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这次要做的生意不像是上一次那样小打小闹,而是要建造一间商栈,而且商线目前定了辽国跟夏国,孟茯手里没有人,所以要投下去的银子不少。

晚饭后若光一定要拉着若飞和萱儿去看他的研究成果,孟茯便与沈夜澜坐在院子里的小亭下乘凉。

“军营里如今多少人,时大哥忙得过来么?”孟茯朝着竹椅后仰头考上去,试图将腿搭到对面的空闲椅子上。

自打正月里开始征兵到现在,大抵是因为军营的待遇沈夜澜这里给的好,完全超出了朝廷给予的好处,而且也不是从前那样吃空饷,是要正经出海打海盗的。

再有这年前不是才以少胜多,赢了一回,还抓了那么多海盗来做工。

所以激励了不少年轻人积极参加,就像是刺头那样的,大都有亲人死在海盗的乱刀下,怀着一颗对海盗的愤恨之心,跑来报名的人不少。

沈夜澜起身移到那张空椅子上,将她的小脚抬到自己膝盖上来,“如今一万七八千,这几日还有人,各县里都再极力号召,想来过些日子会到三万左右。”

听起来是不少,但跟海贼的数量比起来,还是远远不够抗衡的。

所以孟茯听了有些担心,也就将自己要跟时隐之和司马少熏合作做生意的事情给忘记了,反而有些替沈夜澜发起愁来,“我听在天说,那库房里就没有一件像样的衣甲,还有武器,早都钝了,拿不出几件像样的出来,兵部拨下来的那点银子,哪里能够置办这些东西?”

如今军中一切衣物铺盖,还全是他从南州自己置办来的,虽是从朋友手里买,少了一层中间商,但到底也是花了一大笔真金白银。

至于朝廷给的除了军饷之外,就是一些散碎银子,甲衣兵器一样没有给,只叫自己想办法。

沈夜澜还能想什么办法?这是要拿去上战场拼命的东西,他敢去和那些黑商们交易么?“是呢,所以我想着,只能将石头县那铁矿重新开采,自己炼铁打造了。”

除了朝廷给的甲衣和武器,别的他是断然不放心,所以宁愿自己辛苦一些,自己炼铁打造了。

“上面允了么?”而且铁矿在石头县,那边是些少数民族,矿区又在神女山,他们能让动工么?所以孟茯觉得就算是朝廷允许沈夜澜在南海城自己开矿炼铁,但想要采矿,也是艰难的事情。

他们那一关就不好过呀。

且不说他们都住在神女山上,那神女山又是他们心中的神灵,所以能叫沈夜澜去采矿,将他们的神女山挖得千疮百孔么?

“不允也不行,兵部那边我打听过了,是一点拿不出来,可这里要对抗海贼,总不能叫将士们空着手上战场吧?”沈夜澜现在忧心的,便是孟茯所担心的事情。

“这南海郡,就一处铁矿么?”

沈夜澜摇头,“暂时还没探察出来,只是如今迫在眉睫,唯独去石头县了。”

“你要亲自去?”孟茯问罢,又觉得自己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明摆着的事情了,沈夜澜不去,下面的那些官吏们,哪个会愿意去?去了又不见得能办成,若得罪了那些瑶人畲人,反而不好。

又想到那些人都住在山上,几乎不耕种,全靠着山里打猎采野果野菜生活,若不是这些年逐渐下来贩卖皮毛,换些旁的东西上山去。

那跟原始人又有什么区别?所以沈夜澜也不是没有机会,又不需要他们全部点头,只要有一部分同意,这铁矿就能开采。

所以便道:“要不然,我与你一起去吧,女人家到底是比较没有攻击性威胁性,兴许人家看到我,能好好听我说这开采铁矿的好处呢。”

沈夜澜晓得孟茯有时候总会给自己一些别出心裁的法子,而且还十分有效。

因此听到她的话,也有了几分意动,“阿茯有什么好办法?”

孟茯摇着头,“我现在才听你说,哪里能想到什么办法,只是你既然已经早就做了这个打算,心里是有章程的吧?”

