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孟茯脑子里是混乱一片了,纤纤小手无处可放,想要抱在怀里,又想挡住身子,此刻是很不得自己长出七八条手臂出来才好。

跳跃的烛火在窗外拂过来风里,火苗变得忽大忽小。

孟茯已经躺到宽大的拔步床上了,跟个小泥鳅一般,一下滑入云被里,紧紧地将自己包成了蚕蛹模样,只将那眼睛给露出来,又惊又恐地看着沈夜澜。

沈夜澜便站在床榻前,身后是轻轻荡荡飘扬着的天青色纱帐,一头鸦青色的发丝也微微飞舞起来。

只是俊脸上那一双眼眸,像是染了一层火焰一般,此刻猎猎燃烧着。

“三……三公子,冷静。”孟茯哪怕将自己裹在云被里,可大抵因为没穿衣裳,仍旧觉得没有一点安全感。

沈夜澜看了她一眼,忽然收回目光,扬起手臂,雪白的长袖带起一缕劲风,将这里屋的烛火都熄灭了。

可窗外明月华光,照得屋子里一片银亮。

孟茯还是看到他在自己身旁合衣躺了下来。按理她是安全了,应该心情放松下来才是,可孟茯的心情反而越来越沉重了。

她是有多丑?还是沈夜澜根本就不喜欢女人呢?又细想起玲珑和韩宣云的话,从前沈夜澜是不近女色的。

所以他难道真的是?心里想起那些个断袖的男子,真没有丑的,一个个都有着女人没有美貌容颜,所以沈先生他也是!

不然怎么连碰都没碰自己一下?还真只将自己抱上床来,然后能平息静心地躺在旁边睡觉。

这是个正常男人能干的事儿么?

反正是再也睡不着了,很快适应了这月色,暗里偷偷打量着身旁的沈夜澜,好像已经睡着了。便有些作死的从被子里伸出香玉小手。

她非得看看,这沈夜澜到底是不是断袖?

可小手还没摸到沈夜澜的衣襟,月色华光里,他星空深海一般的眼眸,忽然睁开,声音有些沙哑,“你不是故意的?”

孟茯小手僵在原地,想要抽回不是,想要放下也不是。

反正这会儿是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刮子,干嘛要作死呢?试什么试?

但她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沈夜澜已翻身上来,两臂将她锁在床与他的怀抱中间。

孟茯惊慌地张着小嘴,刚想解释,可话还没到嘴边,就已经被堵了回去。

那温凉的唇碰过来的时候,她就傻了。

脑子里一团浆糊,本来想提醒沈夜澜,距离他们成亲,刚好一个月,她的月事又要来了。

可是她一句话没能说出口,后来她就忘记了,只想睡觉……

一夜暖风月明,她已是精疲力尽。

早上忽然醒来,只见房间中一片暗淡,竟不见一丝光亮,从那薄薄的云被里探出身子,方觉得哪里不对劲?

身子又酸又软,一时想起昨晚的事,瞬觉耳根发烫,满看了一眼自己,好在穿了衣裳。

可是不对,她睡着了,谁给穿的?

除了沈夜澜还有谁?总不能是玲珑吧?孟茯双手捂着脸,以后怎么见面?都怨自己昨日乱伸手,他肯定以为自己是故意的。

可天地良心,她就是想知道,沈夜澜是不是断袖而已。

又见房间里黑漆漆的,将头从帐子里探出去,但见窗帘都被拉上了。

也不晓得什么时辰了?孟茯爬起身来,只觉得双腿发软,叹着气朝窗户旁走去,微微拉开一角。

却见外头已是艳阳高照了。

她居然睡了这么久?不知道出去如何解释?正是发愁之际,孟茯的脸上又浮起笑容,从来没这样爱过大姨妈。

居然来了,真好。她有借口为何起得这么晚了?

