跟自己有仇一般,从来不给好脸色,如今不见着更自在。
所以宾散宴收后,就欢欢喜喜进了洞房里去。
且不说阿瞳嫁给他,这一夜就给他立下了多少规矩,他只求得美人欢心,样样答应得爽快,甚至点头房氏将来去了,就扶她做正房,往后二人的孩子也是正儿八经嫡出子弟。
按理说阿瞳所求一切都求得了。
三公子不要她,她就嫁了二公子,虽是做妾,可她要山珍二公子绝对不会给她海味的,这远比夫人替她找的人家要好得多了。
嫁到旁人家,即便是做正头娘子,可是哪个能像是沈昼言一般,能给自己上天摘星星?
更何况,嫁了沈昼言,从此后就是三公子的嫂子了,这辈子自己就是要跟他牵扯不清。而且房氏身体素来不好,能活到什么时候还不晓得呢,自己还年轻,总有熬成正室的那一日。
再有珏哥儿身体那样病歪歪的,到底能不能成年还是两码事情,所以将来自己的儿女,也不会被人压着。
她好盘算,将自己的未来想得清清楚楚的,却如何也没想到,那个叫她从来看不上眼,犹如男娃儿一般上蹿下跳,不学无术的沈清儿胆子有多大。
只留了一封书信,带阿兄去南海郡治病养身体,连带着她娘房氏和库房的钥匙都走了。
家里如今正是一摊子烂事儿等着阿瞳呢。
且不说翌日起来准备给正室夫人敬茶不见了人,都以为是房氏要给阿瞳做规矩,惹得沈昼言怒气冲冲去寻她。
踹门一看,只见桌上就小女儿留的一封信,顿时傻了眼。
可是一夜半天早过去,还不晓得走的是水路还是旱路,如何去追?但想着既然在自己新婚之夜走了,可怕早就盘算多时的,当下只觉得自己有眼无珠,竟然没有看出房氏是这种心机深沉之人。
便想走了正好,从此以后自己也不用为难,跟阿瞳双宿双飞好日子呢。
于是找了借口,说是南海郡有了大夫,房氏急忙带着珏哥儿去问诊了。
这话还真将众人说服了,毕竟房氏身体不好,膝下就这么个独儿子,若真没了,她将来有个什么依靠?所以她在娶新姨娘之日离开,倒也可以理解。
只是紧接着发现库房钥匙也被带走了,沈昼言这才发起脾气,一时府里乱糟糟的。
好在阿瞳已经嫁了他,自己又是那争强好胜的,便顺理成章将一切管起来,不过几日便整整有条。
至于后院那些个妾室,正经人家出身的,给了几个银子,放了出去,随意回娘家或是再嫁人。
花楼里来的,直接发卖了,一点旧情也不留。
一时之间,众人都晓得这新姨娘是个厉害的,不但气走了正室夫人,还将府上原来的姨娘们都发卖了。
但世人都是那抬高踩低的,如今她正得势,自是无人说她的不是,反而有那喜好溜须拍马的,奉承她直接喊作夫人。
别说,阿瞳还是十分受用的。
而沈昼言这正儿八经的夫人,如今正好到了南海城外。
话说房氏醒来之时,想要回去已经晚了,后来又听说女儿事事都已经安排好,说是为了珏哥儿的身体,她终是没在挣扎,只是仍旧哭了好一阵子。
不过待到这南海郡,天气逐渐晴朗,脱去了身上厚重的衣裳,想是身上轻便了许多,见着儿子气色好,女儿说话也好听了些,心情才逐渐好起来的。
眼下到了这南海郡,见着这才新修好不到三四个月的城门,巍峨高大,远比河州还要像样子,有些惊呼,“不是说此处贫瘠又破旧么?”