沈夜澜笑了笑,也学着孟茯抬起腿,搭到另外一边,然后让孟茯继续将腿搭在自己腿上,指尖轻轻地在桌面敲打着,“我是想着让他们迁下山来,那山上到底是不如县里安全,每年单是因为打猎死伤的人数就不少,还有等到七百月雨季来了,那神女山上雨水不断,每到此时常有人饿死。所以我打算还同咱们这南海城里安置河州涠洲来的老百姓一样,头一年免收税赋,再给安排房屋住所,分给他们田产,教授耕织。”

孟茯听了,觉得这主意倒是不错的。“不过他们在那山里生活数代了,怎么可能说搬迁就搬迁,特别是那些个老人,所以不如从年轻人身上找缺口,给些好处,人哪里能免俗,不喜欢这荣华富贵现世安稳?”

那山上住的树屋草棚,哪里里有山下县里的房子安全?又不会潮湿,又不担心刮风下雨的。想到这里,孟茯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那样的居住环境,风湿病还不知多严重呢。”

“怎的,你这千金大夫还要替人治风湿病?”这风湿病还没听说能治好的,不过缓解的法子倒是多,沈夜澜虽不希望孟茯去那山上受苦,给这些瑶人畲人们治什么风湿病,但自己倒是可以带些个大夫上山去。

“你莫要小看我这千金科的大夫,旁的虽没有专研,但这一般基础知识还是懂的。”孟茯收了脚,朝着亭子外不远处坐在廊下拄着剑打瞌睡的玲珑喊了一声,“你帮我去拿些艾条过来。”

玲珑应了一声,收了剑就去了。

沈夜澜好奇,“怎么,你还要给我艾灸?我又没得风湿病症。”

“艾灸什么都能治,也不单是风湿,你不是这些天手腕酸软么?按摩我是不会,但这个我会啊,灸过后绝对让你神清气爽。”孟茯已经搓手磨拳。

让沈夜澜有一种她要拿自己做实验的感觉。

等着玲珑将艾条拿来了,孟茯果然强行按着沈夜澜熏烤艾条,方想起自己要和他说生意的事情,连忙问道:“时大哥练兵要到几时?他有没有同你说,要转行做海货生意?”

今天下午时隐之还真跟沈夜澜提了一句,只说最多再帮他几个月,便要继续做生意了。因此点了点头,“怎么,你也要插一手?”

孟茯嘿嘿一笑,“所以才想和你商量,我想着既然时大哥是靠谱的,不如咱们就做大一些,到时候这海货能卖出去,卖出好价钱,老百姓有了银子,生活水平提高了,需要品就多了,交易来往的也不单是这材米油盐酱醋茶,这五花八门的商店也就越开越多,银子四处流通,到时候热闹起来不说,每年还得多拿税赋银子。”

沈夜澜听她说到税赋一事,忍不住笑道:“听你这样说来,好像万事全为衙门里的进项考虑一样。”

“本来就是,我又不缺银子。”

“那你就去吧,我作为一州之主,总不能见着白来的银子不要吧?”

又说那时隐之,也最多到四月底,可能就不在军营里了。

孟茯听了,“那正好,等少熏将人手都招齐了,就可以开始备货了,另外还有商栈的地址须得要一个四通八达的好地方,我明天就去寻,若是能带仓库,再好不过了。”

“这事儿你问在天,城里如今哪里有空闲的地方,他心里最是有数。”沈夜澜想着外头那么大的太阳,哪里舍得她到处奔走?本想让她叫在天直接去办就是了,但一想到孟茯的脾气,还是作罢。