当下高高兴兴地换了衣裳,只是这衣裳哪里挡得住脖子上的红印?孟茯只得找了些药膏来涂了,又抹了些粉,将那些个红印挡住,才一脸心虚地出了房间。

楼下的墙边的香蕉树下,玲珑一个人坐在那里,一条腿搭在旁边的石凳上,听到楼上的开门声,仰头望去,见孟茯站在二楼的楼台上,“夫人醒了?”一面放下手里的东西,进了屋子里来。

不会儿孟茯就听到咚咚的脚步声,随后玲珑就来了,开始收拾房间,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早上三公子就吩咐,叫不要打扰您,我算着啊您这月事也快来了,多半不舒服。”见着已经换下来的床单,上面还有点点血花,就有些得意道:“我就说罢,我这算得准不准?”

孟茯的月事是来了,不过是刚才她起床后才来的。

那个……

她没眼看,本来尴尬不已,生怕叫玲珑发现,所以听到玲珑这话后,反而松了一口气。

“既如此,夫人歇着就行,我马上将饭菜送上来,还有糖水,这南海城旁的咱不说,但这糖水却是一绝了。”她说着,拿了脏床单和脏衣服下楼去。

孟茯就在楼二这摇椅上坐下。

不过一会儿,玲珑就提着食盒来了,除了饭菜果然还有她赞不绝口的糖水。

“萱儿他们几个呢?”孟茯问着。

“少爷们在书房里看书,小姐跟着书香学弹琴呢。”也不晓得受了什么刺激,居然这样勤奋上进。

孟茯问完了三个孩子做铺垫,这才问起沈夜澜,“你家三公子中午回来吃饭么?”

玲珑与她布着菜,孟茯还是有些不习惯,“我自己来吧?你吃了没?”

“吃过了。三公子一早就将卢家那些下人提审了,不过卢家不在城里,在下面的仙莲县,涉及数额还不小,正好合了三公子的意,所以亲自去了,只怕今儿还不一定能回来呢。”

不能回来!好啊,省得见面尴尬。

玲珑原本见孟茯起先是忧心忡忡的,如今反而喜开颜笑的,便以为她是为了沈夜澜公事上有了进展而开心。

吃完了饭,介于不确定身上这些红印能不能遮住,所以孟茯也不下楼了。

直至下午些,那药膏兴许是起了作用,又有粉底掩饰,不大明显,她才出了正院。

正好玲珑迎上来,“夫人,通判李大人家夫人过来了。”

也不晓得这皇帝是怎样想的,先挑了沈夜澜这个年轻又没有一点经验的沈夜澜来这南海城开荒,随后又给派了一个同样二十出头的年轻通判过来。

这位通判大人也姓李,叫做李誊,不过并非宗室之人,出生寒门。

听说是去年的探花,生得一副好相貌,所以榜下就被这大齐船王司马家捉了去做女婿。

如今他年纪轻轻,就做上了通判,少不得叫人在背后眼红,只说他全凭着司马家的缘故,才能一路扶摇直上。

不然就他这资质和年纪背景,再磨个十年八载,也难以得这通判的缺。

去年就来的,好像这上一任知州大人被拿了,跟他就有着莫大的关系。

孟茯才到院里,就见着一个长得海棠桃面的女子朝她盈盈走过来,满脸热情,“少熏见过姐姐。”连带着那声音,都带着些娇软。

这想来便是李夫人了,难怪一身锦绣绫罗,满头插着珠翠,却也没让人觉得她俗气,反而越发觉艳光四射。

“昨日原本要来,只是我想着姐姐一路舟车劳顿,没敢过来打扰。”她说着,已经挽上孟茯的手臂,一起牵着进厅里去。

待坐下后,便与叹道:“我呀,原本也不想来的,可是想到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到此处,终究不像一回事,便也一起来了。”说罢,看朝孟茯,“不过运气好,如今有姐姐与我作伴,以后也不怕不得趣儿,就跟今儿一般,话也没留一句,就跑到那什么仙莲县里去了,今儿可能不见得能回来了。”

孟茯颔首,示意她喝茶,“嗯,去往仙莲,得半天路程,又有要事要处理,想来是要耽搁的。”那仙莲昨日自己在这南海城的地方州志上看过了,整个南海郡,就属此处的良田最为肥沃,而且还能种植两季,一年一亩就得收三四百斤。

