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且又说如今这玖皁城里,沈夫人刚接到京里母亲的来信,打开瞧了一回。

见大赵氏提起府中有那何家安排的人,才后知后觉,何家竟在两家都安排了细作,只觉得恐怖不已。

还是根本就不止是靖国公府和安国公府?当下忙差人去请孟茯,一面去厨房抬了煮好的参茶,直接往前面衙门办公的地方去。

沈大人这会儿刚好从书房里出来,见她亲自抬着参茶过来,快步走过来接了过去,“你每日看着那俩小捣蛋,已十分劳累,这种事情叫丫鬟就是了。”

家里的两个儿子快一岁了,但因为性子都是活泼的,所以有些调皮。

一个尚且还好,关键是两个,哪个能招架得住?

他接了茶去,沈夫人将茶盘递给身后的丫鬟,“我有些话同夫君说。”

她找到了这里,可见是十万火急的,所以沈大人倒也没有多问她,当即引了她往书房去,随后关了门,不等沈夫人坐下,“这些日子你一直等京城的来信,可是国公府里出了什么事情?”

萱儿三兄妹的事情,沈大人略有所闻,不过他的注意力,几乎都在香木甸的马场上,因此对于此事知道的其实并不怎么详细。

沈夫人只将何家的事情说了一回,不免是担心家里:“我如今也慌,不晓得咱家这些下人里,有没有何家安排的。”

他们这些下人,几乎都是从京城带来的。

沈大人听罢,也不敢怠慢,“这事儿我来办,你莫要担心。只是岳母和姨母思略得周到,何家如此歹毒,断然不能将孩子交给他们,只是孟大夫也无辜,从前不知道孩子们的生母还在世,她带着尚且还能说得过去,可如今孩子们的亲人既然已经寻到了,实在没道理将这孩子扔给她不管不问,你先去同孟大夫说一声,待岳母打发来接孩子们的人到了,也能有个准备。”

沈夫人应着,“我已打发人去请她过来说话了,只怕一会儿就到。”

夫妻二人又说了何家的事儿一回,沈大人忽然想起前几年一个案子,有关于何家的是。

是何夫人名下牙行里出了人命。

于是一下就想得通,为何各家的家里都有何家的人了,只怕还是从何夫人的牙行里出去的。想到此这要找到家中哪些人是何家的细作,也就能简单不少。

内宅事情是沈夫人来张罗的,所以赶紧跟沈夫人说道:“你把家中奴仆所有的卖身契都收出来,但凡是那八巷口牙行里出来的,一个不要留。”

“为何?”沈夫人不解,方才夫君不是还说他会查么?怎么一下就有了眉目。

沈大人只得同她解释:“那八巷口牙行,是何夫人的嫁妆,虽掌柜的是外人,可她是背后的东家。”又说了当初的案件。

沈夫人听罢,“原是如此,既然这样,我也修书一封给母亲他们。”

夫妻二人说着,方散了。

沈夫人刚踏进后院,就有人来禀孟茯已经来了。

孟茯也在等京城里的来信,所以沈夫人打发人去,她心里一下就有数了,急忙过来。

本来秋梨坊离这衙门也不远,也就来得快。

沈夫人见了她,因防备着家里那从八巷口牙行买回来的丫鬟婆子们,所以身边也不要留人,只喊了孟茯到屋子里说话。

也将京城里来的信递给她瞧,少不得将何家骂了一顿,“你说这不是糊涂吗?便是那药王爷下凡了,也不敢说能将人的心脏给换了,还能叫人继续活命。这什么番邦大夫,我看也不单只是骗钱,还要害命!可何家那头却是疯魔了一样。”

她也是做父母的人,倒也能理解做长辈的想要孩子健康活下去的欲望。

但这欲望不该用别人的生命来作为牺牲品啊!