说了也是白说,到最后她还是会亲自去。

隔日,孟茯果然约了司马少熏,喊了在天来领着。

只是看了几处也没有满意的,要么地势环境不大好,要么环境好的地方,房子又不中意。

在天找的这几个地方她们都不中意,便要继续找。

她两倒是精神抖擞的,尤其是司马少熏,想通了,穿着一身男装,也不怕别人指指点点。

她二人是没一点累的迹象,可是在天到下午一些的时候,就已经走不动了。

可孟茯身边也没带玲珑,他只能硬着头皮一直尾随在身后,顺便拎些东西。

晚上回来的时候,同沈夜澜诉苦,“三公子,您有什么需要上刀山下火海的任务,打发我去吧,我实在逛不动了。”

今日孟茯和司马少熏还没找到好地方,明日还要继续去。

他生怕明日还叫他,所以提前来找沈夜澜。

沈夜澜看着他满脸的倦意,还真是不作假,又忍不住想笑,他方才吃饭的时候看到孟茯挺精神的,怎么在天就这幅模样?“一样走路,你怎么连女人也不如了?还亏得你有一身武功底子。”

在天有苦说不出,反正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一样的走,他就是累。

他从前赶任务,连续三天赶路也没这么累过。

沈夜澜见他可怜,便也准了,“行了,你去休息半日,下午去军营里,明日叫玲珑跟着夫人就是了。”

约莫花了三天左右,孟茯和司马少熏终于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地方,还有宽敞的后院,后墙根下的倒座推到重新修建,便可以做仓库了。

这事儿司马少熏主动给接了过去,孟茯也乐得清闲,陪了萱儿两天。

又去看了看若光培育的禾苗。

好好的一片池塘,如今全给他改成了小片小片的稻田,种的品种五花八门,所以那禾苗的高度也不一,瞧着参差不齐,有些乱糟糟的。

“你这能成么?”孟茯有些怀疑,考虑着要不要让他去田里询问老把手们。

没想到若光对他稻谷很是自信,“我这边是混种的,那边分开种植,我想知道除了到时候稻花开的时候,授粉的过程混乱了,会种出什么?这边混种的,兴许根须长在一起,也有所影响。”

乐于做实验当然是好的,孟茯也不懂这些相对专业的,也就不发言了,“也好,不过你最好拿个本子将各种变化详细记下来,等下一次你再做实验的时候,就可避开了。”

若光闻言,从旁边的石板下抽出一个小本子,“都这里写着呢。不过虫害没法子,我打算给阿娘您讨要两只小鸭子来养在这里。”

鸭子抓虫子,鸭粪还能肥田,一举两得。孟茯自然是同意了,“明日我去给你带两只回来。”

“阿娘去菜园子作甚?”那头不是都安排好了么?这样热的天,何须总往那边跑?若光有些心疼,只觉得手那么多人,打发他们去看就是了。

就听孟茯说道:“我正打算同你们兄妹几个说了,你义父后日要启程去石头县,我想跟着他一起去,到时候你们三人要听书香的话,最要紧的是别出府去,上完课就赶紧回来,你若是想去菜园子那边,就叫成事他们跟着。”

去石头县是因为铁矿开采的事情,若光在饭桌上听着孟茯和沈夜澜提过。

“石头县离这南海城两天的路程呢,去了又要耽搁几天,那阿娘你们岂不是要去十来天么?”若光心里算着,除了上一次孟茯跟着出使团队去过大辽,他们还没分开这么久呢。

孟茯点着头,“嗯,所以我们不在家里,你们可得省心些。”

下午孟茯就开始收拾行李,其实也没有多少要带的行李,主要是带些常用药,除了针对蚊虫叮咬的,还有风湿和一起常用药。

那石头县是南海城治下最大的县城,可也是最偏僻贫穷的地方,那里的居民多是神女山上的瑶人畲人等,吃肉就是上山打猎,下海捞鱼都极少。

蔬菜就比较匮乏,所以孟茯才打算明日一早去菜园子里。

多带些蔬菜一起去,不过像是茄子瓜果一类是可长久存放,可惜这菜叶子,要如何保鲜?孟茯有些头疼,想了一夜最后觉得还是撞在木箱子里,然后洒些水保湿,上面多改几层隔热。

两天的时间应该不至于发黄干枯吧?