不过一个人一年也要吃这么多,若是能改良种子,提高产量的话,像是后世那般,一亩地产一千斤就好了。

可惜孟茯学的不是农业,不然这个时候就能有大用处了。

这司马少熏话多,拉着孟茯有说不完的话,等见着了若飞兄妹三人,便让随行的小丫鬟将礼物取了上来。

给兄弟俩的都是些笔墨纸砚,送萱儿的便是些姑娘家喜欢的玩意儿,不得不提,准备得很用心了。

孟茯也就趁机留她吃晚饭,想着她和李誊新婚,如今也还没孩儿,回去一个人用膳哪里有滋味。

这司马少熏也高高兴兴留下来,一并吃饭,末了还在院子里一起喝些茶水,与孟茯聊了不少,想是因为出生富贵之家,识文断字不说,对于理财还十分擅长。

两人聊得也算是投机,到了戌时左右,她才回去了。

两家离得也不远,就一条巷子罢了。

巷子左面是知州大人家的围墙,右墙则就是通判大人家的。

“这李夫人好生健谈,不过懂的也多,我瞧她说起那些生意上的事情一套又一套的,可见也是个厉害的人。”玲珑一直在孟茯旁边,因此也听了不少。

孟茯闻言,赞同道:“终究是船王家的独女,虽还没见过这李大人,不过娶了这么一位媳妇,看着还是他赚了。”

两人说着这司马少熏,便也往正院去休息。

翌日起了个大早,只听说若飞若光在院子里练舞,便过来瞧。

正好萱儿和兰若在这里看着,见了她忙围上来说话。

就见书香提着一篮子新鲜的裙带菜过来。

“这是什么?”到底是带着些腥味儿,萱儿和兰若捂着鼻子,朝书香看去。

剑香他们几个,沈夜澜给借走了,只留了书香在这里给做小管事。

玲珑到底不如她稳重,所以便跟在孟茯身边。

孟茯见了这一篮子裙带菜,也是捂着鼻子,“怎不叫人送到厨房里去”

只听书香说道:“是龚参军家的夫人送来的,说是昨儿半夜她娘家人去赶海,刚割下来的,最是新鲜,给夫人您煮着汤吃。”她这不是正要送到厨房去么?见着孟茯在这里,便绕过来给孟茯过目了一回。

玲珑听罢,惹不住笑道:“这些大人家的夫人们,也是层出不穷,昨儿那位李通判家的夫人送了少爷小姐们礼物,本觉得没给什么珠宝金银的,算是接地气的了,没曾想着龚参军家的夫人更实惠。”

兰若过来接了过去,“我去送吧。”

孟茯见着的确新鲜得很,“那就煮些汤吧。”正好早膳也都还没吃。

等他们喝完这菜汤,龚参军家的夫人就打发人来请孟茯过去做客。

孟茯想着以后终究是要打交道的,也不好拒绝,正好初来乍到,也许跟他们多来往,也能对这南海城多了解几分。

只是她还没出门,司马少熏就来了,见着孟茯要出门,“你要去那乡下婆娘家里?”她说罢,似乎想到孟茯也是乡下来的,于是忙解释道:“我没说你的意思,我就说龚参军家的夫人,你是没见过她家里是个什么样子,你若是去了,只怕回头该后悔了。”

坦白地说,孟茯对这司马少熏还算投机的,但是听到她这样说龚参军的夫人,到底觉得不好,而且又已经答应了那头,只能同她道:“可人家来请,我又应了,不好不去。”

司马少熏也不拦她,“也罢了,你去了估摸也待不得多久,闷在府上也没意思,你从她家出来,就到我那里,我给你煮茶。”说罢,便转身回家,不忘朝孟茯叮嘱,“我等你哦。”

玲珑见她走远了,才小声跟孟茯说道:“她这是待夫人您热情?还是不乐意您跟那龚参军家的夫人走得太近?”