他们那车子里闷热得不行,她早跟女儿一般,从马车里出来,垫着一个柔软的垫子,坐在外面的车板上。
“那是从前,如今有小叔在,自然是不一样了。”沈清儿对自家这小叔最是崇拜得紧。
但他们来得急,也没往这边打一声招呼,所以这会儿便叫人先去知会一声。
也是运气好,孟茯才从菜园子那边回来,与卫如海商量着将鸡出栏,还是留着生蛋划算些,正换了衣裳,就听着书香来说,“外头来了小厮,说是二夫人带着珏哥儿和清儿小姐来了。”
“从河州来的?”孟茯问着,有些疑惑,既然是拖儿带女而来,而且听说珏哥儿身子不好,怎没有提前来信,“可是问清楚了,别是哪里来的骗子消遣咱们。”
书香见她如今这防人之心倒是重了不少,忍不住好笑道:“骗子也没那么大的胆子,咱这是知州府老爷家里呢。”又不是那平头百姓,哪个吃饱了撑着想要吃官司?
“来得几人?”问清楚,孟茯这也好安排落脚的地方。
书香回着:“除了主子们,就是十几个嬷嬷丫鬟脚夫小子,只怕一处大些的院子也使得。”珏哥儿虽已十二三岁,但身子那般模样,二夫人必然是要跟着照顾的。
“另外还请了镖局的人护送,不晓得需不需要给人安顿一夜?”
“请镖局?他们府上没人么?”孟茯心中好奇,怎还花这冤枉银子了?
“这倒不清楚了。”书香也不解。
镖局的人,既能将他们安全送到这里,可见也那可靠的,但安排住宿虽也是不麻烦,但思来想去,还是说道:“准备几吊钱,打发给他们就是,去哪里吃酒喝肉,全凭个人喜好。”
“这样也好。”书香应了,当下便去做准备。
孟茯这里想打发人去城外星盘山下的军营里说一声,但又怕打扰了沈夜澜。
他自己学了做□□,如今便自己研制起来。
想着反正他明日总要回来的,索性也就不要麻烦人两头跑。
想着他们来还得些时间,因此便让厨房先煮了些解暑的汤水。
孟茯是晓得的,外头如今已经有寒冬气节了,可一进这南海郡便是别样的酷暑,也不晓得他们能不能适应得了?
厨房里兰若和沈墨兰带着萱儿在这边,每日就做些吃食,沈墨兰也在孟茯身边做些记账的轻松活,没事儿就与她俩扎堆在这里。
孟茯来时,见她那圆润了不少的脸盘子,“大姑娘了,到底少吃些甜食,对牙口不好,身体也不好。”
玲珑不爱这些,瞥了一眼她们装在那小盘子里精致的点心,上面又是油腻腻的奶酪,十分嫌弃,“见天吃这些,迟早要变成胖子的。”
几人说这话,孟茯进了厨房里去,让厨娘们做了准备,亲自挑了几样清淡的,给那房氏和珏哥儿准备着。
又去了收拾给他们落脚的院子,见都整齐了,便到前厅里等着。
萱儿也到跟前来。
也没过多久,外面就有人来传话,说是到了。
孟茯这便领着萱儿去迎。
先下车的是个轻装打扮的姑娘,孟茯猜想多半是沈夜澜口里提过的野丫头沈清儿,随后是个比沈大夫人看起来还要苍老几分的妇人,生得虽也是看好,但却是低眉顺眼的模样,看着让孟茯心里忍不住想,莫不是平日里是个受气包?
最后从马车上让人扶着下来的,便是自小就体弱多病的沈珏,长得也端正如玉,只是脸色刷白,孟茯怎看就觉得是严重的贫血。
又说房氏等人见了孟茯,皆有些意外,孟茯如今也是双十年华,容貌算是彻底长开了,但仍旧不是那种灿烂明媚的大美人,只是瞧着清而不妖,像是朵白梨花般纯净,惹人喜欢。
反正将她放在人堆里,吸引众人的目光绝对不是因为她的容貌,而是那浑身上下的气质,那一颦一笑像极了清貴家里养出来的小姐们。
哪里像是他们所听说的那般,是个乡下千金科的大夫?