翌日一早孟茯起了个大早,吃了早饭便去南城的菜园子,临去时跟沈夜澜交代,“我这边十来个大箱子,得几辆马车才能拉完,你莫要忘记给我准备马车。”

沈夜澜晓得她要带着蔬菜去,这东西成本低,送给那些瑶人畲人们的寨子,倒是十分合适,自然是给她准备好了马车。

下午司马少熏带人过来帮忙装箱,见她就带了些蔬菜,便说道:“既然想要劝他们下山出寨子搬到城里来,那只有这点蔬菜,哪里够?”

孟茯心说总不能带着鸡鸭去吧?她的鸡鸭都还小呢。

就听司马少熏说道:“那布坊的纱巾多漂亮啊,防晒又实惠,你买个几十条带着去,送给寨子里的女人们,哪个不爱美?有了红色想要蓝色,不得下山来买么?下山买不得要银子么?在山里一直靠打猎过日子,哪里来的银子?”

她一连几个问题,孟茯却明白了她说的就是要刺激这些山里的女人们。

于是得了她的启发,忙去买些胭脂水粉一起带着,也装了一箱,第二天带着高高兴兴地跟着沈夜澜去石头县。

晓得沈夜澜准备送给寨子里的是书,顿时忍不住笑道:“你是认真的么?他们只怕汉字都不认得几个,你送书哪个能看得懂?”

沈夜澜还真没想到这一茬,只是叫手底下的官吏们准备,此刻才晓得是书,也有些哭笑不得,“那怎么办,现在都带着出城了,还能扔了么?先到那边,放到衙门里吧。”

又问孟茯,“你不就是十来箱的么?怎么又添了什么?”

孟茯与他细数着,“胭脂水粉纱巾什么的,还有些便宜绒花,我觉得少熏说的也有道理,女人不分年纪,天生爱美,我送的这些东西一定十分合她们的心意。而且这些东西也不能用一辈子,用完了我就不信她们不下山想办法买。”

沈夜澜听着只觉得有趣,“既如此,那我就等着阿茯的好消息。”

两日后,队伍总算到了石头县,这里的县令是个年轻的小胖子,听沈夜澜说是京里哪家的小少爷,非得要娶个青楼女子做正房,惹了老太爷不高兴,过着年就被打发到了此处来。

所以他也才来半月不到,刚对这石头县有些了解,当晚简单招待了孟茯和沈夜澜,翌日一早就来客院门口等着,一起上山里去。

这边已经安排了与山上的瑶人们打过交道的,也是个年轻汉子,叫做阿牛,由他做向导,领着去山里。

不过路到山脚下就戛然而止,沈夜澜抬首看着这一眼望不到山顶的神女山,劝着孟茯:“要不,你别去了,回县城等我们吧。”这单是要走上山里最近的寨子,也要半天的时间吧?

孟茯早做了准备,换了轻便的窄袖短裙,里头套上裤子长靴,头发也全部梳起来,看着清爽又有些英飒。“什么样的山路我没有走过?”这是看不起谁?

沈夜澜跟她并不是一个马车,又因为要问阿牛许多事情,所以比孟茯早出门,当然不晓得孟茯早做了这样的准备。

上下扫视了一眼,又见玲珑索性穿了一身劲装,便道:“也罢,累了我背你。”

孟茯前一刻还因为觉得沈夜澜看不起人,有些不高兴,旋即听到他现在这话,顿时喜开颜笑,上去拉着他的袖子,“还是夫君好。”

她极少叫沈夜澜夫君,大多时候还是随着玲珑他们一起叫三公子。

所以此刻沈夜澜听到她叫自己夫君,多半就晓得是故意的,懒得理会,想着回去再收拾也不迟。

后头衙门里挑出来的几十个青年壮士,在此处县令苏泊的吩咐下,将那马匹都从马车上解下来,将孟茯和沈夜澜带来的东西都分装到竹筐里,套在马背上,让马儿驮着上山去。

这是齐国数一数二的贫穷大县,马匹本就没几只,所以不但孟茯他们带来的马用上来,还管几处地主家里借了驴子。

如今也一并用上,才将东西都驮完。

如此一来,哪里有多余的给孟茯他们乘?