孟茯心里一片骇然,心脏移植手术,自己大概记得是1967年在南非的开普敦完成了第一例。

且不说提出这个想法的番邦大夫到底是个什么人,但就凭着现在的医疗水平和设备,这项手术就根本不可能完成,这无疑就是害命。

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对方真能化神奇为腐朽,可以成功做了这一桩手术,可是心脏的来源,是个活生生的人,这不合法,也不符合人道。

一命换一命,不是这样换的。

她心中气血翻涌,纤细白皙的手指紧紧地抓住椅子扶手,生怕自己忍不住破口骂起来。

这时候听沈夫人叹了一声,“孩子们的外祖母跟我母亲,已经打发可靠的人来接孩子们,想来要不了几日就能到。”

“你们信不过我?”孟茯闻言,抬头朝她看去。

沈夫人见她误会了,忙解释道:“我们自然是信得过你的,你如何对他们三兄妹,我们是看在眼里的,自然相信你不会将孩子交给何家。可是说到底,你也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带着三个孩子在身边,终究不像话,从前是没有法子,可如今不比以往了。”

孟茯却不同意,何家生了这样的心思,想要三兄妹的心脏去救那琪哥儿,若是将孩子交给别人,出了事情怎么办?也是坦诚:“不行,你们信得过我,却如今却信不过你们了。”说着,提起他们各家都有那何家细作的事儿。

沈夫人一时语塞,孟茯这话没错,她也无法反驳,只得解释着,自己已经知道那些人是如何混进来的,又是哪些了。

可孟茯不愿意冒险,“孩子就一条性命,但凡有一丝可能性,我都不会放手。”

沈夫人见她态度坚决,自己反而动摇起来了,“也罢,反正人还没到,你也先考虑一阵子。”也不晓得家里这些下人里,除了那八巷口牙行里出来的,别的还有没有。

而且她忙着清人,也顾不得多留孟茯。

正好今日若飞兄弟俩要回来,孟茯恰好与他们说一说此事。

自打知道自己的身世后,若飞兄弟俩回来的频率比从前高了不少。

孟茯是一点也不算瞒着他们,萱儿虽然是小了些,可若飞和若光是能正常判断的,走或是留,他们自己能做决定。

而且何家的动机如今她晓得了,也会和孩子们说,免得他们到时候叫何家骗。

她到家的时候,若飞兄弟俩已经来了,晓得她是被沈夫人请了去,心里也就猜到了些,多半是京城回信了。

当下忙问:“那边,如何说?”他们不想去魏娇跟前,所以也希望魏娇不要见他们才好。

现在,不管是他们,或是魏娇,只怕都没有做好见面或者是一起相处的准备。

孟茯喊了兰若和玲珑去门口看着,将三兄妹叫到后院里,直接告诉他们道:“何家那边,你们的亲生母亲的确不知道何家少爷要接你们回去,只是何家接你们回去,也非那何全所说的一样,共享天伦。”

“我就晓得,不会安什么好心的。”若光忍不住说道。

这时听孟茯说道:“你们母亲在何家生的那弟弟,天生患了心疾。”心疾不要她解释,三个孩子都知道是什么病。“何家一脉单传,那何少爷本身就是一个病体,如今那琪哥儿又是这般模样,所以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番邦大夫来,想用你们的心换给他。”

这绝对比何家直接打发人来杀他们,不愿意他们存活于这个世界上的消息还要叫他们觉得惊骇。

“换心?”若飞发出疑惑。

显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当他这疑问问出口后,却见孟茯点头。

孟茯见三兄妹脸色都不好,连忙道:“不过你们放心,不管如何,我们都不会让何家得逞,你们外祖母和浅儿的外祖母,打算将你们接去,想来已经找了地方好生安顿,但我希望你们留下来。我也不是不放心她们,而是不放心她们身边的人。”

她这里到底人口简单,比不得那些个国公府的人员复杂,而且哪个身世都清清白白。

三兄妹想都没想,就异口同声道:“我们不走,便是阿娘要赶我们,我们也不会离开阿娘的!一辈子也不!”一个个那口气,都十分坚决。

“傻,你们长大后终究要成家立业,怎么可能和我住一辈子?”孟茯听到好笑,但心里也高兴,“既然你们都不愿意走,那等京城里的人来了,咱们就回了。”

兄妹三人连点头。

虽被何家的歹毒恶心到了,但也不影响他们的快乐,饭后问起孟茯,“先生可有来信?”算着,应该早到京城里了。

孟茯怕耽搁他,所以没有说眼下身边发生的事儿。

前几天就得了沈夜澜的来信,替自己接了封赏,单是赏赐的单子就有一本,等回来给自己仔细瞧,还在京城里赏赐了一处宅子,若是自己去京城的话,能直接住进去。

若不是心里挂记着若飞他们三兄妹的事情,孟茯早就高兴得飞起来了?