孟茯哪里晓得,这应约到龚参军家这边来。

他家也离得不远,就是过了河街对面。

孟茯刚到门口,就有个脏兮兮的老婆子来开门,孟茯颔首道谢,跨了门槛进去,只见影壁前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只留了一跳仅够一人通过的小道。

本来过了这影壁会好一些,可过了影壁,这院里也没宽敞多少,到处都堆满了杂物,而且乱七八糟的,若正经收整起来,不见得能占这么多地儿。

那老婆子尾随在孟茯和玲珑的身后,见主仆二人踌躇在前,便挤上前笑道:“啊呀,这些东西都是我们从河里和海里捞来的,能用的就自己用,不能用的劈了做柴火烧,一年不晓得要给女儿女婿节约多少银子呢。”

说罢,示意孟茯往里去。

孟茯有些惊讶,这婆子竟然是龚参军的丈母娘?龚参军的俸禄呢?家里这么艰难么?挑了一处能下脚的地方,总算到了厅门。

想着厅里终究是待客的地方,总不会也堆满东西吧?但孟茯还是天真了。

院子里最起码有下脚的地方,这厅里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一样堆满了东西。

老婆子便引着她往后堂,穿过了同样廊下对着东西的长廊,便到了后院,满院子也堆着东西。

没有堆东西的地方,架着竹竿晒着海货。

一个身材丰腴的女子站在凳子上正晾着海货。

孟茯身前引她们来的老婆子叫了一声:“二妞,沈夫人来了。”

那女人,原来便是龚参军的夫人。

但见她虽是丰腴,但动作倒是麻利,当下就从凳子上跳下来,笑眯眯地招呼着:“沈夫人快坐。”一面拿袖子擦着她刚才踩过的凳子,示意孟茯坐。

孟茯忽然间就明白了李夫人的话,她确实待不了多久。

倒不是她嫌弃人家府上脏乱,只是这凳子上面挂着的海货还湿哒哒地往下滴着咸水……

她怎么坐?

这还不算什么?只见一个与若光他们一般年纪大的男孩儿抬着一碗茶水过来,满脸污垢就算了,那手也黑乎乎的,不知是刚掏了什么,将那茶递给了孟茯。

玲珑怕孟茯真去接,先一步接了过去,“我替我家夫人端着吧,她这会儿不喝。”

又一个比他矮一些的男娃儿抬着一叠鱼竿来,也穿着褂子,光着手臂,鼻子上却吊着一串鼻涕泡,他正用力地吸着。

龚夫人一把上前去接了过来,“这是我们自家腌制的小鱼干,配着茶最不错了,可比你们那些个甜腻腻的点心要有味道。”

孟茯满脑子都是龚家老二的鼻涕泡泡,“那什么,我忽然想起还有要紧事情,我先回去了,今儿多谢龚夫人招待,我先回去了。”

龚夫人见她要走,想上去留,却被她母亲给拉住,“我就说了,跟那姓李的人家一个样子,狗眼看人低,瞧不起咱们家。”

可她着,忽然想起孟茯原来也是乡下的小寡妇,便吐了一口,“我倒是忘记了,她也没比咱们好哪里去,忘本的东西。”

孟茯还真没回家,直往李通判家去,那李夫人见她来了,见她一脸狼狈,忍不住掩唇大笑起来:“我就说吧,你去不了多会儿的。不是我不愿意同他们家来往,可一样是乡住过的,你是个什么样子,他们又是个什么样子?”

孟茯想缓一会儿,坐下喝了半杯茶水才缓过来,忍不住问道:“他们家里那个样子,龚参将就不说什么”

只听李夫人笑道:“听说从前说过,不过他岳父岳母都是厉害的,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就再也不敢提了,只任由他们折腾,但凡说一句不是,就要被指着脑门说瞧不起他们乡下人,嫌弃他们穷。可这爱干净跟乡下人和穷应该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孟茯倒是赞同这话,想起龚家那两个儿子,又想想自家的若飞若光,从前在乡下的时候,也天天干活,也是收拾得干净清爽的。

“我今儿就这么跑了,只怕往后她也不会和我来往了。”忽然想起礼物好像没送,忙问起玲珑,“东西呢?”