只能靠着这两条腿了。

分装这些东西便花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正要启程走,只见追来了一个人影。

来人生得俏丽妩媚,虽是穿着一身粗衣,但仍旧难掩一身冰骨雪肌,孟茯忍不住朝苏泊看去,扯着沈夜澜的衣袖小声说道:“这不会就是苏夫人吧?”

沈夜澜颔首,“想来是吧。”

孟茯见苏泊急急忙忙地将她拉到一处去,一脸苦口婆心,不知道正劝着什么。于是便道:“我若是男子,也乐意为她到这穷乡僻廊。”

沈夜澜听到这话,侧目将孟茯打量了一回,“她不如你好看。”

“嗯?”孟茯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圆了杏眸,难以置信地朝沈夜澜看去,“真的?”

但沈夜澜却没在说话,已经上前去跟那气喘吁吁跑来的苏泊说话。

原是那苏夫人听说孟茯也要去,所以她也追来了。

但孟茯不是空着手上山去的,她送了这么多蔬菜和药材,还有胭脂水粉等,自然是不一样的。所以苏泊怕沈夜澜不同意,便上来与他询问。

一面征求沈夜澜的意思,一面念念不舍地回头朝自家媳妇看去,也是万般不舍留她一个人在府里。

孟茯便趁机回头同身后的玲珑问道:“方才你家三公子的话,你听到了没?”

玲珑又不聋,当然听到了,也晓得孟茯为何问她,便笑道:“那苏夫人美是美,但身段肯定不如夫人您啊,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孟茯听罢,想着这沈夜澜果然是馋自己的身子。

却又听玲珑补了一句:“不过常言说的好,这情人眼里出西施,三公子喜欢您,看夫人您自然是怎看怎好看。”

他喜欢自己?孟茯其实有时候也觉得沈夜澜喜欢自己。

不过沈夜澜也没说过,她哪里能确定?反正就是患得患失的感觉,索性也懒得去问,还不如装聋作哑继续混日子。

反正如今的相处模式也不错的。

那厢想是沈夜澜答应了,那苏泊小胖子回头就一把将他夫人抱起来,高高兴兴转了两圈,然后夫妻俩这才到沈夜澜跟前来道谢。

孟茯站在这里白瞎看了一回撒狗粮,回头刚要跟玲珑吐槽,手就被沈夜澜一把抓住,“上来,我背你。”

孟茯犹豫着,这还没开始走呢?就背,她有那么娇弱么?

但是见一旁苏泊已经将苏夫人背起来了,一时反应过来,嘴上说着:“夫君,做人还是不要太攀比。”可人却已毫不客气地往沈夜澜背上跳去。

玲珑见了前面的这两对夫妻,这一刻才觉得自己好生多余,只能咬牙默默跟在后面。

不过这只是一个开端罢了。一路上只见妻子给丈夫擦汗,丈夫给妻子倒水。

好不容易熬了一个上午,终于到了第一个寨子。

阿萝寨,是一个瑶人寨子。

这里住着的是瑶人,早就有那飞毛腿一般的阿牛先上山来交涉。

只是如今这阿牛没在寨子里,反而被拦在寨子外面,后面的寨子门口倒是露出几张脸,都是凶神恶煞的,气氛有些剑弩拔张的意思。

这显然是没说好,孟茯凑在沈夜澜耳边悄悄说道:“只怕他们早就晓得咱们是为了开采铁矿来的,所以觉得咱们如今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阿茯,不带这样说自己是黄鼠狼的。”沈夜澜揉着太阳穴,将她扶着在旁边空地上的干净石头处坐下。

“反正就这是这个意思了。”孟茯心说自己打个比方罢了,较真作甚?