如今叫他们问,便也与兄妹三人分享起来,“若是沈先生以后留任京里,等你们放了假,咱们就去京城。”孟茯并没有发觉,在她的心里,已经将沈夜澜规划在未来的计划之中了。

书院里上课,也是学期制的。

所以孟茯当然要等若飞兄弟俩放假了才会考虑去京城。

兄弟俩如今回来的勤,所以回来只能歇一晚,翌日一早就要赶去书院里。

幸好是住在隔壁的剑香几人帮忙送。

她们收到了京城的来信,那何全自然也收到了,不但叫京城里的主子责备,家中的亲人还受到了威胁。

如今何家是以琪哥儿为主的,为了救他的性命,什么事儿都能做得出来,何全被逼无赖,时间又赶,只得赶紧想法子。

那玖皁城书院他混不进去,所以只将目标放在萱儿的身上。

可是守了两天,也不见萱儿到街上来玩耍,于是只得等着夜深人静,偷偷去孟茯家的后院。

他是观察过了,都是一帮女眷,成不了什么大事情,何况他多少会一些把式,因此并不将孟茯等人放在眼里。

终于趁着这一晚上的高风黑夜,翻进小院子里。

只是还没站稳,玲珑的双刺就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我家姑娘还在盘算着,怎么才能光明正大将你给打发了,没曾想你竟然这样配合,自己主动送上门来。”

说罢,暗处的书香和剑香走出来,将人给绑了,扔在墙脚。

等着天一亮,便将人送到衙门里去。

这何全如果一审,少不得要扯到何家,那魏娇的从前就瞒不住了,这对于魏娇来说,无疑是巨大的伤害。所以孟茯原意并不想将他送衙门里,但又不能动用私刑,反而叫何家逮了把柄。

正是为难之际,是剑香劝着她:“沈夫人是魏家小姐的亲表姐,自然会顾及她的名声,咱们只将人送到府里寻个清净,至于如何审,是沈大人的问题,姑娘何必操心,难道那沈夫人还不顾着魏家小姐的名声么?”

沈夜澜后来给的那六个人,剑香和书香是姑娘家,比她跟玲珑的年纪都还要小。

剩下四个小子,名字就有些敷衍了。

叫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八字的成语,孟茯一度怀疑是沈夜澜随口取的。

所以四人名字分别是谋事、成事、在人、在天……

孟茯听了她的话,心想正是这样了,自己一个外人尚且能想到保护魏娇的名声,不要传到外面去。

沈夫人本又是个心善的,难道还不会么?

所以才同意将这何全送到衙门里去。

可这何全不过是明处的人罢了,何家对于三个孩子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那暗处还不知做了多少手脚呢?

所以孟茯直接叫书香和剑香看着萱儿。

过了七八日,街上已经有泛着些粉底红的青杏卖了,孟茯又接到沈夜澜的来信。

提到了何家的事情,当然也晓得了何家打几个孩子的主意。

还说那何尚书利用夫人名下牙行,输送了不少细作到各人家中,虽没有违反这大齐哪条律例,但这事儿到底是膈应人,哪里能不得罪了人?

听说连宫里都被何家的事情惊得人心惶惶的,各宫里都生怕眼前有何家的人。

何尚书虽还没有被革职,可因为这里里外外得罪了不少人,日子也不好过,自然是再也腾不出时间来管别的事情。

而沈夜澜接了旨,六月中旬要去南海郡任职,品阶与他大哥沈大人一样,手里也握着重兵。

大齐重文臣,所以一般这兵权都是握在文臣手里。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这兵权放在文臣手里,即便他们生了那谋叛之心,也不如那武将擅兵布将。

南海郡临海,虽也是那富庶之地,不过也正是因为临着海,所以经常受那海盗骚扰之苦。

这些年来,上缴来的税赋越来越少,还有朝廷官员受不得那海贼挑衅,生生给吓出病来。

因此这样的好缺,却叫人推三阻四的,宁愿去别的小州府,也不愿意到这南海郡。

才落到沈夜澜的身上。

沈夜澜来信那字里行间的意思,是想让孟茯也一起去。

孟茯知道南海郡在何处,便是后世的两广之地,虽现在还是荒芜一片,并未真正的发展起来,但仍旧是十分心动的。

而且她也没打算在玖皁城里常住下去,那南海郡虽然也不安全,常常受海盗骚扰,但海盗总不会像是这玖皁城里的辽人,大大方方地在城中来回穿梭吧?