“出来的时候,我给放在影壁前的破桌子上了,应该能看到吧。”不过里面都是些糕点,玲珑忍不住想,“那龚夫人才说不喜欢甜腻腻的……早知道不留了。”

还不如这会儿自己吃呢。

孟茯想起她家进门到后堂,就一条羊肠小道,两旁都是些破烂东西,“老人家从前穷怕了,喜欢捡些东西放着,无可非厚,只是那路都快没了,这地儿又如此炎热,若运气不好走水了,连个逃命的地方都没有,那么多易燃物品,府里一下就是熊熊大火了,想救都来不及。”

老人家不懂就罢了,为何龚参军还不管一管?

“这话不晓得说了好几回了,可他们家也是运气好,从未走水过。我是好心提醒了一次,龚参军那丈母娘在我家大门口骂了两天两夜,说我诅咒他们家。”自此后,李夫人哪里还敢管这闲事儿?

她二人说着话,玲珑在厅门口站着,听着这话,扭头超孟茯和李夫人看去,然后指了指上空:“哪里来的烟?”

孟茯闻言,起身出来抬头瞧了一眼,顿时惊了一头冷汗,“那是火烟!”而且那方向,不正是龚参军家的方向么?

忙喊着李夫人,“快,龚参军家好像起火了。”

李夫人听罢,吓得小脸苍白,忙提着裙摆跑出来,见了那黑烟,花容失色,“完了,她家老太太不知道又要骂我多久了。”

见着孟茯已经去了,也连忙跟着去。

且说孟茯从李夫人家里出来,果然见到河对面龚参军家燃着熊熊大火,只连忙喊着衙门里的人,“快些拿了盆桶救火啊!”

好在,这大门口就是河。

衙门里窜出来不少衙役,还有这四下邻里,忙去浇水灭火。

可是东西太多了,就更孟茯说的那样,逃命都不方便,而且东西又多,都是易燃物品,如今那火势只见大不见小。

众人也不敢在靠近,孟茯也不敢靠太近,那火势太大了,与众人退到河边,“可见着龚参军家里有人出来?”

就听一个衙役回着:“出来了,刚起火的时候就出来了,老太太和夫人跟两位公子都出来了。”至于老爷子,去了海边,听说要过几日才回来。

几乎是他才答完,孟茯就听着前头有人哭天喊地的,探了一眼,原来是龚夫人母女俩,两个儿子一脸呆滞地看着这熊熊大火。

老太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苍天啦,怎么这样不长眼,我老太婆辛辛苦苦一辈子攒下的家业,就这样没了,没了啊!”

哭得好不凄惨,只是哪个也同情不起来。

她家里放着的,本就是一堆破烂玩意罢了。烧了正好,省得这大热天里,臭烘烘的,左右邻舍都要跟着受罪。

至于他们家这邻里,众人见救不得龚家,便往隔壁两家泼水。

如今大火燃到那边,逐渐变成烟熏,慢慢小了下来。

可好像也抵挡不了多久。

也是运气好,原本是艳阳天,这会儿就开始雷鸣火闪,下起了大雨。

可是这大雨终究是来迟了一步,龚家已经烧成了废墟。

李夫人劝着孟茯回去:“别看了,咱还是回家,各自顾着家里就是。再继续站在这里,没准老太太要盯着咱俩骂了。”

依照她对龚夫人母亲的了解,指不定要怨孟茯今儿去她家,才害得她家起火。

反正最是会推卸责任的一个老人了。

而自己?从前说过她家起火……

孟茯也想回家检查一下排水系统和放火系统,当下告辞。

回了家里,虽没有被大雨淋,但到底打湿了裙摆,换了衣裳将书香要了这附上的建造图。

看了一回,心说果然是前任知州大人花了大笔银子建造的,这防水和放火都做得不错,难怪没个院子里都有小池塘,阡陌小溪流,原来既放火又防水。

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叮嘱着书香,“沟渠溪流里,随时让人看着,别堵了。”

“夫人且放心就是。”又与孟茯说起如今那龚夫人的母亲在衙门外面闹,说是没了住的地方,须得衙门里给安排住处。

孟茯听罢,想着这南海郡最大的两个地方官都不在,剩下的人也比不得她家女婿龚参军,哪个能给她安排:“那龚参军呢?没人去通知他么?”