那苏泊也在旁边安顿好苏夫人,与阿牛说了几句,这会儿来寻沈夜澜,“大人,这可怎么办?他们不肯门商量,也不要咱们的东西。”

说着,一行人便朝寨子门口走去了。

孟茯见了,连忙站起身来,朝着那寨门口眺望过去,但见果然是简陋无比,寨子里也最多也就二十来户人家,而且几乎都是穿着草鞋,衣裳也简陋,不管男女,几乎都露着手臂,尤其是男子,更是赤膊。

女人下身穿着厚重的黑底百褶裙,上面绣着些矢量图,裙摆到脚踝左右。

男人则是穿着半截到膝盖的黑色裤子,腿上绑着黑色护腿。

首饰几乎多是些银饰,男女都戴。

和自己那个世界里的瑶族既不像,也不像是苗族。

“夫人您说他们会开门,要咱们的东西么?”玲珑也踮起脚尖看过去,一面问这孟茯。

孟茯想都没想,就脱口说道:“咱们带了这么多东西来,不要白不要,最后肯定是要的,他们又不傻,难道他们不同意,这铁矿就不开采了么?几万人空着手去跟海贼打么?那几万人是要保护整个南海郡,他们神女山虽也重要,但是跟着整个南海郡人的生命财产比起来,就有些微不足道了,如何取舍,上封官员们难道还不知道么?如今上山来,不过是想表达最大的诚意罢了。”

说着,只觉得这里看得不清楚,往后移了一些,见苏夫人试着要爬那后面的半截树桩,忙将她喊住:“别碰那树桩,过来过来。”一面朝她招着手。

苏夫人也想要找个视野好的地方,忽然叫孟茯一喊,连忙收回手脚,移到孟茯和玲珑这里,福了一礼,“沈夫人。”

“这寨子门口,平白无故留个大树桩作甚?”孟茯说着,指了指那树桩底下的灰烬,“他们拜山神拜树神,哪个晓得这树桩是不是他们的神灵,你若爬上去了,一会儿若真是他们的神灵,怕是要惹祸。”

听得孟茯这话,苏夫人和玲珑忙朝那树桩下看去,果然见到香烛的痕迹。

苏夫人一时有些后怕不已,连忙朝孟茯道谢:“若不是沈夫人提醒,我今日怕是要坏事,回头到了京里,苏家的人又有机会数落我的不是了。”

孟茯心说她被苏家人数落是小,别坏了沈夜澜的大事就好。

一面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这些人聪明着呢,我怀疑他们是想趁机谈条件,谋更多的好处。”

玲珑略听说沈夜澜给许诺的好些好处,比南海城里从涠洲河州迁移来的百姓们待遇好多了,还要免费教他们的孩子学习汉文化。

所以听到孟茯说这些人还想要更多的好处,如今是趁机谈条件,不免是急了,“俗话说的好,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是瞧着三公子面善好欺负么?都已经给了那么多好处,还想要什么?”

孟茯想着,沈夜澜也绝对不可能低头,不然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而且玲珑说的不错,人心不足蛇吞象,只怕答应了这个条件,他还会有第二个条件呢。

所以谈判应该不成功的。

果不其然,没多会儿就传来吵闹声,那些瑶人更是挥着手,似乎要赶他们走。

但是辛辛苦苦上山来,怎么可能轻易离开?沈夜澜便让人在附近安营扎寨,准备午饭。

本来也不可能就轻易将他们说服,不然沈夜澜也不用从南海城亲自过来了。所以行李准备得很齐全,如今炊具也都一一摆上了。

孟茯这里也开始烧起火塘,挂上了煮汤的瓦罐,新鲜干净的蔬菜从箱子里取出来,烫着就吃。

因为人数众多,那寨子门口根本不够地方,所以孟茯他们便移了位置,朝左边一些的地方安顿下来。

虽然瑶人也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和饮食文化,但调料上到底是逊色了一些,这香味很快就传进寨子里去。