但她也得等六月中旬,若飞他们这一学期结束后,才能启程去。

所以便给沈夜澜回了信。

何家的事情闹得这样大,要说他们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一点也不夸张。

好在他们家还要颜面,将魏娇从前的事给捂紧了,没有传出去。

可上一次房里起火,虽然魏娇没什么事情,但他当时管也没管魏娇。

后来下人们来救,浇灭了火苗,他看到裙摆湿哒哒,狼狈不已的魏娇从房里逃出来,还嫌弃不已。

魏娇心里难过,只觉得以往的那些温言暖语,都变成了虚情假意。

可是她不敢怒,也不敢言。

小赵氏心疼女儿,接回去住了几天,将何家骂了个遍,可也没有什么用,那何家来接人,她也只能点头让人接了去。

大赵氏晓得了,训起她来,“那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身上掉下来的肉,这事儿原本就是你姑爷做得不对,他来接人你就将姑娘交给了她,你到底如何想的?”

小赵氏被骂,也是委屈,“我能有什么办法?若真不回去,被何家恼怒之下给休了,以后还怎么活?从前的那些事情,何家也不会替我们瞒着了,靖国公府还要不要脸面?”

听到她这番言语,大赵氏心底有些发凉,“你这一辈子的脑子,全都用在如何算计妾室上面了,你有那心思,放在你家老爷和儿女身上,哪里会有现在的局面?”心里可怜那魏娇,在何家遭了这样的罪过,还只能忍气吞声。

“阿姐是站着说话腰不疼,我命没有你好,比不得你嫁了安国公这样的老实人,你府里没有妾室,你不晓得我的苦楚。”小赵氏回了一句,忍不住流了眼泪,掏了手绢擦拭起来,“我哪里不疼她了?可是我也要顾着靖国公府的名声。”

大赵氏府上是没妾室,可她嫁来之前,安国公也是有好几个通房的。

可大赵氏没同妹妹一般,嫁过来就直接兑付那些个通房,算计着如何赶她们出去。

都是同为女人,谁乐意跟旁的女人一起分享一个男人?

大赵氏不愿意,那些通房也不愿意,所以大赵氏做了个对她这一辈子很重要的决定,大赵氏将她的嫁妆拿出一半,平分给了那几个通房。

给了她们足够本钱作为依靠,比一辈子从安国公那里得来的要多,她们当然不可能还巴着安国公。

几个女人伺候一个男人,那是不得已没有选择。

可若是有足够的钱财了,有了身份名碟,便也有了足够的选择,还不如直接带着这些钱财,去找个心意相通的男人过一辈子。

何必受在这国公府里,受着那些条条框框,生的孩子一辈子还要被嫡出打压着。

当然,大赵氏豁得出去是一个缘由,重要的还是她运气好,这些通房里没有那难缠的,上头也没有刁难的婆婆。

她如今看着哭哭啼啼不成样子的妹妹,心里也只能叹气,可怜那魏娇,可却不是自己能管得了的,只想着以后多使帖子接她过来。

这时候又听小赵氏说道:“我家老爷不许我在插手那几个孩子的事儿。”她没敢说靖国公的原话。

靖国公怎么说的呢?说那几个孩子就算是大赵氏夸得天花乱坠的,可也改变不了他们低贱的出生,所以他是不可能管这几个孽种的。

还怨了小赵氏一回,早的时候在女儿回来时,不与自己说实话,若那时将这三个孽种杀了,哪里有现在的这些麻烦?

不过小赵氏晓得自己的姐姐是个什么脾气,断然不敢将这原话说出来的。

大赵氏听罢,冷笑一声,“你想管,人家还不愿意将孩子教给你呢。”她已经得了信,孩子们一定要跟着孟茯,孟茯也不愿意放手。

其实跟着孟茯,也不差了,她如今有了那样一大笔赏赐,几辈子不愁吃喝的,而且以后要嫁到沈家,先有财,后又有名,三个孩子跟着她,哪里还没个好前途?