“小婶?”沈清儿率先上前,疑惑地问着,见孟茯笑颜颔首,忙欢喜弯腰行礼,“清儿见过小婶。”回头指着有些唯唯诺诺的房氏和叫人掺扶着的沈珏,“我们母子三人,要打扰一阵子了。”
那厢房氏也同孟茯点头打招呼,沈珏因叫人扶着,自然不可能再行礼,孟茯也怕他经不得这大太阳,忙让喊了剑香给他头上撑着伞,一面招呼着:“先进去说话,行李打发几个牢靠的办就是了。”
说罢,一群人进了大门去,只留了管事的嬷嬷招呼脚夫小子们搬运行礼。
这厅里,早就有煮好的去暑汤水,各人吃了一碗,这才顾得上寒暄。
不过房氏不怎么说话,孟茯见她胆子有些小,基本都是沈清儿在说话,那沈珏偶尔附和着。因此回头问起玲珑,“我看起来有这样凶神恶煞么?二嫂怎都不愿意与我说话?”
她正在屋子里跟玲珑说着,外头就传来说话声,原来是那沈清儿来拜访。
待到她到跟前来行礼,还送了从河州带来的特产,说了几句话,孟茯越发觉得她是个小大人。
“那会儿闹蝗灾,亏得小叔小婶出手帮忙,方能将灾情稳定了,这样的大恩大德,谁敢忘记?”只是她爹糊涂,送鸭子回来的时候,就没想着给人带点特产。
一点点的人情味儿都没有。
孟茯见她这样捧着自己,莫不是有所求?难道想让她给沈珏看病?可听说沈珏自小就患的病症,什么大夫没瞧过人家都看不出来,自己又只擅长千金科,哪里懂?
正想着到时候如何拒绝,就听沈清儿说道:“咱们是一家人,我也不瞒小婶了,其实我带着我阿娘和阿兄来南海郡,我爹是不晓得的。”
孟茯听得这话,露出惊诧的目光,所以护送他们来的不是府上的人,而是镖师。
那沈清儿继续说着,“我爹娶了阿瞳做新姨娘,大摆筵席。也是我娘糊涂,叫我爹一哄,自己就站不住脚,什么都应下了,当下我爹满眼都是阿瞳,哪里顾得上我们娘三?我阿兄都病成那个样子了,也不耽误他娶新姨娘,我一生气就琢磨着,与其在那头叫我阿兄等死,不如来投奔小叔和小婶。”
她说罢,将头垂下,“我晓得我一个晚辈,原不该说长辈的不是,可日子是我自家过,别人不晓得我们在什么水深火热里。”
孟茯听得她这番话,联想到房氏低眉顺眼的样子,只怕往日里就不是那能做主的,如此硬生生将女儿逼成了小大人。
说是懂事,可到底还是觉得心酸。这年纪谁不想天真无邪?
一时有些心疼她,“既在家里不高兴,便在南海郡多住一阵子,这里天气常年如此,对调养身子是极好的,你小叔去了军营里,明日就回来,到时候让他去访一访几个大夫回来,好好给你阿兄瞧一瞧。”
只怕这二嫂看起来比大嫂要憔悴显老,一半原因是忧心孩子。
“多谢小婶,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这样一来,不好继续在小婶家中常住,所以我打算凭一处房屋,开火烧饭熬药也好,到时候也方便些。”她心中有打算,对于沈夜澜这个小叔最是崇拜,所以与沈夜澜的父母差不多一样,有些爱屋及乌。
加上在河州也听说过这南海郡孟茯和沈夜澜的事迹,对孟茯是真心崇拜的,也就愿意坦诚相待,找她相商。
其实府里这样大,他们住他们的,也可也自己开小厨房生火做饭,但孟茯想着到底是一个屋檐下,就怕别人说了闲话,加上沈清儿也说了,他们是偷偷来的。
便颔首道:“也好,不过这事儿不着急,我听说你们是坐马车来的,这一路颠簸,我瞧你阿娘气色不好,珏哥儿又是那样,好叫他们安心休息些日子,再做这别的打算。”
“那就劳烦小婶帮忙留心,反正我已经想好了,祖父祖母不会不管我们娘三几个,阿爹靠不住,我便不指望了。”还不如跟着小叔小婶,过些潇洒日子。
在那家里,少不得平添些气儿受。
坐了一会儿,便告辞回去了。
孟茯见她那纤瘦的背影,忍不住叹了一声,“都道那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可我瞧着就是福贵人家里,遇着那不靠谱的爹娘,孩子一样是要多受罪吃苦头,你瞧她才多大的年纪,竟要操持这些事务。”