从寨子里的墙上和树屋里,还能看到孟茯跟前摆着的的小桌上,有着精致的点心。

而孟茯他们这里便靠着寨子的几间树屋。

终究还是将树屋里的小孩子馋得哭了,做母亲的没法子,见沈夜澜走了,便用篮子从上面放了下来,里头放着些山货。

孟茯见了,示意玲珑将山货取了出来,装了些点心糖果,还有些新鲜蔬菜。

树屋里的女人感激不已,朝她做了个道谢的动作,忙拉扯着绳子,将篮子拉了上去。

而沈夜澜吃过午饭,便去了那搭着休息的凉棚下面,跟着苏泊下棋。

那苏夫人无聊,便与孟茯和玲珑一处说话。

她早些时候是不敢同孟茯说话的,一来孟茯是自家男人上官的夫人,二来苏夫人的身份缘由。

她是青楼里出来的,便是花魁娘子,但也逃脱不了那不干净的身份,所以一直怕孟茯嫌弃。

直至早前她要爬树桩,被孟茯喊住了,过来道谢后一起说话,才晓得孟茯跟京城里那些贵夫人们不一样。

并未因为她的出生而瞧不上她。

这会儿孟茯让玲珑从箱子里取来了纱巾和胭脂水粉,本来还想着要不在这里试用给树屋里的女人们看。

没想到树屋上面就有篮子放下来,里面也装了些山货,然后指着孟茯拿出来的纱巾。

显然是要换这个。

也是,她们虽然衣裳以青色为底,但到底喜欢那些鲜艳的颜色做装饰品。

孟茯见了,照旧喊玲珑从篮子里取东西出来,装了纱巾,还有一朵紫色的绒花,以及一盒香粉。

树屋上的女人高兴不已,迫不及待就拉回了绳子。

没过多会儿,上头传来女人们的笑声,很快篮子又落下来,还要香粉,以及糖。

孟茯也大方,这次送了一块其他颜色的纱巾。她发现了,虽然篮子每次都是从同一间树屋里扔下来的,但是换东西的根本不是同一个女人,看那每次迫不得已收绳子的人换了就晓得。

没过多会儿,从寨子里女人手里换来的山货就装满了一箱。

但这还没完,到了快煮晚饭的时候,篮子又频繁落下来了,这次要的是蔬菜。

孟茯和玲珑忙不过来,还喊了苏夫人一起来帮忙,七脚八手地往篮子里装菜。

沈夜澜早发现她们几个女人这里不对劲,但整个队伍里就她们三个女人,所以为了方便,还专门用幔帐隔开。

而且因为玲珑会武功,所以倒没有十分注意,大家该歇息的歇息,摆龙门阵的摆着龙门阵。

直至沈夜澜见玲珑跑来开箱子取了不少蔬菜,他才觉得异样。

这还没到晚饭时间呢?她怎么就开始取菜了,而且还拿了那么多,所以这一次见玲珑又来了,都快拿完一箱,便将她唤住:“你们做什么呢?”

孟茯她们歇息的那边,除了幔帐挡着,还有不少高高的椰子树挡了视线,根本看不到树屋上放下来换东西的篮子。

他们没看到,寨子里的寨老和反对派们当然也不晓得。

玲珑被他喊住,又急着往里面送菜,便道:“我也不知道在干嘛,反正这菜白送他们不要,非得拿一堆山货来换,现在夫人已经跟人换了不少东西,等带来的这些东西换完,回去估计可以开个铺子了。”说罢,便急忙抱着菜走了。

沈夜澜听到这话,只觉得又好笑又好气。

真如玲珑说的那样,白送他们偏不要,非得用山货来换?忍不住想那寨老知道了,岂不是要活活被气个半死于是也不拦孟茯,只任凭她跟着寨子里的女人们做生意。

这会儿孟茯的不单跟人换胭脂水粉糖果蔬菜纱巾,还开始推销防御蚊虫的蚊香。

先前是免费送的,这会儿也是夜幕了,山里的蚊子嗡嗡的。

小孩儿最是遭殃,如今这蚊香一点,顿时没蚊虫靠近。

如此好用的东西,比那漂亮的纱巾跟发出香味的香粉要实用多了。

所以这孟茯准备的驱蚊香一下就换了不少。

但这寨子里多少户人家,她心里有数,后面还要走不知道几个寨子呢,总不能这里就全换完了?