三公子的为人摆在那里,也不会怠慢。

小赵氏本来想着,到底是女儿的生的骨肉,自己不能管,孟茯也不管了,以后三个孩子无依无靠,怎么个活?

心里本还有些小愧疚,但是听到大赵氏说孟茯不放人,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如此正好,也是他们有这母子缘份。”

大赵氏瞪了她一眼,有些气闷得说不出话来。

小赵氏便不敢吱声,想着要告辞走。

大赵氏也不留她。

晚上从安国公口里听说沈夜澜要去南海郡任职,而且时间又赶得紧,就有些担心起来:“走得这样着急,只怕这婚事又要拖下去。”

安国公听罢,笑起来,“你这一辈子便是操心的命了,亲家那头都不着急,你倒是为人家着急起来。不过这去南海郡,没有三五年,只怕是难以将那边稳定下来的,这亲事拖下去,的确是不好说。”他前天还听有同僚说,二皇子似乎有意想要纳这孟茯做侧妃。

皇子里,也不是没有纳平民做侧妃的。

这孟茯虽算是个寡妇,可这哈青马是她从辽人手里得来的,如今又得了这么多赏赐。二皇子手里一向不宽裕,有这想法,也是理所应当的。

因此便跟大赵氏提了一嘴。

大赵氏听罢,顿时就急了,“这,这二殿下怎能如此无赖,难道他不晓得孟大夫和三公子是有婚约的么?早的时候也不见他有这法子,如今这样明晃晃地盯着孟大夫手里的钱财,是不要皇家体面了。”

安国公解释着,“古有卧薪尝胆之例,素来又是只认胜者为王,到时候二皇子真有那命,成了人上人,史书怎样写,还不是任由他的心意?这一段到时候还不知道要如何改呢。”

大赵氏只急在心里。

连安国公夫妻都知道,这婚事拖下去,将来两人到底如何,还不好讲。

没准那二皇子真能求一道圣旨来,将孟茯纳来做侧妃了。

毕竟上面那天子,又是个舍不得肥水流外人田的,这一次要不是孟茯弄来这六千匹哈青马,叫这颓废的群臣看到了希望,他不好不大赏。

不然只怕也就是赐个空名罢了。

所以沈夜澜这个当事人自然也是想到了,可时间的确是紧急得很,要准备婚事,没有半年的时间哪里来得及?

因此思略之下,决定先拜堂,把这桩婚事坐实了,断了二皇子的念头;到时候孟茯跟着到南海郡,也算是有名有份,等自己从南海郡回来,回南州再好好重新办一次婚礼。

也不愧对于她。

他这样想,当时便乘船往玖皁城里去。

如今算起来,已经走了四五天,只怕也是快到了。

所以当孟茯一早起来,开了铺子,将门板垒得整整齐齐地放在隔壁的墙根上靠着,喊了兰若来看着铺子,正提着篮子出门,就见着沈夜澜骑马走来。

早晨的街道那青石板地上,有的地方露水还没蒸发,湿漉漉的。孟茯穿了一双平底的鞋子,走起来有些湿滑,她换了道,正要朝着中间走去,就听见前面传来马蹄声,下意识抬头看去。

竟是沈夜澜。

当时惊了一下,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便愣在了原地。

等沈夜澜的马到眼前,他整个人潇洒地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接了孟茯手里的篮子,“你说,我若不带着你去南海郡,就你这样在街上也容易发呆的人,我哪里放心?”

身后的马,有长随牵了去。

孟茯听到他这话,这才反应过来,竟然不是自己眼花也不是梦,惊讶地将沈夜澜上上下下打量了两回,又欢又喜:“你,你不是该去南海郡的路上么?”

“不放心,打算回来娶了你,再走。”

孟茯以为他说胡话,没理会,“我去买菜,你先去休息,待我做好了饭叫你。”

沈夜澜应着,可却没有去秋梨坊的家里,而是掉头往玖皁城书院,约莫个把时辰就回来了,但仍旧没回家,而是去了衙门。

六月中旬,他就必须要到南海郡。

所以这时间赶得紧,只能在这玖皁城耽搁两日,今日算是准备婚礼诸事,明日便是成亲之日。

他眼下正在跟沈大人夫妻俩商议。

又或者说,不是商议,而是通知他们。

明日到席吃杯喜酒就是了。

听罢,沈夫人忍不住掩面笑起来,那沈大人却是被他气得暴跳如雷,“你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你说娶就娶?”