拓跋筝从外面露台上进来,显然刚才她在的,那些个话自然也是听到了。
又与拓跋筝说道:“正好她想寻一处好房子,我也要看地开杂货铺子,一道找了便是。”
拓跋筝坐下来,捡起花几上的团扇扇了几下,“是了,自小就懂得人情世故的姑娘,哪个身后没有一对不靠谱的爹娘?”不过这沈清儿胆子倒是大,说起她爹的不是,是一点都也不待含糊的。
不都说这沈家最是重家风吗?尤其是这正房。听着孟茯说起杂货铺子的事情,“照着你那样打算,哪里有合心意的房子?何况这城里有几处新房子?还不如张罗出一块地来,自己盖就是了。”
孟茯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是了,只是这样一来,少不得要请工匠了,我看着承包神女庙的这些个商贾就做得十分好,回头去衙门里问一声,找他们帮忙。”
到时候自己给图纸和提些要求就是了,其余的也不用管,只等着到时候验收就是。
沈夜澜虽没在,但到底是他至亲的二嫂和侄儿侄女,所以孟茯还是设宴招待。
只是还没吃,那沈珏就不舒服起来,孟茯生怕出个什么事情,一面让剑香去请大夫,一面自己忙先给他诊断起来,只觉得好生奇怪,的确是贫血,但跟自己所认识的那些贫血症状又不一样。
纳闷不已,便问着因担心儿子而哭红了眼睛的房氏,“二嫂,珏哥儿一向如此么?”
房氏抹着泪,若不是嘴唇上还擦了些唇脂,整个人是又憔悴又没半点精气神儿,听着孟茯问,也只抽啼着回话,“出了月之后,就得了这怪病,这些年什么大夫什么药都吃过了,仍旧不见得效果,便是辽国来的大夫,我们也试过了。”又说家里的兄长,也有这个病。
既然是小时候就有的,还是遗传的,那如果是自己认知的那些贫血,只怕早就一命呜呼了,怎么可能有时候还能自由行走?因此就觉得越发怪异了。
这查不出病症了,少不得要责怪自己当时学医不精,为何当初不去抱了中医?如今这医术浅薄,单是望闻问切,自己根本就诊断不出来。
正是发愁着,大夫便来了。
那里有房氏照顾着,孟茯便也到外头来,只听着沈清儿说道:“这病症早年还好,一年复发几次罢了,可是这几年不知怎的,越来越频繁,我爹不上心,我娘又没法子,我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好好的一个人,老天爷怎偏要这样折磨。”
哥哥若是身体好,许多事情哪里要自己来操心?自己也能似萱儿和浅儿一般,快快活活地做个千金小姐,吃喝玩乐得了。
说到这些,不免是觉得委屈,声音有些沙哑起来。
孟茯忙安慰着,“莫要着急,若是能找着病根,总会有法子医治的。”不管如何,这希望是断然不能放弃的。只是孟茯心里却也清楚,既然是小时候就有的病,岂不是沈夜澜认识的那些懂得医术的朋友,也是来问诊过的了。
一时也替他们着急,那珏哥儿看着好好的一个人,自己瞧着不是五脏的缘由,反而是因为这贫血的缘故,平白无故引发了五脏也不好,变得虚弱起来。
“平日里,他吃的都是些什么?”不晓得这贫血是何缘故,那总该晓得要补血吧?
沈清儿吸着鼻子,孟茯扶着在楼下乘凉的竹椅上坐下,“猪肝黑豆什么的,反正能补的都吃了,药膳也没落下,只是吃来吃去,没见一点效果,反而叫他厌了食。”
所以看起来又廲又白。
不多会儿,大夫也出来了,扎了几针,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反而给推荐着:“我倒是听说乡下有些土办法,专门治这些个疑难杂症的,要不去访一两个回来给少爷瞧一瞧?”
孟茯并不是看不起这乡下的大夫,自己不也是那样的出身么?只是大部份都是全靠着蒙,还外带些符水什么的,瞎猫碰死耗子。
可这沈珏就一条命,不是那九命的猫妖,哪里敢?