龚参军没有管家里,最主要一个缘由是,他常年都住在城外的营地里。

“刚起火的时候衙门就有人去了,只是如今没来消息,只怕是故意避着的。”说罢,又压低声音与孟茯悄悄说道:“其实我听人说龚参军压根就没在什么营地里。那营地早就荒废了,里头没几个人住在里面,听人说他在别处安了家,有个如花似玉的小妾呢。”

孟茯听罢,一时有些可怜那龚夫人,但想着她过的那日子,自己若是个男人,也不大愿意和她一起睡一张床上。

是真的不讲究卫生。

当晚也不晓得他们在何处落脚的,隔日孟茯让人去打听,哪里想得到这龚夫人的母亲,还真跟司马少熏说的那样,先是骂司马少熏曾经诅咒过她家会起火,又说孟茯不祥,因孟茯去过离开不久,她就起火。

反正她们是一点错都没有,全怪孟茯和司马少熏。

孟茯也就没理会了,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那日就不去了,少惹这无妄之灾。

倒是司马少熏有些叫孟茯出乎意料,居然跑去跟她站在桥上骂了一回,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

孟茯自知自己没有司马少熏的口才,是断然吵不过老太太的,也就闭门不出。

过了两日,听说沈夜澜和李誊都回来了,龚夫人的母亲又来闹。

玲珑听罢有些气恼,“凭什么要咱们三公子给她安排住处?何况城里人家都不愿与他们做邻居,那天是运气好,老天爷忽然下了一场雨,若是不下雨,哪个晓得隔壁屋舍是不是也要跟着遭殃?”

再有,三公子也不是她女婿啊?

孟茯也好奇,“不是说那龚参军最是怕他丈母娘么?怎么如今还不露面?而且我听书香说他在外头安了家,他丈母娘怎没去闹?”

“龚参军那外室也是个厉害的,她哪里没去闹过?只是吵不过打不过,龚参军又躲在屋子里不出来,她能有什么办法?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正是这样的,老太太也是欺软怕硬,如今多半是看到咱们三公子好欺负,所以才找来的。”

孟茯听着玲珑的话,也有些担心沈夜澜心善,不免担心起来。

这心里挂记着旁的事儿,也就将那晚的云雨忘了,听说他回来了,正在书房里,便忙去寻。

正巧沈夜澜从里出来,正吩咐着在人在天事儿,见了孟茯便打发他们下去,移步朝孟茯走来。

也不知是不是孟茯的错觉,她觉得沈夜澜的眼神好像有些不对劲。“那龚参军的家人,如何安置的?”

“打发几个人,送去龚参军那里了。”又不是他的媳妇丈母娘,凭何要丢给他?晓得孟茯被老太太骂,便问道:“恼么?”

问得没头没脑的,孟茯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沈夜澜也没继续这个话题了,只道了一句:“那火是龚参军自己放的。”

“啊?”可是龚参军没在这城里啊?孟茯好奇不已,跟着他的脚步一起往书房里去。

这时候听沈夜澜说道:“你也去过龚家了,应该知道龚家那地儿是什么样子,若真起火了,他们哪里能逃出来。”

孟茯还是不懂,“你的意思是,他们早就知道龚参军要放火。”

沈夜澜捡起桌上的一封信递给她,“这是那卢乡绅跟龚参军的来往信件。”

孟茯有些意外,这算是公务吧?她能看?有些不确定,没敢打开,“可以看?”

“看吧。”沈夜澜颔首。

孟茯这才将信打开,却见信里提了一个名字,一时震惊无比,“柳烟从前在姜家村的那个柳烟么?”