沈夜澜心说现在不娶,以后能不能娶到,还不知道呢。既如此还不如早些先下手为强。“反正就是一个礼节,缺的以后再补上便是。”

他说罢,想着诸多事宜要布置,就算是时间再怎么着急,但是这该有的现在虽不能做到最好,但也一定不能少了。

于是也不多待,急急忙忙就走了。

沈大人被他气得连灌了几口茶,也没能消气,见着一旁笑眯眯等着吃喜酒的夫人,“你还笑,劝也不劝他一句,何时变得这样叛道离经了?”

沈夫人却笑道:“三弟做的事情,有几件不叛道离经的?也就是外面的人不知晓他的真正性子,才会觉得他是个端方庄肃的公子罢了。”

一面起身来,“不过三弟这的确太匆忙了些,既然有这想法,也不提前与我说一声,我好歹还能多做些准备。”说罢,也不理还在气恼中的沈大人,“我得跟阿茯准备些东西。”

沈大人气了一回,闲步跨过了院门,到了前堂。

正见着几个同僚低头不知说什么。

他正要问,几人却围上来,“沈大人,你晓得了么?听说二皇子有意纳孟大夫做侧妃。”

“就是,分明是为了孟大夫的那些个赏赐。”众所皆知,二皇子娶了清貴家的小姐做正妃,名声是有了,可这银子就有点吃紧。

所以多半也要学着旁的皇子们一般,纳几个财大气粗的商贾小姐做侧妃。

一个求财,一个求名。

沈大人这才反应过来,这就是三弟急匆匆,顾不得挑选个好日子,也要成亲的缘由?

于是连忙朝各位同僚笑道:“此事还不曾听说,不过明日我三弟成亲,还望各位能赏面来喝一杯喜酒。”

众同僚听了,心里少不得腹诽一回。这还叫不曾听说么?没有听说样急火急燎成亲作甚不过也侧面证明,这二皇子是真的不要脸了。

传言无误!

又说孟茯和玲珑买菜归来,便开始煮饭。

因为沈夜澜来了,所以孟茯亲自下厨,正煎着鱼,剑香跑进厨房来,“外头传言,二皇子要纳姑娘您做侧妃,还说是瞧上了您的嫁妆。”

若是没有早前遇着沈夜澜时,他说的那一句来娶你的话。

孟茯对于这样的传言,绝对是付之一笑,不会放在心里的。

毕竟那二皇子和她,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

“二皇子的确是手头不宽裕,以前还被他府里的幕僚爆出一日见不得一顿荤菜的事儿。”玲珑也不记得自己是在哪里听来的。

当然这是有些夸张了。

堂堂一个皇子,怎么可能荤腥都沾不到?

孟茯听着这话,也忘记翻鱼,直至一股焦味窜入鼻尖,才反应过来,忙拿起长筷子,又喊玲珑快熄火。

可鱼已经要不得了。一时可惜起来,“好好一条鱼就这么糟蹋没了。”

书香见她可惜鱼,总觉得不对劲,“姑娘,您现在不是该担心那二皇子么?”

孟茯叹了口气,将那焦了的鱼夹出来,“我担心也没用啊。”她现在就希望,沈夜澜那话不是跟自己开玩笑的。

他若现在娶了自己,不让自己给那二皇子做小,她一定好好报答沈夜澜的救命之恩,那些个赏赐,分他一半。

但是沈夜澜六月中旬必须要到南海郡,不然就算是抗旨了,他哪里来这么多时间和自己成亲?

想到此,孟茯不由得又重重叹了口气。哪里还有心思继续煮饭。

玲珑去外面换了兰若来接手,毕竟兰若厨艺远在她之上,剑香书香耍剑倒是一流,可这厨艺,实在是一言难尽。

然这午饭还没做出来,若飞若光就回来了。

孟茯见了他二人,不免是有些吃惊,“今日怎得空回来?”还没到沐休请假的日子。

“今日明日都不上课,先生们都没空。”所以他俩就被成事送回来了。

先生们哪里还有空?现在沈夜澜一句要成亲,大家都在为了他这小师叔/小叔公的婚事做准备。

话说这玖皁城书院的先生们,那文的要唤声音做一声小师叔,这武的怎要喊他一声小师公。

长辈终身大事,哪个敢怠慢了?