就算她愿意,人家也不答应。
果不其然,沈清儿直接否定了,那大夫走后,与孟茯说道:“什么土办法没有用过?连庙里都去住了一年半载,真是什么鬼神之说,难道菩萨跟前还敢猖狂么?”
这样说来很是了,孟茯也颔首,“到底是要正经大夫才靠谱。”
劝着这母女俩吃了些饭,又给这沈珏专门熬了补血的粥食,只见他犹如吞药一般艰难地吃了小半碗,虚弱地躺了下去,满目歉意地看着孟茯,“给小婶添麻烦了。”
“自家人何必说两家话,这里有什么事情,只管叫人喊我就是。”这一耽搁,时辰也不早了,孟茯不好守着此处,便告辞先回去了。
沈清儿也劝着她娘去休息,“您自己身子本就不好,让我来守着罢,免得阿兄没好,您到累坏了身子,旧病复发起来,我一个人哪里照顾得过来?”
话是不好听,但道理是有的。
房氏虽不放心儿子,还是听话地去休息了。
迷迷糊糊地守着睡了,半夜里沈珏醒来,没了点困意,索性沈清儿就扶着他到院子里来。
这南海郡的天气好,只有说不上来的诸多好处,就比如这夜里,也不担心什么夜深露重着凉,兄妹俩只在院子里的藤条椅上坐下来,盖了张薄毯,仰头看着漫天的星斗,说起些闲话。
而孟茯这里也没睡,这沈珏的病症她看不出来是个什么道理,所以回了房洗漱后,披着一头散发就坐在桌前。
但她是十分爱惜这双眼睛的,点了两根蜡烛将这一片照得亮堂,房间里除了那烛芯子偶尔传来的‘噼啪’声响,便只有她纤白指尖摩挲着纸张的声音。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外头的梆子敲响了起来,她才猛然回过神,发现烛火已经燃去大半截,刚起身去柜子前弯腰找着蜡烛,忽听得身后传来声音:“找什么,这么晚还不睡?”
明明这声音是最熟悉的枕边人发出来的,但这冷不丁地从耳边响起,孟茯还是吓了一跳,回头朝他又捶又打,“你是猫么?走路不出声?吓死我了。”还有不是说明日才回来么?
沈夜澜本想将她搂在怀里,只是奈何自己从城外赶回来,一身的风尘,自舍不得沾了她的冰清玉洁,一面温言哄着安慰:“好了,我的不是我的不是,我先去洗漱,你也快些休息,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天亮了。”
孟茯听罢,一时诧异无比,“这么快就天亮了?”好奇地朝窗外望去,夜空里的月亮早就换了地方。
难怪这样困。
既如此孟茯也不找蜡烛了,伸着懒腰打算去睡觉。
只是躺到床上,心里想着看的那些个医书,任由她怎么对比,偏是找不到类似的病例。不免是有些沮丧起来,想着那沈珏的可怜模样,心中很不是滋味。
她捡了个枕头抱在怀里,曲着身子卷成一团。
沈夜澜不知何时来的,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玫瑰花味,温凉的身子紧随着她弯曲的弧度贴着。
“你用我的沐浴的香露了?”她扭过头,柔软的唇正好在沈夜澜下巴划过。
沈夜澜长臂穿过她的后背,将她反转过来搂在自己怀里,“用错了。”
孟茯吸着鼻子,觉得还是挺好闻的,“二嫂母子三人来了,你晓得不?”
“嗯,门房那边说了,珏哥儿怎样?”
孟茯不受控制闷哼一声,“你别在说正经事情的时候动手动脚的。”说着要去阻止他。
不过并没有什么效果。
睡得太晚,孟茯也不大起得早,好在沈夜澜好似不知疲倦,又或者他心有所求已得到了满足,所以第二天仍旧是精神抖擞的。
去看了那沈珏一回,果然打发人去给他找大夫。
只是沈清儿其实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但不敢叫房氏难过,也不想让沈珏绝望,去与他们说的时候,还故作一脸兴奋,“小叔说了,这一次请的大夫最是擅长这些疑难杂症,一定能将阿兄治好。”
“若是能治好,你舅舅的病岂不是也能治好?”房氏听了满脸欢喜,显然对沈夜澜找来的这大夫是充满了希望。
她兄长也是自小得了这病症,许多年以来,也没得法子治,所以其实大部分人都认为,大抵是祖上不修德,报应到儿孙的身上了。
也正是这样,沈昼言才不对儿子这病抱着什么希望。
觉得舅兄一辈子都那样,这般年纪了,连媳妇都娶不得,倒是有通房,可通房与他一处,也别他这病症传染。
哪个还不要命,敢跟他同床共枕?