所以她们再要求换的时候,孟茯只说没了。

寨里的女人听了,只能省着用。

又说这寨子里,到了下午些的时候,男人们明显觉得往日在屋子里带孩子的女人们忽然活跃起来,都跑到寨子左边的树屋上窜门。

没过多会儿就出来了,一个个喜开颜笑的。

而且还有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好像屋子里忽然没了蚊子,都是飘着一股奇怪好闻的香味。

寨老也发现了,“今天倒是奇怪,怎么一个蚊子没有?”

他女人独兰默默地将装着从孟茯那里换来的蚊香木盘往桌子底下推了推,生怕叫他发现,只扯着幌子道:“可能外面这么多汉人,太吵闹,所以蚊子也给吓走了。”

寨老听到这话,觉得她一定是糊涂了,脑子才不好使,说的什么胡话?没有理会,问着晚饭几时能好?

独兰很快就给他端了出来,却只有一个大陶碗。

他们的餐具基本都是自己烧制的,所以根本就没有精美轻便的瓷碗。

里面煮了些肉和香茅草,以及一些鸡蛋花。

那就是蔬菜了。

“你们不吃么?”寨老看了一眼,就一碗,所以便问。

独兰回着,“吃过了吃过了,我去收拾洗一下。”

结果转头到了儿子媳妇的屋子里,把门脸拉了下来挡着,带着几个孙子围着一个大瓦锅,里面除了些肉,还有些新鲜□□的菜叶子,还有切成块的白萝卜。

萝卜吸油鲜嫩,入口清脆。

独兰的大儿子吃了一块萝卜,直呼好东西,又怨他阿爹,“阿牛大哥都说了,无论如何这铁矿一定要开采的,人家州府的大官来了,又开出那么好的条件让我们进城,偏偏阿爹他们这些人不知道怎么想的,山里的苦日子还没有过够么?”

他反正是过够了,尤其是看到几个孩子今天第一次吃糖时露出的惊讶表情,“我舍不得孩子们一直在山里受苦,看天过日子。”

山里全靠着老天爷吃饭,不下雨还好,到了雨季基本要断粮。

下雨了打猎不方便,野果子也结得不好,几乎都坏掉了。

所以寨子里其实也有去城里生活的,只是被当做是背叛大山的叛徒。

可叛徒们过得多好,往后大雨来时,再也不用起来补房子,雨季的时候也不用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

媳妇没吱声,不过腰上绑着跟孟茯换来的纱巾,觉得好用极了,在太阳底下的时候拉起来裹住手臂,又凉爽又遮阴。

还有那香粉和擦了嘴唇就变得好看的唇脂,都是极好的东西。

这些东西在山里没出去过的她们只听过,今儿第一次看到。

都好生新鲜稀奇,听说还有比这些更好的。

都是一样的人,每个人神灵只给了三万三千三百多天的时间,为什么要在山里不停地重复着这无聊枯燥的苦日子,而不是去山下多见见世面呢?

独兰哪里不知道自家男人的法子,不过是想讨些好处罢了,他们在这山里穷,连海盗都不愿意来光顾,她也在山里苦了一辈子,也希望临死之前,能过一下山里风调雨顺的好日子。

几个孙子吃得香,觉得那些蔬菜远比山里摘来的野菜要香。

那是自然的,野菜偶尔吃一顿还好,天天吃谁能受得了那苦涩味道?

独兰如今见儿子还在埋怨,有些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门帘子,便开口道:“别说了,赶紧吃,免得一会儿叫你阿爹发现了。”

此情此景,在别的人家也在发生。

而寨子外面,此刻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沈夜澜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孟茯和玲珑整理这半天换来的山货,什么虎骨灵芝都有……

他忽然有些开始怀疑自己一开始太心急,着急开采铁矿,给条件的是不是太好了,以至于他们还不满足?如果一开始只给屋子,后来再给他们田地,再教他们耕织,岂不是觉得自己是天大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