沈夜澜颔首,“是了,如今她便是龚参军的外室,龚参军从前虽也吃银子,但却没有这样大的胆子,所以一直没有被人发现。后来那柳家姑侄来了,柳烟做了他的外室,靠着她做中间人,不知贪了多少银子。不过这龚参军胆子小,又不大信得过柳烟,所以银子并没有放在柳烟那边的宅院里。”

卢家那边东窗事发后,龚参军怕这些银子被找出来,于是就放火烧了家里。

“他家里?”不应该吧?孟茯觉得这样大火烧了之后,更容易发现藏匿银子的地方。

“银子当然不会藏在家里,不过来往的证据都在这头放着,如今叫他让人一把火烧了,他又自尽了,那银子也没了音讯。”本来还指望这笔银子,能将这南海城坑坑洼洼的街道修筑一回。

昨儿找到龚参军的时候,尸体已经凉了,是自尽的。

“怎么会没音讯呢?他把证据都藏在家里,可见还是信这边多一点,何况到底还有两个儿子在,必然是给他们留的。而且还自尽了,这不就更明显么?若是他活着,被抓了,还要抄家,妻儿还要被连带问责,如今他是了,家里倒是断得干干净净的。”

主要是孟茯见过更厉害的老太太,那便是姜家的老太太,自己原来的婆婆了。

跟她比起来,这龚参军的丈母娘,多少是有些夸张做作了,作得有些不大真实自然,所以孟茯忍不住怀疑,如今她是故意来装穷的吧?便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跟沈夜澜说道:“龚参将这丈母娘在衙门里闹了好几次,只说没地儿住了,我倒觉得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好像要所有的人都认为,她们手里一个银子没有。

又道:“人家说那叫花子,尚且还有三分棺材钱,他们既然知道龚参军要放火,哪里会不提前将值钱的东西拿出来?”

沈夜澜听得她这话,觉得也没有可能,一面欢喜地看着孟茯,“果然男女想事情是不一样的。”他大概已经知道银子藏在何处了。

当下忍不住一把将正在给他认真分析的孟茯拉到怀里来,在孟茯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往她额上亲了一下,“你且等着,我立即让李大人去取银子。”

说罢,松开还没从这个忽如其来的吻里反应过来的孟茯,高兴地出了门去。

孟茯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额头,这才恍然想起那一晚的事儿!

不过沈夜澜怎么就知道银子在哪里了?自己都还没想到,只是觉得老太太可疑罢了。而且她还没来得及问柳烟姑侄俩如今什么情况呢?

于是提起裙摆,连忙追了去。

只是哪里还有什么人影,不过却见着剑香,她被沈夜澜借了去,这些事儿她多半是知晓一些的,于是忙将剑香喊过来问话,“那龚参军的外室,如今在何处?”

“带回来了,如今关在地牢里。”剑香回着,人是她押回来的,想起那柳烟身边的小姑娘,便有些同情道:“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姑娘,说起来也是可怜人,那小姑娘说她姑姑也是被利用了,身后又没人依靠,龚参军叫她们如何,也不敢抵抗,到底是为了一口吃的,还不晓得到时候大人要如何判呢。”

可怜?柳烟姑侄能可怜么?可怜的是秋翠母子三人。若不是她们将秋翠家的钱财挖走,还将粮食吃了个干净,走的时候还都带走了,秋翠母子三人,说不定又不是那样的结局了。

又看朝满脸可怜那柳烟姑侄俩的剑香,“那姑侄俩我认得,最是擅于心计,早前害了人,你莫要被她们可怜模样骗了。”

“啊?”剑香听到孟茯的话,有些震惊,想起沈夜澜叮嘱她好好看着这姑侄俩的话,这会儿才有些后知后觉,“难怪三公子让我好好看着她们。”

之前她还以为三公子这话是叫她好好保护这姑侄俩,她们是可怜人。

如今看来,倒像是自己误会三公子的意思了。

三公子多半是叫她好生防备着这姑侄俩才是。

不过更好奇,孟茯居然认识这姑侄俩,“她们说是衢州的人,夫人您也不曾去过衢州啊。”难道也不是衢州人?

“哪里人我不知道,不过姑侄俩满嘴谎话连篇,你莫要信就是。”又同她说当初这姑侄俩在姜家村时候的恶行,想起秋翠的惨死,仍旧是有些后悔:“那时候也是我年轻了,我若头一次发现她们心存不轨,就算不托你家三公子动手,将她们赶走,兴许也是不一样的结果。”

到底还是那时候刚来到这个世界,满眼法制公平……又畏畏缩缩的,不太敢跟对方撕破脸皮。

想来那个时候自己也是蠢笨……

可这分明是两个世界,照着前世那样活,她不晓得要死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