而孟茯这里为了让他们一家欢喜些,只让萱儿沈墨兰她们多过来坐一坐,也给说些这城里的热闹。
带过来的零嘴甜汤,更是许多都是沈清儿兄妹不曾见过的,还有这南海郡本地的热带水果。
样样都新鲜,有她们陪着,沈珏这日子倒也不觉得乏味。
所以也极少躺在床上,出来跟着在院子里坐着的时间越来越久。
如此一来,身体竟然神采了不少,也不会忽然心慌或是觉得头晕。
也是奇怪得很。
转眼过了几日,孟茯那杂货铺子的地已经找好了,趁着沈夜澜也在府里,托他找了修建神女庙那帮人,在衙门里签了契约,便交托出去。
只是还未给沈清儿母子三人找到合适的房屋。
不过孟茯见沈珏身子逐渐精神了,房氏母女也想去那南城外的菜园子看一看,这日便准备领着众人一并去。
这时孟茯便见丫鬟从沈珏的屋子里取了个枕箱出来,晓得他身子不好,上了马车必然是要躺着的,倒也不意外,只是见那枕箱有些年岁的样子,怕他不好用,便道:“我那边有棉花填的枕头,柔软又好使,我叫人给你家少爷准备,莫要带这个了,又大又笨重。”
丫鬟有些犹豫,“可少爷自小到大,没离开过这枕箱,而且这是少爷的外祖母亲自从庙里求来的,还是大师开光过的,对少爷身体好。”
孟茯听罢,也不好再说什么。“那行吧。”只是见她要拿的东西多,还要抱这枕箱,便使了玲珑过来,“你帮忙拿着罢。”
玲珑吊儿郎当的,只是个枕箱罢了,哪里用心,先前还好好地拿在手里,随后遇着沈墨兰和萱儿几个,见她们带着去菜园子去吃的食盒里,都是些没尝过的点心。
兰若谦虚两句,她还真伸手去拿,便将枕箱夹在胳膊底下,哪里晓得那糕点是糯米蒸的,如今放凉了滑不溜秋的,她一时居然没捉住,从手里滑了出去,急得忙伸手去接。
这下可好,只听‘砰’的一声,沈珏外祖母从庙里给他求来的开光枕箱,如今碎了几块,落在地上。
里头装着的决明子和些安眠的药物,也从小袋子里滚出来,洒了一地。
几人面面相觑,知晓是惹了大祸。
玲珑哪里还顾得上吃,将那接住了的糯米糕塞给兰若,急忙弯腰去捡,妄想将这枕箱趁着主子们没发现之前,给粘好。
“那是什么?”沈墨兰好像看着有东西动了。
她指着枕箱碎裂开的地方,好像有些黑黝黝的东西,刚刚蠕动了一下。
枕箱是夹层的,平面上有雕花,但里面空隙很小,放不得什么东西。
兰若也瞧见了,忙将食盒放在地上,折了半根花枝过来,叫萱儿远一些,拿着那枝条去戳那还没缩进去的不明物体。
那东西似乎感觉得到,一下全缩进去薄薄的夹层里。
夹层是真的狭窄,只能放两张纸的厚度罢了。
几人眼睛都瞪大了,哪里顾得上方才砸坏了枕箱的惊慌失措,只好奇地看着那砸碎的边缘,期待着那黑乎乎的东西再出来。
“长虫子了吧?”沈墨兰伸着脖子往前看了看。
“你看谁家的枕箱长虫子?”几乎都有防虫防腐的工艺,而且天天有人用,怎么可能长虫子?兰若反驳着。
那被兰若护在身后的萱儿倒是胆子大,“我看好似泥塘里的水蛭。”从前她家门口就是一片池塘,里面水蛭不少,一会儿变成肥肥一团,一会儿又成了长长细细的丝线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