而沈夜澜这个新郎官,也没回来吃午饭,直至晚上才回来。

孟茯正在小院子里踱来踱去的,逃?还是主动开口求沈夜澜伸出援助之手,跟自己拜堂?

如同他点了头,马上自己就去香蜡铺子买一堆大红蜡烛回来,把这堂拜了。

但是她又开不了这个口。

正发着愁,见沈夜澜回来,才停了脚步:“吃饭了没?”

“吃过了,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成亲呢。

希望那喜服凤冠,明天一早能送来。

孟茯有些懵,眼见沈夜澜直接从身前走过,进了房间去。想着这全大齐的官员,心思都在哈青马上,说不准他这一趟来专程赶来,就是为了去香木甸看那马场建得如何,马儿养得怎样的。

不然怎么累得连一句她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给。

不由得有些丧气,只能叹着气回了房间,躺在盯着那天花板想,看来只能逃了。

可她一个人逃,孩子们就带不了,不然先交给沈夫人?沈夫人不会不管吧?不管怎么说都是她的表侄儿侄女。

她想着想着,翻来覆去如何也睡不着,外头梆子响了几回,多久没觉得夜这样漫长了。

好不容易等得快要天亮,她这困意居然来了。

然后便想那就睡一会儿吧。

这一会儿却没想到竟是两个多时辰。耳边全是人来人往的声音,好似好多人在说话在院子里一样。

她觉得一定是昨晚没睡好,耳鸣幻听了。拉了被子里来将头捂住,可是这时候却听外面传来玲珑的声音,“就两个时辰,吉时马上要到了,姑娘还要沐浴上妆换衣裳,来得及么?”

书香想了想,的确是担心来不及了,“那你去敲门吧。”

这小小的院子里,如今一片喜气洋洋,上下挂满了红绸团花,门窗上贴着大红双喜。

院子里还堆了几个大箱子,里面装的正是孟茯的嫁衣和凤冠。

孟茯听着玲珑和书香的话,以为是自己做梦。闭上眼睛打算继续睡,可门外竟然传来敲门声,很是真切。

她这才无精打采地爬起身来,开了门。

书香玲珑三人鱼贯而入。

“外头怎那样吵?”孟茯打着哈欠问道,有些好奇三人都挤进来作甚?揉着眼睛打算继续躺回床上去。

却听玲珑说道:“大喜的日子,本就要吵吵闹闹才热闹。”没有声音多清冷啊。

还同书香说道:“就该让少爷和小姐们等着和姑娘一起过去。”

原来今儿一早,昨日沈夜澜订的东西全都送来了,没有的沈夫人也给他弄来了。

众人才晓得今儿是大喜日子,忙起来帮忙。

但因想到孟茯是新娘子,就等着待嫁,没什么要忙的,便没有去叫她。

而若飞三兄妹,早被成事谋事带去书院了。

喜宴和婚礼都在那边办。

“什么大喜?”孟茯这时候,也瞧见了窗上粘着的囍字。

玲珑见她一脸纳闷,“姑娘是没睡醒没?昨儿三公子不是说了,今儿娶你么?”反正早上三公子说孟茯知道。

可是现在玲珑看来,孟茯她好像不知道啊!

孟茯懵了,可时间紧急,三人抓了她去沐浴,然后换了她都没来得及看一眼的霞披凤冠,紧接着沈夫人就带着一群贵夫人来了。

有的孟茯见过,有的没见过,耳边全都是那祝福的言语,听得她云里雾里,仍旧觉得这一切跟做梦一样。

直至这妆容上完,戴上了凤冠,沈夫人围着她打量了一圈,“真好看。”又拉着那大红吉服,“这也合身,亏得三弟考虑周到,从京城上船,就雇了一帮绣娘跟着他一起来,硬是再船上将这嫁衣做好了。”

自从醒来后,接收到的信息太多,信息量太大,孟茯实在是有些缓不过来。

忍不住朝镜子里的自己看去,这是一面琉璃镜子,照人不似铜镜那般胖一圈。

她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便是此时此刻的自己。

她要嫁人了……

毫无预兆的。